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民国吟:乱世玉之恋 作者:茜涵 文案 他的名字:习暮飞,是江南五省的统治军阀少帅,父亲是赫赫有名的西北大军阀。 她的名字:杜如昔,是前清皇族之后,父亲是前清朝廷重臣。 他们初次相遇于烽火据点,却在彼此遗忘中再度交集,他自持凌傲,她揣着过度偏见,错过两心相依。回首几秋岁月,蓦然发觉,初汇相凝之际,便是他们前世今生的宿命。原来等待一个人的出现,只是月光下的回眸,只是玉兰树下的驻足,若爱只如初见,一切美好如愿! 衣香鬓影,军阀乱世的年代,每次相逢便是离别,每次离别只是重逢的开端,缘起缘没,一切皆是定数...... 亲们,《民国吟:乱世玉之恋》的续文《民国曲:金陵梨雪梦》已经出炉!!!大大捧场啊!求收藏!!少帅习暮飞的深情还在继续,故旧人生中两相缱绻,再逢如初相识。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情有独钟 强取豪夺 军旅 搜索关键字:主角:杜如昔,习暮飞 ┃ 配角:习暮连,路羽樊,柳真真 ┃ 其它:民国,少帅,军阀,霸气,变节,一见钟情,特务   前序. 陌岸   大洋彼岸,老太太拿着那张黄得不能再黄得老照片放在面前仔细端详着,手扶了扶眼睛上的镶宝石眼镜镜框,然后在白色藤条摇椅上徐徐摇晃,眼帘缓缓合上,手中的相片被紧紧贴在紫罗兰旗袍之上,她逐渐陷入深深的回忆当中: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军阀四起,硝烟滚滚,全国各地混战不断,民不聊生,可正是这个时候,还是仍旧地纸醉金迷,衣香鬓影,夜夜笙歌舞步轻,繁华落尽翩若梦。   那个穿着旗袍戴斗篷的女子轻衣薄面,温婉地站在他旁边,低头浅笑,鹅黄色裙底绣有玉兰花,那些依粉相簇的洁白花朵,宛如镶在墙上的壁画般,是如此出彩夺目,而他,一袭军装在身,说不尽地玉树临风,英姿飒飒。   他们的身后是腊月间绽放的如润梅花,玉洁冰清得高昂着花身,竞相开放,为这一处大帅府邸,展示最美的寒冬腊梅美赏图。雪花纷细而落,清清零零落在他俩的身上,冰寒地冻,摄影师从镜头看去却是一种极致的美,将帅佳人,再没比这种场面更动人心弦,而他始终紧紧握住她的手,待摄影师按下快门之际,露出了平生最为幸福的笑容,此后,寥寂一生,再没有过那漫漫悠长岁月,也不过是浮华一世,究其戎马生涯,拼杀争斗,旷世英雄叹极红尘,佳人无数,总及不过那最初的惊鸿一瞥,断难忘怀。   山顶上的高个冬青树整整齐齐地一排一排,秋风吹起,拂过这个山顶花园,老太太的披肩落在草地上,她忽然被风吵醒了,一个激灵起来,但不见手里的相片,急忙想站起来去寻,只见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拿着那张照片,蹦蹦跳跳,朝她这一边跑来。   “奶奶,他们是谁?”他天真可爱,五官分明,皮肤有些黑,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俊朗,是个十分漂亮的小男孩,他指着相片问。   老太太把他抱在怀里,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那相片,慈爱地说道,“你猜猜看?子溪。”   小男孩挠了挠头发,盯着相片看了又看,最后煞有其事地说“一定是老爷爷老奶奶了。”   “脑袋瓜子真是一等一的聪明!”老太太略怔了一下,忍不住抱住小男孩亲了一口,赞扬道。   “那他们现在在哪呢?”小男孩张着那双明亮无辜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老太太,又问,“咦,他们穿的衣服真奇怪?我从来没有见过。”   老太太看着相片,脸上慢慢印上了流光溢彩,五光十色的民国时代仿佛与她离得越来越近,近到她恍惚,仿若看见了年轻的自己,穿着华丽的旗袍,踩着法国牛皮高跟鞋,与众人欢声笑语地,舞动着窈窕身姿,仿佛是彩蝶精灵飞舞着。   她沉浸在陶醉之中,自言自语说了一句,“那是一个五色出彩的时代,有宫殿,有马车,有清兵,有洋人……”   小男孩抬起幼稚的小脸,望向碧蓝天空,一幅若有所思的小大人模样,仿佛那一波j□j的云丝中隐藏了一个神秘的世界。   “奶奶,您能带我去那里玩吗?”老太太一愣,遂露出慈祥笑意,向那个遥远时空频频徘徊,“奶奶也想回去看看……”   “那个世界里面会有他们吗?”老太太看见小男孩指着那张老照片里的人道,然后,他忽然眼里闪有童真的光芒,“奶奶,我觉得她……特别像你。”   老太太抹掉一丝泪光,一层不染的目光中途留悲伤,为数不少的相片跨过半世纪有多,竟也找不出多余一张他们的合影,唯独这么一张,小心珍藏,跨过海峡,又再次远渡重洋,暗黄发旧的照片里,他们依旧光彩夺目,青春安好。   若不是那年,她出现在青石板路上,黑幕笼罩下的江南水乡被一声枪响划破最后的宁静,他不会记住她的惊鸿一瞥,不会将她刻录心怀,而自己浑然不知。   老太太用手指细细抚过那位身穿戎服的将军,他的音容笑貌依然在眼前不变,他们终究在一起了,终究推开万天波澜,守护彼此……   船外惹枪声   岁月纷飞,经历了无数风雨,飘摇的清皇朝终于正式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得是南方政府建立的民国时代,这几千年的皇帝世袭,转眼间,封然而停。   民国第一任总统在病魇中含恨而终,骤然间,中国再没有一人可以维持表面上的和睦!偌大的国家分出了许多各自为政的军系,中央根本控制不过来,于是,有了名义上的北方政权与南方政府。最终,各路军阀蠢蠢欲动,抢占地盘,画地为界,炮火纷飞,生灵涂炭……   这年初夏,百花齐放,江南水乡中,处处开放着温柔的花卉,朵朵迎着风儿,笑着亲甜。那两岸的绿树更是浓密茂盛,一大片伸展出来的枝干上蔟拥着繁华似锦的绿色树叶,覆盖下来,尤其是乘凉的好地方。   两岸中间的河流水质透明,滋养着岸边的居民的生活,不时有女子在河边嬉闹,取水来饮,这河上也有一些船只来往,大多是运送百姓渡河的,也有少数是载有货物的商船。   傍晚,凉风习习,文远城里与往日一样,来往船只穿梭于蜿蜒的河道,杜如昔上了一艘商号,站在船尾上,一只手抵着脸颊,一只手扶着船杆,凝静而思虑,她一身学生模样打扮,上是白布衣,下是黑布及膝裙,脚下穿着一双洁白的短棉袜和一双黑色亮皮平跟皮鞋。   她扶正了头上的粉晶蝴蝶结,一双似葡萄的眼睛惆怅着望着两岸的水乡,纤细的手臂露在风中,肤如凝脂,她才不过十五年岁,却是已经生得如此动人。本是千金小姐,却不爱绫罗绸缎之物,总是穿着洁白素净的衣衫,这也正如她内心一般,皎洁透明。   今日,她受了莫大委屈,更添了出洋的决心,姑姑在信内已严正与父亲说明,如父亲不出资的话,就把自己名下的土地卖了几块,也要供着她出国这几年的费用。   船靠了岸边,杜如昔心里夹杂着忿忿闷郁,随着一群人到了岸边,寻着那熟悉不过的小巷子弄堂,几弯八拐地就找到了那户人家,她轻轻敲了敲门,门便开了,一位高挑瘦削的俄国男子,黄黑色的卷曲头发,细削的脸庞,深深凹陷的蓝色眼球,还有笔挺如峰的鼻子,笑起来,嘴角有一处酒窝。   白俄老师是杜老爷为她请的家教老师,早年通过姑姑介绍,这位从俄国流浪到本国的往日贵族,为了生计,也不得不放下自尊,教起书来,当时,北面俄国闹起十月革命,有些俄国官僚的后代,没有别的法子,只能逃进最近的邻国,然后四散五分地,有一部分就流落到江南附近。   “白老师!”这白俄老师本名自当不姓白,这是姑姑杜雪藤与他取得姓,便于他与本地的人打交道,杜如昔至小就欣赏白俄老师的才气,钦慕他周身所发出的贵气儒雅,每每有了心事,都爱到他这来聊聊,解解心中驱散不开的恹气。   这天饭菜过后,她的闷气也消散了不少,白老师还有课,匆匆送她上了船,才放心的离去。   她依旧是依靠在船尾的栏杆看着白俄老师离去的背影慢慢、慢慢消失在街口的拐角,心口一暖,春面桃花犹带笑,看着两岸乘凉的人们拿着摇扇,坐在小木凳上,谈笑风生……   这回去的两层商船,载了许多客,船内说话声嘈杂,她不愿进去,就一直宁静地站在外面。她的黑发被风吹起,裙角飞扬,那张灵巧的脸蛋气色滋润,在船边灯光照耀下显出一片天真的素净。   忽一阵混乱枪响,前面岸口,站满了整齐的部队,个个武装齐备,他们眼光齐齐向这艘商船刷来,船一靠岸,他们就踏着那带矛刺的长靴,手持枪支闯进船舱之内。   她被那声枪响吓唬住,连忙拂开帘子,跑进了船舱,谁知,一进船舱才知道,那穿着军服的官兵已全部包围住这艘船,团团围住里面的所有乘客,并下恶令,任何一人都不许离船。   营帐影外黑衣人   大家一听,顿时起了乱子,一窝蜂地拥挤着准备冲向船舱口,她被这众多的人群挤来挤去,脸色直发白,她听见其中一名军官在大声说道 ,此船中有一重要赤色分子,要把全船的人带回营中盘查,一律不许大惊小怪,如有违抗逃逸者,就是枪口下认人。   这话一出,人声交融,有人大声抗议,也有人暗暗低泣,只听窗口玻璃巨响,风吹了进来,这躁动才稍作安息,人人都自危,害怕那么多的黑洞枪口,只好沉默不语,被迫随着船只不知去向何方。   文远城西部郊外最近战火纷飞,新来的南面军阀孙帅终于是赶走了往日占据此地许久的一派军系,近来,他们大张旗鼓地宣称要进驻文远城,最为显眼得就是一支由白俄国人组成的部队,他们个个身形高大,蓝色眼珠子慑人,身上长满了绒毛,老百姓暗地里都称他们为“老毛子”。   孙帅这次也是依仗了这杀人如麻,非同一般残忍的“老毛子”才取得了这个胜地,据说,这白俄军杀人如麻,一边饮酒,一边举起枪来杀人,形同野兽。他们本是欧陆血统的人,又喜食肉,个头、外型就已经够唬人,他们这么多人在本地军人面前一站,就恐吓到大部分人,再加上杀人眼睛不眨,见对方士兵就凶狠地扑上去,当地人看见他们都不寒而栗。   至于那些被俘的军人,他们都不当是个人对待,手法极其残忍,先割了鼻,再挖了眼,再掏心,最后补上一枪,才算完事。   白俄军队属于南面军阀的管制,这一日夜晚,他们暂时扎营在城外,准备明日就风风光光进城去,多日来的前线厮杀,这些“老毛子”自然疲倦不堪,休息后,在营地都是各自为政,不与其他南方派系一起,他们豪饮一番,从妓院招了妓来,就在营房内喧闹行事,大部分人都已饮得烂醉如泥,不时传来女子嚎叫痛苦之声。   天色渐暗,近午夜,可这营内仍然一片喧嚣,杜如昔一行人本是安置在其他南方派系的部队营内,可一一盘查之后,竟也没找到个究竟,自然也不敢私自放人,为首的军官只好将他们带到一处,只命令他们席地而坐,等待上级的命令再做打算,谁想到这地方隔壁就是那支白俄部队的营地。   夜晚里,风声渐起,营房里,犹如狂兽的声音一浪一浪袭来,伴随着女子哭泣的哀求之声,声声并入这一行人的耳中,他们低着头窃窃私语着,“这白俄人真如同禽兽一般!”   “是啊!真不是人啊!”   “他们杀人不眨眼,这天下也不知道有谁能治得了他们?”   “嘘……”   一位卫戎持枪厉光一闪,走近他们,直到绕了一圈,他们都慌忙低头不再多话。   月光皎洁,这边营地里守卫森严,总有卫戎持枪巡逻,但除此外,总显得冷冷清清,过了不知几个时辰,人群竟安静下来,一片高低不平的呼噜声传过,她被挤在一个角落里,睁着眼睛抬头仰望月亮,一直安睡不下来,她那明亮如辰的眼眸闪烁着低愁的光芒。   或许谁也没发现,但她确实看见了,突然,树林深处出现一片黑压压的幻影,幻影慢慢移动,她使劲抹了抹自己的眼睛,疑虑是自己被关押久了,脑子中有了幻影,但,她想错了,那片黑影从林子里静悄悄里迅速蔓延过来,方向正对着白俄军驻地营帐,她心下一阵慌乱,四周左右张望,那守住他们的卫戎一时也不知去向,保不定,是自己偷睡一边去了。   曲梦中惊鸿一瞥   她处的位置正好是角落边,只需几步便可逃离开,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得拨开熟睡的人群,躲在一处白色营房之外,慢慢,慢慢地移动身子,眼球左顾右盼,落满刘海的额头都冒出了凉丝丝的冷汗,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发现。   那一片黑影分几批悄无声息地闯进了白俄军的帐篷,她瞧见,心下突发奇想着,或许这正是个机会,可以趁乱逃走,怔忪间,她已不顾其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经过那厮营地,却没想到,帐篷内的布面上唰唰地一片鲜血映上,昏黄的蜡烛光将那血印照耀得赫红醒目,被她正好摄入眼中,顿时吓得掩口而叫,失魂落魄地缩在营帐外一边再不敢妄加动弹。   军号声嚎起,交战已开始,激烈的枪声,打斗声,已在白俄营地纷纷响起,这边的营地闻身而起,纷纷取枪备战,那群黑衣人,显然已消灭了大批白俄军人,他们正试图全面攻击,无奈这面已压进不少卫戎,只见,那领头人,口哨一吹,其他人便纷纷朝前方飞跑而走。   此时此刻,西部郊外,已乱成一团,那艘船上的人们纷纷落跑,四处流窜,白俄军,南方军,奋力往前追逐那群黑色影子,不停地传来呼救声,激烈的枪声在空气中不断响起。   文远城外已是狮狼一群,无辜的百姓,有些在乱枪中被射死,有些仍然抱着一丝希望在奋力逃逸,她已顾不得这血腥的场面,本能地只顾奋力逃逸,一个劲就往往文远城跑,看见身后的人扑通落地,脸色成了灰白色了,脚下一软,便跌落在一旁,沉重的呼吸压紧过来,耳边只听见轰鸣的枪声不断,更有惨烈的激斗声,人们撕裂心肺的呼喊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醒来,发现自己竟毫发无损,而那持枪的卫戎们,白俄人,甚至黑衣人,统统不知踪影,啪啪啪的枪声没了,只留下安静异常的月夜。她双指揪住胸口的衣服,跌跌撞撞,看着一路不断出现在杂草上的尸体,有男,有女,胆战心惊,跌跌撞撞地一个念头笔直往前冲,跑不了多少路,她又换了一只手拼命地压在胸口上,以抑心中无限恐惧。   这情形一直持续到文远城的大门内,那条河流旁边都淌着浮起的男尸,她不敢多看一眼,搜着脑海中唯一的记忆,去找回家的路,狗吠声不断传来,家家户户都闭门紧锁,没有一人出来关心这出战况。   突然,风萧夜凉时,一个黑影出现在她目光汇总,昏暗的月光洒来,她看到了那张俊逸的侧脸,是一位冷峻的少年郎,她不知觉间竟停了脚步,原因是,他的位置就在她正前方,挡住了她唯一的去路。   她脑子转得很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恍惚觉得刚刚突袭那军营的人其中之一便是他,她真想找条路离开,可他确实挡住了她的去路,而且,很快地,另一个影子从幽幽黑幕中出来,一股子阴冷的杀气朝她袭来,她但见白俄军人亮身出现,凶神恶煞,鼓起的眼珠子仿佛要把对面的人吃掉。   月夜寒色露杀机   她迈不开步子,迟疑不定,只能站在那看见这黑衣男子与白俄军人搏杀争斗,他们的枪早已不知去向,正你一拳我一掌地展开生死搏斗。   忽然间,那白俄人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小刀,那刀锋弹了出来,锋芒如同冷箭,让她看了心中一寒,但黑衣男子并不畏惧,寒气煞人得冷笑一声,淬不及防地从身后腰间滑了一下,她分明瞥见一把利刀,但他却不亮出来。   黑衣人直接提利刃就往白俄人胸间一刺,白俄军人来不及躲闪开,被他的刀刺中,脸上扭曲变形,显得更加凶残,那一刀便向黑衣男子的心脏刺去,她怵在青石板路上,手心汗湿,却情不自禁中,抬起手指掩口,差点痛出声来。   还好,黑衣男子机智歪向一边,尖刀只中手臂,沿着刀锋顺流而下的鲜血,赫然醒目。黑衣男子倒吸了口气,剧烈的疼痛,他已不顾,想抽身取出那把刃刀,可被白俄人极力握住,他极难拔出,这样,相持不下,两人竟然虎视眈眈地互相冷笑。   这千钧一发之际,如昔矗在他们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呼,寒气阵阵逼来,她退却一边,一只脚碰到了一样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把手枪,她暗暗取来,握在手中,那铁制的小手枪在她手里仿佛千斤重,她握在手里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对着前面的人,就是乱开一枪。   她紧闭住眼睛,耳边轰鸣一响,才知道自己就这么轻易的扣响了枪栓,而这一枪瞄准的人,正是对面那如狼似虎的人。两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到她,两手颤抖地握住那只手枪,单薄的身体瑟瑟而抖,但,那白白的脸色,是那般笃定,她的飞发飘洒在风中,稚嫩的纤细小脸上有一双灵动的眼睛……   黑衣男子眼锋一转,冷厉地从自己的手臂中迅捷地抽出那把小刀,神速得可怕,一时鲜血汩汩,他全然不理,只一个封喉,就血溅白俄军人的一身,白俄军人脖子上迅速一条裂痕,眼睛骤然一鼓,想要吞掉黑衣男子,但终睁着眼轰然落地。   杜如昔还捏住那把手枪立在原地,看着白俄人封喉倒地那一瞬间,忽然就见那人身上的一个洞口,血沸腥红,正中肚膛……   她白皙无尘的脸上泛出了点点虹彩,心里惊魂动魄地,她想,还好!还好!没开错枪。黑衣男子骤然转身,他正面轮廓全部呈现,落目三分,她的心扑通跳了一下,如此英俊的脸,即便那般疲惫不堪,还是如此醒目,夺人神智。   他一步慢过一步走来,他的容颜即使在那一刻也还是星眉剑目,半点颓然暗伤都不显出,她脚底灌了铅般重,竟不知道迈开腿,只呆呆地看着他步步逼近,但见他一只手伸了过来,还未触及到她,只听扑通一声,已哐当落地上,沉入半昏迷状态。   她今天明明在府里,怎么一路走到这里,这样心惊胆跳地在寒色月夜下,手握枪支,梦都不曾做过……   杜府千金之痛   杜府的日子过得委实不痛快,矛盾与日俱增,她委实再呆不下去……   “张妈,父亲呢?”这天,学堂早早下课,杜如昔怀揣着那封远渡而来的信,心下忐忑地回到家,看见张妈,便露齿而笑。张妈是从小就呆在她身边伺候她的人,十几年眨眼而过,张妈脸上的各路皱纹增多了一些,可她总是那么慈爱着杜如昔,也深知杜如昔的性子,面上揶揄着说,“老爷……老爷和夫人在一起。”   杜如昔是何等冰雪聪明的人,她眼中许快地,便明察道,脸色全变,冷刺道,“他是和她又在云雾里做神仙罢!”   “小姐…… 还是等老爷完事,我再去通报!”张妈见杜如昔手揣着信笺封面都皱了,连声劝道。   杜如昔也不回答她的话,幼小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轻蔑,单薄的身子在清风中摇摆,一路快步走了前去,那套学校的校服都来不及换。   “小姐……等等,等等张妈啊!”张妈哪跟得上年少小姐的步伐,眼瞧着小姐那誓不罢休的气势,心里后怕着,不知会有如何的冲突,“这可怎么是好?”   杜府北面花房旁边有一间木雕上好的房屋,本是备有众多书籍的屋子,自从新娶进的杜夫人一来,就怂恿着杜老爷改了门房,说是,这等好地方,怎可摆这些庸俗至极的书本,尔后很快便修葺成了如今这等乌漆抹黑的烟房,里面都是与烟有关的摆设,整间屋子都被熏进了浓浓的烟草味。   “父亲怎可这般轻贱自己?”杜如昔心里越想越不舒服,北方政府都提倡全民禁烟,国家之祸害,首当这害人的烟土。父亲到好,公然对抗,这几年来,抽得简直不是个人样,活脱脱瘦得不成人形,心瘾难戒,更何况父亲虚度光阴,以此打发空荡的心灵,他当下根本离开不了这东西,如今,来了齐头夫人,更是火上添油,这家就算此时不落败,又可维持几年光景?   “父亲,父亲……”不一会,她小跑已到了门口边,门内反锁着,门外站着一位管事,赶忙来拦住她,“小姐,老爷和夫人在里头……他们说过不许打扰!”   杜如昔脸上抑制住那震怒,脸蛋刷得青了,“你……让开!”然后,吵门里大声叫,“父亲,我是如昔。”里面全无回应。   “小姐,你别为难小的,等会夫人又要责罚小的呢!”那管事低微的拦住她,驱着背去哀求,使得她不好再强行,只冷冷说了声,“我也不难为你,你帮我去敲!”   “啊……小姐……”管事面露难色,心想着,这杜家千金也真是够会算计人的。   “小姐叫你敲,你就敲,怎么?这杜府中就只有夫人的命令是命令,小姐的命令就不是了?!”后面终于追了上来的张妈此刻已经站在杜如昔的身后,言声厉厉。   管事讪讪地,无可奈何,恭敬地叫唤起来,并动用门上的铁制圆形门环,使劲的敲过几下。屋内很快有了动静,一阵余烟而来,一个挂着红色绸线的长杆烟枪从黑乎乎的空间中出现,立刻狠狠地敲在管事的头上,他哎呀大叫,惨烈之声盖过了门外两人的惊讶程度。   “混帐东西,胆子豹大!,胆敢在这个时候敲门!”杜夫人脸色惨白,圆目瞪来,显得脸颊更加瘦削,刚来的时候还脸圆鼓鼓的,这才几年的光景,竟瘦下这些肉,那宽大衣裳里的身材竟也略比以前苗条许多。   只不过,这苗条身段让人看了并不赏心悦目,反而让人觉得病恹恹地,毫无生气。杜如昔已有一些日子没见着这杜夫人,也是素来两人不合,自她进门以来,怂恿着父亲经常责骂她,还拿自己当回事,常常对杜如昔冷言冷语,杜如昔可怜父亲多年来无一伴侣陪在身旁,只是躲着,也不多话,尽量避免着两方冲突,可没想到,这忍让倒成了她日渐霸主的得意了。   管事疼得也顾不上说话,杜如昔冲上前,也顾不得对这面前的人尊称,高高在上的一股寒气逼人,“是我叫他敲的门,您也别劳神去乱伤了人家,好歹也是个忠心的下人!”   “你……这小丫头……”杜夫人两手紧握住那杆烟枪,心里冒起一阵浓烟,眼睁睁看着杜如昔当作她不存在一般,径直跨门而入。   云雾弥漫中的一点   “父亲!”杜如昔走近这弥漫的云雾之中,恍惚间看见这屋内的摆设都如同恶魔的召唤,全是污浊的嘴脸,杜老爷躺在摇椅上瞪着眼睛,眼神中涣散一片,迷离着视觉的色彩,嘴角抿着那如痴如醉的笑容,听见那么一声叫唤,以为是天空飘来的弥音,这才很缓很缓地醒了过来,   他醒了醒脑子,渐散的烟雾中,看见了她的模样,一时,竟错认了,抖索地含糊叫着,“雁零……”   “父亲!”那一声如雷轰顶,把他从虚幻太真中抽取出来,他终于安然落地,脚下的黄土是那样熟悉,永不可改变,原来,这些都是梦,梦境中他只会笑,梦醒后他只能积压心中的愤怒,他也不知道,这些年来,心里是如何变异得,或许失去她的痛苦就是他变成如今这番模样的罪魁祸首。   他顿时恼了,从太虚摇椅上缓缓而起,小心翼翼地把烟枪安放好,才转过头来看着这真真实实的血肉,“你怎么到这来,我不是说过,你不许踏进这半步吗?”   她亲眼见父亲的消靡,梦幻与现实几欲难分,更是怒不可恕,“外头在禁烟,父亲您这倒好,吸得够痛快!”   “混帐!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起我来!”杜老爷青筋凸显,一巴掌拍案而起,指着女儿就是一顿训来。   “父亲,也不必大动肝火,允了如昔渡海求学,跟前也就少了这么一个多话的人,以后你们神仙自在,再无人敢多言一句!”如昔那稚嫩的脸上透出无比的坚毅,她亦无可再忍,也束手无策,只愿尽早离开,也好忘却那眼前的恶气连天。   杜老爷冷着脸,徐徐走进她,含住怒意,一字一句告诉她,“你别妄想了,这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供你出洋,你就安了心在这女子学校多学几年,出来嫁了人,一辈子也就可安身了。”   “父亲怎可这般待我?你和她抽大烟的钱从何而来,为何我去留洋就少了铜板呢?”如昔咄咄逼问,杜老爷被问得无处可回,只得勉强强硬撑着身板,“放肆,我是一家之主,任何事由我决定,你有什么资格与我比对!”   话刚落,杜夫人就从外飘然而至,摇摇晃晃地好不容易挨到了杜老爷的身旁,眼神成锋芒,“老爷说得极是!这杜府自是老爷的府邸,上下事情定当由您掌管,老爷,您可别心软,让这还没成年的孩子掌握了这杜府,成了这般气候,以后,您还怎么管家?!”   “你胡说什么?我和父亲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杜如昔冷眼看着那面目可憎的杜夫人,料定这出洋之事耽搁这么久,必定是她从中作梗。   “老爷,您看啊,您女儿都不把我当回事,刚刚进门时对我已不用敬语,现在更是不把我当她母亲……”杜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含着,对着杜老爷就是一番又哭又闹,她话说到此,又激起杜如昔一番心底的怨气,“你什么时候成了我母亲,我母亲才不会像你这般恶毒!才不会……”   话未毕,一巴掌就扇风而至,那娇柔的小脸蛋一瞬间的功夫就被火团辣辣包围着,她都未反应过来,以前如何吵闹,父亲也不曾伤她,可如今,他确是不爱她了,确是为了这个极坏的女人打她!她眼里敛进了痛苦的寒意,眼泪水吧嗒吧嗒掉落,嘴角仍然倔强地抿着,看着父亲一动不动,他顿住,忐忑的样子,更是无所适从。   杜夫人也怔住了,这是第一次杜老爷对女儿这么动气,她站在一旁得意朝气地笑,也不敢多说其他。   张妈在一旁看了,眼光中满是泪水,看着被扇入地的小姐,更加心疼,心戚戚然地扶她起来,她缓缓而起,一手还扶着那面颊,“小姐,您别惹老爷生气。”然后用微乎其微低的声音说了句,“再别提起你母亲。”   她心当下一楞,头上的绸带蝴蝶夹歪在一旁,也不理,就当它败落一边,把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愤然道,“父亲,这是姑姑从英国寄来的信件,你必须看看,你根本没有权利阻止我出洋!”说完,她便甩开张妈的手,向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擦掉四溢横飞的泪水……   良玉碧佩   江南水乡进入了片刻的宁静,外周无半点声响,在这间角落的木屋内,一张西式的白色刻暗花镂床上躺着黑衣男子,他的呼吸极其不安稳,眼睛合得很紧,眉间淡淡皱起,心事过重,终是未醒。杜如昔举着油灯,靠近他的身旁,紧张地看着白老师替他上药,缠绕纱布,鼻尖都冒出了汗滴。   “如昔,你看你这一身的血……”白老师一边替他作最后的包扎,一边猛然发现杜如昔白色布衣上那几片血迹,不禁急切地说道,“你哪里伤着?”   这一捆扎,巨大的痛楚倒把昏睡的人给惊醒,但他仍旧昏昏沉沉,他只能微张着眼,开了一条缝隙,实在无力再打开更多,模糊间看见她清秀隽美的脸庞,在眼缝间晃了晃。   如昔听白老师这么一说,低头去看自己纯白外衣上全是血迹斑斑,那暗色的血点,竟是那般醒目,“白老师,别担心,不是我的,是……他的!”说着,她默默地望了他一眼。   她真不理解,自己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勇气,从对着白俄军人开枪,再到扶着他一路踉跄地上了船,划船至此,才躲进了白老师的家里,他是怎样来历,是怎样人,一无所知,只凭她冥冥中觉得他不是个坏人,至少相对于那些白俄军人而言。   白老师重重吐了一口气,终于把伤口处理好,皱起眉头,转过头来,对她说,“如昔,你胆子也真大,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要救他?”   “我……不知道,我……”她一时语顿,本想把今晚发生的事合盘托出,可不知从何说起,迟疑间看了一眼躺着的他,额头上竟全是豆大汗珠,她想都未想就从口袋中取下白色绢巾,替他擦去汗珠,“白老师,您就别问了,反正,你相信我,他不是坏人。求您救救他吧!”   她苦苦哀求着白老师,楚楚动人的脸上是一股令人坚信的表情,脸颊上凝固着一颗血滴,仿佛那是一颗朱砂痣一般,嵌入肌肤。   白老师站了起来,抚了抚她那微乱而垂的黑发,柔声道,“说什么求!你带来的人我一定会帮的,你快去洗洗,这外面怕又要乱了,里头房间的床已整理好,只是简陋得很,怕今晚要委屈你先呆在家里,明早再做打算。”   她安下心来点点头,再望了一眼呼吸渐渐均匀的黑衣男子,正安详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留那眉心,始终蹙着。她才放心离开,临走时,也忘了那块沾有紫罗兰香味的白绢,上面绣着一大朵玉兰花,粉白色彩,高贵圣洁。   这一夜到辰日,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梦魇不断,可就是迟迟醒不过来,想是疲乏至极,她转动着腰肢,白衣衫上的暗红尤其触目惊心。梦里,那惊鸿一瞥,那乱枪中的尸体,那白俄军人面露凶残,举刺刀就砍来,她不住地逃,不住地躲,终于在一声惊呼中睫毛一闪,眼球中出现的只有黑压压的屋顶,外面闹哄哄地,不断的脚步声传来,她腾地站起来,下了床,仓皇间,摸到了床头的一枚东西,凉悠悠的,拿出来一看,竟是一枚碧玉佩,上面雕刻着一条龙腾,样式可谓是高品,玉色特别均净光洁,毫无斑点,色泽华美,绿得真像一片最鲜明的菩提树叶一样,真是极品之中的至高之品了。   她反复地琢磨着这枚碧玉佩,真是一件极好的珍品,怎会无端端地在此处出现,她翻看着它,翻到反面,眼帘中出现一个楷体的飞字,她心有所思……   她正陷入这段沉思,一声脚步悄然而至,是白老师手拿着一套干净女子衣裳,急冲冲地跑了进屋,看他慌慌的样子,定是有什么迫切的事,她心想着,难道,是已经搜到白老师家了?   “如昔,快换了这身衣裳!外面整个城里都是孙帅的兵,他们到时会挨家挨户地查,你若还穿着这一身衣服,必定会引起嫌疑。”白老师说。   她呼吸一窒,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那他呢?怎么办白老师?”她来不及思考自己,只一心想着如何能帮黑衣男子脱离险境,岂不知如果她被当做嫌疑对象被抓进刚入城的孙帅营房大牢里该是何种下场。白老师毫无理解,他不急着回答,只说了一句,“放心。”   “你快换吧,换了这身,把旧衣服赶紧给我,我拿去烧了。”白俄老师边走边说,听见哨子声,就不住地从墙缝间四处张望。   “白老师,我问他怎么办?”如昔在手中握紧了那碧玉佩,心里乱乱地,不知道该去想着什么。   白老师脸色一滞,对她做出一个嘘声……再说道,“他今天早上天未亮便已离开,我起来的时候,他已不知去向。你赶紧吧,这可不是小事,别为他人担忧了,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小人物,受了如此重的刀伤,醒了便立刻抽身离开,可想他也是极有能耐的人。”   如昔置若罔闻,淡淡地哦了一声,心里终是松懈一口气,但不知何时,心头多了一丝莫名的哀伤。她自然地低头去触摸那块良玉,心中释然,沉不到底边,莫不吱声地换上了衣服,把玉佩藏在身体的最里处,贴着白玉般的肌肤,冰凉彻骨,不过,很快,那就成了温情暖玉,生生被吸入肌肤之内,相互交融……   冷峻少帅入城   时光流水淌淌,年少何知光景。去年,最后一朝天子被赶出了宫,可算是世界最为震惊大新闻,几千年的封建舞台就此正式落下帷幕,山水家河中再无一人可统称天下第一,貌似进入了真正民主共和时代。   可叹四年余过去,时光荏苒,岁月并无蹉跎,一切还是风起云涌,军阀四起争权,百姓依旧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北方内阁又换了一批,这回又是另一派系军阀把持朝政,只不过,各地军系表面上安听,暗地里又是调兵遣马,多方揣动,一个不经意,就破了那围城,成了新的霸主。   这江南五省本在四年前已稳稳得成了那南方军阀孙帅的地盘,他们坐拥这鱼米之乡,享尽荣华富贵,虽也少不了征战,可这方地区,抓在孙帅的手里还是十分牢靠。可孙帅万万没想到,这好不容易到手的江山,会在一次稀里糊涂的内讧中拱手让人,自己带着那嫡系苟延着慌忙南下逃逸,好不狼狈。   孙帅军中的内讧起因很简单,也就是老臣子和孙帅的长子之间蓄量已久的矛盾,他们两方动气火来,这卡在外地的孙帅都是后来得知,可惜为时已晚,被西北关中的另一派军阀捡了个大便宜,在两方累战已久的情况下来了个包围突袭,如同洪水泛滥之势,势不可挡。   短短一周的时间,这派军系便抢占了这江南五省,把孙帅的军队通通赶走,被俘的士兵如不服顺的一律枪毙。   这一些日子来的战火,到近几日连声的枪响,老百姓哪一个不胆战心惊,面对这速战速决而又如此心狠的军阀头目多方揣测,也知是个什么来头,想必是断然个凶神恶煞之人,历经百战,杀人如狂。   可万万没想到,大军入城之日,两边围绕的百姓都傻了眼,走在最当前的竟然是一位英武神气的青年将领,他一身戎装,头戴军帽,胸前的勋章数颗,闪闪耀眼,双手戴着雪白手套,拽紧了手中鞍绳,随着一匹黑色骏马缓缓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他目光如炬,毫无惧色表露,身后跟着一位年龄相仿的将领,肃穆异常,也是戎装贴身,只是与刚刚那将领有所不同,很明显,他的官职偏低。   不远处,站着一个二十人的西洋乐队,自习军入城门而来,就吹拉弹唱起来,音乐声豪气壮观,气势洪洪。   在文远城里,为了迎接他们,在城门的标志性门廊外,早已站满人了,拿着各色欢迎的标语,好一派欢天喜地,立在中间那一批人便是当地的把政官员,这些政治人物见风使舵的本领超强,面对弱肉强食,他们能做得就是极尽配合,才可安保性命。   市政厅厅长丁奉裘,满脸哈气,看着那气势如虹的部队渐渐走近,屈了身子就赶去迎接,尔后的一批官员也连忙跟了上去,他们都穿戴庄重,整齐的排列在一起。   “习少帅,真是一路辛苦了!我市政厅厅长丁奉裘,率文远城里的在位官员在此恭候少帅已久,只待与您接风。”丁奉裘卑躬屈漆着,两手作揖,抬头看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冷峻少帅,笑意略寒,接着说,“您看,这整个文远城的百姓见着您的大驾光临,你的频临,真是为贵地蓬荜生辉,众民欢天喜地,您为他们赶走了恶名昭昭的孙帅,他们都感激涕零啊……”   黑色骏马上的人冷眼望了一下丁奉裘,并无给任何好脸色,他咄咄逼视着这一群人,也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什么,吓得他们不知所措,生怕惹怒了这习少帅,无故躺在他的黑洞枪口之下。   奢靡帅府   他们早已得知,这次突袭孙帅军队的作战指挥乃是面前年纪轻轻的习少帅,他从小边跟着习大帅四处征战,尔后又被派往日本陆官军官学校潜心学习了几年,回来后,就参加了不少战役,立了大小功劳无数,这少帅的名也不是白白当上的。   本来年轻后生,应当是极好奉承,极好对付的,可偏偏这少帅的性子独特,不吃官场这一套,不把这政治上的人物放在眼里,谁不依了他,便成了他的枪下魂,那些不肯降服的孙帅军人便是个例子。   丁奉裘见习暮飞毫无表示,停在那,口也不开,便已脚底酥麻,心里掂量着,这位习少帅难道知道他以前百般讨好孙帅的行径,最后他只得硬着头皮,强装笑脸,“习少帅,行军如此之久,想必,也颇为劳累,我们在本市最好的咸亨酒家备了几席,还望少帅多加赏脸!”   他仍旧一句话也不丢过来,目光独注,一眼直望穿前面的大好河山,这刻,气氛越发冷,只听身后的将领上前说了句,“二少确实是累了,酒席就不必。各位官员请明日正午到孙帅府来,二少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全面五省的信息!今日,各位就请回吧!”说完,他拂了拂手示意相让,这一群人面面相觑,连忙让作两旁,习少帅用鞭子一抽,骏马就立刻略微奔腾起来,后面的军队也跟着起步。   这位年轻军官骑着马定在那,微微垂头,对丁奉裘皱着眉头,道,“丁厅长,我们二少最听不得少帅二字,以后,还请不提为妙!”   然后他策马而去,很快穿过其他人,顺溜到领头人身边,大部队一路浩浩荡荡,好不威风凛凛,一路风尘而过,过了良久,那方部队才消失在拐角的楼房之间。   少帅一词,本是缘于前清的大帅,大帅的儿子渐渐被称为少帅,多用于对其的美称,但更多含义是在仰仗父亲大帅的权势过日子,所以习暮飞不喜欢这个词,也是理所当然,他最厌恶这样的称谓,因为,他并不想生活在父亲的光环之下,何况这次还是他独当一面攻下的城池。   “丁厅长,这姓习的太目中无人了吧!”一个官员在其后说道。   “小声点!他就是要从我们身上趟过去,我们又能耐他如何,谁叫他手握重兵呢?”丁奉裘脸色沉沉地,心里也极度不痛快,可也奈何不得,“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能安然保全性命都算是不错的。”   “是,丁厅长说得极是!那明日,我们……怎么办?”   “备一份厚礼,以市政厅的名义,我想,再狠的人总不会打笑脸人吧!”   孙帅府,是前年刚建好的西式建筑,整个府邸面积极大,四栋两层楼房,全是白墙浮雕建筑,保养得极佳,内部的装饰又是极尽奢华,尤其是正面中间那一栋略高其他三栋楼的小洋楼,放眼望去,那里面的装饰堪比皇宫,到处是舶来货,法式的天鹅绒沙发,长型法式木雕餐桌,满屋的吊坠水晶灯耀眼辉煌,金子般亮的电话机,酒红色地毯毫无尘埃,一只延伸到二楼上方,大型的浮雕座式古钟……   习暮飞将手搭在腰间的黑色皮带之上,慢悠悠地触摸,眼光一扫,射在那面墙上,一副照片进入犀利的眼中,盯着那上面孙大帅的老态之样,看了许久,口里幽幽说了句,“把它拿去烧掉!”   紧跟其后的副官路羽樊肃穆起敬,应声,“是,二少!孙景武这个老贼,荣华美色享尽,谁知会有今日这个兆头?”   金将风发   习暮飞随着路羽樊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另一面墙上,一束耀眼直射的灯光落在那副巨大的相片之上,那相片上有孙大帅和六个穿戴华丽的女子,年纪上下各不一,心里不尽感觉委实厌恶。如今,在西部的习帅府中,也有一副这样的相片,只不过,那相片上只有一位女子。   “二少,还是咱们大帅够专情!”路副官边命人取走了那两副巨大的相框,看着那落幕下孙大帅的脸,习暮飞嘴边浮起了一丝狂意之笑。   “我父亲专情,可惜,那也不是用在我母亲身上!”习暮飞踱步环视这富丽堂皇的大厅,脸上却没有半点的哀伤,只是平静地叹道。   路副官见此,也不敢再多说一句,只就快转了话题。   “二少,孙大帅几近奢侈,想必多年来掠夺的财物不是千金万银也是万贯身家,如今,他也落魄得带不走一样金银珠宝!”路羽樊已上下通透都搜索了一番,看了这些浮华之后不尽感叹道。   “把这府邸的名字连夜改掉!明日我要好好会会那班老政客,看看他们谁对旧日的人还敢念念不忘!”习暮飞道。   路羽樊极快答应,“是,二少!二少,你也累了,上楼去休息吧,我已全部安排妥当。”   习暮飞点点头,终于松开了皮带,取帽子放在腋下,挺胸迈步,踏上那华丽美奂的地毯,一步比一步重,他边走边说,“早点安歇!”   “是!”   第二日中午,这场会面,丁厅长一行人早早候在大帅府外待命,卫戎持枪不允他们私自闯进,只待上面传来口令,太阳慢慢炙热,在头顶上照射,他们亦无可奈何,只能站着干等,那些老骨头暗暗叫苦,任谁也不敢离开,只心里怨声载道。   大概等了一两个时辰,两辆墨色军车徐徐开进大帅府,路副官先行出门,接着,便是雷厉风行的习暮飞从车内出来,也没给他们一个正眼,仿佛万物都是空洞,踱步自个走进了帅府。   “各位久等了,二少今日早起到城里巡视了一圈,刚刚才回。各位……请进!”路副官风度翩翩,目光温和,对着这些人,作了一个请字的动作。   “没等多久,没等多久,能候着习二少,是我们的福气!”丁厅长擦了擦额角遮掩不住的汗珠,很快转变了表情。   会客厅里,习暮飞站在军事地图前凝视着,双手交叉放在后背,笔挺的身躯,背对着这一行走进的人。   “二少,丁厅长他们到了!”   “习二少……”   习暮飞瞬间转身,军帽下微遮住一双猎鹰神似的眼眸,幽深明暗不一,众人见了他忙作揖,他突然露出浅淡的微笑,客气道,“各位,请坐!”   丁厅长忙命下人送上一尊金座,上面刻着“金将风发”,这纯金打造的金座被恭敬地摆在了习暮飞面前,“习二少,一点小小意思,算是我们文远城人民对您赶走暴戾军阀的回报,不成敬意!”   习暮飞打开玻璃盖,把整个金座摸了一摸,给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略一抬眼,盯住丁厅长,笑意更深,走到他面前,把金像小心放下,声音很轻,“拿回去!”   “习二少,就请收下吧,左右不是什么大礼……”丁厅长本是眉开眼笑,可看着习暮飞的脸色越发沉闷,话已然再说不下去。   梦良成   啪……   习暮飞随手一扫,那金座便已落地,哐当一声,尤其刺耳,守卫在一旁的卫戎们持枪对准了丁厅长一行人,丁厅长脸色巨变,抖擞不已,齐齐就朝习暮飞跪下,全声求饶。   “你们以为我习暮飞是如此贪财之人吗?我说拿回去就拿回去!”   “是,是……”他们简直头都不敢再抬,只得低声哀求着。   习暮飞不动声色,对着一旁的路副官使了个眼神,路副官呵斥道,“你们举起枪是要干什么?这些都是文远城的政界高官,怎能如此怠慢!快,退下。”   那一队卫戎连忙收枪整队,退了下去。   接着,路副官赶紧走来,扶起抖擞不已的丁厅长,笑容可掬,“丁厅长,对不住,这些士兵都是没见过世面的粗人,吓着您们吗?来,请入座!”   丁厅长一行人各个就位,脸色苍烈,额头不住的冒汗,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正对着他们而坐的习暮飞。   习暮飞只暗自冷笑,说,“奉茶……!”   这一场会面,除了刚开始的胆战心惊,后面倒是波浪不惊,习暮飞虽目中无人,对他们也算是客气,脸面上还算过得去,基本文远城的情况大致都汇报与他,最后,留下他们享有晚餐才肯放他们离去。   这一招果然奏效,再紧接而来的全面文远城情况,乃至江南五省,都一五一十地被习暮飞掌控手中,丁厅长一行人藏着掖着的真正的财政收支账本也被习暮飞找出马脚来,习暮飞稍稍得意,治理起这个地方,总算可以找到切入点。   初夏到,花草树木,争相斗艳,杜府里里外外,更是一派喜气,杜老爷得了妹妹的书信,知道女儿杜如昔今天这个日子便要乘船返回,心里一片欣喜,就连那大烟房都紧紧锁闭着,生怕因为那事又引起女儿的不悦。   如昔这一出洋,便是四年光景,仿佛一眨眼之间的事,匆匆而过,当初,她闹着誓要到英国留学,他不允,也是有他的道理,可是最终他也没扭过女儿的性子,终是送她上了船。   她这一离开,家里倒也安静了许多,杜夫人少了眼中钉,也不在他面前闹腾了,大烟随他们抽,再也没人敢多一句话。   这才几年光景,杜府却越发落魄,卖掉了祖上好几块地,佣人又遣散了几批,寥寥只剩最后维持体面的家业,杜午新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庸处,可他又怎可奈何,出去托关系寻着工作,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最后不了了知,在家无所事事,为了麻痹自己的思想,最容易的法子便是寻了那烟管烟雾中找乐子。   对于他,最沉重的打击莫过于清皇朝最终的覆灭,最后一任皇帝被驱逐出宫,各大报纸竞相刊登,堂堂一名皇族至尊竟落得如此下场,他不甚唏嘘,心中唯一的希望都被磨灭,他也只能寥寥度日。   前些日子,暗中有人与他联系上,也不知与他谈了何种东西,他开始有了笑容,心里不断琢磨……   “老爷,表哥下一周要去帅府给习少帅接风,全城的政界名流都会去,我们也去见见世面,如何?”杜夫人把烟枪放下,依偎到杜午新的身边,矫揉造作地挤眉弄眼。   杜午新依旧氤氲在一片云雾之中,半晌才说了句,“你心里打什么鬼主意?别在我面前摆谱,直说。”   杜夫人诡秘一笑,坐进他怀里,“老爷,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我做得还不是为您好,为整个杜府好吗?”   “你倒说个好法出来!”   杜夫人伏在他耳边细语道,“老爷,您心里也有一本帐,现如今,杜府的收入情况每况愈下,再不寻求出入,我们不都得饿死街头!所以我估摸着,是不是趁现今我们还未落魄于此,找个好出路!”   她顿了顿,抬头迟疑地看看杜午新的脸,估摸着他的琢磨,接着小心谨慎地说,“您看,如昔总算回了,二十岁的姑娘,也该寻个人家嫁了。”   杜午新并不做声,眼里氤氲着迷雾,杜夫人睥了睥,大着胆继续道,“这不巧得很吗?我听表哥说,这新近城的习少帅可是英武非凡 ,最可喜得是尚未娶亲,您看,我们把他们凑成一对,可好不?如能良成,我们既有了权势可以依仗,又自然少不了钱财,岂不两全其美!”   杜午新的影子在微亮的屋子内颤动了一下,口里凉悠悠地说,“你倒是想得周道!”   “哎哟……老爷!我可是全为了杜府啊!”   “这宴会是何日子?”   “五月初十”   原是玉兰香   文远城里,一片祥和,走了一批军阀,又来了另一批军阀,百姓早已司空见惯,尽量不惹是生非,基本上都是各自过平常的日子。不过,暗地里,百姓们还是会多作比较,这孙帅军阀,强蛮霸道惯了,加上常带着白俄军队招摇过市,欺压百姓,引来无数民怨,这一走,真是人尽皆喜,可听说这习军统领杀人也绝不手软,对俘虏的卫戎,违抗不服者杀无赦,百姓恐怕又要遭一轮厄运,每日都是提着胆子小心翼翼。   可这段日子里,习军并无任何异动,他们军纪严明,在城内从不私自行动,决没有半分欺压百姓的行为。除了一般的巡逻,训练和站岗之外,其他时间他们都是绝对纪律的行动。   这一日的晚宴,名为市政厅正式为习少帅接风洗尘,实则为接待英国大使员,政界的首要人物都知道,关中习军依仗的势力向来是英国,所以即使是年少不可一世的习少帅——习暮飞,也不得不曲于英国人权势之下,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不过,近些年来,习军的独立势力越来越大,特别是习暮飞掌有部分权利之后,他便暗自巩固自己的势力和兵力,暗自不声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摆脱殖民国家的禁锢。   习帅府内外把守重兵,个个都肃穆守卫,一列列卫戎分两边守住车道,他们眼前,一辆接着一辆小轿车驶进大院之外,接手侍从官的检查,司机通常把请柬亮出,然后才得以放行,进入帅府之内。   暮落之下,这一处华灯初上,金碧辉煌,热闹得让人不觉眼花缭乱……   名流绅士,美媛官太,穿着西式华衣,锦罗绸缎,一位接着一位粉墨登场,他们到大帅府内,都围绕着那位英俊挺拔的身影,不甚恭维,客套,走一批又来一批。   习暮飞一身宝石蓝色戎装齐身,腰间的黑色牛皮带闪闪发亮,只是那亮度不及胸前的勋章玫丽,他一只手轻轻捏住水晶高脚杯,面露淡薄的笑意,烁烁闪光的瞳孔,有意无意地看着身边的人来一批走一批,不动声色地缩了一缩。   他站在大帅府大厅内正中,与那几位金黄头发,蓝暮眼睛的英国大使齐齐碰杯,表现得不卑不亢,就像在招待自家的客人,陪伴在其左右的副官路羽樊,笑脸迎人,替他周旋在各类名人中间。   大厅内水晶灯光耀眼,正厅一处,几位拉小提琴的琴手早已拂琴在手,一脸洋溢着职业般的笑容,那琴声忽远忽近,悠扬动听,弥漫在这华灯盛宴当中,掩盖了不断传来的碰杯之声。   他已显得不耐烦,低头看了看胸前挂满的勋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全都是弄人的把戏!他随口寻了个借口把堂内那一帮各色面孔抛给身后的副官。   然后,悄然,箭步而走,脚下的牛皮硬质皮靴生生作响,他轻易地就推开了那两扇玻璃水晶门,迎面而来,是一阵清爽的微风。   二楼的阳台上,他笔挺地站在露台上,闻到不知何来的香气,放眼望去,在灯光余辉衬托之下,那一棵白玉兰树,夺目闪烁。   玉兰花开,洁白而绽。   屏息美尔,只待花落。   驰骋沙场,拼厮杀狂,他从来不是一个惜花,懂花,爱花之人,可今日,邃深的眼眸中只有落日后那片洁白画卷,偏偏那灯光又恰巧地照得如此之好,惹来他的青睐!他触了触腰间的牛皮带圈,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待转身,却忽地,一束灯光扫射过来,他蹙起眉,心里嘀咕,今日这些达官贵人真是没完没了了,一个接一个地来,还有没有完?他得走了,军中一切,他可挥斥方遒,豪兴酒洒,指点千军,那是与生俱来,不需研习,可这你来我往,居心叵测的宴会局,他实在是心中甚为反感,这场面也只有父亲才懂得运筹帷幄,周旋得当。 那辆车内果然下来了名流,只是他不知是谁,任他是谁,他都不奉陪,蓝暮的眼睛眨动了一下,烁亮的车后座下来一位女子,她一身鹅黄衣裙,飘然入他眼眶,那衣裙上绣着清清丽丽的洁白花朵,绽放地宛如那棵树上的白色玉兰。   这名女子不经意地抬头,他竟幽幽地呆滞住,那张惊人魂魄的脸,竟会那样素净,素净地仿佛不是来自人间,只道是藕花误入湿地。   假若不曾遇见你   大帅府之内歌声飞扬,一片酒香迷意,杯光交错,至是一派祥和繁荣盛世,侍者笑容可掬,手托银盘来回穿梭在大堂之内,侍从官各方站立,笔挺直立,外国使节,政要,贵商,穿戴华丽,名贵,酒色心迷的盛宴中,总少不了衣香鬓影的女宾,绰约翩翩的男宾。   路副官终于瞥见他,匆匆走进,“二少,快进去吧,丁厅长刚到,要拜会您……”   习暮飞稳步从阳台中出来,迎面而来,又是一股子葡萄酒酒香气,香水芬芳,可混在一块,又过于浓烈,他醒了醒鼻子,瞄见,褐色真皮沙发处,站着丁厅长一行人,正与英国大使谈笑风生,那极尽阿谀的神态,让人看了直作呕。   “哎哟!习二少来了……”丁厅长眼尖,很快瞧见一路风行的习暮飞,就拿着酒杯迎奉了上去。   “习二少,你可跑到去闲了,可让我们好找!”   习暮飞微微抿了抿嘴,一副半热不冷的态度,“不过是出去看了看外面巡防,哪里还有时间去小憩,丁厅长真是说笑。”   说着,他更上前一步,发现英国大使正与一位年少女子攀谈,他们用英语对谈,也不知说了什么,那英国大使眉眼都是乐的。   那女子背对着他,一身鹅黄色的西式蕾丝连衣裙,一头微卷长发整齐的披在身后,纹丝不动,她的背影楚楚静静的,并未在意丁厅长去接了谁的话,只顾着自己这边,直到身边的两位长者对她拉了拉衣袖,她才恍然失神转过身来。   习暮飞这时,已近在咫尺,见她翩然转身,心咯噔跳了一秒,不动声色地思索道,是她!   他几乎已被他们几人团团围住,俨然眸子中见不到其他一人,只那鹅黄色的清雅印在眼帘,令他心境荡漾。   “习二少,这是鄙人的表妹一家子,让我来为您介绍,这是妹夫杜午新,表妹,外甥女杜如昔……”丁厅长把他身边的杜午新一家人一一介绍,眉颜逐笑,瞅着习暮飞的那张脸不放,似乎非要看破什么出来似的。   杜午新与杜夫人先行向习暮飞问了好,轮到杜如昔,杜午新见她楞在那,也不知心里琢磨什么,以为便是小女子的矜持,便悄悄在身后推她上前,“如昔!快见过习二少。”   杜如昔双目莹莹,脸蛋白皙可人,那一身明亮的黄色衣料,更衬得她肌肤如雪,她刚刚跟英国大使说话时都十分自在,第一眼看见面前这英武挺拔的年轻军官,她竟窒息住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眼神停留在他身上,仿佛有过似曾相识的奇妙感受,莫非在哪里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她被父亲推了上前,差点就撞进他的身体范围之内,幸及他是时伸出手掌,才牢牢稳住她重心不稳的身子,一股清幽香气袭来,他屏息都溢进了鼻腔。   他并未说话,只是冷峻地看着她,像猎鹰般的眼神,像是要看穿她的灵魂般,她觉得后怕,急忙轻轻推离了他,手指划过他的肌肤,竟是一种奇特的感觉,她终究退回到父亲身边。   这一切被丁厅长可早收眼底,可他也无几分把握,毕竟习暮飞的性子太难琢磨,他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也不知道哪根筋才是他的软肋,他暗自琢磨,索性再试探试探,   “习二少,我家外甥女如昔,刚从英国留洋回来,这不,正好赶上了您驾临文远城的好日子,就带她来见见世面,”说完又转头对着局促的杜如昔说,“如昔,你别看我们文远城是个不大的地,可来这的都是贵人呀,你看我们习少帅便知了,他可是响当当的军界新贵啊!”   “是啊,如昔,你今天算有福了,亲眼见了鼎鼎有名的少帅,可有幸。”   “看着习二少真是一表人才,非凡才俊啊,如昔,你何不邀请二少共舞一曲。”   如昔一阵恶心,平时实在不熟络的丁厅长,才见过几面,今日仿佛熟知了许久似的。她感觉父亲他们不断地把她往他身边推,现在仿佛大彻大悟,难怪,这几日,杜夫人几近换了个人似的,对她好了许多倍,她心生疑虑,也未想及他们竟打得是这般主意,她心里顿时恼了,脸色便在灯光绰影中沉了下来,正想说话,被对面的人打断了。   欢喜不由人   他似乎愿意全盘接受,也似乎是为她解围,无论如何,他先主动开口说话,“各位过奖了,应当是在下邀请杜小姐共舞一曲,可否赏脸?”   这时,悠扬如风的曲子恰好适当响起,他已风度翩翩把手伸出,递到她的面前,那语气和眼神,宛如在与她下命令一般,不容拒绝。   就这样,她纤弱无骨的手指缓缓抬起,刚放入他温热的手心,便被紧紧握住,再不肯放开。这首圆舞曲曲风典雅,是舞曲中最上乘的曲子,众人见他们这一对璧人已翩然飞舞,也慢慢地带着舞伴,渐入舞场,慢慢跳起舞来,一时间,这宴会出现了最欢动的场面。   他低头垂目盯住她,又与刚见她时一样,那似要把她整个人都看穿,她听见旁人的窃窃私语,一时,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处安放,只瞅着他胸前的徽章看个没完。   她的衣裙在舞动转身之际,来回碰触到他的灰蓝色军服,脚下黑色清亮皮鞋,转动时发出咯咯的声音,汇入那优美灵动的音乐声中,这乐声是极美的,仿佛让她回到了英国的宴会场,那彬彬有礼的绅士,姿态娴雅的女士,那才真是品味之所。   突地,她觉手心一紧,她蹙着眉,抬头看他,他的眼里炙烧着某种火光,可目光却是那般幽冷,她再不堪忍受,冷冷地说,“习二少,你弄疼我了!”   “我不欢喜你这样看住我!”他拽她的手便更紧,只差一点,就要在她细嫩的肌肤下磨出伤口来。   她脸上泛了红丝,显然,那是隐忍之后的结果,他口里说的话,就像是一道将军发给士兵的命令,不许任何抗议,这越发引起她的反感,“二少,请你放手,我乏了,恕不奉陪!”   他偏不放,好像没听到似的,嘴角闪过一丁点隐约笑意,忽然一阵风得带着她转得飞快,她连气喘的机会都找不到,甚至,眼前的其他人影都变得模糊不清……   “你……”她负气得低声叫,已来不及,头晕眼花,转动中,只看见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丁厅长拿着酒杯刚从一行人那边侧身穿过来,看见杜午新,就举杯与他相碰,“你瞧,如昔与习二少多相衬!以后,如合了大家的意思,你可别忘了我这个引荐人的功劳!”   “那定当是,定当是!”杜午新眉目中也有了喜色。   舞曲终于结束,他很快便放开了杜如昔的手掌,但另一只手却一动不动揽着她的腰身,这样扶着她,只见她脸色苍白,脚底都不稳当,好不容易恢复了血色,连忙用手推离他有三寸距离,他很固执,进一步地试探她,“习小姐,这里的人可是恨不得要巴结我,难道你是想择选一条不一样的路来彰显你的特别?!”   她的脑子算转得快,可楞是半晌咬着唇,她从他斜睨的角度边看到父亲和丁厅长,胸口憋着气,没有说话,他把她的手指给握紧了,“难道你不是?”   她冷冷地嗤笑,眼眸定睛,却有一股子倔强,“是啊,我父亲他们巴不得我和你好,攀上你这个高枝,以后我还愁什么?他们还愁什么?少帅,我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换了一个慢摇舞曲,他们成了所有人的焦点,他这样高姿态地拥着她,似乎还在考究,审视,她把眼神瞥开,不再和他较量,因为她已经被委屈的义愤填满了心灵,“习二少,我老实和你讲,今日我真是不愿意来,我对你也没有想法,你放心,我绝不会纠缠你。”   “你……”习暮飞有些难受,忽然有种挫败感,他本不是这个意思,却造成了这种局面。   “放开。”杜如昔冰冷而坚决的话音响起,他再无力挽留。   英国大使领着舞伴,走到他面前,客气地调侃,“这杜小姐第一支舞,本应是我的。二少,真厉害,抢了先。”   习暮飞随手从刚过的侍应生托盘中取了一杯红酒,在英国大使面前一敬,一口气就饮下满满一杯,“那我可得多谢史密斯先生的谦让!”   哈哈哈……   一阵喧闹之后,密密麻麻的笑谈声停歇了不少,另一个快步舞曲又频频响起,人们很快渐入佳境,这个盛宴里,总终结不了歌舞相伴,屋子内欢声笑语依旧。   他躲过人群,又独自一人走到阳台上,这次,他一眼便望到了边,那棵白色玉兰树边,站着一位女子,她踮起双脚,一只手摸住树枝枝条,然后合了眼睛,递鼻到花下,侧影楚楚动人,脸上的轮廓婉约柔情,仿佛置身于花海一般,沉浸自个的思绪之中。   一阵微风熏来,她裙角飘然而飞,她迅速地取下那朵开放正艳的玉兰,低头浅露微笑,握在手里,转身而过。   月光挥洒一片尘土,尽管灯光明媚,可也不及那皎洁。他眼里的白玉兰树忽然发出光来,洁白的花朵争相开放,空气中仿若有她们飞扬起来的花姿,一并朝游丝而来,他情不自禁合了眼帘,嘴角泛出了一抹清新的笑。   觊觎之初   “小姐,小姐,电报!”管家对着杜如昔高高扬了扬手上的东西,此时,她正在水榭中喂着鱼塘里的各色金鱼吃东西,看见管家老远叫她,开心不已,把鱼食一股脑就丢进了鱼塘,只见鱼儿争相摇曳着尾巴,露出嘴巴,去抢食物。   她拿过电报,认真地一字一字地看,然后,开心地转了一圈,白色裙围蓬起,是一朵盛开的芙蓉花,正遇见来寻她的张妈,差点就绊脚,“小姐,小心点!你遇见什么高兴事?看你给乐得!”   “张妈,姑姑快要回国了,我高兴呗!”她笑起来,阳光灿烂,纯纯地惹人疼爱。   张妈拉着她的小手,替她高兴着,“真的吗?大小姐,真是好多年没回来,这一去竟会是这么多年,好歹也要返家安乡呢!”   她顿了顿,突然凑到张妈耳边。“张妈,姑姑这次回来是要处理完这边的房产,她早已决定要在英国生活,并准备去谋一份工作。”   “啊?这怎可了得?老爷会同意吗?”张妈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问。   “父亲自然是不会同意,可姑姑这次是必定会这样行动的。我真是佩服她!”   说着,她唏嘘钦佩了一阵,看见张妈正疑虑地看着她,“你这样瞧我,怎么了?张妈。”   张妈开口便是一阵叹息,“小姐,你是不是也想着和她一样,渡了洋就再不回来!”   “我?”她随口而出,然后眨了眨那灵动的眼珠,伏在张妈的肩膀上,娇滴滴地说,“我就是出去了,也会带着张妈您的,我哪舍得您?”   “你这小嘴啊!就是甜!”张妈抱着她就是一阵温暖上心,“对了,老爷和夫人正找你,他们在前厅,你快去。”   “又不是好事!”她嘴里小声嘀咕着,心里绕着千指肠,忽然想到那份电报,便说道,“张妈,家里可还有治愈骨头旧伤的药膏?”   “估摸着还有些,我去给你寻些来!你要这个做什么?”张妈抬起眉头问。   “我自有用处!”说完,她就一蹦一跳地围着那雕花长廊走了,小鸟逐花也随着她的裙角追随而去。   她才一脚踏进这前厅,就看见杜夫人在父亲的耳边窃窃私语,极尽媚态,那张已颇有皱纹的脸尤其精明泼辣,见着她进来,便刻意收了声,很快变了脸色,去趋奉拉她的手,“如昔,你可来了!”   她的手还没碰到杜如昔,便缩了回去,脸上即刻出现一阵青色,因为杜如昔很早就闪开,直径走到杜午新面前,理都不理她,权当没这个人。   “父亲,您找女儿可有事?”   “当然有事,可是大喜事啊!”杜夫人用最快的速度,变化着,走到杜午新的身边,忙给他斟了一杯茶水。   “父亲,到底是何事?”杜如昔看着父亲那张越发瘦堪的脸,心生疑惑。   杜午新站起来,双手向后握紧,来回踱了几步,看着她那张天真可人的脸,笑了一笑,试探性得一问,“如昔,你对习二少有何感想?”   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没有任何感想!父亲,你想说什么?”   “如昔,怎么会没感想呢?习少帅多英武啊,又俊俏得很,最难得……”   话未尽,她便奚落地j□j话来,“最难得他有权有势,以后我随了他,你们便荣华富贵,鸦片烟土用之不完,取之不尽了!”   杜夫人顿时被气得面孔黑黑得,“好你个嘴厉的丫头……”   “如昔,你怎可这般轻贱我们?我和你妈也是为了你好,这习二少不仅年轻,而且掌管这江南五省,你嫁给她,还不是得了个终身依靠。你早晚也是要嫁得,何不嫁了这个顶尖人才。”杜午新矗在那,脸色难堪,却也说得恳恳切切。   “父亲,我不同你们再多说这件事情,我反正不嫁他!”杜如昔从椅子上站起来,决然地说完这一句,便要走了。   杜午新连忙叫住,她才停住了脚步,“好,你现在不嫁他也行,但交个朋友总是不赖的,再说,我们也惹不起他这个大军阀的儿子。”   如昔闻声顿住,听见父亲这样央求,还是头一次,她不忍,回头,看见那张曾经多么慈爱的脸,现如今也不过一张老脸横秋,“父亲,我惹不起,躲还不行吗?”   “你躲不过的,他已派人传了话,明日午后来杜府接你参加宴会。”他摇头,走到椅子旁边,无力地坐下。   如昔一脸未可信,置茫其中看着颇有乞求姿态的父亲,“什么?你答应了?”   “我已替你应了!”   “我不去,你应了你去了便是!”坐在一旁的杜夫人真真是幸灾乐祸,她更是一股子气从心底而来,抬起脚跨过门槛便离开。   耳边只听见父亲毫无气力的最后一句话回响在耳边,“他少帅下了命,我们哪有违抗之力!”   少帅亲候   半夜,她和衣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就想到那天的舞会里,他的眼睛,他的手心,一股蛮劲,她可谓厌恶至极,从未见过如此傲慢之人,更别提要嫁与他,就是再和他见面都是呼吸困难,她怎么可能被他钳制,越想着越难以入睡,直到寻到那张姑姑从英国发来的电报,才安下心来,在一片知了,四处爬动的虫叫声中迷糊睡去,这一整夜没发一个梦,睡醒了,才知是日照三竿,万物皆明媚光景模样。   她今日穿着明晃晃的白色暗绣青花裙袍,外套一件玫色的外衬背心,轻薄如蝉,配在一块,就活脱脱一个大家闺秀,清丽可人的学生模样。   草草吃了午饭,见各个佣人都在忙乎自己的活,院子内外都是朝气蓬勃的,她找着张妈,便从她那取了药膏,想着趁早走,免得等会想脱身都难。   她蹑手蹑脚穿过前厅,竟没有被父亲发现,强屏住笑意,屈身而走,好不容易挨到了大门,重重地呼吸了一口,双手使劲掰开门板,那强烈的日光冲击过来,她走了出去,用手遮住那恼人的光度。却移动步履间,模糊幻影中看见两辆军车停泊在大门外,仿佛两个庞大的怪兽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从眉间放下手,赫然发现一行卫兵守卫在门外,每个都持枪肃穆严待,好森严的一番架势。   “杜小姐,请上车!二少恭候多时!”路副官守在一辆军车旁吸烟,见杜如昔出来,连忙把烟丢了,走来,恭敬地说道。   这时,杜午新与杜夫人从大门外出来,对着路副官自然是好言好色,“真是辛苦二少,还要亲自来接小女,真是不胜感激。”   果然,这二少一直坐在一辆军车当中,被严严实实地遮住,根本看不到人,听见他们的话,他也并未有意思出来迎接一番,惹得杜如昔更是恼火,心想着,你以为你习暮飞是什么人!   “二少在车上候着,杜小姐请吧!”路副官替杜如昔拉开车门,她远远就瞥见那双明厉的双眼,不由自主便冷眼相望,“路副官,你去跟你们的二少说,本小姐今日有其他事要办,没空陪他参加宴会!”说完,她欲离去,路副官一手便拦了她,她提高了声调,“路副官,请不要强人所难!”   她语气尖锐,毅然有声,不给其他人回旋的余地,一路向反方向走去,拦了一辆黄包车,很快消失在他们眼底。   路副官立在那无语,回身赶忙低头与仍旧坐在车里的二少细语,杜午新与杜夫人在一旁忙道不是,哆嗦个不停,直到路副官回头丢了一句,“你们请回吧。”   他们还是不敢离去,站在车旁赔着不是,卫戎们立正,全部上了另一辆军车,两辆军车发动引擎,遂然离去,良久,还发出轰轰的机器鸣笛声,声声击中杜午新的心。   这边,如昔已然忘了方才发生的事,她是个不悉世事的小女孩,并未把这等事放在心上,欢欢喜喜到了白老师家里,正与他说说笑笑。白老师上了一点年岁,可身形仍然高挑,眉宇间不乏贵族气质,终是到如今落魄岁月,还不减那由内而外发的儒雅风范。   他与姑姑的情谊,早年就有了,只是姑姑一意孤行远去了英国,这些年来,他仍旧孜然一身,过着清贫的生活。杜如昔是明白的,他心里有姑姑,姑姑心里有他,只是碍着这千万里的大洋,阻隔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这次姑姑是真的要回了,姑姑嘱咐她把药膏送来,她自然是要把这等大喜事告诉他的。   “白老师,我来帮你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白老师正用取药膏在小腿一处伤口上药,“都是老伤口了,亏你还记得!”   “不是我,是姑姑记得!”杜如昔坐在木凳上,对白老师调皮地眨了眨眼。   白俄老师缄默得一笑,便转口问,“你这次留洋回来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打算,将来和姑姑一起到英国生活。”她坚定不移地眼神中充满了无限憧憬,“白老师,姑姑就快要回来,您可高兴?”面前的人听着楞了半晌,把手中的药膏都不小心打翻入地,她连忙去帮他拾起,“白老师,您一定很想念姑姑,是麽?”   “小女孩家,懂什么?”白老师把裤脚缓缓放下,“我还有什么资格去爱别人?”   她坐在白老师身边,静静地望着他,一脸的素净,“白老师,别这么说,在我眼里,你是一位多么优秀的人,现在都提倡自由,民主,许多事都应该去争取。”   白老师把手拂了拂她额前的发,温情地说道,“小如昔,真是出息了,出过洋,长见识了。说起话来很有道理。”   “我是说真的,白老师,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您,我是知道的。姑姑这次回来,有一大部分原因就是为您,您要抓住机会,好不好?”   白老师恳切地点头,看着面前的女孩灵动非凡,自小也是个可怜人,可她从未断过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主事一向通明,在西方的社会,她必定会大有作为,只是可惜,生在这乱世的封建国家当中。   非去不可   这么一聊,鸟儿都回巢了,白老师送她出了门口,他们一路说笑走到了大路上,她正要转身与他道别,却不料从他的眼珠中看到了那辆眼熟的军车。   她匆忙回头,心里冒出了不祥之感,还是那位路副官立步走来,徐徐如风。   “杜小姐,这回你忙完了,可以同我们二少赴宴了吗?”   “他……你竟然跟到这儿来了。我都说了我不去!”   “杜小姐,不要为难我了。你既已出来,何不遂了二少的意,” 路副官言辞恳恳,故意停顿一秒,再望了一眼白老师,任谁都知道其中的意思,“如不,这位,来自俄国的先生也同我们去一趟,如何?”。   如昔又岂会听不懂,他自然是被授了意,今天她如若不去,身边的人定当遭殃,她回头看了看忧心忡忡的老师,低声说,“我去便是!你不必把其他人当回正经事!”回头再对着白俄老师粲然一笑,“白老师,你回去吧,是我的一个朋友,别担心,他接我回家。”   路副官把那墨绿色的车门一开,她屈身,低头便钻了进去,很快,两辆军车一路奔腾,消失在这方居民区的尽头,又恢复了往日般的平静。   落日,渐渐只剩余晖,一片烟霞满地,满城炊烟四起,叮叮当当的拉车声音,音绕在城里的每个角落。   白老师双手指握紧,指节发白,他久久注视着车子没有离去,直到惊醒过来,拔腿就朝杜府的方向走去。   车内,氛围有点僵,他与她并肩而坐,两人坐在被隔开的车辆之内,一路走得平坦,军车里安静异常,纹丝不动。   她并不理睬他,他更不与她多说一句,她闷闷得,就随手从手袋里取出一条白色手帕在边上扇了又扇,闷热像蚂蚁一样慢慢爬进她,她额头渗出了汗滴儿。   忽然,一个紧急刹车,她惯性正中他怀里,那刹车力太猛,她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就这么轻易地坠入了他身躯之内,他紧紧扶住她,朝前面的司机,厉声问了句,“什么事?”   一句抱歉的声音传来,“报告二少,一只猫,差点压着!”   “小心点!快走!”   她羞极了,满脸红霞,大惊失色,车子刚一启动,她便用双手抵开了他,他那强有力的心跳搏搏有力,至今还回荡在她耳边,她想启口说什么,不料被他打断。   “杜小姐,你很怕我?”他仍旧一副傲气凌人,不放任何人在眼中的模样。   “谁说我怕?!我根 本是……不待见你!”她拿起帕子轻轻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不知觉中遮了脸半边。   他一双眼望穿过去,看见她犹抱琵琶半遮面,好胜一副娇嫩姿态,眼光一闪,笑道,“我怎么了你?你如此厌我?”   她放下那丝帕,双手放在裙子上,愤愤地说,“你这叫强取豪夺,我不去,你偏要我去,这还不足以说明吗?”说完再将脸转向另一边。   他也不答她的话,明朗眉目中只有隐隐的笑意,那笑意渐浓,看着她一眼都不愿离开,她被他寻思地久了,浑身却不自在,当头棒喝就是一句,“习二少,你笑什么?请你不要拿我来寻开心。我并不是那些寻常欢场中可以与你陪笑的女子!”   “我何时说过你是?”话一毕,他身子便倾斜过来,一只手便轻易地握住了她的手心,她失神轻轻说到,“你别过来,你要干什么?”   一只华丽的大锦盒递在她面前,摆在她手里,他的气息已见快离去,“这是今晚宴会的晚礼服,你等下换了……”   “我不换!如果你硬是要我去,我就是这一身打扮,你若看不过眼,你便放了我回去,你爱请不请!”她总是这么直截了当就拒绝他的心意,薄了他的面子,可是却又让他前后受阻。   她自然是我的女人   那精良的锦盒被她推回到他身上,他上下打量着她,思索了一会,将锦盒放一边,戴起宽边军帽,更甚威严,“到了!随我出宴!”   不待她回应,军车嘎然一止,坚硬的铁皮车门被外面的人打开,他已先行下去,只听军靴肃然一声落地响。   良辰夜里,美满圆月,静寂安泰,军车一旁,站立得他仰头一望,月光点入黑眸……   他一身蓝灰色军戎,腰带闪闪而亮,英挺身材落在月光之下徐徐生辉,光芒四射,她慢慢走近他,仿佛置身于万丈深渊之中,周遭都是昏暗不清,只有落地的那一席地才方是实实在在。   “我……”她微吸了口凉气,对他说。   “走,你随在我身后便是!”   他一只手伸来把她的手臂放进自己的臂弯,极其自然地就带着一脸懵懂的她走进另一片酒光夜色之中。   一进了金色大厅,她便眼花缭乱,这西式洋楼里全是西洋的玩意,比起大帅府里更加而甚之,那明亮如璀璨的吊饰水晶灯,仿佛让人置身于英国高档的舞场,华贵生辉。   各色各样的洋人,穿着正式的宴会服装,正对着大厅一处环岛抿酒欣赏,人头攒动着,不一会儿,就听见一个美声由远而近,走进一看,原来是一位身穿西式宫廷服的金发女郎在小舞台上高扬起身,一副悦耳的嗓子,正唱着一首颇为熟悉的英文曲子,她举止优雅,歌声动听,入乐的表情更是忘乎所以,站在外围的宾客都驻足欣赏着这位女歌手的精彩演出。   连她都看得呆了,她在英国几年,对英国文化虽谈不上深解,但也可说是上颇为欣赏,学校的艺术氛围浓厚,她颇多感兴趣。   歌声一毕,那些名流绅士都齐齐鼓掌,那位妖娆的女歌手拿起手中的绢扇向大家欠身多谢,离了台,接着另一班大提琴手又上了台,换了一首曲风不同的曲子。   史密斯先生独自一人向他们这边走来,看见杜如昔,明显眉眼一悦,伸手便拿起她的手背,恭敬地吻了一下,然后用那生硬的中文说了句,“杜小姐,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我也是,MR j□jITH.”   习暮飞上前一步,微微挡住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史密斯先生,今晚,我迟到,抱歉!”   史密斯先生微微一笑,卷曲的头发颇为发亮,眼睛深邃地嵌入肌肤,更显欧洲人精致模样,他从侍者托盘中取了一杯酒递给习暮飞,说,“今日,您二少大驾光临,我代表我大不列颠国多谢。”   “言重!”习暮飞取盏酒杯,与史密斯先生的酒杯一碰,一口饮尽,“我们还得多谢大不列颠国对我军的多番支持!听说,你们最近有一批重型武器要出售,可妨详细与我谈谈?”   “二少的消息可真灵通,让我佩服!关于这批武器,可谓是精装之最……”   史密斯先生与习暮飞攀谈起来,忽然看了站在一旁的杜如昔,显得索然无味,便笑道,“杜小姐,我们谈些事,您不介意吧?”   “不碍事,我……去一下休息间,你们请自便!”杜如昔正想脱身,英国大使正给了个机会,她便松下一口气,欠身离开。   她嫣然一笑,引得史密斯先生驻足一刻,良久才道,“how a beautiful girl! 二少,这杜小姐当真是你的女人吗?如不是,不妨让给我,怎样?”   习暮飞眉心一敛,遂毫无客气地回了一句,“史密斯先生,真会说笑,她自然是我的女人。谁都别想碰她!”   他冷酷的寒色似冰霜严寒,手中的酒杯被重重地放在站在一旁侍者的托盘之上,发出尖锐之声,史密斯先生一瞥,惊了一眼,便委婉说道,“二少,不必认真,我那是玩笑话,来,我们这边坐,具体聊聊武器的事,怎么样?”   “请!”习暮飞岂是贪权怕势之人,他今日不得已来了这居所,是专门为了那武器装备之事而来,现今习军的势力范围正在不断扩大,所需重量武器也增多了,英帝国是世界第一大强国,制造出来的武器威力不用说,就是东洋人都要畏惧三分。另一说,他带杜如昔而来也是有他一番道理,不仅仅是充当了个舞伴而已。   未婚妻之称   宴会厅里很快就歌舞升平,宾客满场皆飞,如昔早早就从洗手间出来,已找不到他们的踪影,独自一人在厅里驻足,看着身边来往不断的酒客贵宾。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已黑得沉暮入海底,外面一丝微风都未洒进,她有点困乏了,实在煎熬不住,便寻着大门准备一个人离去。   说来也巧,那位金发妖媚的女歌手本就气质打扮独特,更引起了她的注意,不知不觉中她停下了脚步,更让她不可思议地竟是那女歌手身边的人,他与她站在一起,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距离,她贴在他耳后频频细语,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很明显已经不耐烦了,可他什么也没做,站在那,仿佛在思索事情。   如昔再不能长久驻足,胃里翻腾着一股味道,脸色也不尽好了,路副官忽然瞅见了她,便跻身低头与习暮飞说了话,他很快就一眼望来,猎鹰似的眼睛一眯,露出一股狡意。   他极快地对着女歌手说了句话,就飞奔过来,她来不及脱身,他已立于眼前,她见他迷情一笑,嘴唇方开启,他的吻便贴了上去,炙热着差点使她窒息,她睁大了双目,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的嘴唇里有酥甜的酒味,一点一点地刺激着她。   “你……”他很快便松离了她,揽着她不知所措的身躯在臂弯里,不给她反驳的余地,“别说话!”   “习,这是谁?”那个金发女歌手很快追随而来,眼光中的细碎咄咄逼人,手中的扇子摇晃的厉害。   “她是我的未婚妻!”这句话当头一棒喝,使得杜如昔与女歌手几乎同时惊愕得出奇,而他显得很悠然自得,嘴唇上扬,笑意满怀。   金发女歌手把手中的扇子用力一收,狠狠对着杜如昔就是一眼痛恨,然后摇摆着花色裙身愤然离去了。   他始终把她揽在怀里,直至她愤慨地朝他望一眼,那不清不楚的一眼,足以扰乱他的心灵,她再奋力推开他,飞快得避过人群往外走去。   这时,许多名流已看到眼里,私下议论纷纷,又有几位英国人向他走近,他被这些人围住,不得脱身,只得与不远处的路副官使了眼色。   路副官早已察觉,一个箭步便随风而去,在卫戎后面堵住了她,他在身后唤,“杜小姐,请留步!”   她哪里还听得进这些话,对着挡住她去路的卫戎高声嚷,“让开,你们给我让开 !”   路副官双手挡住她的去路,公式化得说,“杜小姐,二少,吩咐,等他出来,你才可走!”   “你……他凭什么,让我走!”说着,她就拂过路副官的手臂,谁知,那双臂如同铁柱一般,屹立不动,“你……给我走开!要不,我就踢你了!”   她快气疯了,楚楚的眉目都带了嗔怒的颜色,可路副官仍旧一副誓死为主的姿态, “杜小姐,你别为难我了,二少不给命令,我是决不能放你离开的!”   她咬过嘴唇,气怒地像一只小狮子,绞红了脸,抬起脚就往他身上踢,可无论她如何踢打他,他仍然一动不动,仿佛面前的只不过一只让他不痛不痒的蚊子。她动怒久了,很快便累得毫无气力,停在一边,靠着树干歇息,大口大口地喘气,精致的白皙脸颊被红晕包围着,汗珠不由自主地落下……   灯光霓裳之时,楼内歌声飞扬,习暮飞终于得以脱身而来,脸色不尽轻松了些许,迈步走到外面,洞察到那一边的情形,慢慢竟收住了脚步。   “二少……杜小姐执意要走,我拦不住。”路副官见来着的人,心里落实下来,依然笔直挺立在原地。   这一声却唤醒了倚在树边的她,愤慨无处宣泄,她随着那一眼的遥望,悲从心中而来,顾不得那自家的礼仪,她便冲了上去。   啪……   她不假思索,甩出了那狠力的一掌,当时震惊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位被打的人,他一动不动看着眼前被逼急了的大家小姐,惊愕万分,不可置信。   “习暮飞……你这个混蛋!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对我?你有什么权利?我……怎可是你随意可轻薄之人!”她指着面前立如松的男子,阔声指责道,连带着嘶哑的低泣声,“别仗着你是军阀,我就怕你,如若你再逼我,我就是死也会豁出去……”   她真是被气疯了,气得珍珠发夹掉落了都未知,披散了那一头波浪形的长发,绝然地一转身,走到路副官一排人面前,呵斥,“让开!”   路副官顿时傻了眼,瞥了一眼习暮飞,见他无所反应,便也不敢再多加阻拦,她推开他们,刚走了几步,便飞跑起来,白色绸缎裙尽情飞舞着,在月夜下留下一片带不走的风尘。   风口浪尖   “二少,你没事吧?”路副官走近一看习暮飞得右脸上红色掌印无比醒目,忍不住偷笑了一声,“杜小姐,真够厉害!”然后,他指了指自己腿上的几处灰色脚印,做无奈状。   习暮飞恍过神来,才发觉她已飘然而去多时,抬手放在脸颊之上,重重压去,才发现如此之疼,谁说军人的身体是钢铁做得,现时,他只觉得皮肉如同开了花,比上任何一个伤口都要痛上心扉。   他见路副官在一旁忍俊不禁,便冷了一眼,命令道,“胡说什么!快派人跟住她。”   “是!二少!”路副官一边敬礼道,一边赶紧命人前去护驾。   如昔坐在黄包车上,迎面吹着晚风,神经一松弛,才发现手掌心怔怔发涨,疼得火烧火燎,她抬起右掌心一看,心下一惊,竟全是血丝网,鲜红得过于刺眼。   一回到家里,路过厅堂,杜午新与杜夫人就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迎了上来,问东问西,杜午新见她不爱搭理,最后还说了将白老师赶走的事,不准她再私自与白老师来往的诸如此类,她也懒得答了,一个人沉闷着,兀自一路小跑,很快便到了自己的闺房。   这个无一颗星辰的夜里,她辗转反复,迷迷糊糊间,总记起那宴会里发生的一切,林林种种,她怎可记到了心上,这些本与她毫无干系的事,现在却在半夜里不断滋扰住她,而且是一浪胜过一浪,她不知何时才入了睡,只撩开丝帐,一抹丝线长的光穿透过窗帘进入屋内。   鸡鸣之声啼嚎,每天几乎同一时段,文远城每日都早早得迎来了早阳,暖阳笼罩下的空气有着洋洋的气息。   文远城里是一片宁静,自从习军占领之后,管理得井井有条,比起先前的孙帅会好上许多,孙帅嫡系是亲日派,东洋人在这一带嚣张得很,经常是欺压百姓后还得理不饶人,引起民愤多时。   习军自建军以来素不与东洋人打交道,这也是源于习大帅从前与东洋人之间的事端,他尤其反感东洋人的仗势欺人,源于一次,一位日本领事挑起事端,无辜杀了百姓数名,结果,被习军的士兵捕获,当场击毙。这还不完事,日本一方强烈要求习军把那个士兵交出,还要赔偿损失,并登报郑重道歉,这是何等耻辱,习大帅怎能屈服,他自是不能妥协的,便之后就与东洋人结下了梁子。   东洋人这些年来,野心愈大,在军阀之间不断传流,那蠢蠢欲动的军事行动,就差摆在桌面上与人观赏!而英国美国方面却日渐弱势,他们本国的事情都没时间处理,也提不出更多的方案来管理海外的事务。   不过,这次,英国是吃定了习军,他们仗着那一批精良武器在手,而习军南下攻城的计划又势在必行,所以咬着这口不放,硬是要少帅习暮飞把江南五省的铁路行驶控制权力交予出手,这可是一个大难题,如习暮飞交,那英国人将会更加嚣张,明里暗里都会大肆宣扬其在江南五省的地位,其次,他们控制了铁路,还不知道又要耍什么花样?   如习暮飞不交,自是会大受人们褒扬,但他失去得不仅仅是那一批可以助他扩张势力的武器,而是强大英帝国的资助,或许就此会引来更大的毁灭,甚至包括习军。   江南五省的联公报上披露了习暮飞与英国大使谈判的结果,那激昂的词句,让人看了都心生敬佩,他英武相片被映在头版上,眉宇间正气禀然,一副年少将帅的模样。   “这习暮飞是不是疯了?英国人可是随便可以得罪的?”杜夫人在厅堂内,她坐在梨花木凳上,看着刚刚从杜午新手里取来的那份今日的报纸,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杜午新手拿折扇摇了又摇,眼球骨碌骨碌地转,过了一会才说,“英国人迟早会退出文远城,只是不知道习暮飞心里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他还真挺硬气,就这么直截了当与英国人闹翻,以后……”说着,他见如昔从内堂里走出来,便叫住她,“如昔!”   二少的心思   “父亲。”如昔见过杜午新,见杜夫人饶有心思地看着她,停下了脚步。   “这是去哪呢?”   “父亲,我准备去天主教堂作弥撒。”她身后跟着一名年轻的丫鬟,名叫平儿,比她小两岁,她看着喜欢,就要了她做随身丫鬟,十分瘦小,跟在她身后都没被人察觉,“我带了平儿去,您别担心。”   “老爷,太太!”平儿这才走到跟前,与他两问好。   “嗯……如昔啊,最近,习二少怎么都不你有所联系了,是不是你招惹了他啊?”   杜午新微眯着双眼,思量着都有好些日子没见车子来接送如昔,心里那只鼓又开始不断地敲打,他试探地问她。   这么久没提到这个人,她都接近忘记了那天的事,今日,父亲这么一提,她仿佛被钢针刺中,突然就醒目过来,“父亲,我与他今后不会往来,请您不要再提起他,我走了,时间快到了。”她回过头叫了一声,“平儿,我们走!”   “他可要大祸临头了,你一点都不担心?”一直窥视着她的杜夫人在一旁不冷不热地冒出了这句,“他习二少不知江湖深浅,哪天死都不知道,这报纸上还大肆宣扬他的爱国情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如昔本已拔腿准备离开,可被这句话牢牢钉住,眼睛瞄准那张印满油字的报纸,一手拿了过来,放在眼帘之下,那片报道占据了头版的整幅画面,不由得她不仔细看来。   “昨日,习军主帅习暮飞与英国大使在台面上彻底闹翻,坚持拒绝交出五省的铁路控制权力,这不但捍卫了我国的自主行使权力,而且大大击溃了外国势力的控制权地蔓延,让百姓听之,无比欢快振奋……”   她足足看了好几分钟,文章的每一字每一句,她都刻进了眼中,心里咯噔了一下,捏着报纸的手紧了紧。   “如昔,你难道一点不关心他了,他现在可是处在刀锋上,稍不留意,就会被当成鱼刃,一败涂地。”杜午新此时已踱步走到她身边,语重心长地说道。   “他的事与我何干?你们以后别瞎起劲,我走了。平儿!”她克忍住,装作面无表情地回了这句,便领着平儿走出厅堂。   杜午新在她们身后望了许久,两手拴在背后,脸皮上不尽露出一丝狡诈的笑意,不明不白。   “小姐,你别走那么快嘛,我快跟不上了。”平儿一手插在腰上,一手抓着杜如昔的衣裳角落,大颗的汗珠掉了一身。   杜如昔从杜府出来后,心思飘忽着,一路快步走,走着,走着,竟忘了身后跟随的平儿,她遂放慢了脚步,“快点,教堂作弥撒的时间就快到了……”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看了报纸之后,你就变得如此急……”平儿喘气不匀,随口问了句。   “都说了快迟到了,还这么多话,快走!”   平儿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已跑到一方去了,也许,就连她自己也未弄清楚,方才还咄咄恼人的事,这会,竟成了她心中的一块石头,放不下去,因为太沉。   教堂外面,钟声响起,一大批虔诚的教徒,慢慢从教堂里走出来,这天主教堂,建在绿茵茵的山坡之上,它的后面可以看见明亮宽阔的文远湖,夏季正旺,整排整排的青柳树垂落倩影,在湖边泛出光彩,绿意盎然。杜如昔差遣平儿去教堂里募捐,她自己就绕着教堂走到了后门,站在山坡上,往下俯视文远湖,尽情瞭望江南水乡的平静。   望了一会,心情不由平复了许多,便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在教堂转角处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神父,我知道我的决定会误了我军大事,但,如若,我应了他们,就等于放任他们在这方土地肆意贩卖鸦片,百姓的生活又将会是一片生灵涂炭,这是我决不能待见的。您能明白我的苦心吗?”   他一身便装,暗青色长袍,脚下踏了一双黑色布鞋,背对着她,正与牧师说话,声音清晰。   “孩子,体谅民众的心,天主在天堂上都看着了,他一定会保佑你的!只是你要当心,必要的时候要为自己将来打算。”牧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慈爱的说道。   他略微转身,望了一眼这方泥土大地,眼中是钢铁般的坚毅,“神父,人终是一死,我习暮飞,宁愿战死在杀场,总不枉是报效了国家,但绝不能当了这卖国之名。”   正源大剧场   也不知道,她靠在坚硬的墙壁上有多久,那一边声音已消失了好一会,她始终没迈开步子,那匆匆一瞥,他的豪情万丈顿时让她的心猛然一震,他竟是这样一位豪杰,确实,被她小看了。   “小姐,小姐……”平儿到处跑了几圈,大声嚷着,都急红了眼。   “平儿,别叫了,我在这!”她听见平儿的声音,才从墙角一边走出,对着平儿招了招手。   “小姐啊,你让我可好找了,我都叫你半天呢!”   “是吗?我出来透透气,走吧!”   她俏皮地一笑,轻松地发现这四周并有没有他人,只有她和蹙着细眉的平儿,走了一会竟然情不自禁地欢快蹦跳起来,平儿跟在后面没头没脑地说,“小姐今日怎么如此怪异?”   正源大戏院最近请来了上海越剧的名角明凤仙,这可引来了文远全城的热闹捧场,好几天,这戏院都是高朋满座,座无虚席。这明凤仙是从文远一代出去,继而在上海登上了大舞台,一炮而红,本已十分忙碌,这连续七日的戏演,全是亏了丁厅长的盛情邀请。   最后戏演那天,如昔带着平儿,来到正源大戏院,想来一睹明凤仙的风采,她们刚想拿票入场,忽闻后头整齐的脚步声踏至而来,由远而近,才一会的功夫,她回头,便瞧见两旁都站满持枪的卫戎,肃穆威严。   “小姐,怎么会来这么多士兵?”平儿低头在她耳边紧张兮兮说道,还不时四周张望。   她心里直犯嘀咕,却也很显镇定,平静地望了一眼内堂里人头攒动,已顾不了许多,毕竟这是最后一场,错过了,怕是难以再一睹明凤仙的风采,远观准备就绪的舞台,说,“别多事,我们自看我们的戏!”   平儿不断拉扯着她的衣服,声音都抖起来,“小姐……快看,来人了!”   那影子从黑暗的阴影中走出来,若隐若现,军戎配枪,冷峻的容颜,让人看了着委实心寒,她断定是他,嗓子顿时就火烧火燎,连忙背过身来,轻声说,“平儿,都说了别多事,戏快开了。”   “小姐,好像……是习二少,”平儿回顾几眼,被杜如昔拉了回头,“他身边还有几位女子……”平儿的声音越说越迟钝,因为那个人已经发现她们,并且正走进。   “杜小姐,您也来看戏吗?”第一个开口与她说话得竟是路副官,他取下军帽放在腋下,对着她鞠了一躬,温和地笑着。   如昔硬着头皮也回头,想起那天对他的不敬,不甚理亏,只好对他报以微微一笑,答道,“路副官,您好。”   “哟!这是哪家的千金,生得跟仙子无异!”紧随路副官身后来的一位贵妇人,打扮贵气时髦,她摇曳身姿走到杜如昔跟前,上下把她打量一番,一双明媚的眼睛光芒四射。   “大小姐,这是杜如昔杜小姐,她是……是二少的朋友!”路副官在一旁作介绍,停顿中朝一旁的习暮飞饱有蕴意地看一眼。   这名贵妇人,名叫习暮云,与习暮飞是同一位母亲生的孩子,自小就亲近,前几年嫁了之后,才疏了些往来,她的夫婿是习军的一位内部高级参谋,地位自然也是举足轻重。刚刚夫婿调来文远,她便跟着过来,也顺便探一探弟弟。   “哦?”她回首质问习暮飞,“二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也不给姐姐介绍介绍!”她穿着一身西式蕾丝蓬蓬裙,橘色花纹,大气地特别夺目,“杜小姐,我是暮飞的姐姐,幸会,幸会!”   “习小姐,您好!小女杜如昔,今日见到您,是我的荣幸。”杜如昔明显被眼前这位大方的妇人感染到,也作出一番自然的姿态,她心下想到,怎么会同一个妈生出这么不同的两样人来,一个冷漠孤傲,一个却是热情慷慨。   “暮飞……你怎么都不和杜小姐打声招呼……真没礼貌。”习暮云瞥了一眼全然不顾局面的习暮飞,旁若无人似的大摇大摆走进了戏院,她显得有点尴尬,杜如昔倒还自在,她明知道,他从来就是这种人,习暮云责怪了一番,正此时,戏台上拉来开了帷幕,慢慢起了锣鼓声,老板也从里面出来亲自相迎这一众人。   “杜小姐,我们先看戏,对了,这是柳小姐,我的朋友。”习暮云接着说了一句。如昔听她这么一说,才正眼看到了她身后的这一位年轻的女子,身穿锦绣浅紫色丝绸旗袍,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小包,丹凤朝上的眼睛,轻轻一瞥,都有中火辣的感觉,她见了杜如昔,几乎是仿佛无人而已,便直接向习暮飞身边走去,毫无顾忌地挽着他的臂膀,同他往楼上包厢走去。   习暮云无奈何一笑,眼球不住瞅在杜如昔身上,总有些疑惑,但见他拍了拍她的手背,细声说,“杜小姐,以后,我们有机会再聚。”   说完,从侧道随老板走去,一直上了楼梯。   如昔终虚叹一声,唤平儿进场。   淡漠一句凉透人心   这戏台上明凤仙演得是西厢记里的张生,她一向反串,生得是女子中的豪气云天,却也不是男子那番粗皮粗声,那挂相的派头是极致的漂亮,自是男子不可比拟的。   他们在上面嘤嘤渥渥地唱着,衣袖甩得老长,脸上的一颦一笑,都是极其牵动住观众的心,杜如昔本是看得入迷,拿着手绢在手心里绞了一段,紧紧得,忽听得风来得一阵笑声,寻着声音望过去,竟在二楼的贵宾厅包厢里,精锻帘子被栓在两旁,里面坐着四人,原来方才笑声如浪的是那位目中无人的柳小姐,只见她在他耳边不停说些什么,他总是淡淡一笑,也不予回答。   再一会,柳小姐的脸又更加贴近了,把手里拨好的西瓜子摊开,放在他面前,他竟伸手去拿,一粒一粒地嚼,眼睛盯住台上名角,似乎全心都在这出戏上。   她手里的丝绢绞得更紧了,抬着头盯着那边一直看,直到习暮云悄然的一眼,她乱臆着,连忙转回了过来,心思越发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戏台上的人半会哭,半会笑的,她也全然没看进去,只觉得耳根发热,胃里翻江倒海,实在熬不下去了,便命平儿跟着走了。   一时,正好是剧情高涨之际,戏院的人掌声轰鸣……   谁知,在半路上会被路羽樊给截住,“杜小姐,我们大小姐,有请!”   “我不舒服,请转告一声。”杜如昔惊愕,拒绝这种请求,在这种情况下,她哪里还有心情去认识什么人。   “且慢!”路羽樊拦住她们的去路,平儿露出惊恐未定的神情,紧紧躲在杜如昔的身后,又说,“大小姐想要请您帮个小忙!”   “帮忙?”她不由自主,望了一眼正坐在最前沿的习暮云,嘴角缠着浓浓笑意,手里拿着一把金丝绸扇,在胸前缓缓扇动。   “您上去自然就会清楚,请吧!”路羽樊欠身请道。   上了螺旋楼梯,转过好几道口子,看见眼前,一路而过的持枪卫戎,这架势,真是顶大。酒红的天丝绒布门帘被卫戎拂开,里面的三人,正凝神看戏,最先,还是习暮云站起来,亲热地打招呼,“杜小姐,感谢您给我薄面,来,请坐。”   “习小姐,过誉了。”她望见他一动不动得坐在那,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可谁叫她已经入围城,牙一咬,昂首走进了包厢,平儿和路副官候在外面。   习暮云拉着她的一只手,坐在身边,她的耳边只听见铿铿锵锵的锣鼓声,这是一段过门,总是这么欢快嘹亮,但也总是闹哄哄地。   侍从官从外面端来一杯龙井茶,放在她的眼前,她坐立难安,刚想张口问,就听见习暮云责备起一旁的习暮飞,略带长辈的口气,“暮飞,别只顾着看戏,人都来了,你总该礼貌性打声招呼!”   习暮飞果然很听话,回过头来,一双如深海的双眸,映入她的眼帘,是那样漠然,他抬起头来,看着她,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他脚下,“杜小姐,你一向安好?”   本默不作声的柳小姐,当下,也不好再摆架子,“暮飞哥哥,你怎么也不给我介绍这位杜小姐?”   “大姐不是方才介绍过了吗?”他并不接她的话,而是再次转脸,皱起眉头,继续盯着舞台打转,仿佛全神贯注。   柳小姐朝如昔挤了挤眼,继续看戏,仿佛她不存在,她心里憋着气,心想着,凭什么让自己受这般委屈?   “别理会他们。”习暮云在她身边低语,然后热情洋溢地开始问她,“听说杜小姐可是英国留学回来,我这里还真得有需要杜小姐帮忙的地方。”   她答得心不在焉,“习小姐,请说。”   “杜小姐你是在哪里读书的?”习暮云伸出一只手掌,示意她用茶。   “伦敦”她答。   习暮云显得有点开心,“这样巧?明年我先生要出国一趟,携我同行,目的地就是伦敦。”   “那今日,你定要详尽给我说说伦敦的事宜,我也好提前作准备。”习暮云继续说,她的问题可是真多,这样问问答答,也费了不少时间,偶尔间,习暮云会扫一眼旁边的两人,然后神态自若地保持高雅姿态,继续。   她不但口干舌燥,更加坐立难安,这个忙倒是帮得够呛,戏未散之前,她终究是告辞离开了,脱离这般牢狱,没想到如此自在……   习暮云从台上遥望去,那黑暗中有一道光影远远离去,嘴角抿起一阵轻笑,再回过头来看习暮飞,侧面依旧毫无表情,可她分明看见他的目光闪顿。   “暮飞哥哥,你再吃点!”柳小姐娇声地把瓜子递到他嘴边,这次,他显得极不耐烦,他竟推开了她,冰凉地撇过脸,一眼望尽了那头,只是一个空位而已,留下一丝飘逸。   戏完了,他们几人先走,而遗留在最后的他慢慢起身走到那位上,屈身取了那条藕粉色的淡花纹绢子……拽在手心里……   望穿秋水   整个文远城戒严,日夜加强起士兵巡逻守卫,各个进出人员与车辆都需要进行严格的搜查,北方政府虎视眈眈,英国大使已断绝了与习军的后方支援,还放下狠话,逼迫得习暮飞不得不越加防范,他这一步棋走得十分险要,得罪了英国人,真是件特别棘手的事。   这几日以来,他日夜操练,军事会议不断,忙碌得仿若陀螺,神经收紧得坚硬如弓,这一路走得艰辛,可偏偏他又是个偏执的人,不达目标绝不罢休,军人的顽强毅力在此处体现地淋漓尽致。   天微亮起,晨曦中,风吹起来颇有点凉意,习暮飞从习军军事要地的一间办公处走出来,仰头呼吸了迎面而来的清新空气,伸展双臂,臂力放松,神经稍稍松懈。这时,路副官拿起昨夜发来的电报迟疑地一步一步走来。   “二少……”   习暮飞正在晃动四肢,听见身后的声音,也没停下,背挺得笔直,问了句,“什么事?”   “大帅发来的电报!昨夜到的……”路副官话语迟疑,声音低得越发让人心生疑顿。   “怎么今日才拿来?”   “昨夜我见你与参事们开了一晚上的紧急会议,已很辛劳,我恐怕这电报……”   路副官话未尽,他已转身来,冷静地从路副官手里拿过那份电报,草草望了上面几十字,便眉目敛在一起,把电报捏在手心里,不由心中一片愤怒难平,“父亲如此惧怕他们,以后还怎样立足于这江南五省?”   路副官早早看了电报上的内容,也深知这封电报会引来习暮飞心中的不悦,他在政治立场上是早已表明,即便是脱离了英国人的维系,也要捍卫习军的尊严和这方水土的权利,可习帅这会却命令他放弃,向英国人求和,这让血气方刚的将帅怎可有颜面挥斥浩大军队,杀敌建功。   路副官不知道习暮飞会就何打算,捡起那张被他掷得老远的纸团,拍上他的肩膀,“二少,您有何打算?”   他抽出腰胯间的一把手枪,对着前方的一处瞄准,砰得一声,划破黎明的清静,一只野鸟在远处凄声落入草地,他瞳孔一缩,“羽樊,父亲如此逼我,也怪不得我违抗他,我是这江南五省的主帅,所谓将在外有所不受,我偏要看看在我的土地上,是他英国人狠还是我习军厉害?”   “二少,可是,大帅会不会怪罪下来……”路羽樊不甚担忧地说。   “怪罪?由他吧,反正他的心里也只有那个女人和五弟,哪还有我习暮飞一席之地?”   路羽樊站在一边直叹了口气,也不好就此多话,只心里蹦地一跳,眼帘中发现另一只天空的鸟儿坠落在地,惨叫地令人心寒。   早晨晴朗明目,黎明十分,全城的雾气慢慢移开,一天的新生活就此开始。杜府门外,俩个小卒拿着细条竹长扫把在打扫灰尘,里面的人则各忙乎个得,厨娘忙着准备早点,丫鬟忙乎着端水备衣,园丁也早早在花丛中修剪枝条。   在杜府外不远处,他坐在黑色的轿车后排座小憩了一会,听见外面黄包车清清灵灵的声音,才醒来,已是腰酸背痛,他看见路副官从外面走回来,手里拿着热乎乎的汤包,双手递了上来。   “二少,吃点吧,您看,大家都起来耕作了!”路副官一边说,一边笑,“这杜府终于是打开了门,二少可是望穿秋水!”   他还是面不改色,只狠狠地瞪了路副官一眼,霸道抢来一个包子,“拿来!今日话如此之多!”   他这么说,令一旁的人更加得意,更是调侃起来,“二少的心,我这些日子以来,算是看得明白,这杜小姐的人在哪,您二少的心就在哪!”   今天黎明天刚亮,他本命着路副官把车开回大帅府,可不知怎的,就要在城内绕来绕去,最后,才停到了这地。他心里烦闷的事又岂是一两桩,这段日子下来,即使人是刚铁铸造做得,也总有被炼化的可能,何况他只是单独一人作战,又是何其辛劳。   他在远远凝视   他身心疲惫,最恼人便是那份电报,使他心中一股子怨气没法子消磨,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而一等便是好几个时辰。   “路羽樊,你这张嘴,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么灵光?”他大口把包子咽下,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路副官还当真摸了一下嘴巴,一本正紧地睁大了眼,“没有灵光啊?不信二少您摸摸看。”   “混帐!”   “二少,我以前也是被你的军威震慑住,哪敢随意就显露我的心声来,今日,是见二少的心情稍稍松懈,才拿此来玩笑玩笑。”   他靠在车背上微眯着眼睛,露出难得的清雅笑容,“你倒说说看,我的军威是怎么得恐吓住你们?”   “二少,您是当真自己不知吧,我是你从小的玩伴,自然是了解你许多,可其他不了解你的兵,都全当你是个冷漠无情,目中无人的霸帅!”路副官是习暮飞孩提时的朋友,只是家道中落,尔后,少年时久随习暮飞身边,算起来,他们是二十几年交情,他又怎可不了解习暮飞的所有?   习暮飞伸出两手交叉放在脑后,笑容不减,继续问,“霸帅?你倒说说看,这些小厮们怎么论我?”   “二少,其实说您是个霸帅,表面上确是合乎你一向的作为,可身为一军统帅,有些威严也是理所当然。但是,现在的二少,却是有所变化,就论杜小姐之事,二少却也没有如何霸道!”路羽樊说着,目光略微一闪,“二少,杜小姐出来了……”   他恍然一睁眼,一束远光咄咄逼去,直逼那处窈窕身影,“开车!”   “是!”路副官赫然一笑,目光清廉,从旁出来,走进了驾驶座。   如昔领着平儿一路走着,一会进书店,一会看看路上小摊贩的架子,一会又进了裁缝店,她与平儿说说笑笑,一袭青色碎花衣裙点缀着她少女的精巧。   “二少,要不要,停下来,邀她上车?”路副官开车在她们身后故意落下一段距离,从后视镜中端详后面人的表情。   “不用!”他靠在车背上,打开车窗,一直就这么从旁欣赏着,眼中的目光温润得都不像平时的自己。   路副官摇头笑了一笑,这么多年,好久都没见他可以露出如此般自然的笑容,真是万分难得。   她们进了另一家绸缎庄,这一进去,竟待上了好一会时间,后面的轿车停在不远处,熄了火,静静地默待。   突然,一位老妇人急冲冲走进了绸缎庄,很快,她出来了,并且同时出现的还有杜如昔,她们三人分邀住两辆黄包车,飞快就离开了他的视线。   “羽樊,你去里面问问,她……”习暮飞不假思索地下命令,话只说了一半,路副官已心领神会,“知道,我这就去办!”   杜如昔回到家,进入大厅堂,看见杜午新与一位穿笔挺西装的中年男人在亲切攀谈,一旁的杜夫人屈膝卑躬,往那中年男人的茶杯中倒茶。   此中年男子显出一种阴阳怪气,与身上的衣服,极度不协调,尤其是脸孔上那明晦不清,让人看了只觉得恶心。   “父亲!您找女儿来有什么事吗?”她上前拜会杜午新,正眼都没再瞧那个男人。   “来……来,如昔,我们府上来了贵客,父亲来替你引见,这是日本商人,山本一郎!”杜午新连忙站起来,拉着如昔走近。   山本一郎却没站起,纹丝不动坐在那,上下掂量着她,嘴里倒是礼貌,“您好,杜小姐!”   “您好!山本先生。”杜如昔一听是东洋人,脸色即寒,如今东洋人在东北几省不断滋事,已在国内引起大大小小的议论,近些年来,他们派到国内的人越来越多,到处结党联盟,也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   “杜小姐,真是美貌倾城!”山本一郎抿住一口茶说道,瞄得更加肆意。   她反感至极,也没答话,对杜午新,不冷不热地说,“父亲,要没别的事,女儿回房去了。”   “太没礼貌了!山本先生还在这,他想和你聊聊天……”杜午新横了一眼她,马上又细声软语说。   她哪里理会这么多,只走到山本一郎跟前,刻意地露出一笑,有意拉远距离,“山本先生,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就不陪您了!祝您与父亲大人聊得尽兴!”   说完,她带着平儿穿过后堂,自个高兴地穿过长条走廊,寻着那花花草草,一边玩乐去了。   山本一郎不露声色,塌鼻梁耸了一耸,一双细小的眼睛最终转到杜午新的身上,颇有微词,“杜先生,我看您的女儿,可不是那么好支配的,那可不辜负了溥先生的一番极力推荐?”   “息怒,息怒,山本先生,我杜午新从前就是跟随皇上的,如今蒙皇上盛恩,定当做牛做马也助他复明江山。至于我这女儿,是自有让她顺从的法子。”   山本一郎轻轻哼了一声,露出那阴奉阳违的笑容,“抓紧办,溥先生需要你们这些前朝元老的协助。”   “山本先生,喝茶,先喝茶!”杜夫人赶紧加上一杯热茶,与杜午新静静对视了一眼。   候驾杜府   “小姐,老爷什么时候和日本人做起生意来了?”平儿在花园里到处找盛开的鲜花,边找便纳闷地问。   她取手帕擦擦额上的汗水,抬头看见那醒目的日光,分外刺眼,“只怕这日本人是另有所图!”   “小姐,这几朵蔷薇如何?”平儿拿起几束各色蔷薇对她扬手道。   她恬然一笑,对着平儿竖起大拇指,接着继续摆弄着花坛里面的一颗花树,芬香四射,白色的露珠嵌在花瓣之上,透明得发光,仿佛吐露着珍珠,闪闪灼亮。   “小姐,就是这样爱玉兰,你屋子里全是了,还要啊?”平儿欣赏着手里各色蔷薇,它们盛开得娇艳无比,一朵比一朵美奂。   她低头取过一枝洁白玉兰,低头浅浅闻过那花蕾,浅呤,“世上种花无数,我独爱这一枝。”   又过了几时日,或许是夏季热气太重,那闷雷在天空响了又响,滚烫的水珠豆大似的倾盆而下,淋得这方百姓跑都跑不赢,一路轻快地淋漓通畅。   杜夫人刚从外面回来,淋了一身,骂骂咧咧地一边擦裳,一边命人取水沐浴。院子里,如昔坐在窗口,远远看着她这狼狈的一幕,不禁掩嘴抑笑,再望着花园里的绿树香草,已是沐浴在通透的大水之中,绿油油地直望着她笑,她伸出手来,雨水就滴落在暖暖手心中,一股清凉而来……   “小姐,小姐……”平儿举着一把蓝花色油伞,出现在窗户边,对她叫道,“老爷叫你去前厅呢!”   她将手上的水珠擦了擦,没有起身的意思,一副懒人自得样子回道,“你告诉父亲,我在午休。”   平儿眨了眨那双灵巧的眼睛,“可是,那名军官似乎在等小姐您!”听得这话,她明显楞住,平儿见她懒得回答,就自言自语起来,“那我去回了老爷,小姐你……”   “你去告诉父亲,我就来。”她把窗户关上,眼睛一闭,只听见外面的雨水声尤其响亮,悦耳动听。   “路副官,您喝茶,喝茶!小女马上就到。”杜午新眼瞧着眼前这英气的军官,虽也是一副傲气耸人的军人模样,可表情却柔和得多,就与他攀谈起来,可他似乎也不爱说太多话,只是爱答一句不答一句地,眼睛飘到远处去了。   “平儿,小姐呢?”好不容易看到平儿小跑了过来,杜午新连声问道。   “小姐说,马上就来。”   杜午新突然展颜,心中终于松下一口气,本想着以女儿的脾气,她是不会再接见他们,可万万没想到,她竟会改变主意。   “路副官,二少近日可好?听说他连日来勤忙于军政,可要多注意身子!”杜午新说道。   “谢谢杜老爷关心,二少还好。”路副官客套地回应道。   杜午新摸了摸那滚烫的茶杯边缘,望了望这外面的风雨缥缈,说,“这天气说变就变,真如了现今的世道!听说最近二少与英国人彻底闹翻了,那真是令人痛快啊!只是,国家现在这般光景,多少还是需要洋人的支持,这世上也不止英国一个强国的……”   “杜老爷,此话怎讲?”   路副官探究的眼光射过去,问道。   “这……”   杜午新话未完,只听清脆婉尔的女声出现,“父亲。”他话卡在口里,终是咽了下去,这个时当,说出来似乎并不恰当,还是静观其变,等等看吧,想着便一眼深深地望过去,“如昔,来,路副官特意备了礼送来。快去谢谢人家!”   路副官见她款款走来,忙拿起准备好的金黄绣缎锦盒,递了过去,“杜小姐,这是二少命我送来,”路副官顿住,朝她望了一眼,恭敬地笑“他说……是对上次的事特地赔礼道歉,还请您能收下。”   “二少太客气,客气!”杜午新在一旁插了话,眼光仿若花开盛大。   她接过锦盒,双手捧着觉得沉甸甸地,礼貌性回了一句,却是冷冰冰的婉拒,“不用了,你替我拿回去,再替我多谢二少。这个我不需要。”   说着抬起手把锦盒往路副官手上一放,见路副官面露难色,便说,“二少不需要与我再赔礼道歉,只需他以后不要再与我联系便自是最好!”   蓝花色油纸伞   “杜小姐,您这可叫我为难,这当真是二少的一片诚挚心意,望您体谅能收下。”路副官面色沉沉地,极力地想挽留,“您这样,就是不肯原谅二少吗?”   她想了一会,道,“这般好,我接受他的道歉。”   路副官把礼盒再次递到她面前,“那就请收下,您看看,一定会喜欢。”   “路副官,我知你为难,我不知道二少心里揣着什么心思,既然有柳小姐,何必……”她嘴唇张露,不知不觉方说出了这一席话,“还请他高抬贵手……”她面含凉意,此刻也找不着其他的话来搪塞。   “我看杜小姐定是误会二少。”路副官笑,“柳小姐是大帅的侄女,这次来文远,只是来玩而已。”   “谁要你说这些来着?”她脸红起来,背过身来,生怕被再看出端倪,“无论什么都好,我和他都不是同路人,你走吧。”   路副官走近一步,压低了声说,“杜小姐,还真是狠心,二少心里想得是什么,我自然是不知道,可是这几连日来,他每日天未亮就来杜府门外守着,为了什么,我也真是不明白。就现在,他还在外面候着,只希望你能出去见他一面。”   “……”如昔被这一段只有他们俩才听得到的话明显一滞,两手抓着束在胸前的辫子,紧紧地扯着,连头皮都仿佛麻了。   只听见路副官把锦盒放在一旁的桌上,也不论她接受或不接受,说道,“杜小姐,这礼,我是必然要留下的,打扰了,在下告辞。”说完,他凝望她一眼,就笔直而去,留下一阵靴子落地之声,声声裂心。   雨滴啪啦啪啦滴在铠亮车身之上,整辆轿车都被淋得通透明亮,他在车内,烟已散尽,转眼望去,看见路副官一人出来,他把烟头望外一掷。   “二少,杜小姐她……”   他黯然,推开车门,站在雨中,抬头望了望那杜府二大字,全身被淋个通遍,忽然,天空中一阵霹雳而来,他望了望天空的雨水更甚方才,心里不知何故落空了一截,慢慢低头,只那一瞬间的恍惚,眼帘模糊中看见一把通透的蓝花色油纸伞越逼越近,那伞下的人看不清楚脸,只是一条白露色的珠纱裙在风雨中飘逸。   她将伞举正,踮着脚,放在他的军帽之上,清丽的脸上晶莹透亮,眸清似水,颊上如抹了胭脂飞扬着点粉,他怔怔地看住她,帽檐下那道透明的光芒,深深浅浅不一。   夜里,圆桌上烛台内点着一根白色蜡烛,她从锦盒中取出那一条藕粉色手帕,手帕下是一件折叠整齐的月牙白明锻旗袍,正是那日她去绸缎庄来不及定下的衣裳,她的心砰然一动,这种感觉奇怪得很,望着这件迷人的旗袍,她竟不觉间呆了。雨水还在下,冲刷着这泥土,淅淅沥沥,似要把整个万物一夜之间复苏过来,透着一股子暗夜中的爆发力量。   这一个黎明,一切静逸安然,鸟语还有花香,青叶花瓣上的露珠一尘不染,亮晶晶闪耀,盛阳照着,明媚无甚娇美。   她醒得迟了……   到傍晚时分,阔气的小轿车把她接走,她坐在车上欣赏一路的风景,微风袭来,一阵阵百花齐香迎面扑来,连带着森林里的百草气息,无处不清新自在。   在前面开车的路副官开车极稳,经过一个坑洼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慢慢碾过去,她见他如此尽心,笑说,“路副官,开车技术可不是一斑啊!”   “杜小姐,见笑了!”   “今日,二少为何约在此处见呢?”   “二少刚从红枫岭边防视察回来,听说这里有一处水榭不错,宁静安逸,他料想或许杜小姐也欢喜这样一处地方。”他笑颜说着,很快,车子前方已可看到那崇山峻岭之中一处湖水涟沥,参天大树隐蔽之处,隐约可见那一处亭台楼阁,“看!到了。”   茶香正浓   如昔自然听得明白,露出关怀的动容,“二少的母亲,一定欢喜二少常饮茶思源,因为在饮茶的时候,二少一定处在祥和的心态之中,我相信她希望看到你活得平静如水。”   月光射来,皎洁泛着明亮地光芒,四处静悄悄地,只听扑通几声,水面激起小小水花,几只青蛙迅速跃进水中。她被这声音吸引,好奇地望去,一边忘情地说,“这饮茶的环境也是极其重要的,不仅在景,在物,还要讲人品,事体。总之,饮茶环境要与人事相协调。这处就是极其让饮茶之人欢欣的地方!”再回过头来,却望到他侧在一边,肩膀微微孱动,他的侧影显出一股莫名的黯然,她静在那,不敢妄动多言,生怕再多说一句就会扰了他,只待静静地等着,低头喝茶。   过了良久,习暮飞终于转过头来,已恢复往日的刚毅,他微动了动嘴唇,“我以为杜小姐应该是最喜欢西洋咖啡之类的,没想到你对茶道也这样有研究!”   这时,身后而来的卫戎把几碟菜放上了桌,把茶盘移到一边,“二少,杜小姐,请用餐!”   “想必杜小姐也饿了,我请城中的师傅做了一点居家小食。” 习暮飞摆摆手,示意其他的人退入一边,“也不知道你合不合口胃,请用!”一会,这个方亭之中就只剩他俩。   她也假装,望了望将近最后日落的余晖,静谧的森林之中,四处是灯笼,这个亭子被照耀得美轮美奂,面前的军官褪去了往日的威严,虽戎装在身,可柔和的面部线条,让他今日显得特别顺眼。   “谢谢,二少。我虽是出过洋的人,可也并不是觉得外国的一切都比本国的好,这些吃得穿得,当然还有用得,自然是本国的合适许多。”   他嘴角含笑,往她身上不住看了一眼,“当然,杜小姐更适合穿旗袍,更添古典气韵!”   被他这么一说,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低头瞄了一眼这合身合体的旗袍,说,“我还没谢谢二少送的礼物。”说起,便举起茶杯,往他面前一端,“谢二少有心!”   他也举起杯来,清脆地一碰,饮过一口,装做毫无在意的说了一句,“只要杜小姐喜欢!”   她的淡然一笑静在脸上,眼眸低垂了下去,也不敢胡乱抬了头,因为,她知道那双幽深清冽的眸子牢牢地总盯在她的身上。   今日的他似乎脱换成另一个人,莫名地添了几多笑容,仿佛再不是那位冷意寒寒的少帅。   人生若只如初次相见,但愿不再偏差,不再重遇在彼此误会的交集中……   “杜小姐,平时有什么爱好?”她手扶腮帮,思索了一会,说,“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在家里,便喜欢读书养花,这自然是轻松的。在外,我喜欢看戏,喜欢听歌剧,这是不难的。可我最想尝试的是骑马,在英国,我曾看见一些英国女士骑在马匹上策马奔跑的模样,我看了心都沸腾起来……可惜,我父亲就是不肯让我尝试。”她说着眼光中有那无穷无尽的向往,不难猜到,她是如此狂爱自由之人。   如果不准你离开?   他始终带着随性的笑意,不经意间低头沉思了一会,接着说,“杜小姐方才说并不是觉得外国比本土的一切都好,可以具体说说看吗?”   “外国虽好,可毕竟不是自家山河。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喜欢的,便是在英国这个国度里,女子也是自由的。”   “哦?杜小姐看来也是新式学堂出来的人,对自由的看法又是如何?”习暮飞用勺子装了一碗汤放在她的旁边,“凉一边,再喝!”   她谢过便答,“我也谈不上有多新式,只因家庭背景,不得不早早就留学在外。以前十几年的光阴都在文远城渡过了,似乎只知道女子从小便是琴棋书画,刺绣女工,这些仿佛是几千年以来注定要女子必修的功课。虽说,其中也有许多必定是对女子有好处的,可也或多或少对女子来说是一种无形的束缚,难道女子就不能像男子一样策马奔腾,出外工作吗?”   他放下茶杯,注视着她良久良久,摇了摇头,“当然可以,现今都是民国时代,女子自当应有各种权利,我相信杜小姐一定也可以。”   她长叹,眼神中的光丝黯然,“可我父亲是个极度古板的人,处处束缚着我,我所崇尚的事,他一慨否定,只恨不得我马上嫁出去,才好标榜杜府出了位名媛淑女。”   “那杜小姐打算怎么办呢?”他轻声问她,嘴角微翘,仿佛是再询问自己一番。   她往黑暗的湖水中看了看,忽然有了底气,“过些时日,只待我姑姑回来,我便与她一同离去。”   他默然,并未急着开口说话,明朗的容颜只一会便颓唐下去,他想问得,可是憋在心口里,就是跳不出来   “二少?”她唤他,“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她眼睛一眨一眨,童真地可爱。   “杜小姐当真要离开文远?”终于,他迫不及待说出口。   她抿嘴一笑,变成了另一种口气,仿佛是自讪嘲着,“二少,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他注视她良久,深邃的蓝暮色眼球仿佛要咄咄把人看透似的,一句话把她吓得七魂六魄都丢掉了。   “如果,我不准你离开呢?”他问得如此轻松,却不知在无形中已是下达了指令。   两方双眼交汇,那奔腾的河水一波一波而高,汹涌而来,深暗见不到底层,只见滚滚水流即将冲上河堤,却没料到在那几尺之地悄然退了下去。   “二少,我来加菜!”路副官亲自端了一碟香喷喷的食物过来,恰巧打断了这一刻,缓解住她面前的尴尬,她也不知怎么就这么轻易将心声就告知了面前的人,她只以为他可以理解,却从未想过,他本就是个强大的掠食者,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欲夺天地之人。   骑马场风波   习军布置边防如旧,一切都稳稳当当,谁可知一段时间下来,却极其安静,英国方面并未有所大动作,只是扣着本来已运上轮船的精锐武器,就是不肯发货,习暮飞这一方不松一口气,他们也耐他不何,就这么僵持着,才保住了这一方的安和。   这一日,风和日丽,如昔换了一身骑马装束,与习暮飞来到郊野的一处跑马场,四周围都把守重兵,连一只猫也不可进入。习暮飞扶了她一把,她竟轻巧地就跨上了马背,这匹白马俊逸,看似比较温和,他特意为她选了此马,深知她从未骑过马,这匹良驹可是温良娴静,尤其适合她这样的初学者。   她一身轻便骑马装,笔直了身姿坐在马鞍上,还真是一幅女将风范,英姿飒飒,她开始认真地听旁边的驯马师教她如何控制马匹,如何骑是正确的姿势……   她欣喜若狂地双腿一搭,须须白马慢慢便向前走去,走了好几圈,渐进地快了,她双手提起马身上的绳子,吁一声,这马双腿一抬,便停住了,驯马师候在一旁,笑,“杜小姐,真是上手快。”她回头朝他望了一眼,露出得意的笑容。他纵身一跃,轻快地跳上黑色马匹,策马而去,很快停在了她的身边,“杜小姐,学得如此之快,真是聪明。”   “二少,我今天真开心,人坐在马上的感觉真是太愉悦了,如能策马奔腾而起,更是一件快事!”她灵动的声音飞扬而起,令他听着都倍感兴奋。   他今日穿着也是一套骑马装束,白衬衣,黑靴裤,黑皮靴,一股英国皇室的气派无比流淌而出,他握住缰绳,与她并肩,驾着马屁,慢走着,说话声极致温柔,“这里是平地马场,估算是很安全,不如我们就跑一会吧,只是你千万记住抓好缰绳,不要飞跑得过快。”   她如得了大赦一般,笑容如春风里摇曳的花朵,对他使劲点了点头,便使了点劲在白马身上,这白马就缓缓地跑起步来,踢踏,踢踏地马蹄声响起。他也随后而来,只是稳着马匹放慢脚步,看着她一跃一跃的身影,放任她翱翔在方圆草地之中,忽见她回过头来,对他报以一笑。   她更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这白马就进入奔腾的状态,飞跃在马场之中,遥望之下,她便成了一个影子,他刹那间有点不踏实的感觉,总有点炙热的后怕,便加快马步,飞奔而去。   云淡天高,四处飞鸟遨游,尘土飞扬一片,恍惚间,白马前腿直跃而上,发出幽怨的鸣叫声,只见她脸色瞬间刷白,惊慌失措得回头大声唤他,“二少……”   可一切都来不及,他眼见她在几里之外,被马儿甩开到尘土之上,翻了几滚,便缩在一团,一身的干净衣服,全染成灰黑色,她的身体安静下来。发生地遂不及防,他即便看见了,任他如何飞快鞭刺良驹,也接不住她的身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她坠下,不动声响。   一声绝断枪声,一只野猪当场被击毙在白马旁边,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作最后挣扎,发出茵茵嚎叫。他纵身跳马而下,抱起一声不吭的她,大声呼她,“杜小姐,杜小姐,如昔……”   她一身沾了泥土,额头上流出鲜红的血液,慢慢顺流到脖子,到他的手上,手指上黏黏稠稠的,他身子一抖,遂收紧了深邃的双眼,抱起她,连忙上了马,对随后而来的一行人嚷道,“快回帅府,请医生!”   路副官在其后大骂跑马场的军官,眼睛也随着那前方的身影变得红了,“你们怎么管理这跑马场,怎么会有野猪出没?如若这杜小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的命怕是难保!”   军官垂头认错,唯唯诺诺地跟在后面,一边恨自己倒霉,一边一心祈祷着这杜小姐能安然无恙,要不,他的小命可就真要完蛋。   一定得让她睁开眼   文远城的主街道上,一辆豪华别克轿车飞快奔驰,一路喇叭直按,习帅府内外肃穆静凉,二楼的主卧室里有人进进出出,脚步声传来,两名白衣护士和一位西医快步走上楼梯,走进主卧,拜会过他,“习二少!”   “救她!”他迫切的眼神直逼西医,显得过于威厉,“一定得让她睁开眼。”西医一度惊吓,赶紧命一旁的护士打开医药箱,“二少,别急,别急,我定当尽全力。”   西医绕过他,看见一名沉静熟睡的女子脸颊染了一缕血丝,身上好几处都破了皮,溢出暗红血液,连忙开始对她诊断,拿过护士手中的听诊器,在她胸前多处静听,终吁了口气,“二少,这位小姐并无生命危险,请您与其他人先行出去,我好全力救治。”   “好,我就在门外候着……”他深深地望了床上那沉入昏迷状态的人一眼,最后叮嘱,“如有差池,我就唯你是问!”便迈着步子,挥手示意其他人也跟着出了房门,只听砰得关门之声。   几个时辰忙碌过去,帅府的下人们在底下窃窃私语,妄意猜测,也弄不清白习二少从哪救来的姑娘,不仅把她安排到自己的房间去救治,还都未曾离开房门半步,就这么守在门外,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   夜幕落下,星辰漫天,所有人待到此刻才敢松懈下来,悄悄退了下去,他推门而入之时,只见她安详地躺在深灰色的床单之上,左手的动脉上了针头,一旁挂了点滴,脸上的血迹已擦净,毯子盖在身上,不仔细看,就像是在熟睡当中,香香甜甜地正在梦乡。   他释然坐在床边,抬起手触在那冰雪肌肤之上,低头轻轻啄了一下,嘴角微扬,深情缱绻,凝望着那闭合的扇形睫毛,琉晶冰透……   第二日,晌午,她昏睡的时间过长,连点滴都被j□j一段时间,都未见眨眨眼,这偌大的卧室里,是一个尤其简洁的居室,窗户是刻了花纹的玻璃,玻璃下方有一张书桌,上面摆着一些书籍极其公文,卧室居中有一处欧式壁炉,钩花条纹。   一声喇叭声响过,她的睫毛动了动,先是出现一条缝隙,仿佛看见一个人在一边忙碌,再张开光线,渐渐得明了,是平儿在一个梳妆台上摆放物品,正斜对着她,也未知她已经有了意识,只听见她虚弱地唤了一声,“平儿!”   平儿才若梦初醒,回过头来,既激动又欢喜不过地奔到她面前,“小姐,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这一觉睡得确实是过了,连她自家的房间都变了,使她脑筋都不太清楚,慢慢坐起来,平儿连忙拿来一个靠枕放在她背后,她一动,发现腿部抽丝得疼痛,平儿忙道,“您慢点,小姐,你左腿有处很大的伤口,小心疼!”   她诧异得很,明明昨天是骑在马上,为何现今就躺在床上,还受这样的伤,“平儿,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我怎么受伤呢?”   “小姐,您不记得呢?昨日下午,您与二少去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二少把您带回家,还请了洋医生来整治。昨晚我来这,您今天中午才醒,我真是担心,还好,您醒了。”   她脑子忽地闪过那一片混乱的片段,最后一个印象也就停留在她回眸那一刻,之后发生的事,就一概而不得知了。   平儿见她若有所思,对她眨了眨眼睛,说道,“小姐,您可醒了,二少昨晚在这里,守了您一夜,今个中午,就是刚刚还回来看您,这不,才走!”   “方才是他?”   “嗯!他还让我好好照顾您,您醒了就让侍从官打电话通知他。对了,我这就去,小姐,你等等,我就来。”平儿说着便想起二少的吩咐,一溜烟就跑到楼下去。   幽香玉兰花   她掀开毯子,看见自己的左腿关节处包扎缠绕了好大一片纱布,试着抬了一丁点脚步,疼得她脸色都青了,想起自己生平第一次骑马,本以为自己略有天分,谁想到出了这么大的糗,真是让她无颜。   “平儿,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我父亲呢?”她眼见平儿推门而入,托盘中端着一碗稀粥,腼腆地笑了笑,“我还真有点饿了!”   平儿机敏的一笑,说,“这十几个小时未进任何食物,必定是饿了。来,我喂您。”   平儿一边慢条条地喂她喝粥,一边解释,“老爷昨日来过,听二少说了您的情况,才放心回去,就留下我在这候着。”   胃里不再酸酸的,这温暖的米粥一下肚,还真是爽口,杜如昔很快喝完了,擦了擦嘴,便问道,“父亲为何不接了我回家,把我留在这算什么?”   “小姐,您可误会老爷了,他是要把您带走,可二少说,你腿上伤势严重,不宜大动作的移动,说这可是大事,假若以后真因为此伤了骨头,可是一辈子的事,他要您安心在这把病养好,洋医生来检查伤势也方便,他如此说,老爷也不好在拒绝。”   她靠在白色雕花木床头上,聆听着平儿的娓娓道来,也不再多说一句,转头看见窗口好几盆色彩各异玉兰,绽放地娇艳动人,它们摆满了整个窗口,伸出来的玉兰花朵,姿态优美,脱尘出俗,幽幽香气飘溢……   平儿把碗收好后,回到房内,一眼瞄见她正望着窗口出神,便猜出了七八分,细声细语道,“这是二少命人搬进来,放在窗口的,奇怪了,他怎么知道小姐您喜欢白玉兰花?!对了,还有,他还专门为您购入了一个梳妆台,您看,我把您的物品都从府里拿来了,放在上面还不错呢!”   她再扭头一看,一个美仑华丽的米亮色镂花梳妆台立在墙角,透明的镜子发出无穷的光芒,眼光中沉淀了些许的东西,“谁让他准备这些东西的,我几日便好,就回了,还需要这些作何用?”   平儿可不罢休,双手扭着两小辫,悄悄走到她身边,不怀好意地笑,“小姐,这您还不明白,二少他是想留你下来,他的心,世人都皆知!”被平儿这么一说,她的脸颊微微一红,嘴上仍不饶人,“许你的嘴乱说,别在此事上面大做文章,知道么?”   平儿笑得声都沉了,拿起柜上的苹果,削起来,“我不说,不说还不行吗?但,就一件事,您的腿确实伤得严重,您一定要在这里好一些再离开,好吗?”   她低头看了看,心思忽悠不知到了哪一方,眼角不知不觉就往窗外望去,一片盛阳照耀,外面热辣如芒。   这又过了几夜,天气不再那般炎热,甚至到了晚上都有些许凉意,至那天中午,他匆匆回家,在她沉睡的时候看过她一次,之后再没回来,她憋着心气,也不好要平儿去问,这一日晚上凉风吹来,她合衣躺在床上,越发得沉闷起来,手里拿着本旧书,心不在焉地问,“这些日怎么不见他来?”   平儿一楞,又取笑她,“小姐,是不思念起二少来?”   “少贫嘴,死丫头。”她拿起那本书欲扔过去。   “人家二少来过一回,只是您睡得正香,我想叫醒您来着,可他不许,路副官说这几日要出城办些事,吩咐我定要好好照料您。”平儿撇了撇嘴,走到窗口想把窗帘拉上,这时,不远处一束强烈的灯光扫射来,照得她眼花缭乱,她惊叫,“小姐,是二少回来了!”   她放下书,心脏砰砰直跳,也不知怎得忽然神经都紧张起来,连忙手慌脚乱地拨弄头发,整理衣衫,可惜她的脚还是下不了床,因为只要一用力气,还是会很疼。   平儿刚说完,眼色红润得红,走到她的身边,正想说着什么话,一阵皮靴声响亮而来,习暮飞轻轻推开门,手里随意拿着件军衣外套,纯白色衬衣颇起了皱痕,脸上的胡渣还未刮净,就这么轻易地出现在她面前,刚见她靠在那望他时,明显一滞。   “二少”平儿接过他手中的墨绿色外套,在衣橱里挂好,然后悄然地退了下去,出门时,关门都轻轻巧巧地。   令她脸红心跳的近在咫尺   她穿着薄纱质的睡衣靠在床上,垂着一头的青丝,抬起双眸,似水,望着他,双手紧握着,血色红润异常,“二少。”   同样是这一句,可从她口中说出,竟听起来是小女子羞答答的关切,他听在耳里,暖在心窝里,利落地坐在床沿边上,掀开毯子,仔细看了看那团纱布,柔声问道,“可好一些?”   她腼腆羞涩,轻轻点头,“二少,有心,已好许多!再过些时日,不那么疼了,我就不用麻烦二少,叫父亲来接我回去。”   他徐徐抬起目光,显得有些憔悴,一手抬起,整了整她鬓角后的一缕头发,“急什么?一切等你好了再说。”   “二少……你看起来很累,刚从北大营回来吗?”她也看出他的精神不佳,脱口而出。   “刚坐专列回,北面交界处,北建城有军队闹事,波及百姓,出了流血事件,我不得不前往处理。”他走到书桌边,拿起水壶倒水,一饮而尽。   “那二少可处理妥当?”一阵风从窗外刮进来,她的身子抖了抖。   他从衣柜中左右看看,取来一件薄外衣,给她披上,“这事刚完,我就乘专列赶回,本料想你已经睡下,谁知你还在……”他伸头看见一本译文书籍,“看书?”   她瞥了瞥静放在一边的一本英文书籍,心想着自己哪里看进去一章,便说,“随便翻翻,我每日坐在这,又不能下床,闷得慌!”   他忽地一笑,近似溺爱,“再忍几日,我想你应该可以下床走动走动,我都问过医生了,并无大碍,这几日还得休养,以恢复筋骨的韧带。”他想了一想,眼光一闪,“明日,我叫人送一样东西过来,你定不会闷了。”   她靠在那,宁静地望着眼前的人,嫣然报以一笑。这般光景,越来越不同,如今的他近在咫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拉近了他俩的距离。   那一日过后,真有人送来了东西,安装好后,她才知道是留声机,听着古典音乐,看着那圆盘唱碟悠悠而转,宛如进入了一个时空隧道,包容了许许多多的幻想。留声机虽好,可她长期躺在床上,不觉时间漫长,抬眼闭眼间就往阳台上看,外面的风把稀薄的空气吹了一些进来,她便合眼深深吸了一口,嘴角不自觉中缓缓上扬,栀子花的香气袭人,被风带了进来,着实让她心荡神怡,迷神之际,对候在一旁的平儿说,“平儿,我快忍不住了,我真快忍不住了。”   她没有听到平儿的声音,觉得奇怪,忽地睁了眼,发现习暮飞不知何时不动声色地坐在一张白花木雕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硬朗的面孔上竟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   “二少,怎么是你?平儿呢?”她躲不过这张脸,不知觉中低了头,雪白的脸蛋,瞬间就抹上了绯红的胭脂。   “你要与平儿说什么?”他好奇地问,“你忍不住什么?”   她莞尔一笑,转头看了一眼那宽敞亮堂的大露台,“也没什么!我就是整日躺在这床榻之上,无聊极了。”   他低头把衬衣的袖子卷好,看她的眼光忽然定了一定,仿佛思索了几秒,“如此而已!”   她呃了一声,话音刚一落,一双孔武有力的双手就伸过来,将她悬在半空之中。   好大的胆子   也就几步的功夫,她的眼前顿时骤亮,花园里的参天大树就这么轻易地出现,这偌大的露台中摆着一套白色英伦座椅,再无其他一物。   “这样你就无须再忍!”这时,她已坐在了一张椅子之上,双脚被他用极慢的动作放了下来,他的面与她如此接近,令她呼吸一窒,双手不知不觉就握住镂花扶手上,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害怕起来,胡乱说了一句,“我有点渴了!”   他一怔 ,唇中带笑,默不作声地往后走进屋内,然后她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偌大的屋子就只剩她一人而已。她突然开始有时间呼吸这迷人的空气,在夕阳阳光之下透气的感觉如此之好,她看见花园中的花圃之中百花齐放,艳丽多彩,栀子花,芍药,仙客来,赤蔷薇……   花园里,这一刻静悄悄地,她只可远远看见四五个卫戎分立园子四周,手持步枪肃穆以待,一位长官从花园的小径里走过,分别走到他们面前,对他们交待了一番,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俯身给了个敬礼,她朝他扬了扬手,面若桃花。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却不是军靴之声,轻缓的步子,分明是布鞋的声音,她心想必定是平儿送茶来了,高兴地回头一看,却不是,是他端着一盘子茶壶茶杯来了。   她这才发现,眼中的人,第一次在她面前脱掉军装,一身藏青色长袍褂子,长及脚裸处,脚上则穿着黑色白底布鞋,她有点不习惯,可却十分欣赏他这一身的装扮,更让人感到亲切,“二少,今日,第一次看你穿褂子。”   他比穿军装更添了一点文雅,虽坚毅不减,可文质彬彬总也多了些许,“我是极少这样穿,刚刚在内厅里泡茶时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泼了一身,才及时换了这身。”   “二少,穿这样的长袍,委实入眼的!”她抿嘴一笑,眸子里片刻间就洒来许许多多的星光,在落日余晖下照耀下,就像一个琉璃水晶娃娃般透明。   他忽然有点腼腆,只把茶盘放下,放好青釉荷花茶杯,再提起茶壶,茶嘴一低,便溢下了那股甘甜,“喝吧,你不是说渴了吗?”   她越发得想笑了,又极力忍住,端起茶杯,呼呼吹了吹,喝了几口,眼睛盯住那茶杯不放了,“这只上釉茶杯真好看,定是价格不菲的。”   “是大姐从上海带来的,听说是特别定制的瓷品。”他也手拿茶杯,喝下龙井茶,靠在被椅上,悠哉地纵观前方的即将落山的夕阳。   她问,“是上次在戏院遇见的那位美丽女子麽?”   他点点头,“大姐出嫁后,常回来看我,她是极爱看戏的人,所以,我偶尔也会陪她几次。”   远处换防的声音传来,引得她伸起脖子看了看,又说,“二少与姐姐的感情看来很是不错,真让人羡慕!”   “羡慕?做什么羡慕?”   “我家自小就我一个孩子,我最欢喜的就是有个兄弟姐妹,家里总是闹闹腾腾,那样的生活一定幸福许多!”她说着一只手肘抵在椅子扶手上,手心贴在左脸颊上,眺望远处,仿佛在憧憬什么。   他却低沉地笑了一句,一只手把被风吹起马褂拂平,瞳孔中出现恹气,“我父亲孩儿确是不少,可我也没觉得有多幸福。”   “那是你把自己伪装过紧!不与家人沟通的缘故!”她脱口而出,未料及却正好触痛在他的伤口之上,他重重地放下手中做工极好的上釉茶杯,水花从里面荡漾出来,泼湿了桌面,“谁准你说这些,好大的胆子!”   鞭心   这一句下来,把门下的卫戎都惊动了,忙持枪快步走来,但见他拂了拂手,便悄然回到原位。可到底是吓着那临危而坐的人,她的泪花轻易地掉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心里委屈地不行,再不敢多说一句。   他看在眼里,心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下,喉中似带刺,痛楚地不知该说何话,只见她抽动的肩膀在他面前晃动,最终把那根刺咽了下去,尽量放柔了声音,“你前几日不是说想到花园里走一走,等用完饭,我就带你去。”   她遂抬起头来,悲伤委屈的小脸庞,挂着两缕清幽消息,透着水珠的光亮,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他更加懊悔起来。   夜里,星辰布满每个角落,真可谓是繁星闪烁,曲径交错的后花园之中,传来阵阵栀子花儿的香气,琳琅满目各色盆栽分布在一条长廊四周,与镂花白色花架衬托地再不可最好的赏心悦目。   本来站有卫戎的地方,已经被撤了下去,只留在其他较进的地方,以方便叫唤。那一时候,他把她从二楼抱下来,坐在一张刚刚从上海某大医院购置过来的外国轮椅,他一路推着她走进曲径之中,不知不觉就步入了后花园那块静土之中。   可她懒懒地靠在轮椅之上,脸色沉沉地,不与他多说一句,仿佛要特意这样与他拉开距离,他本就沉默寡言,推着她慢慢走,想着她这些日子在他面前快快乐乐的样子,心里多番滋味,知道她是恼了,便终是忍不住放下面子,“好了,算我的话重了,往后,我会……”   她劈头就说来,“二少您是何人,您是习军将帅,我是谁,我不过是平头百姓罢了,您的话我哪敢不听的道理。”   说完便低下头来,双手使劲地绞着手中的绢帕,晶莹剔透的泪珠子就在眼睛里打滚了,他听见这道话,马上停下步子,绕到她的前面,蹲下,看她在哭,就更加慌更加乱,“你这是什么话,不是鞭我的心吗?我……从未把自己身份看得多重要,只不过,我……”   他犹疑不定,“算了,我与你赔不是,千万别扫了今日出来赏花的雅兴。”   她眼眶的泪珠实在抵不住,便滴答滴答地落在手背之上,被他看见。他情不自禁地抽出她手中的绢帕,轻轻划过她的泪痕,他忽然柔情无限,眼神就这么深了下去,“别哭,我最怕女人在我面前哭。”   她眨了一眨眼睛,秋水流动,明亮剔透着少女般地稚气,在他的注视下,极度羞涩地从他手中收回了那绢帕,忽见他印堂光透,唇角露出一股子狡黠的笑意。   他推着她一直这样走,走到紫藤花架前面,四周有亮洁的路灯,在白色镂花架子上垂下了如黑色瀑布一样长的紫藤花,那穗子般的紫藤花儿常常地垂在花架上,一排密密麻麻,上面留有白日园丁浇水时留下的晶莹水珠,在众星戴月至下,真是颜色灿烂极了,让人忍不住就会想起那动人的仙境福地。   她亦看到,感叹,“真美,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紫藤花。从未见过!”   “这是孙则田曾为他的五姨太种的,可惜刚种下没多久,他就被我赶走了,他甚至没看到它开花。”他饶有意味地说了句。   “那我真幸运,可以看见如此梦境般美丽的花朵。”他默然一笑,推着她的车子很快就走到紫藤花下,她仰着头去看那繁花绕枝,姿色各异的紫藤花,感叹道, “人家说,自家的园子若是花朵艳丽翠树繁茂,这家的日子一定过得繁盛安定,我看孙则田拨的种不开花,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你终究是胜了他。”她忽抬起头,望他高昂起的身姿,“其实,我应该替文远城的老百姓感谢你。”   他笔直地站在她身后,颀长的影子挺拔威武,望着这满目的紫色花朵,像开了口,与他笑着,“你说这话,我是爱听的!”   宏图大志   “二少那天在天主教堂与神父的话,我恰巧听见。”她伸手欲摘那面前如同一堵彩绘的流动墙面,却没够着,他马上走上去扯下一段零零星星掉在一块的紫藤花,放在她手上,问,“哦?”   “二少的心是真正用在平民百姓身上,而不是与以往任何一任军阀一样,眼里只有权势与财富,百姓也只能任其宰割。”她说。   “安国必先安民,一个国家中最重要得是人民的富足安定,而不是个人私己的欲望。如同我们国家一般,这样年年战乱,四处抢地夺权,最苦得也是百姓人家,我自小就跟着父亲四处征战,怎会不知这其中道理。”   她抬头用一种敬仰地目光欣赏他,“二少,该如何来维护百姓呢?”   “可是,这个时代便是强者为龙,即使你是有满腹大志,也必须先握有军权,我想我习暮飞虽说年纪尚轻,可总信有那么一天可以合了这四分五裂的境地。”他款款道来,坚毅的表情在夜空星辰之下被她看得一清二楚,谁说军阀的儿子全是些靠吃老的主,她眼中的他此刻是如此胸有大志,包容坦荡,她刹那间便坚信道,有一天,他定会达成这宏图大志。   政局稳定,军务待闲,习暮飞这些日子也没那么忙碌,每日夜返,必定会到房间来与杜如昔一起用晚餐,而杜如昔,即便是吃过了,等他回来,也会陪上他一会,看着他胃口极好的吃完所有的饭菜,他俩都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单独相处,极其融洽,空气中除了那芬香的玉兰外,其余得全是他们眼角眉宇之间的姿色。   她已然可以下地走路了,只是脚还有点跛,得慢慢来走,这天夜晚,月亮高挂在窗户之外,她照旧端详着他用餐,看着他吃得嘴角余饭粒,急着就站起来想去梳妆台上取纸,未料脚下突然一用力,脚筋猛烈一抽,可能又是触及伤口,她还没走两步,便疼得跌倒在地。   她正挣扎在地板之上,头上直冒冷汗,身下忽然一轻,自己被悬空了,他已稳稳把她抱在怀里,走到床边,慢慢将她放下,这一突如其来,令她脸唰得救红绯,再不敢多望一眼。   “往后,走路别那么急,你看,又疼了吧!”他直接抬手替她擦了擦汗,言辞颇为有训斥之意。   “我看你……嘴角有饭粒,就想去拿纸巾!”她指了指他的嘴角,还挂着那一粒饭粒,闪闪发光。   他楞了楞,跑到梳妆台一看,竟小孩般地调皮地笑了笑,扯过一张纸巾,走过来仍旧递给她,“来,擦吧!”   她捏着那张纸巾,开怀大笑,神采飞扬,却又故显娇态,“你自己擦!”说着,又把纸巾递回去。   可他不依不饶,抓起她的手指便放在嘴边,硬是把饭粒拿了下来,然而,抓着她的手就是不放,纸巾被扔在一边地上,一动不动。   “无聊!”她咯咯地笑,一时忘记了自己手被他握在手里,那白雪般的肌肤透明晶晶,五指如葱,修长得十分漂亮。   他握着她的手更紧了,眼睛深邃地看不到底,俊朗的眉目忽然就这么靠近,她淬不及防,想从他热力浓厚的手掌中脱出,已是非常难的一件事,她只能这么生生怯怯地望着他,心里落不到边际。   “如昔,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别离开我!”他的唇递到嘴边,硬是停了下来,这几乎面挨面的距离让她呼吸都几近止停,根本没听见他的低低细语。   他殷殷恳切,眸子中总缺乏一些温暖,可看她时却越来越渴望,“别离开我,行吗?”   这一声,她已是完全听明白,她懵懂着,不知他这话是何意,目光对视着,两扇睫毛落下阴影。   习大小姐   这一日午后,凉爽整整一天,尽管正午红日当头,可一点也无灼烈之意,只浅浅地透过那薄如烟的云彩遥远射来,照耀着整个习帅府上空,伴随着轻风,一阵阵地吹洒而来。   如昔坐在大阳台上接受着日照,闭眼吸气,白如莹雪的脸蛋,滋润着粉红云彩,长长的睫毛闭合在眼睑之下,宛如蝶翼轻扬。   白色的精巧铁质小茶几茶椅,竞相相依,雕花简单平洁,却无不透出欧式的华丽大气。茶几上摆着一个三层托盘,中间一根不锈钢棍把它们连接在一块,每个托盘上摆着不同的点心,有起司蛋糕,木酥饼等等,旁边摆着一个白瓷茶杯,里面的红茶香气轻扬飘飘而来,很远都闻到了这一股西洋特有的香气。   平儿手拿一件白色钩花披肩,走了过来,在她身后给她披了上去,“小姐,这红茶的香味我在房间都闻到了,确实很甜美,可,真得比咱们中国的茶好喝吗?”   这传统英式伯爵红茶与英式下午茶糕点都是路副官从上海洋行里远购过来,全都是想讨了如昔的欢喜,她也欣然接受,确实,她已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品尝过那甜而不腻的异域风味。今天脚力好了许多,自己走到阳台,便命平儿把才送来的新物品摆了出来。   “你再拿一个杯子去,自己尝尝不就明了?”如昔把一袭披风整理好,端起那还冒着气息的杯子,低头浅抿了一口,轻声说道,“嗯,味道正宗。”   平儿嘻嘻笑着,正准备往屋内走,就见一个婀娜的身姿站在不远处,她还没看得清楚,就听见那清亮的声音靠近,“这都是什么美味,可真迷人啊!”   她连忙回头,一眼便看见了那位风姿卓越的女子越走越近,墨绿色的旗袍裹着那娇媚的身躯,圆圆的脸蛋美艳异常,眼光中闪烁着智慧的灵光,气质确实非凡。   “您好!习小姐。”如昔给平儿去了一个眼色,平儿连忙过来扶她起来,她侧身转过来,轻扬地对着习暮云微微屈了屈身子。   “哎哟!快坐,快坐,杜小姐,你有伤在身,就别多礼了!”习暮云巧笑过兮,眼波转了一转,流露出几番怜惜之色。   如昔稳稳坐下,对着面前这位大方得体的习大小姐,微笑,“习小姐,我的伤不碍事,再过几日便要好了。”然后,回头对平儿说,“去拿两个瓷杯来,给习小姐倒杯伯爵红茶。”   平儿应声而去,腾空的阳台上只剩她们娇艳两人,习暮云上下打量着面前温婉如玉的女子,脸上没有丝毫妆容,就是素净得一张脸,也足够让人销魂,不禁说道,“杜小姐的脸色看起来不错,想来必定是二弟照料得妥当。”   如昔听她如此一说,脸色反倒更添红润,想着这毕竟是习帅府邸,自己在这养伤多日,也不知其他人是如何想她,论她。现今,这位习千斤也这样说得含糊其词,必定是心里早有所想,便赶紧解释,“这些日子确实辛苦二少,都怪自己笨拙,第一次骑马就摔成这样,连累了二少多人,现如今,我的伤确也好了不少,想来,过几日,我便可以自行回家去了。”   习暮云脸颊上始终堆积了温暖的笑容,她意识到杜如昔话里的委婉,“杜小姐,你的身子最紧要,其他的……都是次要的。我今日来也是特意来看你的,前几日我随夫去了外省,昨日回了才听说你受了伤,着实吓了一跳,不过,还好,今日一看,杜小姐,似乎恢复得不错。”   “谢谢习小姐的惦记。”   你走了,他如何是好?   平儿这时已经回来,把瓷杯摆好,为习暮云倒上了一杯清甜的红茶,再用旁边的盛奶白瓷瓶,斜嘴一倒,“习小姐,请用!”   习暮云优雅地用小勺搅拌了一会,端起杯子,小啜一口,嘴角始终唱着媚笑,“杜小姐,就叫我大姐吧,习小姐听着太生分,以后,我也叫你如昔,如何?”   “嗯,大姐。这茶是否合你口味?”杜如昔应声答应,也不知面前此人对红茶是否中意,只得殷切问道。   “甜了一点,可能是奶味重了些,也怪平日里,我家都饮惯了绿茶,所以不是特别习惯。”闻着那香味是真不错,可进了口里,习暮云还是不喜欢那过甜的味道。   如昔也猜想到这种调制好的伯爵红茶也并非所有人都喜爱,加了炼奶后,确实是味道比较重,于是,她命平儿,“平儿,你快进屋内,泡一壶上好龙井来。”   “哎!”   “不用了!我慢慢喝点也就惯了,这几年来,我在外面久了,不时和一些太太小姐们的喝喝这洋玩意,也是可以适应的。只是,我二弟一直以来都不中意这些东西,想来,可是如昔你特别喜欢了!”习暮云拂了拂手,低头又抿了一口,话中有话地说着。   “这是路副官从上海特意寻来给小姐的……”平儿在一旁像是解释整件事情一般,对着习暮云说。   如昔连忙打断平儿的话,“也是怪我在英国时,爱上了这玩意。大姐,你尝尝这奶酪蛋糕,一点也不油腻。”   平儿把一支精致的小叉递上,习暮云叉了一小点,品尝,“嗯,真是不错,这个我倒是喜欢。”说着,她又吃了一些别的口味的。   她们在晌午的阳光之下,亲切地聊天,虽然彼此之间并不是十分熟络,可由于习暮云的个性大方,总能找出许多共同的话题来继续她们之间的聊天。这些日子以来,除了与平儿说说话,平时,也没有其他人和她多说一句,当然,习暮飞每日是会与她相处,可他实在是话不多,而且他们之间毕竟存在一段男女之间的距离,这道鸿沟总是阻隔着她更多的倾诉。   “如昔,看来,你是委实喜爱英国生活?”   “嗯,是的,但如若,我国的社会制度能改善的话,总还是我们这好得很。”一阵风吹来,她把胸前的披风拉了紧。   习暮云又怎能不了解现今这世道,论上这乱世中的生存之道,她比谁都清楚,她与杜如昔不同,她有着极其融通的个性,可以顺势适应这个时代任何变迁,尽管这样,她也不能不忧心,毕竟这乱世中总有许多变数,她也想得个稳定的地方。   “可这英国岂是这么容易可去得?”   “我姑姑在那边已经谋到个差事,她说会有办法担保我过去,她现在已经在回国的轮船上,没有多少时日,便会到了文远。”   习暮云手中的咖啡勺一滞,停顿了半晌,她若有所思地望着杜如昔,问,“如昔,你可是早就计划好了,要远去英国?”   如昔被她这么一问,脸色几近不自然,也不知是何原因,她竟从习暮云的眼中看出了一丝暗藏的哀伤,她随手弄了弄落在颊边的头发,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习暮云顿了顿,很快恢复了笑意,亲自为她倒了红茶,缓缓道来,“如昔,如今,我也和你说明白了,若你走了,我那痴心一片的二弟可怎样是好?”见习暮云打开天窗说起了亮话,如昔楞在那也不知如何是好,习暮云这明摆着就是逼着她表态,可她如何表态,又该表什么态,这习暮飞对她是万般好,可究竟也没对她说出一个情字。   “大姐……您可别拿这种事开我玩笑是好!”她只好这样说。   “如昔,二弟对你的情意,大姐是看在眼里,心里通透地很。你如就这么走了,他这傻子又不知该受多大的打击?”   唯爱是命   如昔尴尬地矗在那一声不吭,习暮云也不再追问下去,她也清楚习暮飞的个性,必定是还未与如昔说个清楚,今日,她索性帮了这个忙,替弟弟开了这个口,免得就这么丢了到手的幸福,“如昔,大姐是个直肠子的人,不会拐弯抹角。今日,我就直说了,我二弟必定是爱上你了,要不,他怎会这么大费周章地照顾你,讨你欢心,甚至……把你接到帅府,这还不说,就连自己的房间都为你让了出来。你可知道,这在以前,是绝无可能的!”   如昔诧异万分,实在不知道,原来这房间竟会是他的卧室,不由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继续聆听着。   “如昔,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我二弟性子沉闷,最不会说甜言蜜语,和外面的门阀世少绝不一样。可我这个做姐的知道,他虽外表冷漠,可心底总是藏着一股子热情的,只是,因为我们的母亲去世过早,他那时年纪小,便把性子收了起来,任谁都不袒露心事。”她说这话时,神情不禁黯然了好一会,忽然委婉一笑,“可能父亲对他过于严厉,以至于他只会在战场上强势一方,可在私人情感上却是一片空白。”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上心,在戏院里,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了他的心事,他表现得太不自然,我都未见过他这副怪模样。”她说着不禁酣然一笑。   “大姐,这些话,是您自己的想法,还是他要您对我说的?”如昔再不委婉,清丽的脸上出现一道明媚的虹彩,透明透亮。   习暮云竟站了起来,走到杜如昔身边,屈身温和地抓住她一只凉凉的手掌,一双白亮的眼睛呈现着诚挚的恳求,“如昔,暮飞爱慕你,不便我多说其他,想必你也心中明了!”   如昔哪里能藏得住砰砰心跳,手心都冒出汗,她报以羞赧,低头不语,习暮云见此景,心里略有八分把握,话里带话地又说,“你若是与他两心相对,那真是天大的欢喜。”然后,她在如昔的手背上轻轻拍拍,“如昔,你别看他平日里冷酷不讲人情,其实,他可是个唯爱是命的人。”   习军进驻文远城之后,这方土地终可歇息一段时间,平静的城市生活,一派波澜不惊。列兵巡逻每日都例行而过,百姓各人过着各人的生活,由于习军军纪甚严,几乎没有官兵欺压百姓之事。   这个江南重镇在这南方五省之中占据着重要不可摧毁的地位,守住此处,是极其紧要的,习军主帅迟迟未现身,场面上的头脸人几乎都以为习暮飞乃习军之首,巴结之人趋之若鹜,而虎视眈眈之人也在外遥望。   这日依旧他晚归,杜如昔在房内一直等着,直到听见汽车驱动声,她便命平儿赶紧去准备面条,习暮飞是西北人,本是吃不惯米饭的,面食一直都是他的主食,只是到了这江南水乡,不得不适应这大环境,她自是明白,也变着方子叫厨子每日准备一些面食。   轰隆一声雷响,汽车刚熄火,偌大的雨点就倾盆而下,他走进房内,头发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衣服上淋了些雨水。   这样的晴朗夜晚,怎会说变天就变天,她好奇着,把手中的白色毛巾递了上去, “还好你及时回了,要不定会淋个通透!”   自与她相处以来,他已被这一股温情融化着,总会由内而外都散发出孩子般的笑容,他拿起毛巾,一边胡乱地擦擦头发,一边搀着她坐下。   “今日又给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平儿此时已经端着托盘徐徐而进,放在桌上,葱香牛肉拉面的香气瞬间弥漫了他整张面庞,他倾情一笑,情不自禁地抓起她的一只摆在桌面上的手,“真像我家乡的味道!”   她被他这一动作惊吓住,本能地缩起手指想往后退,可无奈那掌心之力,根本脱身不开。她料想着今夜,他是否会比起以往说得更多,便腼腆起来,说话声都轻柔地毫无气力,“二少,待我如此之好,我也应当尽尽心。”   他嘴角含着深深笑意,瞳孔直射过来一道辣人之光芒,她的心咯噔跳动了一下,一时举棋不定,不知道此刻得他会有怎样,只身子不听使唤,被一股蛮力拉起,两人几乎面贴面。   他玩弄于鼓掌   咚咚咚……   疾速的敲门声一霎那打断了他们彼此的空间,她急忙推开他,退后几步,他回头看见路副官面含忧色,疾步向他走来,“二少,大帅……”   路副官把手中的一张纸恭敬地递上前去,习暮飞一手扯过,两秒钟后,神情一敛,眼睛不自觉地就往杜如昔身上一放,这一放,令她心生不祥。   “出去说!”习暮飞把那张纸撵在手心里,很快,这张纸就已经皱成一团,“如昔,我去一下,你等我回来。”   如昔心里徜徉着一片不宁静的丝丝扣扣,她不自觉地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玻璃门上,他们的声音低低传来,“二少,大帅这几天就到了,到时,这杜小姐可如何是好?”   “他来了也好,早晚都是要面对。”   “可大帅是带着那位张家小姐过来的,已多次催你,这次定是要逼你完婚的!”   那边一片压抑的沉默,又听见路副官的声音,“二少,及早做好安顿,这大帅的脾气你可是清楚的很,张家小姐与你可是定下了娃娃亲,这又有关大帅的信誉,他断定是不会作何改变!”   接下来的几句话,她已然是听不进去,站在门边,楞楞地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之中,水面波浪涌起,很快就要把她淹没。   他推门而入,门外的人已撤了下去,他低头而入,看见那白纱质裙尾,他眼神向上一对,“如昔……”   她仿佛抓住一块木板,终从大海中逃生出来,全身冷颤颤地没有一丝暖意,她冷眼望去,嘴唇动了动,却抿着不出一声。   他很快领略到,“你不该偷听我们的谈话!”   “我也很后悔听到!”她答。   他不敢靠前,只是又低低叫了一声,“如昔……   “二少!”她张了张嘴,眼中不知觉已有了泪花,“我这就叫父亲来接我。”   他欲伸手去拉她,却扑了个空,她决然地一转身,慢慢地一瘸一拐地向里边走去,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面前这个人,往日的多情,难道都是一派虚情假意,他是何等人也,身边的女人自然不可少去,更何况家里还有一位即将过门的正妻,她算何人,只不过是他未得到的玩物而已,她真是愚不可及,傻到如此地步,如此田地……   “为什么急着回去,你的伤还……”习暮飞在她身后急切地问她,话便被她硬生生打断,“我的伤不碍事,本早该走,现今,二少的未婚妻将来了,我又怎能蜗居在此打搅,二少就放我回去,行吗?”   他自然听出来那话中的酸楚,可最后一句好似他困她于此地,难道她心中只认为这是一个大牢狱,他便来了气,抓起她的手腕,便狠狠道来,“在你心目中,我这里就是一处监狱是否?”   她疼得咽咽而叫,嘴上仍旧不饶人,刺骨般声声入耳,“是!习暮飞你就是一个大混蛋,玩弄我于鼓掌之中。”   “玩弄?我玩弄你?”他把她的身子扭转过来,两只手抓着她的手腕,使她根本无法动弹,“杜如昔,我,怎么玩弄你了?”   “你放开我,放开!你……已有了婚配对象,又何必来招惹我。”她扬起头,忽然觉得头崩地裂,看见眼前冷酷异常的习暮飞,满肚子委屈更无处可诉。   他浑身一震,眼里渐渐褪去了方才的锐气,柔和了光芒,任她扭打,执意抱她入怀,声音如雷贯耳,“如昔,我知道你方才听见了,我答应你,日后自会给你个交代。但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半步,都不行!”   任你怎样,我都不放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四肢被困在他的躯体之内,使出浑身解数,也是枉然。外面雨声刷唰轰隆作响,彻夜,彻夜地滴落,树枝被风吹散得四处碰撞,一股热量流淌在她的耳边,她疲倦得已睁不开眼,模模糊糊间听见一个温柔得男声,殷切而热情,可好似又在梦中烟雾飘渺,她都没气力挣扎,仿佛身心已被安顿好。   “如昔,我不会放开你,任你怎样,都不放手,你是我的,永远属于我……”   乍一醒来,外面已黎明时分,通透明亮,窗户刚被打开,一阵清新的雨后鲜草气息隐入鼻息,她忽然一阵清醒,发现平儿在房间里忙碌,自己则安好地躺在被子里,黑发散了一片。   她猛然打开被子,终安了心下来,衣服完好无整,昨夜的一幕一幕涌上心头,可纠结在脑中,好像又是一场梦般,可一样,她是知道得,那就是,唯一,她所剩无几的自尊,她必须马上拿回来。   “平儿,收拾东西,我们走!”   她缓慢地走着,从楼梯上一步一步下来,看见门口的卫戎,也好似没看见一样,命平儿走快点,自己横了心是要快点离开这屈辱之地,平儿提了一箱东西,跟在后面,神色紧张地唤她慢点。   她哪里会听,迈着步子,冷眼挡开,门口的卫戎,她的冷漠,使他们也无可奈何,她终是走出了这座监牢。   “小姐,你慢着点,伤疾刚好,可别再跌着了!这么急做什么?”平儿追着前面的她,看着那决绝的背影,心里嘀咕着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令她这样急躁。   她话一出,一辆军车嘎然而止,挡在她面前,她被吓一跳。不过,很快,她眼见了军车里迈出了一只靴子,她就如同未察觉似的,继续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大门走去,身姿带着一股不可摧毁的坚定。   “杜如昔!”他已从车子下来,站在她身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唤她,竟透着威厉。   她顿了顿,却也未转过身来,只淡淡说了声,“平儿,快去叫车!”平儿站在那楞楞的,看着习暮飞冷峻的面庞,阴寒得令人后怕,脚都不敢迈出一步,只得轻轻应了一声,便绕过他,小跑跟了上去。   “二少,不好了,大帅他们被困……”路羽樊从门外箭步而来,手里拿着一封匿名信。他们几人同时停住,空气瞬间被吸住,停滞在这一空间里。   习暮飞粗略瞄了一下,只五秒的时间,他的眼光便从阴冷转成了如猎鹰般的凶狠,只见他把信纸狠狠捏在手心里,然后愤然甩入路边。   路副官焦急,脸也变了色,深知这可是一件非同一般的大事,现在这关头,如何处理,都是一件棘手之事。“二少,如何是好?先救大帅他们为紧要。”   习暮飞静默了一阵,左手不知觉就触上了那发光的牛皮带,眼光猛然一闪,“羽樊,拦住她!”路副官不明其意,才看见停步不前的人影,再听见他严酷的一声,“你没听见我的话吗?把她带回帅府内,没我的命令,不许她出入半步。”   路副官这才恍然得了意思,一只手果真挡住了她的去路,带着一丝丝的愧意,“杜小姐,对不住了。”   她这才悲愤地转头,冷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他不待她说出任何凉意的话,就丢下一句,“羽樊,你看好杜小姐,若她有任何差池,我就拿你是问!”话语一落,他就飞快地上车,车子喇叭声尖锐一响,疾速地消失在他们眼前。   她眼瞧着那宽敞的两扇铁门被带上,牢牢地锁住,心下落空一处,天昏地暗地,看着眼前这华丽的别墅,就像套住她的金丝笼,外表美丽非凡,可里面却静寂无声。   囚徒   晚餐之时,她更是气极生恨,硬是饿着肚皮也不进任何食物,尽管胃中已翻滚多时,任旁边的平儿如何劝解,她就是躺在床上,曲着身躯,闭目不理。   此时,路副官从门外进来,从平儿的手中端了汤水,好声与她说话,她倒也愿意说话了,微微一转身,慢慢一坐起来,虚弱的脸色让人看了都心疼。   “路副官,你若要我吃饭也可以,但是必须放我回家。”路副官一怔,眼波流转,脸色露出为难,“杜小姐,你这可是为难我,二少的命令,我怎能违抗?”   她眉头一皱,随手就把他手中的汤水打翻,引来卫戎前来连声问什么事,路副官打发他们离开,命平儿再去准备一碗,看着处在恼怒之中的她,仿佛没事人一样,露出平易近人的态度。   “杜小姐,”他当做没事,继续说,“二少,留你在此,全是为了你好,你就安心呆几天,等他安然回来,自然会送你回去。”   “我试问一句,我是他的囚犯吗?他不许我走,我便就要困在此处,他许我走,我才能出这大牢!”她咬着嘴唇,血液上升脑顶,羞辱无时无刻不包围着她,她知道她走不了,可是,现在连他的面都见不着,更无从恨起。   路副官从旁拿起一杯白开水,温和地递上,年轻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忧色,“杜小姐,二少这次北上是要去迎救大帅,情况十分棘手,也危险万分。这北面的皇甫敬控制了大帅的南下的专列,现今要二少北上谈判,也不知道设了什么局于二少他。说真的,我并不想留在这,我自小就是跟在二少身边,保护他是我的职责,可……”   他又说,“他显然,把你看得比他自己还要重要,留我在此,确实是为了你的安全。现今这世道,特务,内鬼无处不在,他知道这一离开,有些人就会拿他身边的人做文章,而你,恰好是最击中他要害的一位。杜小姐,请您谅解一下他的苦心,可以吗?”   他笔挺地站在那,像是一名忠实的战士,诚挚的模样,不由得让她本有许多难听的话梗在喉咙说不出来,脸色刷得一白,接过那杯凉水,听似无意地一问,“那他几时会回?”   “凯旋之时!”他说这话时,露出十足的骄傲,很显然在他心目中习暮飞是个常胜将军,从未失手过的信心满满,“杜小姐,请安心。”   北建城是江南五省的最北端城市,是通往这五省的必经之道,而这里有丰富的矿产,渔业,粮食等等,十足的富饶之地,所以许多军阀对此地都虎视眈眈,而最有实力,又有利益冲突的就属北面军阀皇甫敬,他的军队素来都是由东洋人扶植,慢慢扩充实力而得了北方几省的大权,但他不想止步于此,在北方政府捞到职务,千方百计就想南攻,占据了这南方五省之地,已由北而南把他的江山连接一片,稳固不能替代,此前,北建城那一群闹事的人便是他暗地所怂恿的。   这回,皇甫特务处好不容易弄来了消息,成功地就困住了那列专列,连他自己都没想过,那大名鼎鼎的西北王就这么被他轻易擒到,只可惜,这江南水乡的大权现今已被西北王的儿子所占,而这人的名声他也略有所闻,软硬一概不吃,战绩卓越,军事才能不可小觑。   可皇甫敬还是要逼他一逼,看看他的心目中是老子重要?还是江山重要?他开出的条件便是要习暮飞把北建城全部交出,以后就由他皇甫军控制。   初次见面,在北建城外的一处县城军事办公馆中,这块地方是他选的地,四面都设了埋伏,他心里没底,也不知习暮飞到底会不会暗中带了人马,只能自己先设防,再派特务出去打探他们一行人的消息。   习暮飞坐北上专列由铁路沿线直达了北建城之时已是深夜时分,电话密报北建城的军长,封锁一切消息,他火速上了前来迎接的车子,在车中与北建城的军长就聊了甚久,得知,皇甫敬确是胆大妄为,根本不把他这个后来子弟放在眼里,频频在北建城周边滋事。   一夜寒风中,汽车奔驰而过,树叶风尘扫落一地,他们众人在一处机密要地,关起门来,商量起这大帅被挟持之事,该如何挽救,讨论最终定下了结果,这时,天蒙亮,曙光射进习暮飞的眼帘,他微微眯了眯眼,靠在椅子上,仰头,拨了拨眉头的紧致。   二少亲临敌营   北方的风沙是南方从未有过得,而这一日,这处小地方刮起大风,被风尘滚滚地包围住,外面的老百姓三三两两,走路都慌慌张张,左顾右盼,因为今日已有几辆军车一路飞奔而过,杀气腾腾,见了路上的行人,不顾其他,拼命地按喇叭,响彻整个街头巷尾,能不弄得人心惶惶吗?他们深知又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不会有这番大动静。   树影婆娑中隐秘着一栋西式洋房,四周把守着持枪重兵,森严严地正执行任务,听见尖锐的刹车声,立刻就警觉端起枪来,向两辆军车跑去。   皇甫敬在二楼的窗户口,得意地往下俯视,笑容一点点散开,直到眸子中扑捉到那一个猎物,笑容才僵冻在脸上,因为楼下的人正举头对视,那年轻的军官眼中毫无一丝惧色,反而,是威风凛凛的夺人之势,他料定,这人便是习暮飞,今朝一见,确是英雄出少年。   “习二少,大驾光临,皇甫未去远迎,算是失礼啊!”皇甫敬是走惯政界,军界的老手,一开口便是一顺溜的官腔,也不管面前的是否敌人是也,“早听闻习大帅有个意气风发的儿子,今日相见,确是名不虚传啊!”   习暮飞随身带了一行八人,包括北建城的军长,师长等人,其余得就是几位身形高大的军官,他们都是受过极端军事训练的好手,敏捷锐利的目光同样震慑旁人,他们坚守在习暮飞的身便。   习暮飞迎上去,把军帽卸下,跟随其后的军长赶紧接过,当头棒喝,“皇甫敬,废话少说!快释放我父亲!”   在场的人无一被他突如其来的直截了当吓得栽了个跟头,尤其是皇甫敬,见过无数世面,这回是第一次当面被人戳中脊梁骨,好半晌都晃不神来,他身边的侍卫拔枪而对。自然,习暮飞这边也是同样回应,此刻,这间屋子笼罩住剑拔如张的恐怖气氛。   皇甫敬也是老政客,用迅速的速度恢复过面色,挥了挥手,那后面的枪便无声的放下,笑意奸得如同一只老狐狸,心里想着,你这个小兔崽子,敢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嘴里却好似商量的口气,“二少,真是心急,这还没谈呢,就这么咄咄逼人了。”   习暮飞眼睛放射似的一瞄,后面的人遂收起枪械,只见他戎装一身,挺拔如松,“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一向无交集,如今,是你挑衅在先,做出一副朋友的模样有何意义?”   “好!既然二少如此说了,我也不拐弯抹角。放你父亲没问题,可这北建城必须归我!”习暮飞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脸都绿了,心中不胜喜了一阵。   “好!”习暮飞毫无思索脱口而出,眼光沉入湖底,深邃得看不到边,他嘴角抹过一丝冷笑。   连皇甫敬都没想到这习暮飞竟然会如此爽快答应,这也未免来得过于快了,他狐疑地上下掂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冷酷地异常,从他脸上很难看出其他破绽,他太过镇定,一副深入敌营也可全身而退的豪气。   “爽快,二少,既然答应了,我也做个爽快之人。你父亲并不是我掳得,而是被东洋人挟持,我也是顺手捡了个大人情。你明日在此交权与我,签订协议,我立刻遣人送你父亲一行人安全到北建城。”   “不行!你今天把人送来,我明日交权。”习暮飞一口回绝,令全场气氛又一次陷入僵局。   “你既然是为东洋人做事,我怎敢轻信你的为人,”他又说,“告诉你,我平生最厌恶的就是东洋人,他们素来喜欢做这种卑鄙龌龊之事!”   皇甫敬酝酿着这一番话,笑容渐有深意,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颈链,光耀得刺眼,“好!那今晚你留在此处,自然会见到你父亲,直到明天我们签字,才方可离开!”   “你这是威胁我们二少,作人质!”军长在一旁不服气地插了话,本想对着习暮飞多说一句,却听见他悠悠地说了句,“一言为定!”   他们几人就这样被困于此,从白亮的昼日等到了黑幕降临,习暮飞在休息室里迷糊了一阵,醒来时站在窗口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四处暗动的潮流,眉头松了松,暗藏了笑容。   犬吠夜扰帅府   一眨眼而过,这烟雨江南之地月上朦胧夜,秋日索索风昔,夜到底是寒过盛夏,这一夜漫长无比,帅府内外,平静如常,四周卫戎巡逻来往,又添猎狗锁在小屋子里,充当警卫,刀枪不入的帅府里,自然是安全过城外的任何一家府邸。   习暮飞离守文远城的消息并未传出,也是故意被隐藏而下,他是习军在文远城第一掌权人,若传出悄然离开的消息,外方又会多加揣测,自是会引起一些不安分之人挑起是非,那些手段又是最阴险隐晦的,所以,当他匆匆而去之时,还是不忘嘱咐路羽樊,“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接近帅府!”   是夜,那一栋偏居帅府一角的房子里,灯光隐隐作现,绮罗窗纱围绕着二楼的一间南朝向的房,月光投射在落地窗影中,皎洁白透,但见圆润光环。   她躺在帷幔之下,莲花红色的被褥将她捂得更紧,只见她双手十指掐住被褥一方,头在洒有奇香的枕头之上,摇晃不已,汗渍落湿一片,口里不停喃喃唤着一人的名字,眼皮跳得无比厉害,脸色白如纸,她的胸口此刻似乎被人压住,眼睛总好像被黑布遮掩,想用尽全力,都未可让自己醒来,那如梦如实的画面,已将她迫至墙角处,已然无路可退,但,她还在声嘶力竭地为自己拼下全力,忽然一声狗吠声迅捷闪进耳洞,她不知是梦里听闻,还是醒来了,只听一句大声呼喊,“二少……快跑。”   狂犬乱吠之声,声声入耳,她忽然一眼睁开,柔和的床幔即在眼前,脑海中一闪而过方才那极度恐惧之事,竟让她把心搁在了别处,正此时,屋外训词之声响起,然后便是来来往往的脚步之声,贯穿于耳,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坐稳床头,朝门外唤了一声,“平儿!平儿!”   木门吱呀而开,平儿披着一件薄纱秋衣一手直打着哈欠慢步走到她的跟前,绕过床纱,揉了揉眼,才看清眼前那一张惊恐万分的脸。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平儿坐在床上,伸手用衣袖就去擦拭如昔那一额头汗珠,“小姐,这样多的汗,可是做了噩梦?”   她终于恍然过来,那不过是噩梦一场,真实的皮肤接触才让她更感觉到自己活在现实当中,而并非梦境,她抓住平儿的手,力度让平儿都想叫疼,她几近哀求道,“平儿,你快去请路副官过来,快去!”   “好,我这就去。”狗吠之声又起,平儿这才意识到今日这番夜里,帅府里外早已不宁静,也不知外面生了何种事端,嘀咕道,“今日,是搞什么鬼,猎犬叫个不停,扰人清梦,这夜梦中,突闻此声,想必是极度惊扰了小姐,怕是因此将小姐惊醒。”   “也不知为何,我心悸难停,我得问了路副官,才方可安心。”她一只手压迫在胸口,想借此以平复那无名心跳,想喝一口水,以解口渴,不想却错手打翻了一边的茶杯。   平儿见此,也不敢多言下去,踩着迅速的步子,匆忙下去,不见一会,平儿就领着人进了屋子。此刻,如昔还穿着白色丝绸睡衣,紧贴与身,路副官见此情景,不禁有些窘迫,驻步不前,只微微躬了躬身,毕恭毕敬,“夜犬惊扰小姐,在下万分抱歉。”   “无妨!”如昔情急之下都来不及更衣,平儿已识趣地将外披风从衣柜中取来,她从床上下来,路副官微身转过脸去,手足显得无措。   二少身陷囹囵   当平儿悄声退下,带上门离去,如昔已安坐在单人沙发之上,她一眼望去,路羽樊却是心里有一股气透不出来,他刚想开口说话,不料却被人先开了口,“路副官,狗犬之事我并不在意,今夜请你前来,只想问你……二少现下是否安好?”   “是否……安全?”她盯着他望,想要从中看个究竟出来,不禁加了一句,由心而来,到底是在意的,她不得不承认,此刻,任何矫情都比不上他的性命紧要,她可以不要她的骄傲与矜持,到这种关头,这些都是她不能控制的。   她见他矗在那犹豫不定,由于有过一段距离,更看不清他的面容,于是,她随手拨亮了树立在墙角一边的西式立灯,顿时,房间那明暗不实的灯光骤然消失,由明亮的暖光所代替。   这一亮,路羽樊脸色随之一闪,仿佛这光度带给他不少力量,“二少一切安好,杜小姐大可放心。”   “路副官……你当真没有瞒我?”她夺人气势的目光伴随着那诚意一片而来,尽洒在那两道迥然目光当中,成了一个娇小女子的依托。   “二少,虽拘禁我于此,可我的心里却并不是真的恨他如斯,就算是朋友,盼他平安,也不为过。”她句句恳切,言下由衷,不顾其他,“难道,路副官还不肯告诉我实情。”   前方切断任何信息来源,一切都是危险,一切都是诡异,生与死,他们已一起经历过数次,习暮飞天生就是一个将军,能人善战,且总有人庇佑,他就曾在一次战役中为他挡过一枪致命伤,他幸及腹部受弹。如若,他不扑上去,习暮飞大有可能就被射入心脏,性命岌岌可危。   但,这一次,北建城,单人匹马赴鸿门宴,究竟何以脱身,身边虽带有精兵,可能否挡住危险,谁又可知。他已是许多时辰来,惴惴不安,面前的弱女子,坦诚相问,他的面容此刻毅然坚强,只淡淡扫过她一眼,遂低下头去,也不就正面回应,“信我,杜小姐,二少,必定安然无恙。”   “好,我信你!”如昔答,已决定就此打住,也许,他的神情已是最好的答案,等待,也只有等待了。   又是一片黑幕笼罩,不明不实中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悄然发生,这个小地方却是极其平静的,他们在一起共用晚餐,刚准备撤桌布,一名军官脸色极其难看得快步走到皇甫敬的身边,贴在他耳朵边说话,习暮飞瞧着对面的人表情立刻变得僵硬无比,难看,他狐疑地眉头一皱,一双烈鹰的眼球咄咄逼人。   皇甫敬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惶恐,露出一个大笑脸,谁都看得出极为勉强,“习二少,令尊一行人就快到了,不如我们现在就把谦让协议签了,也好及早让你们归去!”   话一出,习暮飞这边的人都察出异常,军长连声回绝,“那怎么行!一定要见到人,我们才签!皇甫督军,是不是……出什么事?”   “没事!没……事!”皇甫敬连忙回答,几分牵强,他转眼望了望刚刚那个军官,那人领会其意,转身准备离开,迎面来了一人,是习军的一名军官,那人用极快的速度,跑到习暮飞跟前,轻声说了几句话,习暮飞的表情立刻全变。他哗一声,抽出腰间的配枪对准面前的皇甫敬,快速上了栓,“皇甫敬,你竟敢炸死我父亲!”   只听见一片哗哗上栓的声音,浓烈的呛人火药味立刻弥漫了整个房间,只待两方的头目开口一句。   置之死地而后生   “别,别,别,习二少,我不也是刚收到消息。你想想,我都答应了与你签协议,又怎会去害你父亲,这是东洋人尚自做主,绝不关我事,我发誓!”他伸出手想挡枪,“再说,也没找到令尊他们任何一人的尸体,肯定活着,肯定!”皇甫敬紧张得汗珠爬满脑门,这种结果并不是他所预料的,中间出了差池,现在究竟是何事,也不得而知,唯一让他明白得便是东洋人果真是心狠手辣,对那些不听他们主意的人,只会杀之而后快。   “二少,别听他的!他就是只老狐狸!”军长在一旁愤愤地,等待习暮飞得一声令下。   习暮飞虽不知行动是否顺利,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那就是父亲他们确实无一人尸体被人发现,心中细想着这皇甫敬也不可能愚蠢到此地步,把自己的后路都退了。   他一声不发,一直保持着握枪的动作,逼得面前之人再次把话说道点上,“二少,我皇甫敬做过的事定当全力承担,可没做过的事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可能承认。”   “二少,少跟他废话……”军长的枪眼见就要冒出火花,皇甫敬身边的人,忙上前阻挡,只听皇甫敬冷冷说道,“二少你定要取我性命也不是不可,但你先想想,是否可冲出我的控制范围之内,两败俱伤,这是何必呢!”   “二少!”几乎全部的军官齐声询问而来,那缄默已久的人瞳孔一缩,竟,慢慢把枪放回腰间,“皇甫敬,我这次暂且信你一回。以后,我们河水不犯井水,只是作为同一国家之人,有一句不得不劝你,外敌如狼似虎,保不定哪一天,他们就会吞了你去。”说完,他一人当先,全然不顾周围的众多枪支,踏着雪亮的皮靴,嗒嗒嗒地从楼梯稳健走下去,身后跟着随身而来的众列军官。   他们坐上车,驶出一段距离,军长提起手来擦了擦额前涌出的冷汗,寒意涔涔,对后座坐着一言不发得习暮飞说了句,“二少,险啊!真怕就此再出不来了!”   “我已置生死于度外,皇甫敬却是持命如千金,生与死,他与我只能选择一样。这……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习暮飞闭目养息,从口中说出话来,竟如此镇静。   晨日,外间风云四起,看来这一日不是个艳阳天,灰灰的漫天雾气,卷带着乌云在天空中翻来覆去,总像要塌下天来一般,闹腾得要紧。如昔睡不安好,自然也是早早起床,梳妆后,倚在镂花铁栏杆上俯视花园,不想却听见路羽樊的训斥声传来,乍听之下,竟有点骇人,和平时判若两人。   他说,“无用之极,还没抓住昨晚夜探之人?昨日,如不是猎犬警觉,你们这些人都是白白练就了这些年的功夫,一个大帅府,都没能守住,当真让人闯了进来。你们快去彻查,这帅府里一丁点风声都不准漏出,尤其是二少的行踪,知道麽,如若抓住,不服者,当场毙命……”   后面的,如昔也没听清楚,因为那声音渐远,不大一会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去,她怔忡间,一只手托着下巴,手肘就抵在围栏上,直发愣,想起,夜里这禁卫森严的帅府里竟来了不明行踪的人,毛骨憟然,再见天空无故天灰地暗,不禁打了个冷颤。   平儿带了个消息而来,那半参忧半参喜的态度,甚是扰了她一头的纷杂心绪,平儿告诉她杜老爷来了,说是要见她,可路副官硬是回应将小姐迁至另处,连一丁点进来的机会都不让杜老爷抓住,平儿还絮絮叨叨说她在一旁偷偷瞅了瞅杜老爷,身边还带着丁舅老爷呢。   且,平儿故意被丁舅老爷看到,一闪而过,平儿说着还自沾自喜,以为自己的小聪明总算是起了用处。   也不知何故,自听了平儿这一番说话,如昔顿时不安妥极了,说不出来由,背靠在栏杆,眉头微锁,见平儿笑,她却半分笑容都挤不出,平儿见此,不由惊讶,“小姐,老爷想要接你回家,自然是在意您为多,您应当万分高兴才是,奈何这副模样?”   如昔默然摇了摇头,露出质疑,“我也不知为何,你一说起这事,我心生不安。”   “有何不安?我想小姐定是昨夜被惊吓住,才任事都往坏处想。”身后的絮发丝吹乱而起,拂过她的面,遮住了如昔的黯淡,“平儿,或许,路副官是对的,这个关口,我是谁都不见得好。”   平儿抬起那双稚嫩的双眸,露出不解疑惑,但,她会听小姐的,因为,从来就知道小姐是聪慧过人的女子,她的话自然是有一番道理。   帅府枪声四起   果然,黑夜笼罩住这一处,雾气依旧四溢弥漫,四周围的树叶沙沙作响,外面风声渐起,比白日中更添汹涌,四周围诡异四起,时钟滴答,滴答响着,在杜如昔耳边萦绕,她硬是无法安睡,惴惴的心情就如同江堤要泄洪一般紧张,不知下方会出现何事,未来深不可测,比起江水滔滔,更似神秘莫测。   砰,砰,砰。   先是惊破天际三声枪声出现,她立刻跳床而起,与正面而来的平儿相碰,平儿初闻枪声,又是在这样的冷夜里,脸色苍白一片,抓住她的手,抖问 ,“小姐,枪响。”   “别怕。或许,是走火。”她话音刚毕,一连串的枪声啪嗒啪嗒在四周近处想起,一时,她也乱了方寸,拥住瑟瑟而抖的平儿,竭尽气力保持住自己的稳定,“看来……是打起来了。”   “那……可怎么办?”平儿惊问。   “有路副官在,他必会保我们平安。”她抚摸平儿的肩,想使其安定下来,却不料,那厮杀,乱枪的声音渐起,拼杀就在眼前,虽还未及楼里,可这两方相斗的声音贯穿于耳,而且不时有枪声不断响起,剧烈的震动令她也心神俱晃。   “小……姐,小姐,我怕……”平儿眼睛都不敢抬起,捂着耳朵躲进杜如昔的怀里,她抱住平儿躲在一角,心里也七上八下。   这时,外面突然地动山摇,炮声不断,整栋房子都好似摇晃起来,她往上望了一眼,心悸起来,那盏吊顶灯晃了好几下,看样子就要坠落而下。   砰……   只见一人破门而入,是路羽樊!他正手提步枪,脸上数块灰黑,出现在她们眼前,犹如明灯在黑夜中突然亮起,带给她们无限的希望。   他瞄了她们一眼,完好,便大口喘气,躲到窗户一边隔着厚实的天鹅绒窗帘,一边窥视外面的动静,他并不回头,说,“杜小姐,你们快更衣,帅府来了外寇,火势凶猛,这里已极不安全,我带你们突围出去。”   平儿也不知怎么瞥见路羽樊身上一大处都是血迹斑斑,鲜血足以让某些人吓破胆,她躲在那里竟站也站不起来,杜如昔连拉了好几回,好不容易勉强在一边替平儿穿好衣服,自己回头看着路羽樊被对着她们,那背影无比坚硬,正直不阿。   “好了,路副官。”如昔更衣毕,说道,路副官才转身,已是惊鸿一瞥,原来,她的衣衫尽是裙衫,哪有裤子,她身形与平儿相差不多,只得慌乱间,随便拿起平儿的一身衣服就套下,只见路副官目光顿住。   也就那一秒的时间,飞弹如同流水般弹进屋内,将玻璃打得粉身碎骨,还好,窗帘严实得很,才勉强支撑,慢慢坠落,悬在半空中,倒给他们三人挡住了身躯。   路羽樊压下声音,手拿枪朝她们指了指大门,示意,她们现行而下,自己随后而来,杜如昔也算敏捷,拖住平儿半蹲着就潜入内厅,不待路副官而来,就左右顾盼,并未在此楼里瞧见外敌,就大着胆牵起平儿的手往下绕着楼梯就走。   快走到大门前,忽一个黑影闪过,杜如昔屏住呼吸,脸色剧变,往后一退,平儿身子都软了,很显然,她们同时看见了一个带黑帽巾,穿一身黑衣的人。   那人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利刀,双手使劲握住刀柄,朝她们步步逼来,杜如昔只得往后而退,这一退,就退在了一扇巨大屏风之上,上面的木头,她摸着依稀记得以前曾观察过,这屏风是上好的梨花木所作,那重量也自然是不小的。   黑衣人露出阴冷得一笑,那只刀刃就架了上来,只是未及胸口,而是架住了杜如昔的脖子,此时,她听见那个黑衣人威逼地说了一句,语调怪里怪气,“走!”   原来,黑衣人并不想杀她,而是想掳她而走,是何故,她没时间深究,不顾凌烈刀锋,就是往后使劲一躲,平儿被丢及一边,一排屏风啪得落下,正压中黑衣人的身躯,他使劲挣扎在其下,鲜血直流,两只眼睛珠子,像要吃掉她一般慑人。   砰,一声巨响,就在耳边,最近之处想起,如昔身子一抽动,那黑衣人中弹身亡,双目依旧盯住她不放,她很害怕,害怕得和平儿一样,再没有气力移动身子。   冒犯之举   路副官从楼上纵身一跃,连跑几步到她的跟前,只见她的双手抖个不停,唇色一丝血气都没有,目光一垂,手指便覆在那纤纤玉手之上,“杜小姐,别害怕,有我在,必会保你周全。”   “小心!”她刚一迎上那坚容的目光,就看到背后而来的举刺刀的黑衣人,与方才倒在屏风之下人的衣服一模一样,只是手里的刀刃更显锋利,那黑衣人迎面而上,本以为用刺刀从后面是最好攻击,可没想到,路羽樊拽起她滚动躲至一边,自己左闪右躲,与黑衣人拼起功夫来,路羽樊踢脚一踢,弯身一斜,正中黑衣人心脏,他被抛之数步之远,黑衣人趔趄爬起,狠辣地吐过一口鲜血,口里骂骂咧咧,像是东洋话,遂从裤腿里取出一把锋利小刀,冲过来,想要报仇,却没想到才出两步,就被后面的卫戎开数枪,鲜血直崩四处。   黑衣人匍匐在地,方才咽气。如昔见了方才那一暮,脑中闪过数年前的那个月夜,也是鲜血,也是倒下,也是咽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让她从中清醒过来,才让她比刚刚方寸大乱的自己更加勇敢一些,她果然不再那么害怕了,见路羽樊急切得寻她的身影,她站在黑暗中,定定地说,“我在这。”   “杜小姐,我带着你走,快点!”他现在不是单枪匹马,已有将近十人聚集在这一起,为他们挡上了枪,她被他一只手扶起,身子有点虚,可有他支撑,还算有些气力,忽然,她止住脚步,“平儿,带上平儿。”   平儿此刻已虚脱在地,不省人事,怎么叫,也醒不过来,杜如昔十分坚持,路羽樊只好命一人背住她,与众人突出重围。   狂风放肆,黑衣人猖獗,那杀人手法也极其惨烈,败了对手之后,都要补上一刀,封喉溅血,   耳听八方,那惨绝人寰的声音不断回荡在枪林弹雨当中,每个角落里都有誓死保卫帅府的习军将士,一些下人都被无辜杀害,白色的衣裳被遍体血色染尽,惨不忍睹。   如昔是眼睁睁地看着,望着,而无力的绝望,绕过他们,心体已是镂空一片,满目苍夷,周围的士兵将她与路副官前后左右围住,举步艰难前进,他们试图从后面的梅林小院穿过,再从后门逃出生天,前门已是狼虎凶恶,枪林弹雨,那样委实是冒然犯陷,所以,后面小门是最佳逃生之处,因是一个暗门,藏在梅花树枝之后,要踏过梅林,全无路径可走,又是一堵墙在尔后,是极难被人发觉的,也是,当年孙帅为自己留下的另一条隐蔽的逃生之路。   他们成功突围,顺利走进了院中的条条长廊,曲苑幽深,路副官一手提枪,一面四顾,警觉性非比寻常,他们这一行军人走得就如同平常人跑得一样,不一会儿,杜如昔就支撑不住,一只手掌抵在胸前,起伏不定,那呼吸一下就缓不过来,眼见就要倒下。   一个坚实的臂膀伸了过来,路羽樊已不能顾及她的身份,她这一缓,倒如同给了他重力一击,使他置于莫大恐惧的境地,他只得扶住,呼吸声划过,是那般果断,“杜小姐,敌人极快追上,羽樊大胆,冒大不敬之罪了。”   他索性将帽弃于花草当中……   她的身子很快便轻了下来,她被他背在身上,果然轻松了不少,只是头晕得很,因为,那曲巷实在蜿蜒甚多,他动作又极快,绕来绕去,自然不是很清醒了,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直发紧,他明显感觉到,却也不敢回头,只任由他身上的汗水流尽……   砰……砰……   黑衣帮里的人到底是追上了几个,前头领路的人赶紧抽出了几个往回去照应,好在,月光迷离,雾气不少,又是黑夜漫步,慢慢得也不见那几个黑衣人,声音也不在耳边响起。   或许是枪声亮堂,终将人惊醒,到马厩旁,路副官走进屋檐下去取马之时,她回头一看,身后竟全无一人,方才那些士兵都不见影踪,或许是还在搏斗,或许是已躲在一方,或许是已……倒下。   马蹄声飞起   忽然,她心口猛然一怔,平儿,平儿怎不见踪影?她记得方才那个士兵还背住平儿,在她身后不远处,这才一会的功夫,两人都同时失踪。   “路副官,平儿不见了!”此刻,路副官已牵了一匹好马驹出马厩,这匹黑亮发光的良驹正稳如泰山得站立在她面前,守在她身边静静候着,路副官早已察觉身后无人,只是嘴上不说而已,她恍然而悟,只决然坚持着,忽然上前一手牵住缰绳,目光深刻而笃定,“我不能弃平儿于不顾!”   路副官闻言,一顿,回头巡视四方,后面森然起肃,狰狞的猛兽似有随时出现的可能,他不能冒险,不远处忽然又传来一阵一阵厮杀声,暴烈的人斗之声在他们耳边响起,他已是顾不得其他,这一刻,能冲出去一个是一个,更何况是她,要不,怎对二少交代?   于是,他单膝跪下,言辞恳切,却字字锥心,“杜小姐,我习军的士兵倒下如此多个,就是为了能护您出去,谁的性命不宝贵?难道,您还要踏过他们的身体,去落进敌人的圈套里面吗?”   “可是……平儿……怎么办?”她拽绳子的手一颤,连自己都不敢妄想下去。“不好。”他斜光一睨,目露杀机,从腰间迅捷拔枪而出,将她使劲拖到身后,砰!砰!对面的人躲在假山后面,那子弹就像风一般刮过她的脸边,击中不少木栏杆,那声响才落静下来。   “上马!”她躲在他背后,听见他大声一喝,却是勉为其难,明显体力有些不足,她胡乱踩了马鞍就上,他纵声一跃,将她牢牢栓在两手之间,一股铮铮男子气息夹杂着血腥汗气在她鼻下回绕,她来不及细想,听见他豪气一嚷,“驾……”   马蹄声飞起,天际划过一道匆忙闪电,形色匆匆而渐起鬼魅,风云变化多端,文远城里,乱军四处而起,全是穿着军服的军人,在夜色茫茫,狂风乱造的城里,已分不清那是敌是友,黑衣人更是大开杀戒。   风雨究竟要来了,早在习暮飞入驻文远之时,已暗中潜伏,那人背叛者便是孙大帅的臣子,因没来的及逃脱,而假意受降,蛰伏在习军里,悄悄联合往日的孙军残部,伺机报复,这次,习暮飞领了精锐部队悄然去北建城,便是个大好的机会,于是,内有部队,外有勾结,弄得血洗习帅府邸,真可谓是给习暮飞来了个釜底抽薪。   五个黑衣人手持又细又长的锋利快刀,他们将刀锋从刀套里齐齐抽出,只听兵器锐利响亮一片,刀光寒影,在渐渐迷雨当中,越逼越近,他们终究将人马围住,挡住前行之路。   “放下女人!你走……”其中一个黑衣人将刀锋一指,瞄准正双手牵住缰绳的路羽樊,他厉光望去,狠狠地将眼前的黑衣人看遍,一言不发,任之不理。黑衣人说着蹩脚的国语,让人一听就知道肯定不是本国人,但因为面孔相似,其他人看了未必知道是东洋人,但,路羽樊是知道的,他曾与东洋人打过交道,也知道,这些黑衣人是出自一个帮会,而这个帮会是专门作一些面上不可做之事,他们隐匿在最底一层,却是专替东洋政府作一些偷鸡摸狗之事,素闻他们这些人行事手法残忍至极,每人必带刺刀一把,枪杀人之后还补上一刀。   “巴嘎!”还是那个黑衣人,面目逐渐狰狞,双手举着刺刀,就欲走上前,后面跟随的几名黑衣人也见机行事,渐露杀气。   杜如昔坐在匍匐不定的马背上,脚底麻木不堪,她侧面抬眸,凝视住他,仍是屹立不倒,依旧维护住她的生命,只是,他仅与她对视一秒,露出那种惊魂未定的惧色,到底还是让她心底抽过一袭凉风,“路副官,将我放下,你快走!”   她知道此行人目的十分明确,不过是为她而已,他们已无路可逃,拼杀下去,又将剜他人性命,她不可这样自私。   悬在剑上的心   “听见没有!放我下来!”四周刀光逼近,寒意凌凌,她一只手不经意往后一推,竟使他有些吃疼,他用极轻的声音哎了一声,她已见那触目惊心的血色一片,他的左腹部受伤了!而且血流不止,她窒息住,脸刷得白了,再忍不住,大喝一句,命令他将她弃下,是唯一救他的方法!   他仿佛未听见一般,依旧将她护在胸前,臂膀越发紧了,风雷一阵,倾盆大雨忽至落下,雨水之大,甚至让在场所有人始料未及,雨水落在那数只尖刀到上,竟将他们催打得纷纷低头作避雨姿势,那是本能所至,这场及时雨,未雨绸缪,已经在云朵之中酝酿极久,终是落下,声响如雷贯耳……   “杜小姐,坐好!”他仿佛是等候着这场及时雨一般,到雨水下来,大到让所在之人都无法释怀眼睛,他才在她耳边低声呤道,随之,她的眼睛几乎无法张开,眼前露水涟涟,即使擦了,也会被尔后来的雨水遮住视线。   她听他的,将双手也紧握绳子,却在这一刻,听见他驱驾烈马的声音,马儿前腿向上奋力抬起,她的人就像腾在半空汇中,如同被人高高抛起,再坠下之时,心儿就这么落下,着不到底,万丈深渊就似近在眼前,那马儿腾了又腾,跃过众人之身,磅礴雨势激荡,那东洋人在混乱中互相挤兑着,大声怒斥的声音被他们甩在身后,愈见愈远,她张开眼睛,豆大雨滴顺流而下,落湿了她整张面容,整个身体,但她并不冷,看见远方弯曲山林丛野,悬在剑上的心,终于可以暂且放下。   荒山野地里,那匹黑色马驹到疲惫地在一间寺庙前终于停下脚步,寺庙前,毛竹成林,这里正处丘陵地带,正是毛竹生长的良地。方才马驹穿过无数树林之中,已是勉为其力,因为马上的执马人已是几近虚脱,他仍在坚持,坚持着,雨水渐渐小去,杜如昔想回头和他说上一句话,谁知他会从马背上跌下来,而且一滚落地,滚到一边的树下,还好被粗壮的树干拦住,如昔也已是虚汗一身,一只手远远伸出去,却是捞了个空。   她发现这座寺庙,有点可称惊喜若狂,它隐匿在山林密处,这里上山蜿蜒道少,并没有一条完整的道路延伸至此,路羽樊策马奔腾,只想往远处藏匿,却不想无心插柳,全成荫。   她使劲拍门,“有没有人在?有……没有人在……救人……救人。”那残旧的木门被夜里的雨敲打湿气重得很,加上又没多少声响,她艰难地敲了数声,就是没有人来应门,她回头凝望了一眼身陷昏迷的路羽樊,又见良驹在他身边徘徊,忽的灵机一动,抽鞭,对准马背,下了狠心,用尽气力,使劲一抽……   声嘶力竭的马声响彻这宁静的一角,良驹被狠狠抽风而逃,一阵凉风吹过她的身躯,她湿透的衣衫贴着肌肤,寒心彻骨,骨头里的寒气流动开来,她终是不醒人事倒下,迷糊之中,恍惚听见大门吱呀被两个和尚打开,然后,她手指一抬,方向正是路羽樊卧倒之地,之后,她就全然没有了意识,那一睡,竟是如此深久,梦里,再没有了黑衣人,也没有其他,只有她在安心的睡着,睡着,或许是寺庙里的菩萨护佑住她的心灵,不再被噩梦所倾,不再被鬼怪追赶,这净化禅地当真是保全了她的性命。   “施主……”一个小和尚用手在她刚刚睁开眼上空拂了一拂,她有所察觉地,眨了一眼,小和尚遂惊喜道,“醒了,施主醒了。”   “我……在庙里了吗?”她渐渐清醒,“你们救了他没?”   “施主,你是说那位长官吗?”小和尚问。   她点头。   小和尚笑得很天真,只是一下就黯然下去,“那一位男施主安然在庙里,放心。你总算醒了,但那位男施主身受枪伤,还被山里的毒树所刺,现在恐怕……”   命令   小和尚还未说完,或许是意识到她的脸色越发难看,就停顿着,迟疑不定,“女施主,醒了就好。”   “小师傅,你带我去看他。”她艰难地爬起,头晕眩得很,幸及被小和尚扶住,她摇了摇手,勉强支撑,这一突然起身,使她一时回不过神来,必定是虚弱的很,但到底是休息好了,没有梦魇缠身,倒是身体好上不少,“不碍事,师傅,我已好上许多,快,我要去看他。”   走过宁静清幽的走道,参天大树生根在院中,繁茂至盛,盘根错节而绕,绿叶见黄,显然不久就将绿意不再,索萧落目,映入眼中三分,秋暮冬至,又将是寒冬锁晨,朗日终难见个兴头。   天很快又黑了,她留在香客房里看着陷入昏睡的人,均匀不分的气息,在胸前起伏不定,始终蹙着的眉头,始终不曾消失,但,他还好,枪伤只擦过一边腰腹,子弹还好未落在腹中,只是,血流不息,他又这样疲惫赶路,费尽气力,血气都冲上那一脑门,刚刚,方丈还说道,幸好,他身强体壮,坚持到如此长一个时段,已算是极其不易。   一只蜡烛在她眼前烛光闪闪,她看着眼前平躺之人,满身疲惫,身上有几处衣服破烂了,皆是刀划过之痕迹,身躯在睡觉之时,还是非常警觉地僵直,不肯放松。   想到这个才认识不出几月的路副官,以往,总是为习暮飞办着琐碎之事,不曾想过,真正上起了战场,也是陌路英雄,原在不识泰山之面。昨日,如若不是他在,恐怕,她,早就……   他尚且如此,那习暮飞呢?曾在遥远的他方战地,习暮飞又该是经历过多少刀枪剑雨,风霜血腥,他还那样青年,那些岁月,他是怎样在千军万马,枪声炮弹中渡过?而就近呢,他又不知身陷何处,想起,总忍不住心咯噔一跳,竟是酸楚不已,心里开始莫名痛。   “啊……”路羽樊瞬间咬牙从牙缝中迸出了一声,身躯弯曲在一侧,不停地强忍着,但还是发出,一声一声凄厉的痛楚之声,嘴唇都被他自个咬得破了皮,他还是忍着,可见是痛到骨头里去了。   “路副官……我知道你疼。”不过一会,他的额头全是露水,疼痛让他脸上的青筋彰显,她忙取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在他额头上擦了又擦,她一边又揪心地说,“方丈已为你取了毒刺出来,他说疼肯定是会有的,只要过了这几个时辰,便会好上许多……”   路羽樊闻言,终是恍惚间闪了闪目中的流光,嘴角勉为一笑,气痛得也说不出多一句话来,手指使劲掐住自己的一只胳膊,那一处显然是发痛之处,他的后背都渗出汗渍来,手指捏得过深,慢慢就有血液从手指缝流出来,他的伤口越发严重了。   “路副官,你疼就叫出来……”杜如昔将手中的毛巾放在一旁,赶紧,去掰那只牢牢钉住在手臂上的手掌,“不行,你这样不行,快松手,听话……”   他眉头深陷苦楚,却咬紧牙关,愣是一句苦也没叫,倒是血渗透得更多了,那血都沾在她手指上,真是触目惊心,她情急,只怒声道,“路副官,我命令你放手。快!”说着,她便卯了劲去掰手指,终是将手指取开,她颤动,手心里的全是血,触目惊心落三分,她横心将手指与他相交,唇中笃定吐出几字,“抓紧我的手,信我,你必能挺过去。”   那一句犹如天籁之声飘入他的耳里,使处在周身荆棘的荒林的他,渐渐安定下来,仿佛在那狂草乱舞之中,看到那一朵耀人的玉兰花,闪闪明亮之光,将四周照出无限光芒,它是娇艳净色,夺芬芳群姿,那灼灼亮光包围住它,就像有了金光护身一般,总矗立在那不动,始终落在他双眸中,朝他盛开花姿。   二少身影   驻扎在文远城的守城二十六军军长终于是平定内贼,流寇全部正法,一切又在二十四时辰过后归于宁静,为数不少的卫兵在大街小巷里清理残物,恢复次序,刚刚才经过杀戮鲜血洗礼过的文远城,这一刻,又是一座鲜活古城。   习帅府亦是,地面已是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再没有任何一具尸首在地面上或角落里,再没有四溢血流,再没有刀枪交锋,种种又是如初,只是增加了一个连的兵力在帅府内内外外,以保周全。   由于小和尚给二十六军军长带了消息,路羽樊和杜如昔很顺利便被接了回去,路羽樊的伤势已然稳住,只在帅府里稍加修养,暂不理职务之需。如昔则安安稳稳呆在府里,也没有再离开的意思。   因为,她始终还没等到他的归来。   外面每日两班的换防,轮流进行,暗哨如往常一般,紧张得令人毛皮发胀,外面的天气一日都不见好,而日见风雨,多番摧残,她内心惶惶不安,一日进不了几口食,身体越发地瘦削下来,以前的好血色不见踪影。   平儿上上下下,在屋内外忙着,看着小姐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下来,也不曾与她说上几句多话,最多看见得便是她坐在那张书桌旁遥望着飘渺的窗外,也不知心里头到底琢磨着什么,如此折磨自己到何时才能完结。方才她在楼下厨房中出来,无意中听见门口的卫兵聊到关于火车被炸,习暮飞被困在敌营之事,心里一急,就直奔而上,看到如昔,便急切地告诉她,“小姐,不好了,二少回不来了!”   “什么?”如昔手中的茶杯骤然摔落在地板之上,引得在楼下的路副官匆匆而上,推门而入,眼中看见她的身子不住抖动,如雪的脸庞上更加惨白。   “发生什么事了,杜小姐!”   “路副官,你快告诉我,二少他现在是不是很危险?”如昔什么也不顾了,上前便抓着他的上衣,似水多情的眼睛灼着一种迫切的希望,她也许期盼着他能告诉她相反的结果,现在唯一能作得便是得到心安的答案。   路副官缄默许久,看着眼前失神落魄的女子,嘘了口气,只能说实话,“二少至今还没任何消息。”   平儿在一旁怵着,紧张地看着如昔,她是如此渴望得到一个好听的消息,可是无情的回答总是把她推入另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渊,忐忑的心情更加增深,她往后一倒,平儿和路副官一起伸手扶住她。   “小姐!”   “杜小姐,二少是没有消息,可是也算是好消息,我相信他这几日必定就会回来。”路副官心急如焚,但他了解习暮飞,他断然不会就这么销声匿迹,肯定是有什么需隐瞒的,他唯一可做得只能是守在这里等,一直等,等到他归来为止。   “路副官,带我去找他,我定要找到他!”如昔一把推开身后的平儿,走到路副官面前,坚定地一字一句说。   这个时候,这个节骨眼,路副官岂敢违背习暮飞的命令,既是要去寻,也应该是他去,可北面还未传来其他任何消息,只是说大帅的专列被炸,二少被困,其他无任何多说,他几次致电去,对方也是静默以待,不予回应。   “不行!杜小姐,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她咄咄逼人,“好!你不带我去,你告诉我他最后落脚点,我自己去找!”声音不断尖锐起来,此时此刻,她还顾什么。   “对不起!杜小姐,二少吩咐过,一定要等他回来,我必须保护好你。”   “我不要你保护,我只要找到他,你别拦着我,我要离开这里!”说着,她也不再言其他,推开面前高大的身躯,就往门外走去,听见平儿在身后大声叫小姐,小姐!   路副官紧随其后,也在后叫唤,可她依旧充耳不闻,迈着细碎的步子往楼下走去,一路,他伸手拦住好几次,都被她冷眼拂开,直至快走到大门口,那几个卫戎持枪挡驾,她发出命令般的声音,“路羽樊,让他们闪开!”   话音刚落,一声锐声闯入众人耳朵里,两辆车紧随而来,风尘仆仆……   风尘仆仆   第一辆墨绿色周身灰尘满布的军车戛然而止,他从后座跳了下来,几步就疾驰到她身边,但见她的裙衫被风吹扬起,与长发相形见彰,双目秋水盈盈,嘴角抹过一丝惊喜的笑意。   “如昔……”他走近她身边,牢牢盯住她,流露出无比自然的神态,伸手便要牵住她,身后车身一边下来一人,问了一句,“二哥,这位小姐是谁?”   “羽樊,辛苦你了!你的伤可大愈?”习暮飞并未理会,而是对路羽樊说道,神态十分关切。   “无大碍,二少,总算完成二少您交给我的任务,也算不负汝命。”路羽樊微垂身子,他的态度代表着无比忠诚,心底总算放下一块石头。   此刻,她终是恢复过神采,忙把手指往后一缩,他的手悬在空中,僵僵地慢慢收回在裤边,他也不答后面那位青年的问话,还是路副官会察言观色,解了其中的围,“五少,这是杜如昔杜小姐,是二少的朋友,今日是来找二少的,您看,正巧,二少就回来了。”   “哦?是吗?杜小姐,你好!我是习暮连,幸会!”一直站在习暮飞身边的那位青年抽身走到她身边,伸出手,这才使她看了个明白。面前的青年身形稍瘦,高高得个子,面如冠玉,戴着一副细框眼镜,五官简直漂亮得无可挑剔,乍看一下,浑然觉得他不但有着男子的清雅,还有着女子的柔亮。   也不知怎的,她看见眼前的谦雅男子,忽得有一种亲切久违的感觉,出于礼貌,她伸出了手,相握瞬间,她莞尔一笑,见他眼中跳跃着一丝亮光,一秒而过。   后面的黑色车里的人全部下来,他们并列着走着过来,其中,一位英武的中年男人身穿长袍,脸色神秘莫测,他最先开口,“暮飞,你的朋友?”   “是,父亲,她是杜如昔。”习暮飞转身瞥了一眼同时出现在他眼中的女子,眼尾挑起,露出厌,便说道。“如昔,这是我父亲。”   “大帅,您好,我是来看二少是否安然回来,现今他已回,我也不便多留,告辞。”杜如昔再不明事理,也看出了那习大帅明显得不悦,她只得尽快抽身,退回几步,与一旁的路副官低语了几句,便准备离开。   方才习暮飞并未给旁边两位女子介绍,全然不顾她们的存在,其中一位端庄娴雅的夫人听了他的介绍,心里通灵一跳,忙走上前,娴态优雅地对着她说,“杜小姐,别忙着走,你看,天色也不早了,是该用晚膳的时候了,既然是暮飞得朋友,我们也不见外,不如一起,好吗?”   这位夫人的容貌堪称是绝色,她身穿一件简单素雅的绒面旗袍,外面披了一件暗红色斗篷,她温暖如夕的笑容感染着杜如昔,一点一滴都那么美奂,真是人淡如菊,她都不知该如何回绝,正想开口,就看见一旁跟上来的女子,裹着一身华丽的旗袍,脸上的皮肤粗燥的很,她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看,仿佛一把尖利的刺刀,一次又一次抨击着她。   “谢谢夫人,我就不打搅了,再见!”说完,她便不再理会那双无情的眼睛,低声命平儿离开。   谁知那位夫人竟会上前,提起她的手腕来,宛如旧识一般,“别忙!杜小姐,你太见外,你是暮飞得朋友,我们定当好好招待的。”说着回头对习允天说了句,“大帅,你说是吧?”   习允天恍然怔一,眼光漠然一收,也说了一句挽留的话,算是邀请,“既是夫人盛情邀请,若杜小姐不介意的话,吃了晚膳,再回去也不迟。”   他一句话说完,便独自一人稳健地走在当前,剩下得人各人面色不同,只当夫人最喜悦,仍然拉着杜如昔的手指,边走边说,“走吧!我们先进去喝茶,我都有些渴了!”   未婚妻   在习暮飞的眼里,根本没有其他人的位置,除了严厉的父亲,其他人他一概不理会,甚至该有的尊称都不曾给。这如昔也是猜了个几分,想来,这位夫人必定是习大帅的姨太太,而那位年轻的公子,习暮连,应当是她与习大帅的儿子。   在晚餐之时,习大帅稳如泰山坐在正中,习暮连与习暮飞各坐一旁,对立着,而习夫人则坐在习暮连旁边,杜如昔与那位女子不知该坐哪里,只得尴尬地站一边,直到,听见习大帅一声传来,异常冷峻,“素绢,你坐暮飞身边!”   张素绢像是得了个恩准似的,欢喜地眉开言笑,赶忙坐在习暮飞身边,然后,以胜利姿态傲视着如昔。   席间,习夫人最和蔼可亲,不住地给她夹菜,除习夫人之外,也只有习暮连对她可算礼貌有礼,可她的心思哪里在这里,总是人家一问,她便一答。她本低着头,看着碗里的饭,慢慢放在嘴里,食之如黄蜡,忽听闻,对面一声娇态绞得她心痛,“暮飞,这青菜嫩得很,多吃些!”   张素绢本是乡镇里面的人,不懂什么矜持,直接表达自己本也无可厚非,可偏偏这么一句普通的关心,却成了一把无形的刀刃。   她本能地抬头,与对面的人四目以对,两人静默着,静默地可怕,他略有所悟地把菜无声地放入一边,却看见她一闪而过的泪珠悄悄隐去,忽然,他就木讷在那,不知所措。   “杜小姐,这菜不合胃口么?”习夫人盯住她,见她饶有心事般,手中的筷子在手中也不听使唤,颤颤巍巍,这才关切地问。   这一问,她如蒙特赦,微微一抬头,看着习夫人,脸上露出一丝忧色,“习夫人,我忽想起家父今晚宴请客人,我需要作陪,真是不好意思。”   “那……我们也不好再作挽留,杜小姐,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见!”习夫人道。   “习大帅,习夫人,谢谢你们的款待!告辞!”她迅速起身,悠然欠身,不再多望一处,翩然离去。   “等等,暮飞……你去送送杜小姐。”习夫人唤道,示意习暮飞前去相送,这习暮飞领其意思,都站了起来,岂知习大帅会出声制止,神态威严,“请路副官去送,暮飞,你就别去了,素绢还在,她是你的未婚妻,你应该陪在她身边才行,”说完一句,故意停顿了几秒,突然眉开眼笑地看了如昔一眼,“杜小姐,暮飞和素绢下月将举行大婚,到时我们一定要邀请你过来喝杯喜酒!”   她站在那儿不合时宜重重一滞,惊疑不定地似笑非笑,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加了步伐,离开这如坐针毡的宴席厅。直至那身影彻底消失,在座席几位才收回眼神,习大帅悄然看了看还在张望的习夫人,不经意地问了句,“零儿,还看什么?”   习夫人幽然转过眼来,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姿态,只是眼角总有一丝快意,“我瞧着这杜小姐,就投缘,可惜,她这么快就走了。”   四姨太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独善其身,尽管习大帅百般宠爱,可她也总是给一副冷冷清清得模样,既不抗拒,也不冷眼,只是也不热情,也不付出真心。   习大帅先前曾有三位夫人,到她已然是四姨太,府内的人都知道她的来由,暗地里都喜欢对她说些是是非非,大太太是一位自命清高的人,习暮云,习暮飞是她所出,自她被带回大帅府,跪在大太太面前,给她倒茶拜见之时,大太太就更添了黯然,本就不得习大帅的宠爱,如今,又添了一位凡间仙子,大太太的心口一堵,就这么病下去,直至后来府中又添了一名男丁,即是习暮连,没几个月,便咽了气。   二太太比起来,较厉害许多,生了两位千斤,本在府中地位尚可,但她的出现,打乱了她的一切计划,眼见着习大帅对一位早已身为人妇的女人还这般爱护多情,想方设法,千方百计下了一些小圈套来陷害她。   可这四太太似有神灵保佑一样,每次总能逢凶化吉,反而,这些事被习大帅知道,二太太自此冷落,命她搬出大帅府,另选了一处旧址给她居住,可算是从此进了冷宫。   三太太呢,被家人逼着嫁给习大帅,只因在例行的宴会上,被习大帅多看了一眼,可怜她本来自小就有一青梅竹马的表哥,死活不肯,硬是被家人强逼着上了花轿进了大帅的府门,这大帅自后得知这段由来,不由心中一股郁愤,没处可发,留着人在府上也不理,本也相安无事,这三太太安心在府内呆着,也好,可惜,她的痴心始终牵系着那一位刚留洋回来的表哥。一次,月下幽会,被二太太暗中派人跟踪,全盘托出,她也豁出去那要走得心,公然对习大帅叫板。   习大帅面色不动,微笑放行,却只准一人离去,那清朗俊俏的表哥刚没走几步就在花圃下遂然倒下,血流成片,很快就湿染了那方香气袭人的净土泥沙。   三太太自此后,一病不起,生命垂垂可危,本已是十分纤弱的身子骨,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余下的日子已见不多,可习大帅还不肯放她走,就是死,也要她死在这大帅府内,至少那俱躯壳要在他的眼皮下闭眼。   二太太在一旁暗暗的独自乐呵,大太太终是坐不住了,她一直是个善良的女人,听了这样的故事,看到这样的女人,她怎能不动容,本从来是安身立命,不插手丈夫任何的事,可这次终是于心不忍,于是她下定了决心来力劝大帅,让三太太离去。   谁也没想到,大太太第一次这样低眉顺眼来哀求习大帅,会这么轻易地成功,三太太的娘家人不知来了多少次,跪在他脚边,乞求他的施舍,他硬是嘴角未开过一次,可见,大太太毕竟是结发夫妻,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可见不一斑。三太太被接走了,病愈后,曾托人感谢过大太太的恩惠,自后,就出家为尼,虔诚礼佛颂经。   这样一来,整个大帅府就只留了她一位太太,渐渐地,也没人称她为四太太,直接就是尊称她为太太,她又诞下一子,这儿子生得眉清目秀,又聪明伶俐,深得习大帅喜欢。一个女人享尽夫君的疼爱,已算幸运,又扫清了一切障碍,还有个聪明的儿子护驾,身份自然尊贵得不得了,换了别的女人还不侍宠成娇,可她全然不同,她从不张扬,家里上上下下的事,她也不打理,外面习大帅应酬的场面也极少前去,自个潜心带子,摆弄花草,生活清幽得很。   或许她越发这样,就越迎合了男人的胃口,这习大帅似转了性子,这么多年,十年如一日,对她是一天比一天好。   容不下   今日,他难得一见她有如此动容,虽打第一眼看见这杜小姐,就不甚欢喜,可为了她,也勉为其难,甚至说道,“你若如此喜欢她,以后常请她来府中做客罢了!”   “真的?”习夫人如得了珍宝似的,肤色都即刻红润,薄薄的嘴唇上扬了适度的弧形,这么久,她都不曾对他如此笑过,他看得不尽陶醉。   他点点头,听见一旁习暮连也忍不住露出一些笑意,“母亲,我还是第一次见您这样欢喜一个人。真难得!”   “尽胡说,母亲难道不欢喜你吗?”习夫人抿了一口水下去,扶了扶发髻,微笑说道。   “欢喜,当然欢喜。父亲,你不觉得这杜小姐的容貌有几分似母亲吗?难怪母亲喜欢。”习暮连早在她们两人之间仔细端详了半会,一双明朗的眼睛微微一眯,便记下了。   习大帅再一眼望着习夫人,见她宁静如水,瞳孔一收,也不作答,倒是与习暮连说起了其他的家常话,这两父子从小就亲,说起话来,自是无限的温情,他们似乎都忘了坐在一旁的人,这样的家常便饭,次次如此,他们总是话题甚多,而与习暮飞却沉默无语,甚至话不投机,争吵起来也是常事,他铜青的脸,更显凉意淡淡,他一言不发,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这一顿饭用毕,习暮飞起身准备离开,却被习暮连叫住,“二哥,这次多亏你机智,提前找内应救了我们,否则,我们早已被日本人炸死。”   习暮飞本就心中不爽,听习暮连这么一说,到觉得他万分假意,便挑起眉,故意说,“你也别谢我,我又不是要救你们!”   习大帅一声住口喝住在场之人,习暮连也惊愕住,自己本是真诚地表达谢意,岂料,二哥会说出这番冷血的话来,一时,心里唏嘘不止,就连一旁的张素绢也连连紧张得看着这两父子的眼神交流,只有习夫人镇静自如,她端庄得站起来,仿若无事,拉着儿子的手,“大帅,我们先行离开了!”   张素绢见此状,也寻了理由,退了出去。习暮飞懒得费劲地过多得与父亲敌视,准备回房,被习大帅叫住,“暮飞,这么多年了,你仍旧这么容不下他们?”   习暮飞的心猛然一颤,母亲凄然闭眼那一刹闯入眼内,“父亲,不是我容不下他们,是我恨他们!”   餐桌上的一只西洋陶瓷碗被掷落地,陶瓷声突兀地响亮,下人急急走来,想探寻什么事情,却在门口静望了几秒就赶紧退下去。   “你这个混帐东西!总是摆着一副这种臭脸给我看,好歹我也是你父亲,起码的尊重你都不给我,我真是白养你了。”习大帅此刻面色青红相间,气喘吁吁地从靠椅中站起,指着面前的人大骂。   “父亲,你有五弟这样得孝顺儿子就行了,何必来强逼我作你心目的乖儿子。”他继续冷言道,这样的直面争吵现在已经不多,因为他早已藏起心中的郁愤,不为自己的行为做任何的解释,只是今天有所不同,心情异常烦闷,憋在心里就是一团乱麻。   “暮连难道就不是你的亲弟弟吗?你这样挤兑他,有何好处?”   “我从未认过他是我的弟弟,是你一直强加给我的,就像张小姐,今天我也说明白了,我是决不会与她成婚!”听见习暮飞那冷傲到骨头得话,习大帅被气得再也抑制不住那火爆的脾气,上前就是一掌,狠狠地扇去,待习暮飞回过脸来,嘴角竟带着一快成点的血滴,血红血红得,他任着血滴肆意而下,绝望得眼睛更见深邃不见底,只听见习大帅气急败坏地说道,“这亲你不成也得成!老子就不信管不到自己的儿子!”   “父亲,你知道,母亲闭眼之前,叫着谁的名字吗?”他并未就此回答,心里凉到极点,临走时,丢下这句话。   习大帅木然站在那,惶惶不可多言一句,气郁到了极点,许久没有想起那段岁月,他这样提到,心里尽然有几分怅然。   就连心,也便是飞不出去   夜又幕深了,回杜府的路途上,杜如昔一声不出,静静地靠在车座上合着眼,佯装睡熟了,直到车子缓缓停在了杜府的大门之外,杜府的家丁出来迎接,从车内拿走了路副官替他们打理好的行李,只见杜如昔被平儿扶着,仪态闲散地逐步走进家门。   “杜小姐,请留步!”路副官在其身后,高呼一声,“杜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杜如昔徐徐走来,神态依旧黯然雾色,也不吱声,只听由路副官说,“杜小姐,今日确是受了委屈,请多谅解,二少日后定会给你个十全的结果。”   她目光一低,嘴唇动了动,始终没说出一个字来,只惨然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路副官在其后默默地看着那道绮丽的身影消失在孤影单单的大门之后,清眸子带着星光闪烁,一抬眼,便看见满轮的月亮高高挂起,点缀在万里夜空当中,更胜那明媚的太阳。   那日过后,如昔在继母与父亲杜午新你一言我一语的冷嘲热讽之下,备受刺激,身心不堪其负荷,又不甚染上了风寒,终日待在病床上,不出门一步,更不见任何一人,除了张妈和平儿在一旁伺候着,其他人一概不可进她的房门,即使杜午新偶尔关切地来看一眼,只说了几句,她就背过身子来,既不反驳也不回应,算是一种无言的抗争。   冥冥之中,她也不知该何以处断好自己的人生,以往,她带着一颗希望的心,追求着自以为可以拥有着自由无上的日子,虽生于这腐朽旧官宦之家,备受各方煎熬,但至少她总在想着各种法子脱离这样的生活,可如今,她困顿了,无计可施了,面对他们的质疑,嘲弄,她一句口都开不了,只看见那些口舌一张一合,那些皱纹一条一条,跳动不已,如是往日,她必定会张口说得众人无可回驳,或是冷冽地不予回应,怎样都不会这样任人宰割。   她被困在这无形的囚笼之中,日夜思绪着,无可动摇,却断然不可有所为,动情处,才方知是她力不可为之,活生生得纠结在此,毫无自由可言,现今,就连心,也便是飞不出去。   这些日子,张妈在一旁伺候,看着直心疼,从未见过她如此伤感,她病恹恹地老躺在床上,侧着个身子,又不与人多话,总是在一旁凄然泪下,“如昔,儿啊……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别憋在心里,跟张妈说说。”   可她还是无声的翻身,因为她实在不想开口,张妈抹了抹眼角的泪,继续说,“小姐,我也知道你心里委屈,别理会老爷和那碎婆子说的话,这人生很长,总有另一条路可走。”   平儿也有几次开了口,她对这前因后果是最清楚不过,不过,对老爷,夫人,甚至张妈,她也全然是一问三不知,虽她谈不上聪明,可算得上老实忠诚,小姐的事,自己不开口,她绝不会提半句。   她深知小姐心里的委屈,是因由那莫名而来的张家小姐,可在她尔看来,不足以威胁小姐在二少心中的地位,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她也不傻,那习家二少,虽说外表上看,他是令她敬畏的,可只要他与小姐一处,那神情,那言语,全变了个人似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痴迷。   这几日来,路副官来过共两回,几次三番得想探望探望她的病情,送了上好的西药药品和一些进补的食材,都被她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为这,杜夫人还在屋外隔着一堵墙阴阳怪气地骂了一番,不过,也是枉然,屋内的人全当没有听见。   贵客   想到这,平儿便与杜如昔一说,轻轻地去扯她的衣袖,“小姐,这路副官都来过好几回了,次次不是带这就是带那的,还不足以证明二少心中万分记挂着小姐你吗?你就别心里委屈了,我看,二少,他是极度在意你,心里记挂着你。”   如昔脸色煞白得,眼睛却通明得亮,她忽然转过身子来,推开平儿的手,故作厉声道,“整日胡说八道,就没一点正经事可说呢!”   平儿痴痴地看着她笑,“小姐难道可以把那些日子发生的事通通忘记?”她脸色沉闷起来,又转过身,故作平静地说,“从前的事情,我已忘得一干二净,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如不听话,就别再别呆在我身边!”   平儿嬉皮笑脸地坐上床沿,用双手轻巧地去为她锤身子,“我不提!我不提还不行嘛!可下次路副官再来,我可再阻挡不住!”   她幽幽地叹口气,“如若再来,我自有办法让他离去!”   秋日暮语,整座文远城都凉风习习,每日的暖阳,是如此极力呵护万物,舒张开来,许许多多的植物都懒洋洋的,外面的小商贩高声叫道 ,“上好的酥米饼,独家秘制,大家来尝尝看,尝尝看哦!”   可叫了许久都没人上来看上一看,直到一辆墨绿色的军车的出现,那辆车停了一停,小商贩瞳孔收缩在一点上,露出惊恐的神色,“长……官,是不是我挡着你们的路了,我这就闪开,闪开。”   只见那清朗的面孔微微一笑,“谁说你挡了路,给我包上两包酥米饼。”说着,他递上几块大洋,这小商贩接过那沉甸甸的大洋,汗涔涔了一后背,忙装上两包,边说,“好的,好的!”   他接过那油纸张包裹的酥米饼往后面看了一眼,抬高了手中的东西,示意后面的人看了个清楚,后面的人一只手摆了摆,这辆军车迅速前进,嗖得一下匆匆开进另一条巷子中,影子慢慢消失在小商贩眼中。   这处杜府中,忽然刮过几阵强烈的冷风,吹着院子中的花草树木拥挤在一块,多彩的颜色纷纷落飞一地,草木皆成一色,园丁忙忙碌碌收拾,却总被吹散在花景绿亭之中。   一会的功夫,那园丁就看见杜府正厅里的出来的下人都在来回忙碌着,端茶,上新鲜瓜果,上各色糕点,匆匆行过迂回的走廊,只听见其中两个丫鬟碎碎语道,“今日算是来了本城最大的贵客,是鼎鼎有名的习军少帅亲自来府里,听说是来见小姐……”   平日不多人的会客大厅顿时也来往人多,路副官已把来意和盘托出,杜老爷和杜太太张罗这张罗那,生怕怠慢了贵客,他们完全没有料到,他尽然会亲自频临杜府,而且还带来了几样上等的礼物,就那寻也寻不来的玉如意摆设,可堪称是稀物。   他们一直忙着奉承习暮飞,一会端放上好的秋茶,一会摆弄点心,一会在他身边叨叨长叨叨短,见他面上的好气色,就越发地殷勤了,但见他总装作不经意地往内堂看,杜午新忙命张妈赶紧再去看看情况,张妈刚一转身,就遇见低头走路的平儿,张妈轻唤了一声,平儿才缓过神来,抬头一看,全场的每一位人全部焦点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不禁慌了一阵,再一眼对视上了那双迫切的眸子,双手尽抑不住的发起抖来。   别字   “平儿,小姐呢?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不是叫你请小姐出来吗!”杜午新见平儿的手上仍旧提着那两包酥米饼,眉头皱在一块,劈头就是一段训话。   “我……”平儿双手拢在一块,两包酥米饼挤在一块,外面的包装纸刮刮作响,她既为难色,又紧张兮兮,眼睛都没处可放。   “你什么你……说样话都说不清楚,中什么用处!”杜午新呵斥道,走近平儿身边,遂又缓低了声,“没见二少在这等着吗?快去请啊!”   平儿一急,扑通跪地,“老爷,我也没法子。小姐死活不肯出来,要我请二少回去,还把这酥米饼退还给二少,还说……”   “你这个死丫头,瞎说一气什么,小姐一定是在更衣,你再去请!”平儿气喘话儿还未道尽,就被杜午新一掌扇去,迫使她无力再多说一句,泪水流在红印之处,直哽咽地哭。   见她还跪在那嘤嘤哭泣,杜午新已勃然大怒,准备动脚去踢,被路副官拦了下来,他只好作罢,“这个死丫头,死丫头……”   “杜老爷,切勿动粗,有话好好说!”路副官算是护住了身后的平儿,杜太太扶着杜午新到一边,眼光却犀利地冲着平儿看来,平儿这一惊吓,连跪着带走,扑到习暮飞的脚下,顷刻间,泪流满面,“二少,您救救我,救救我!我是真的请不出小姐啊!小姐要我把酥米饼退给您,还要我把这张字条交给您,她说您一定会了解她的全部意思。”   这是一张轻薄透亮的信纸,被折叠成四方,他眼神笃定,威武的军官衣之内那颗心却惴惴不安,他从平儿手中接过,慢慢摊开,那柔亮有力的黑色毛笔字挥霍着,豁然入眼,令人心悸。   他看了半晌,终于,把信纸再次叠好,拽在手中,眼内闪过一丝漠然的暗色,压低了头发上的军帽,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低沉,“杜老爷,打搅了!”   一句话过后,他丢下所有的东西,只带走了那张令人心碎的纸张……   出杜府,狂风造作,成片成片的落叶狂躁吹来,树干上的黄叶摇摇欲坠,不时掉下一些,又落下一些,习暮飞阔步走,任由落叶席卷而来,刮过脸庞,似风霜刀割,无尽地鞭打。   他忽然停住,低了低头,望着手中的东西,眼光沉漠着,一点一滴变成让人后怕的冷色,遂把它甩入风中,几度翻滚。   跟在尔后的路副官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被风刮在一边的纸,它摊开了,上面赫然一个隽秀的字迹,“别”。   外面狂风作响,会客厅里杜太太一会指着平儿的鼻子骂,一会用手使劲地掐她的胳膊,疼得她大声叫冤,又不敢离地,闹得整个厅内尽是怨声哭声一片,终于,张妈把杜如昔叫了过来,杜如昔的轰然登场,才使气急败坏的杜太太嘎然停手。   她冷艳傲然,一双清透的明目似要把人看穿,她指着杜太太,“你凭什么打平儿,有本事就冲我来!今日的事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平儿全无关联。”   “我们家的杜大……小姐,你真是不知好歹,这习暮飞也是你可惹得起的人物?他打个喷嚏,就会把我们全部人湮灭掉。你是想害死我们不成!”杜太太明显已经收敛不少,只是还忘不掉调转头来指责她。   “是啊,女儿,习军真是不好惹啊,他们现在是我们地盘上的统治者,想做什么都行,更何况他的身份是如此之高,你怎能如此不看场合呢!留了几年洋,连父亲母亲的话都不听了,我现在就命令你去给习二少去道歉,把他给我们哄回来!”杜午新坐在那,脸色铜青,抑制不住得咳嗽,训斥女儿似乎也是他这一刻唯一的解恨方式。   “你们……你们真不愧是我的好父亲!好母亲!我杜如昔不愿见得人,你们就是杀了我,绑了我,我也不会屈服。如若你们这般害怕我连累,尽管赶我出府好了,我可以不是杜家的女儿。”如昔一副倔强的语气,直冲着坐立不安的杜午新。   “你这个死丫头……”杜午新气急败坏,脸都绿了,顺手就砸掉了手中的白玉茶杯,茶水在地上还冒着气泡,他气衰地咳嗽不已。   如昔朝父亲脸上望了一眼,心中有点暗自悔悟,嘴唇抿得没有血色,身子轻薄如柳丝,狠心地一转身。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东洋人   文远城里是一派暂时的和祥,可暗地里却突然冒出来了许多的面孔,只有一些乔装成本国人的模样,并未受到其他人的注意,这频繁的活动自然引起了习军特务处的注意,在位于市内的习大帅办公大楼之内,岗哨严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且每一位卫兵都表情深严,双手紧紧地持枪站岗,连飞鸟的声音都变得低沉低沉。   习允天正一只手拿住一只雪茄神色自在地抽着,依靠在羔羊皮的欧式靠椅上听着对面的特务处总长尤铮的恭敬地汇报,习暮飞也站在一旁静默地听着,眉头越发皱得更紧。   “大帅,最近这东洋人四处流窜在文远城里,神秘兮兮地,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我们跟踪多次,表面上也没探出个究竟,只知道其中一些商人似模样的人在笼络前清的后人。”这一席话说完,正余烟缭绕的习大帅,长长得吐出一阵浓烟来,顿时雾住了眼前的尤铮,正神色不安,“大帅,我看东洋人肯定是有什么大阴谋!我们近期定要谨慎多些。”   话音刚落,一掌拍在结实的办公桌上,上面的笔墨都飞跃而起,习允天甩开手中残留的雪茄,厉眼如鹰地大骂道,“妈个巴子,说这么多废话,老子不知道吗!查了半天,一个屁都查不出来,还要你这个总长做何用?拉出去枪毙得拉!”   尤铮一听,全身涌冷汗,奇丑无比的脸庞抽动不已,连忙双腿跪下,“大帅饶命,大帅饶命,我再去查,再去查!”   “尤铮,你不必盯着那些无谓的小人物四处奔走,只需把那个叫山本一郎的日本商人的全部行踪调查个全盘清楚就可!”站在一旁的习暮飞目光如炬,虽然从中插了话,习允天明显不悦,可还是让他当了个权,尤铮再听到那声强有力得命令,“滚下去!下次我要听到完全有用的消息!”   尤铮连声道是,慌乱地从地上爬起,低头恭敬一步几退,打开门走了出去,险些弄掉手中的军帽,邪恶的眼球朝里面迅速瞄了一秒,迅速地离开。   “山本一郎是谁?”尤铮刚一离开,习允天便追问道,房内只留他们父子一对,气氛却比方才还要冷淡,习暮飞从一个公文袋里取出一叠资料,放在习允天的面前,一副傲然神情惹得他一阵心里不爽,可他认真翻看那些资料,反而不由地抬眼望了一下面前咄咄逼人的儿子。   “哪里搞来的资料?”   “南方政府。”   习允天呵笑一声,冷得不能再冷,“南方政府岂会白白给了你好处!”   他身束戎装,本已英武神气,再加上那胸有成足的表现,更添多谋,也不多看父亲的脸色,劈头开口就说,“英美我们已无法缝合,父亲纵是再去弥补也是枉然,他们自顾不暇了,哪有时间管得上我们习军的事,这样也好,我们就此离了他们,打一番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这南方政府虽是名义占多点,可也不能小觑,现今他们摆明了极力讨好我们,我们和他们互惠互利,多半是对自己有好处的。”   南方政府早些时候派人联络到了习暮飞,这联络人恰恰就是习暮飞当年在日本留学的同学,那时,习暮飞心中就有合作的意向,南方政府势力渐渐大起来,创始人也是深受他爱戴的孙先生,他期望着能通过彼此的互相沟通合作,达到心目中那远大的抱负。   他虽然与习允天在生活中格格不入,常常是一个冷脸,一个严面,但是一谈到公事,他总是站在客观的角度谈论军事,从未因私利而破坏了这墨守成规的方式。   这是他心中的计划,从未与习允天提过,如不是这次因东洋人的行动招摇,又从南方政府同学处得来不少资料,和盘托出也无可妨,他厌恶尔虞我诈,却依然相信南方政府的三民主义。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谁不想进军紫禁城   听儿子娓娓道来,也不无道理,这北方政府四分五裂,一会这位督军做了主席之位,一会那位大帅占了京城,这些年来,偌大的国家动荡不堪,早已经使习允天不再相信从前的北方政府内阁,心里暗自思量,迟早他也攻了上去,夺下那皇城也是说不定的。他虽早期听命于北方政府,可这些年来,几乎也没哪个统帅可以完全镇住他的势力,只能任由他在西北处发展,养兵蓄锐。小打小闹也是有过,兵来将去,任是没将他打垮,最后北方政府只能给他挂个公职,只要他安分不北攻,就任其发展。   至于南方政府,他没正面打过交道,但这些年来传入耳中的消息也是不少,听说此南方政府出了一个无比强势的军阀蒋生云,早年也是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回国,后与孙先生修好,自此后掌控了不少军队势力,至今日,已成为整个南方政府的核心人物,决不能小觑。   习允天深知凭他的势力想直截了当打垮北方政府,是艰难事,暗睹与南方政府合作也是风险极大,所以他两边都不沾,常常坐观山虎斗,面对两方的拉拢也毫不动心。可北方政府的混乱近几年来越发激荡起他早年的宏图大志,谁不想进军紫禁城,谁不想统治整个国家!   想到这里,他算是赞同儿子的观点,只是他暗地担忧着,那蒋生云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暮飞,你也了解我的想法,这北方内阁迟早是要垮台的,只是看哪个时间正好碰上,可是我们绝不能起先动了兵,给别的人捡了便宜。”   习暮飞把军帽取下放在手中掂来掂去,笔直的身影高大健硕,目光中流泻出一种不屑,“父亲的意思我了解,你一贯是爱左右逢源,然后从中谋利,可是,但问这世间哪总能有这种好事被您碰到,在我看来,这政治意向就该是站一方的位置,站那一方就该拼了全力护着。”   习允天长叹,冷峻的脸上出现一丝寒噤的笑容,他又点起另一根大个的雪茄,抽着,“儿哪!如果政治有你所说得如此简单明了,那岂不是早天下太平,试问这几千年的朝代变迁,哪一代的政治是通明透亮的,这世界有人,就会有纷争,有利益,就会有明争暗斗,哪天你得势了,哪天所有的人都会向你奔来,可若哪天你失势了,就……好了,此话也不多说,以后你自然会明了。南方政府那边,你先搭着,也不要承诺什么,只需提防他们多点,这山本一郎的事,我们需好好研究!另外,那个处长尤铮,如若再查不出半点有用消息,让他滚蛋!”   “是!”习暮飞听着父亲的话,虽刺耳,也算半分入了耳,他不想就此与父亲在议论下去,各自所立观点不一,多说又是一番争吵,他现在所关心的也是这位危险的日本商人将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危害他们,那是极其重大的事件。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山本一郎   没过几天,帅府内竟来了一位贵客,他穿着黑色西式礼服,十分彬彬有礼,手持一只楠木木杖,端正坐在大帅府那富丽堂皇,亮透水晶晃眼的大厅内,右手用很慢的速度抚摸着那把木杖,八字胡滑稽地挂在嘴唇之上,脸部肌肉一条一条横肉,不时还抽动一会。   前几天还在讨论这人的来历,没想到这日的晌午,他会自然出现在此处,习暮飞命人奉上西湖龙井茶,山本一郎笑呵呵地抿着嘴品上几口,开口说道,“帅府的茶真是好茶,喝上口来,觉甘甜,和我们东洋的茶叶可有一比。”   习暮飞也手端茶杯,细细端详了一会,似笑非笑,“山本先生此话差已,你们东洋的茶怎可与我国的茶相提并论,我国的茶品种之多,又岂是贵国可以攀比得麽?”   听到这话,站在山本一郎一边的侍从袒露恤色,刚准备开口,就见山本一郎抬手给了暗示,他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自顾自得饮茶,尔后才说,“习二少说得也在理,贵国地大物博,五湖四海皆富饶,这也是我来拜访您父亲的原因。”   客厅的英式座钟滴答滴答地响,四周站着值班的卫戎,肃穆异常,双手持枪,氛围严厉,这山本一郎只带了两个侍从来,也是一副平常人打扮,他看着周遭的人,也不害怕,表现得十分轻松,想就此与习暮飞先展开话题,谁知这位年轻气盛的习军少帅,根本不把他放一点点在眼中,挑明了回拒,“山本先生,我想你是不晓得,我们习军从来不与你们东洋人做朋友,从前你们东洋人就爱欺负我们,今日再来谈朋友之情,不太合适吧!”   “二少的话错了,也过了。欺负你们的只是一些狂妄自大的小士兵,我可是做正经买卖的商人,我只管买卖,不理会其他。”山本一郎捋了一下那两撇胡子,毫声笑道。   习暮飞冷冷地哼了一声,从茶几上拿起一把佩枪,用极慢的动作认真地把玩着那才刚从德国买来的勃朗宁手枪,黑亮的色彩仿佛沾上了一层油光,外形灵巧精致,他盯着面前这心爱的东西,露出一股无限疼爱的神色,“生意?有何生意可谈?”   “好生意,听闻习二少最近有意购买军火,我这可是有一批不错的正在待售,价钱是最公道的,习二少,你大可放心!”   习暮飞忽然上了拴,咔嚓一声,本来这厅堂之内就安静异常,忽然来了这么一声,如同闪电划破天际,惊住在场所有的人,包括山本一郎,脸色都微微而变,可就一会,习暮飞又把枪拨正,小心翼翼地放入枪套,说话时,仍不看着山本一郎,一脸极致的漠然,“山本先生消息可真灵通,可惜,军火我习军已买,恐怕这档子生意我们是没机会合作了。”   山本一郎仍不放过机会,手提着木杖就殷勤地走近习暮飞,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也不拐弯了,习二少,军火你可以不买,但我可以相送!”   习暮飞抬头一眼,正瞄住那张阴森的脸,笑容渐渐深了,山本一郎想接着说下去,却被他狠狠地打断,“山本先生,天下无平白无故的便宜捡,就是你送给我,我也不会接受。我们之间既无朋友,也无生意可做,请回吧!”   “你……”正说这话时,习允天一步一步从旋绕的楼梯走了下来,行过一列卫戎,就是一声竖立敬礼之声,他笑容可掬地出现在山本一郎面前,挺着略微凸起的肚腩,穿着黑色绸缎长褂,手拿一支雪茄烟,好大一副气派。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一言为定   习暮飞与山本一郎齐并立起身,见到习允天,山本一郎恭敬地行礼,一个大大的鞠躬,然后命侍从把几盒包装精美的月饼及一套东洋产得上好人参递到面前, “习大帅,过几日就是贵国的中秋佳节,今日,我山本一郎特地来拜会大帅,一点点薄礼,希望大帅收下。”   习允天已安稳靠在欧式的沙发上,抬起一只手来,朝山本一郎轻轻一指,徐徐地往下晃了晃,“请坐,山本先生。”另命人接了这礼,只见山本那阴森的眼里炯炯出现一道亮光。   “大帅,您的大公子真是英武非凡,我算是开了眼界了今天。”山本一郎说这话时,特意用一种恭维的眼色瞥了一瞥单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的习暮飞,笑容特别浓烈。   习允天报以淡淡一笑,倚靠在天鹅丝绒面的沙发上,一只脚翘在另一只脚之上,右手的中指与食指夹住雪茄大口的吞云吐雾,“过奖,小儿年少,没担当过什么大任,只不过,这文远城确实是他一人拿下,也算极大的功劳。”   “过谦,过谦!”   “今日山本先生有何事来我大帅府,不妨直说!”习允天正眼瞧了瞧这位体面打扮的商人,瞳孔里迅速扑捉到一丝潜伏的信息,心里暗自思量,口里直截了当说道。山本一郎方才差点被习暮飞赶走,这会见了习允天,看他态度尚可,深觉机会难得,便笑容不减地说,“习大帅,真够直爽,我是个商人,自然是要与您做生意。”   “父亲,我们不与他做生意,我刚刚已说得明白。”习暮飞从中插了一句,便看见习允天的眼睛扫视过来,如同一道极度的强光逼迫习暮飞停顿下来。   “那我可要听听山本先生要与我做何种生意?”他突然目光温和,漫不经心地说道。   “当然是好生意。我手中有批军火……”山本一郎的阴谋是一步一步的,他的第一步便是利诱习允天父子,见儿子不吃这套,就来搭上父亲。只是他没想到这习允天从前可与东洋人打过交道,还吃了大亏,损兵折将还不算,就心上至此蒙上了一层灰色,憋着一股子臊子气,正没地方可发,这可是寻着了大好的机会。   听山本一郎娓娓说完全盘的生意计划,他毫不犹豫地一掌拍下那水晶玻璃茶几,吱吱作响,“好,这单生意,我习军就拢下。”   山本一郎没想过习允天会如此干脆地答应,眼珠子转了一转,方才反应过来,“中国人有句古话叫一言未定,今天,我也在此借用了。一言未定,习大帅!”   “好个一言为定!今日,我就给你个一言为 定!”习允天把那只未抽完的巴西雪茄扔进烟灰缸,故意拖长了音,说得果断而清脆。   山本一行人刚离开,习允天一人走在前,习暮飞在后,步行到大帅府那鸟语花香的园子里,四周指定之地皆站有值班的卫戎。   天空雾气蒙蒙,温度倒是比前几日升了一些,只是夜晚与清晨之时,还是凉意袭袭,总要批件秋日的外套才够暖和。这园子里种了许许多多的青木良树,水绕假山,金鱼戏水,更有几处亭榭可以小小歇息。虽说马上就到中秋,可这年的黄叶还是及早就落在园中,只听见沙沙地扫地之声,辛勤的园丁正一遍又一遍的清扫落叶,一些在秋日绽放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引来几只粉蝶的亲昧。   习暮飞并不是性子急的人,他只是缺少人情世故的磨练罢了,他正当年轻气盛,又在这次战役中取得辉煌战绩,自然傲气凌人,再加上外形冷洌,更有夺人的气势。在山本一郎的这件事上,他是绝对持反对态度,因为,他不知道这山本一郎究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而且,近些年来,反日的声音越发高涨,他可不想担起国贼的罪名,再一则,年少之时,他曾被东洋军人羞辱的那一次事件,时刻敲打着他,所以他不用想象的太复杂,只需否定拒绝为上策。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满池塘的死金鱼   “父亲,难道您忘了前些年,东洋人欺辱我们的事?我可永不能忘!”习暮飞跟在父亲身后,只见父亲饶有兴致地欣赏水里的金色黄色鲤鱼金鱼,终耐不住表达自己的立场。   习允天随手招徕个士兵过来,说了几句,那士兵便赶紧退下,他也不看身边笔直挺立的身影,只望着水波中回来游水的鱼,笑了一笑,“东洋人欺辱我们是一件事,可做生意又是另一码事!”   习暮飞的军装外套被他脱下,提在手中,一副准备离开的模样,“好吧,您就与他们做生意吧,我是绝不会与他们交往。”   “站住!”习允天一声喝住,此时,刚刚那位士兵已跑来,把手中颗粒大小不一的鱼食装在一只青花瓷的碗中,然后递过来。   习暮飞静住,未再离开,看着习允天把鱼食撒入那明亮透真的水池中,那众多的金鱼就争先恐后地争抢起来,习允天眉眼都乐呵呵地,一边洒下鱼食,一边说了句,“生意是必然要与他们东洋人做得,可你老子我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他们这些年吃得多了,总要吐出来些,就如同这鱼儿,吃饱了也会撑死,你等会来看看,我若再喂几大碗,他们会怎样?”   过了几个时辰,习暮飞在屋内小憩了一会,忽然脑中想到什么似地,真的就噔,噔,噔地下了楼,走到了园子的水池边,一眼望尽,后背不尽蹿出一道冷风,那满池子的水都浊了,全是漂浮的鱼儿,身体鼓得肿肿得,皮肉几乎绽开。   今年的中秋之夜,已习习秋风,好在,白日间,也没飘上细雨,只阴阴的天空,总没有一点点晴空的表象,不过,老百姓还是有几许的乐高彩烈,一年一次的中秋团圆节,乃是家家户户团圆的好日子,走亲访友自然成了必然的事宜。   晚间,到了街上可以看见许多神色喜气洋洋的百姓走来走去,他们有些提着礼盒月饼,有些提着花灯,有些手里拿着盆栽,说说笑笑,闹市中还有杂耍团卖力的乒乓作响,还有极其好看的迷彩花灯灯谜会,真是应有尽有,这祥的太平气氛倒是与这世道有相当大的讽刺,世间的人无论身处何境地,都是要喘口气,追寻唯一的安定幸福。   白日虽不是晴朗日空,可到了晚间时候,这无比圆透的月亮竟然准时出现在文远城的上空,高挂成圆,明亮地照耀着这处的人们,那光芒平和四射,美仑绝色,它脚下的点点人群是极其乐呵的,老老小小,温暖如春,说不尽的天真童话。   这热闹场面,在过去的文远是几年没有过,兵败而逃的白俄军人四处惹事,早已没人再敢在这日出现在闹市之中,大家极其小心翼翼,生怕惹上匪人,而祸及性命。   可今年好了,习军到了,为了表现他们的亲和,也给文远城中的百姓置办了这么一个喜气和平的中秋佳节。   杜府中,挂有不少绸布彩灯,迷彩接连,八月桂花香气只留几许许,众丫鬟,小厮,园丁,等人,零零散散成小批聚在后花园中的一处八角亭子里外,赏灯得赏灯,说笑得说笑,吃月饼得吃月饼……   欢声笑语传来,东家的老爷,夫人都出了门,走亲戚,杜如昔也终肯露一露笑脸,穿着姑姑带回的荷花粉色的新洋装裙子到外面走一走。   姑姑杜紫藤是前几日在大上海下得渡轮,中秋前夜才乘得火车到达文远,这一到家,真是举家惊喜不已,不单单说杜如昔,就连张妈,平儿,管家和一些在杜府呆久了的下人们都打心底欢喜,将她簇拥住,热闹说不出来得非凡。好久,真得好久,这杜府内已未有过如此般欢快的气氛,就像杜雪藤这断断续续离开的将近八年时间一样,好漫长,好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西洋女士   杜雪藤完完全全,一副打扮得派头,且那行头是白衬衫外套件灰白色西装马甲,灰色西装靴裤,黑色靴子明亮亮,染黄了的头发卷曲束成一个马尾,贴在脖颈后,妆容十分服帖,嘴唇上点点红彩,正是她个人性格特征的亮点。她的脸孔始终洋溢着一种朝气,这种气韵是最让人欢喜的,因为看见她,就如同黎明早起得时辰,看见那旭日冉冉东升,总是新的希望开起。   如昔自然也是其中一人,她自小与姑姑亲密,相当大得一部分原因便是姑姑身上有她不具备的特质,再论其他,就是她们品行相近,兴趣爱好大多合拍,就连容貌上都颇有几分姐妹像之味。   姑姑比如昔大八岁,六岁那年,她因生性顽劣被送到文远的表舅家代养,所以认识如昔也是在他们举家南迁到文远城之后,杜如昔就是在她跟前长大的,一天一天,一岁一岁,她是极其热爱这位侄女的,从小就手把手地亲自教导。   可她不太喜欢自己的亲哥哥,缘故是她觉得他木讷,守旧,不思进取,事实上他也确是其人,非但如此,而且到了文远之后还染上了烟瘾,成了一个大烟鬼,远离这个杜府,远渡求学,全非是她的梦想,也有少许被逼得成分,好在,父亲去世前,在家为她留有遗产,分配了不少财产田地宅子给她,如不是,这些年,她岂有这份清闲一直自费在外。   如昔挽着杜雪藤的手臂亲密地撒娇着,喜悦得,连眼泪水都扑通扑通掉下来,惹得平儿在一旁连连笑她,“雪藤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小姐快把门都望穿了,这不,那珍珠都掉了一身了!”   杜雪藤爽朗地嘴唇上扬,露出洁白整齐的皓齿,“可真是这样想我,来,让我细细瞧瞧。”说这话时,装作一股子认真劲去瞧她的脸,用手轻柔地一摸,“呀,真哭了,我的SWEETIE,平儿,看来你真没骗我!”   “平儿,你这小蹄子,我叫你多嘴,叫你多嘴!”杜如昔被这一说,泪眼带花,面红耳赤,取下腋边盘扣上的丝绢擦干净眼角,追着连忙跑开的平儿,想好好教训却又总抓不着她。   这平儿东跳西窜得,惹得她只牙痒痒。   “好了,如昔,平儿这丫头,我替你逮了!”刚落下话来,杜雪藤就眼疾手快地伸手掂着平儿的一只手臂,平儿乖乖得被她托到身边,大声求饶,“大小姐,饶我这一次,饶我一次吧。”说完就大气喘喘地,眼角还带着笑意。   如昔双手叉腰,额头微微渗出汗,胸口起伏不定,她连连把身子低下去,以抚平胸内的气流,指着平儿道,“姑姑,不能饶她!”   杜雪藤却放开了手,对平儿闪了个眼色,平儿一溜烟跑到内院去了。她走过来,亲和地拉着如昔的手,拍了一拍,“好了,平儿都认错了,我讨个情,放过她行不?!”   “姑姑,你就是平时太纵她们!”杜雪藤抿嘴一笑,动手打开带来随行的长方形大皮箱,拿出一套荷花粉色的洋装裙子,清新粉艳,又娇俏可人,递到面前,“姑姑带给你的礼物,看你欢喜不?”   如昔闻言,眼角飞扬着,接过来,放在身上齐身比划着转了又转,热烈地拥抱了姑姑,亲昵无比,笑意盎然,“欢喜,姑姑,我太欢喜了。”“你这个丫头!”杜雪藤抱着怀里的如昔,温柔地轻轻摸了摸她的絮发,“总是这般腻人。”   杜午新正欲进来看见久违不见的亲妹妹,这一幕,突然引得内心翻涌着温情的酸味,一时,呆呆立在那,不知进退,还是杜雪藤眼快看见了他,连忙稳稳地叫了一声,“哥,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中秋月圆良辰   中秋月圆之夜,她们这对情同姐妹的姑侄,结伴前往文远城中最热闹的地段,一路上,人来人往,几乎每人手里都提了一只灯笼,里面装着一支蜡烛,火光跳跃在灯笼里面,照得灯笼的颜色美尽眼底。   如昔一路叽叽喳喳,与姑姑说东长拉西短,而姑姑有太长时间没回文远,一时,看见如此多的人集中在一块,不禁欷歔道许久没见到这样热闹的场面,英国始终人口不是这般多,也极少允许如此喧闹,让她看了仿若回到从前的岁月,闹中秋,赏明月。   她们看了杂耍团的非凡表演,在一位极小巧的女孩端的盘子里放了几个大银元,然后沿着小河边的柳树边走着,边走边看,摆摊的最多便是灯笼摊子,门前若市,杜如昔好不容易才从人缝中钻进,瞅着方才早已相中的莲花纸绸灯,掏出大洋,“老板,我要这个!拿给我!”   从人群中钻出去之后,她就神采奕奕地提住那盏纸花灯,不时小心翼翼低头看里面的精细蜡烛上的火苗,一只手却摇摇晃晃没事人似的举头仰望明朗秋月。   “小心烛火!”杜雪藤拨弄着手中刚买来的镯子,看她自相矛盾的动作,不觉好笑。   听到此话,她大悟似地赶紧低头见火苗,还好,点在淡粉的灯笼中,若隐若现,火苗流动,脱口而出便是一句诗来,“我真是妍心护烛火,举头观皓月。”   “说得如此在理!”杜雪藤乐呵呵地笑,四处张望身边的黑头发,黄皮肤的人,脸上桃花颜面,“如昔的诗做得真是合情合景,看来,留洋之后并未丢弃。”   “姑姑说得极是!”她调皮地冲杜雪藤眨了眨眼,可爱纯真得很,这让杜雪藤仿佛回到了那段四年中,她与如昔相依为命在英国渡过的日子,可叹啊,岁月就这么轻易而过。“姑姑,你什么时候去看白老师,他可一直在等你回来!”杜如昔毫不经意地提了这问话,不料身边的人却顿了一顿,脸色全变,她也不急着回答,只说,“如昔,咱们去花园里走走怎样,前面应该就是了不?我都闻到一股子桂花香气了。”   她倒没多在意,一只手挽着她的胳膊,一只手提着灯笼的长柄,兴致勃勃地走向前处的花园里。   这八月过到一半,金秋丹桂齐齐开放,香气四溢,尤其是风儿吹动之时,那天然的香水就如同洒在四周围一样清新,醉人。这处由明清时代一直保留下来的花园,先前因战乱毁坏了不少建筑与花草树木,习军为了向众人显示他们的可亲之处,特意在中秋节前面几月就动手开始修复,此时看见的花园已是满目翠绿,琳琅艳丽。   花园里有不少的人来人往,最热闹得便是一处绕着许许多多五彩灯笼的小园林之中,她们走近一看,瞧见每一个灯笼之下都挂着一张红色的小字条,只听见有人温良地说到,母亲,我来看看,便听见他读到,“庄生晓梦相迷,望帝春心 。打一词牌名。”   那人身边站着一位雅致端庄的妇人,她轻柔一笑,即是无比的聪慧,“该是蝶恋花吧!”接着,妇人身边的男子翻过小字条的背面,高兴地笑道,“答对了,母亲,您真聪明!”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巧遇   这一对母子站在她们的侧面,杜如昔静静地凝视,男子的身材修长,身穿白色西装马甲,那料子应当是十分昂贵的,在月光明亮地照耀下,更显品质,而那一位妇人穿着淡紫色的素色旗袍,外面套着一件白色镂花针织衣,头上挽了一个很普通的发髻,可依然不减她的特别韵致,她看着妇人的针织衣底部垂下来的一缕一缕丝线发呆,心里莫名想着,这对温馨的母子必定是富贵之人。   “如昔,我们也来猜一个不?”姑姑的一句话引得那一对母子寻着声音侧过身来,男子目光一亮,搀着母亲就走过来,“杜小姐,真巧!竟在这里遇到你。”   她恍然一悟,提着的纸花灯邃然落地,一声清脆的棍声落地,然后很快,就是听闻到纸屑吱吱吱吱地响起,火苗迅速蹿动。   “小心!”幸亏那年轻的男子眼明手快,一只手很自然地就过来拉住杜如昔的手臂,把她推挡在几尺之外,自个正准备松手上去灭火,却瞧见两个不知从哪跳出来的侍卫官扑灭了那堆火光,只一下的时间,杜如昔就见方才还明艳动人的灯笼这会变是乌黑一片,只留黑灰色的灰烬,颓丧的模样,让人扫兴。   “你们怎么在这里!”那年轻的男子面露不满,站在那一动不动,训斥着面前正低头的侍从官,“你们怎能跟踪我?”   “五少,大帅派我们保护你和太太,我们也是执行命令,对不住了!”侍卫们一齐笔直敬礼,其中一位卑微地说道。   “谁的命令都不行!”   “连儿!你父亲也是为了你的安全,怎可这样说话!”那位妇人插话进来,面对着侍卫官,和蔼地说道,“你们远远地跟着就好!去吧。”   他们四人瞧着侍从官匆忙离去,在一段距离之内,隐藏在月色桂花树之后,这时,如昔才轻轻地动了动嘴,“习五公子!”   习暮连才恍然大悟,忙松开了她那柔弱无骨的手指,不过,他很快羞红了脸,一直跟到脖子之上,皆是红菲一片,习夫人分明看在眼里,但也不多话,只移步到杜如昔身边,瞧着面前的人儿,身穿一套荷花粉洋装,裁剪合宜,上身套一件初秋的珍珠白芙蓉花云肩,上面绣着美丽的芙蓉花朵,这中西衣衫合在一起,也恰当不过。   “杜小姐,你的伤寒可好些呢?”她殷切地问。   如昔心里一窒,想起上周,习夫人曾派人来诚意邀请她去听一位名角的堂会,其实她早已康复,只是不愿与习家的人再扯上关系,便立马回绝了,想到此,她脸皮子一薄,顿觉过意不去,脸色霞红,婉转说道,“都好了,习夫人,真对不住!我枉费了你的盛情,错过了月君秋初次到文远登台的日子,对了,她的唱功十分了得吧?”   习夫人微微一笑,看住她身边的杜雪藤一身英姿勃勃的装扮,好奇地询问,“这位是……”   她忙为彼此介绍道,“习夫人,她是我的姑姑,刚从英国回来,姑姑,这是习夫人。”   两人互相客气的打过招呼,习夫人说,“这是犬子,习暮连。”   “习公子,你好!”杜雪藤爽利地伸出右手,面容一派自在,习暮连听闻到此人是从英国回来,就已升出好感,也很绅士地与她握手,惹得在一旁得习夫人忍不住笑道,“你们这可是行得那国的礼?”   “习夫人,西方国家有许多礼节与咱们国家是不一样的,比如,拥抱,亲吻都是他们见面必行的礼节,可毕竟不适合我们东方的人,自然,握手是最合适不过的呢!”杜雪藤一番话说得委婉在理,习暮连连声称赞起她。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灯谜   习暮连早已恢复常态,他虽与杜雪藤攀谈起来,可注意力仍然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而习夫人则亲切地拉着杜如昔的手,亲密无间地说些家常中秋的话题,杜如昔心不在焉,急切地想逃走,可总也找不到个好借口,看着习夫人祥和的模样,忽然不忍心就这么拒绝她的殷勤善意,她装作欣赏空中依旧明亮圆润的皓月,瞅见了那红色的字条,忽然说道,“要不,咱们来猜猜吧!”   四人分别取下字条,他们都推举习夫人最先读题,习夫人也不推,用那侬侬软语读,“中秋过后又重阳,打郑板桥诗句,谁知道?”她看着其他三位年轻人,问。   “夫人,请先说!”杜雪藤说。   习夫人看看分立两边的习暮连和杜如昔,不尽摇了摇头,“我们一起说如何?”她的语气仿若回到了少女时代,与伙伴们同乐的场景,表情生动得委实可爱。   于是,她们说道,“一节复一节!”说完,各自互相看了一眼,几乎同时笑开。   “我来开第二个灯谜,行不?”杜雪藤兴高采烈地询问,一双弯月的眼睛成了一个亮丽的弧度,“我还怕我去英国这些年,几乎已丢尽了年少时读的诗句。”   她见三人点头,读,“借问酒家何处有?打一中医术语,”她不觉皱起眉目,装作暗自伤感着,“怎么到我竟是这样难?我先言明,我不会。”   习暮连与杜如昔独自思量了一会,望着杜雪藤,也是一副不知答案的模样,“那习夫人,可知道?”   习夫人拿着手帕在闪耀灯海中踱了几步,走回原地,盯着杜雪藤说,“你看看答案是不是,童便作引?”   杜雪藤连忙翻过另一面,红透透的纸上确写有这四字,她朗声笑,“我们中间还是习夫人最最聪明,这么顶怪的灯谜,也可猜中,实在了得。”   习夫人十分不好意思地把手帕放在嘴唇上面遮住笑意,“我也是胡乱猜得,从前好似在一本医药的书中看过此句,杜大小姐,太过谬赞我了!”   “习夫人,别叫我杜大小姐,听着着实别扭,叫我杜雪藤就行,叫她如昔,如何?”杜雪藤听着这小姐,小姐得真是不太习惯,说着连带着身边的杜如昔也一同省了那个称谓。   见习夫人温情地朝她这一边望去,杜如昔忙说,“是啊,习夫人,就叫我如昔。”   “那你们也千万别对我太客气,再别公子,五少得叫了,我真不欢喜,称我暮连最为合适。”习暮连微微一欠身,身姿卓悦,调皮的眼睛眨了一眨,谦和的态度像极了身边的习夫人。   如昔扑哧一笑,“那怎么可以?五少!”   “如昔小姐,你又带头说错话了!”习暮连抬手拨了拨那副金丝细框眼睛,既不失君子的风度,又颇有孩童的口气。   他们正想多说些什么其它话,被匆匆忙忙步行而来的侍卫官打搅了,“夫人,五少,大帅在外头的汽车里等你们,说是要与你们一同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不期而遇   这话一出,习夫人立刻桃花散尽,面容失去了方才动人的光彩,她问,“就大帅一人麽?”   “报告夫人,还有二少和张小姐二人。”侍从官的话如一道闪电袭来,正中那寥寥看着月光的一人,皎洁的月光本是柔和明媚,可此时看起来却如针芒刺。   见习暮连在一边对侍卫官不悦道,“你去与父亲说,我等会带母亲回府。”   “这……”侍卫官一脸的难色,只能把眼光投到习夫人身上,果然,习夫人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方才那意兴姿态全然消失,只静静凉凉地说道,“连儿,别为难他,你父亲的脾气你不是不清楚,别祸及他人。”说完,只深深看了一眼,“杜小姐,有幸再会!”   习暮连无可奈何,那幽黑的眸子与她一对,流露出点滴难舍的情意,“是,母亲。”遂转身只朝一人,“如昔,我来文远也有些日子,却对这风景如画的城市一无所知,听闻文远湖的景色着实迷人,我可否约你明日同去文远湖一游?”   杜如昔心乱如麻,心思早已飘到了外处的小轿车里,耳朵里也不知怎么就听见了这句,抬眼望去,竟是一双温和多情的眼睛,她像是下了决心似的问,“明日几时?”   闹市中,喇叭声响亮了几声,五辆汽车出现,四周围的人纷纷躲开,侧立在一边盯着慢慢开来的车子,十几人成对的持枪卫戎把人群排开,神情威严,纷纷守在他们面前,人头攒动,只见第一辆是军用的墨绿色吉普车,后面有两辆全是黑色的进口小轿车,全部拉起了白色的蕾丝窗帘,几乎看不清里面的究竟是哪些重要人物。   杜雪藤也站在人墙之中,被挤在一块,忿忿地说了句,“都是些什么人物,这样招摇过市!”   “是习夫人的丈夫,习大帅!他是习军的主帅,这一年才入驻文远城。”她自然也是在两排开来的被围堵的百姓之中,她盯着其中一辆再熟悉不过的小轿车看,这车牌号码早已滚瓜烂熟,今日咋看下来,却生疏得很。   忽然那辆车窗的白色幕帘被人拉开,张素绢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是一小会,都可以看到她得意得笑容,她身边的人今日未见戎装,却是一件暗青色马褂在身,他不经意地一转头,仿佛是直接穿过去,他眸光中,只有正与他对视的杜如昔。   也只就那一眼,就如同隔着千山万水般遥远,而他的目光中再也没有当日与她在习帅府中的温存,有得不过是与路人一般的陌生。她恍如静止了呼吸,一只拽着杜雪藤的手深深陷进了那皮肤里,惹得杜雪藤疼得直大叫,“如昔……”   终于,那辆车消失在她眼底里,人流一哄而散,她终才醒悟过来,心里莫名得图添了无尽得暗伤,此时再听杜雪藤的叫声,她低头一看,那上好的袖口料子都皱得不成样子,她忙松开手,捋开杜雪藤的袖子,但见几道深深地掐痕,懊悔道,“姑姑,真对不起。”   “如昔,你今天晚上怎见了习夫人她们之后就变得怪怪的?”杜雪藤放下自己的袖子,笑不露齿,她早已察觉这次回来,杜如昔心里藏着得那一点心事,虽然看起来,是十分高兴的,可她总觉得如昔的气质里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暗伤,她心里定然是藏有某样重要的心事,才惹得她心神不宁。   “我哪有?你尽瞎说,”她急着否认,又转口道“姑姑,你看,夜风渐大,见是要落雨了,我们回家吧!”她又举头看了看天空,流光在她眼里一现便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一站竟是一宿   一时阵阵风起,刮来月桂香,袭人鼻息,明月不知何时被哪里来的乌黑云朵遮住了将近一半,樟树树叶从地上被吹起飞扬成片,跟尘土上的灰尘一起滚动,一辆黄包车搭着她们晃悠悠地朝着杜府的方向跑去。   车夫一边拉车,一边哼着小曲,在曲径的石板路上扑扑地跑,风吹得越来越大,他背对着她们说,“小姐,我看风太大了,吹着您们的这千斤身子可是大事呢!我停下把遮盖布给打开,行不?”   “OK!”杜雪藤脱口而出。   “啥?”车夫讶异地问。如昔接过话说,一点笑意都无,“你打开吧!”车夫闻声之后才慢慢停下,把一切弄好之后,又欢快地上路。   “如昔,你与习家的人熟络,是吗?”杜雪藤在摇摇晃晃的黄包车里边说边用那剔透的眸子看着她,“不熟!”一听见这习家二字,她就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丝毫犹豫。   “那,看来是与习军的人很熟了?!”   “也不熟!”再听见习军二字,她仿佛全身被烈火炙烤,毛孔都在冒气,“姑姑,你就别瞎猜了,我与他们不过见过一面,仅此而已!”   “哦?那我怎么看那个习公子看你的目光就没移动开过!”杜雪藤绕有意味地呵声一笑,一只手放在车靠椅边拨开一缕被吹倒额前的头发。   她抬眼见杜雪藤那聪慧的模样,知道自己也无从解释,便说,“那是你看错了。”   “可我也看出来,你的心思。”杜雪藤的意思更深了,笑意渐浓。   “姑姑,我何来什么心思,不过,是今天走累了,疲乏了,哎呀,姑姑,你就别质问我了,我真倦了。”她眼皮一垂,干脆来一个不搭话的样子,调皮而天真,斜靠在杜雪藤肩上就佯装睡着了。   “罢了去。今日且饶你一回,明日你不是还得陪习公子去游湖吗?”杜雪藤说得话中有话,可她一句也未答,真像深深入睡一样安静。   入夜,真是狂风暴躁,树枝凌乱,众多花瓣可怜坠落尘土,最是不净,杜府的灯笼被吹得摇来晃去,不少蜡烛都被吹灭,寂静的夜空如今也只有簇团乌云作伴。   同一处的夜里,西式洋楼的二楼房间水晶烟灰缸中已是满满的烟头,最后一根,还冒着青乌的一缕烟丝,只见他双手猛地推开那两扇彩色马赛克玻璃门窗,走到赏景的半圆走廊上,迎着狂烈的暴风,看见花园里地上的众多花瓣被风吹来吹去,闭合了眼睛,这一站竟是一宿。   第二日起个大早,比昨夜更清凉了一些,不过,外头天气还算晴朗,杜如昔早已端坐在化妆镜前面,细化巧妆,镜子中的尚可人,只不过显然瘦下了不少,她抬手摸了摸脸颊,细水长流的眸子间,竟全是那莫名的愁云。   “小姐,今个风大,你带上那件金丝绒桃粉色的长披风吧!”平儿在衣柜里蹲着,脑袋伸进里面,东找西找得,“咦,到哪儿去呢,前个才做的,这会跑哪去了。”   她梳了梳从肩而落的细绒长发,无精打采地说了句,“随意好了!哪一件都行,快点,习家派来的车子已经等在门外久时呢!”   “呀!”只听见平儿夸张地叫了一声,双手端着一个长方形古典暗纹锦盒就走到她面前,锦盒已经被平儿打开,平儿把它换了个方向,她立刻就瞄到了里面的东西,“小姐,这个锦盒我从未见过!怎么里面会有一块这样精美的绢帕?”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玉兰花手帕   这是一块上好的绢帕,她拿在手上摊开仔细看,洁白的绢帕右上角刺绣着一朵玉兰花,玫瑰粉色,娇艳得胜似一只栩栩如生的彩蝶飞舞,如此上好的苏绣,她怎能不记得?   “这是如何得来的?”平儿晃了晃脑袋,“不是小姐您的,我想一定是那天路副官收拾东西,拿错了。”   她把绢帕握在手心里,竟渗出了汗液,透进帕中,冰凉刺骨,这一刻,仿佛时间回流而过,像播放默片一样,在她脑中百转千回,她紧紧地握着它,就仿佛抓住了一个见证。   一路上,她拉开白暮窗帘,看着行人的衣角,裙角飞舞而起,忙忙碌碌的百姓,今日看来,却是另一番风味,她嘴角始终带着陶醉的笑意,就连驾驶座那习帅府的司机都看出个眉目来,他今日是奉习暮连的命令来接她去文远湖等他,而她上了车之后第一句话竟是去大帅府,他暗自乐到,这杜小姐真可是心急,这么火急火燎去见五少。   小轿车很快拐弯转到了僻静的街道上,这一条笔直的路上并列站着许多卫兵,隔一段一对,隔一段一对,最后,那精致的巨大镂花铁门渐渐出现在她眼前,如此熟悉的地方,如此熟悉的西洋别墅,她的心禁不住扑通扑通地跳,她心想着,自己该如何同他说呢?该拿出那样东西还给他吗?   “到了!杜小姐”司机回头友善地望着她,说道。   她被惊了一跳,似被吓得小白兔,“哦,谢谢。”司机便走下来,替她打开车门,她徐徐抬头,一眼望到了那栋白色西式小洋楼,甚是喜悦,“杜小姐,我这就禀告五少,您请稍等。”司机毕恭毕敬地低头,说完,就快步走进后面的另一栋小洋楼。   她动了动步子,凉风把树叶吹起作响,连带她的丝粉戴帽长披风一道扬起,那果绿色的纯色旗袍尽显眼底,头发在中间绾成一段纽子,其它的便伏在背上,这般素净通明的模样,立在洋楼之外,可堪称是一道风景,总有人忍不住多望一眼。   习暮连早已远远见着她,那薄薄得身影一直被他望进了心里,本是心中一喜,可刚一抬脚,便不由自主停顿,她一直看着面前的大门怔怔发呆,那只脚不知觉间就走不了多一步。   她是在看,早已没了方才那激动的心情,眼前的两人甚是亲密的左右并排而走,他们之间仿佛没有距离,只见张素绢拿着他的军帽在后,娇娇滴滴地帮他戴上,而他还是那副模样,明明见了她,仿佛不认识一般,她的心情顿时跌入无尽头的谷底,就连习暮连连声几句唤她都未听见。   待她终于晃过神来,那双秋水溅落的眸子,闪过一道暗伤,脸色即刻苍白一片,一次又一次拽紧了手里的绢帕,那只飞舞的彩蝶此刻也被折腾地疲惫不堪。   “五少。”她这样唤他,只让人感觉亲切如新,转过身来再不望旁边一眼,习暮连提着一个竹编的大篮子,斯文有礼地说道,“昨日都说好,不要再称我五少,你这样不听话。该罚!”   她楞了楞,报以勉强一笑,习暮连走进她身旁,不在意地朝一边望了一眼,说,“我与司机说好先送你到文远湖,怎么到我这里多走一段路呢”   她把手里早已皱成一团的绢帕放进另一只手中的白色亮片皮包,抬头看他,眼光忽然柔和,“不碍事,我想同你一块去。”   司机早已在前面的喷泉处拐过弯来,安静地停在了他们的身边,仿佛是给了他们一个信号,于是,习暮连很快便得知,他笑得天真挚意,“我的荣幸!我准备了些东西,所以迟了,既然来了,我们一同去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这一辈子也只会是她   这时,习暮飞与张素绢已赫然出现,杜如昔侧着身子,装作没见一般,身子骨直发紧,习暮连倒亲切地说了句,“二哥,张小姐,早。”   张素绢今日换了个样,穿着绛红色连衣旗袍,黑色高跟鞋,旗袍外戴着一件黑色精锻短披风,恰好地遮住了她丰满的胸脯,虽是洋气不少,可那自身带来的庸俗气质可是脱不掉的,可她瞧着自身那不错的行头,和自个的身份,对身边的人更不屑了,尤其是眼前那根刺眼的白玉枝,嫉妒地简直快要发狂,只是碍着人,只得故意说道,“五少,这样早,你这是要去哪呢?哟,这不是……杜小姐吗?暮飞,是杜小姐。”   她一口一句的暮飞,说得她心如绞痛,她所做的也只能捍卫自己最后的准眼,淡漠地一回头,正对上那对略有所思的眼睛,她不语,只默然一笑,习暮连说道,“我和如昔准备去文远湖玩一下,就要出发了,二哥,你们忙,我们先走一步。”   他们一前一后坐上了小轿车,车子还未启动之时,他侧过脸来问,“你是不是穿得不够,脸色这样不好?”   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躲非躲地说了句,“许是昨夜睡得太浅。”窗帘一直这样开着,窗外安静异常,只有沙沙的树叶之声,梧桐树叶纷纷而落,只听见那小轿车遥弛而去,后面跟住另一辆带有士兵的小轿车,引来飞鸟一阵狂叫。   习暮飞取下军帽,随手丢开去,站在另一边的士兵忙接住,脸色已再稳不住,陌色如霜,“同我换一顶军帽来!”   张素绢心里一掂量方才那情景,也顶聪明地猜出七八分,这些日子,她随他出去得多了,越发把自己当这个家的主人了,所以不顾自己的身份,竟将手指就伸进了他的臂弯之中,“暮飞,你瞧,五弟与杜小姐多般配!”   “拿开!”他无声地说了句。张素绢愕然,但毫无缩手的意思,“我送你去办公署,正好我也想到百货公司去买点咖啡什么的!”   “我只说这一遍,拿开!”他再一声喝道,张素绢这次被吓着了,憋红了脸,立刻缩回了手,“怎么了,暮飞。”   他步步逼她而节节退,声音冷漠得不能再冷,“你别以为仗着我父亲袒护你,我就会娶了你,今日,我便说了句死话给你听,我要娶得人是她,这一辈子也只会是她。”   他指住早已空空如是的大门外,凄见萧然一片的城市荒景,早已找不到那翩然一转身的人,他,独自开着车,扬长而去,路副官刚刚从侍从室交待事宜出来,见状,莫名起来,最近一段时日,他总是这般情绪反复,路羽樊心里估量着,大概又是因为她罢,他叫了几句,都来不及拦住。   风是大,可文远湖的波浪还算稳稳的,习暮连亲自划着一艘沉木小船,载着她,在偌大的文远湖中迎风而走,他见今日有些凉意,生怕湖面上波浪不断,就提了去爬山的建议,但她却坚持要陪他去游湖,他只能让着。   这艘船只的后面紧紧地跟着另一只船只,上面尽是些穿便衣的侍从官,他几次瞧了瞧他们,面露不悦,“真是些跟屁虫!”   她也不回头,淡然一笑,“五少,您父亲委实重视你。”   “他是过分保护我,你看我二哥,就从未见过他派过车,跟过人的。”他把雪白衬衣的袖子挽在肘之上,臂膀显得些许瘦,可还算有力,左右划桨开来,不一会就快到中间的一处湖心亭。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请继续收藏   他自是不一样的   她稳稳地与他对坐着,头发飞絮,吹起一束一束,她抬手去清理,“。”   习暮连神色一顿,“二哥与我怎么个不一样呢?”波光涟涟,泛舟而上,他们的船只慢速度而走,后面的船自然是放慢的速度而跟,他见她不语,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舒坦,“是不是二哥任何方面都强过于我,你们才如此瞧不起我,总把我当孩子看待。”   他突然停住,俊朗的脸上一时红了脸,竟是几分调皮的孩子气,她见了连忙说,“五少,你可是多虑。在我看来,并不是你二哥强过你,只不过他早已有了保护自己的本领,自然是可以单独行动,而你身份本就尊贵,又是如此斯文之人,难免会被人盯住,我想,大家保护你一全是好意。”   “可我也有能力保护自己,还有……保护你。”他挺直了胸膛,炯炯而神的眼里出现了一股熟悉的英气,她莞尔说道,“我知道。”   说着说着,他见风更大了,连忙快桨落水,几步就将船移动了水中的那一处静地,他伸手将她从船中慢慢拉上来,“湖面上的风真大,你看你的手指都沁凉了许多。”   “这不,还好平儿给我准备长披风。”她指了指身上那长及脚踝的披风,顺便把手赶紧放进了披风之内,他情不自禁地说了句,“你穿这披风极是好看。”   柳枝摇曳垂落在岸边的湖面上,无声地围住这一处大小适中的,给人湖中小憩的亭阁之内,亭里面有几处座椅备着,可供好几人休息,品茗茶,抑或吃糕点。   他们安坐好之后,随后而来的便衣卫兵守在门外,习暮连取大篮子来,打开盖头,从中取出了两瓶荷兰水,一盒米酥饼,另起司蛋糕几份。等侍从官恭敬退下,亭阁之中只剩他们两人,他拿起荷兰水递过去,“渴了吧,给你备的。”   “你今天就是去准备这些东西了麽?”她讶异地问。   他谦和地点点头,“我是问过路副官,知道你平时都爱这些东西,本想带咖啡过来,可这咖啡壶在外面委实不好用,着实考虑了许久,才改带了荷兰水。”   她把荷兰水的瓶子握在两手之间,心里暖和和地,曾几何时,这些事,并不是他为她而做!   “五少,真是费心。说好是我陪你来游玩,做你的向导,怎么今日反倒是我成了主客。”   他道,眼光真切,“我在这没有朋友,如若你能把我当做是朋友,我就万分荣幸了。”   “你当然是我的朋友。”   “那我真开心。”他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天真烂漫的气质,他把袖子一层一层放下,斯文至极,“以后,你若有空余时间,可来我家与我母亲相伴麽?”   她睫毛眨了一眨,不解其意,他呵呵笑声传来,“你不知道,我母亲十分欢喜你,或许是投眼缘吧!”   “我也欢喜习夫人,她是一位美丽娴静的夫人,毫无一点官太太的架子。”她回答。   “我母亲素来就喜欢这样恬静的生活,我常常觉得,她的身份实在与她的个性不符。”他把一碟起司蛋糕推到她面前,“尝尝。”   她用小勺子沾了一些,嘴里立刻甜丝丝,这种味道真是甜而不腻,“你与你母亲一样,看起来真的很文雅,一点也不像……”   “不像我父亲麽?”他直截了当地问,“我并不想过和我父亲一样的生活,我讨厌做军人,我也讨厌搞政治,”他无奈叹了一口气,“可我也没法子,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之中。”   她用手慢慢玩弄着勺子,在盘子里动着,发出轻轻的叮叮响声,“那你打算以后也出去行军打仗麽?”   “我不会去的,我没有去的理由。”他的神情很坚定,用手抚平了一下上身穿的灰格子马甲,然后说,“我一直都想出洋去。”   她略一怔,问,“那你父亲会允许麽?”   他灿烂一笑,很是骄傲的样子,“我父亲一直就想送我出去,也就这段日子的事了!”   “那你父亲对你真好!”她平视着眼前的朗朗少年,意气风发,想必自小就是受尽父母疼爱的孩子,那一日看见那威严的父亲,对待他与习暮飞可不是一个样子,忽然心里不是滋味,“你母亲会同意麽?”   “自然是同意的,她是最怕杀戮的人,可偏偏跟了我父亲。”他自说自话,却也自在,一点没黯然的意思,“不过,我知道,正因为我父亲真心爱她,她才肯这样留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继续收藏。   何意所在   文远城里响起了钟声,咚咚咚……不急不慢地从远处传来……响亮而绕音四起,远远地回荡在文远湖上空,他听着听着便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走到八角亭外头,“哪里来的钟声?”   “是寒铭寺庙传来的声音。”她回答,“有香客到此都会上钟楼去亲自敲一敲钟,求带来希望的意愿。”   他的目光随声而去,背影挺拔坚硬,也只有这一眼,才恍若有点似一人,她心中阵阵绞痛,不知何处安放自己的灵魂,明明已是无退路,可万般刚硬,终是化作千指柔,她不知不觉摸了摸衣服里面的东西,依然还在,冰清透凉。   既是如此容易忘怀,那当初,他为何留下这样东西在她身边,这样紧要的东西不是应该贴身携带吗?而他竟这样轻易就给了她,轻易地就这样在她身边呆了几年,很显然,他已经将她忘记地一干二净,他所迷惑地仅仅是现在不肯就范的她而已,不是真实的她,决然不是。   “如昔,我们也去敲一敲!”他忽然转眼看她一脸的空旷,遂说。   转眼到了秋末,大街上两边种着整整齐齐的木芙蓉,洁白纯色,俏粉色,娇艳欲滴,层层花瓣交错叠在一起,黄色的花蕾迎着阳光,咧开嘴,给了大大的笑容,她们是文远城里最普通的秋花,许多处都盛开了芬芳,引来无数蝴蝶起舞。   最近一段日子,城里的守防更加严了,东洋人总闹一些小事端出来,惹得习暮飞加强了巡逻防备,自从习允天空手捞了东洋人山本一郎的一套武器装备,这日本外事馆可谓火气大了,几次三番地派了使馆人员来习帅府理论,接过都愤慨离去,他们拿习允天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一口气往肚子里咽。   习允天很厉害,悠哉着,只给了他们一句话,“老子从前就是绿林出身,谁叫你们敢和我作生意。”   习暮飞不得不佩服父亲那一股子土匪的流气,可正是这种流气才给了东洋人一个下马威。山本一郎不但没得到习军的半点支持,还折了武器损了兵,本以为可以如虎添翼收下习军这块肥肉,以为他己用,没想到,习允天用一拖二欠三赖账的方式,先骗来了装备,然后撒手不管,当初约好把江南某重镇的铁路建筑权交给山本一郎,这会,就是死不签约,山本一郎也奈何不得。   习允天坐在会议长桌的中间,从侍卫官手中拿过那一份《大公报》,看见竖版的大篇幅,油字清晰醒目,尤其显眼,“东洋出糗之事,虽属习军统帅失实,可东洋人性本恶劣,又狡诈过人,常欺侮百姓,此事另当别论,无不大快人心,令人称道,敬!”   啪!他拍报纸在桌上,露出无比兴奋的心情,“好!报得好!”一位统制忧心忡忡地说,“大帅,惹毛了东洋人,我们怕要有更多麻烦。”   “最近在文远城里,就常有东洋人闹事,不是抢了百姓的东西不付钱,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乱砸百姓的店,警备厅已接过好几次这种告状,大帅,这可怎么断论。”另一位统制眉头抬起说道。   ……   然后长长的会议桌前,群声而起,议论纷纷,习暮飞这日没有到,因为刚在文远城警备司令部与习允天就闹翻了,四周的卫兵肃穆以待,四目皆不敢斜视,装作没听见一般,可毕竟是在耳边,怎能不收入耳内,他们听见习暮飞说,“我是绝不会与张素绢成婚,我今天就一次把话说个明白,你赶紧把她送回老家去。”   接着是一阵令人揪心的沉默,只听见沉沉地脚步声,一步,走二步,啪!响亮的巴掌声扇过……   “我也再说最后一次,这婚你非结不可,如不,你就脱下这身戎装,跟我滚蛋!”   待习暮飞出来之后,已是灰黑色衬衣,腰间的佩枪消失不见,脸色铜青,炯炯有神的黑珠子一眼望不到边,冒着熊熊烈火焰。   侍卫们立正敬礼,他风风火火地离开,突然听见一阵巨大的玻璃响声,侍卫官们着急往里一看,一个法兰西琉璃烟灰缸被砸成粉碎,六彩的玻璃碎片四散落地。   “吵什么吵!你们吩咐下去,东洋人搞一件事,你们抓一个,搞两件事,你们抓两个!”习允天用力地拍打桌面,顿时鸦雀无声,他此刻下达这种命令,虽不是极合适,可谁也不敢在老虎嘴边拔毛,再多说一句。   这个口令还真使东洋人收敛了不少,他们又各回各位,表面看起来相安无事,百姓的日子也就自然好过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   对饮咸亨酒庄   这晚,膳食后,如昔与白老师在咸亨酒庄中对坐着,酒庄里热闹非凡,正对面舞台上有昆剧的名角婉转地唱曲子,四周来往的小二,忙碌奔走着。她端坐着,看着白老师本已白皙透明的皮肤上添了两片红云,手中的酒杯晃了又晃,洒落些许白酒在桌面之上,酒香溢了出来,   她亦端起酒杯勉强咽下了几口,一时胃中火烧火辣,细嫩的肌肤上如同抹了胭脂般红润。   “白老师,我代姑姑向你赔罪!”   白老师来不及抢住她手中的杯子,只看见她眉目中的隐伤,自嘲似地笑,“你何罪之有,她也没错,她……是该这样,该如此的。”   杜雪藤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最后解决掉国内的资产,而再次远赴重洋,与一位做皮草生意的英格兰人结婚,而白老师却苦苦等了这么多年,到现在仍孜然一身,直到昨天,杜雪藤亲自上门与他告别,才方知梦醒此时,但述何人知心。   如昔是绝不知姑姑会做这样狠心的决定,在她的心目中,他们明明是那种细水长流,可以几年不见,仍记挂在心,情意不变的爱人,谁料到会如此般收场,她为此质问过杜雪藤,杜雪藤语重心长地说了句,“有些人,遇见了,就应当把握,如不,将会是一辈子的叹息。有些人,错过了,就应该放弃,如不,将会是一生的暗伤,我不想这样,我想过得安心。”   她怎么也想就不明白,自己情绪上总在困顿,最近一段时日,习暮连常常相邀,每次都待她是极好的,她又怎可不知道其中的含义,“白老师,心底委实善良,可以把人世间的事看得如此之淡薄,随时调度自己心胸的尺度。我可不行,我做不到。”   白老师再饮一杯,蓝色的深邃眸子陷在凹深的眼眶里面,却是一片澄明,“我也做不到,我只知道我是爱她的,可她却选择了爱别人,我能做什么,难道逼她留下,逼她与我这样一个落魄贵族之后生活在一起,这定当是不合理的。”   她听见台中央换成了越剧曲调的声音,一位青衣唱得小舌绕口,却直敲心门,“你可谓负心不知归处,换了行装便变模样,吾天天念天天想,只叹人若变情难留……”   她带着苦楚的语调念道,“春华秋实,小桥人家,女儿愁;似水流年,青苔石板,女儿苦;酒香味醇,酒庄闹戏,女儿怜!”说完,她兀自端起一杯酒站起,对着白老师,就是爽快地一推杯盏,白老师楞了一秒,见着她身子骨歪了下来,酒杯跌落在桌上,他起身一个疾步抱住了她,忽闻一股暗香袭来,她在他怀中扬着脖子,对着他笑如孩童。   这同一时间,传来整齐队伍列队之声,一时,流水席一般哄闹的咸亨酒庄噶然安静了,连台上正精彩表演的戏子们都瞬间停下声音,屏住了呼吸。   全场如此大的上下两层的院子里,竟静得如此不寻常,只有管事的上前给官爷说好话,递银元,递烟的,可似乎并不受用。   一队五十人的戎装卫兵持枪把这个酒庄团团围住,分立有次序地守卫,刚刚站在管事旁边的军官开口了,“这里的人听着,我习军发现这里有赤色分子,前来抓捕,就那一桌的不准走,其余地快离开,否则,一并当做赤色分子抓走。”一边说,一边指着那其中侧面一楼的一桌两人座,目光一扫,几乎同时,所有人落荒而逃,然后用严厉的命令对着台正中的戏子道,“你们,不许走,继续唱!”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   他愤怒与狮子无异   依依呀呀,台上的人哪敢怠慢,吹拉弹唱随即开始,那军官用力地瞄了一眼那一桌的男女,正搂在一块,眉心闪过一丝忧色,往后一望,只见另一位高级军官已经慢步走进酒庄,“二少!”   习暮飞目光如炬,帽檐下的眼睛悠悠地由下而上,一直平视到前方,眉心动怒,眼冒金光,步子出奇地快,一会就了跟前,他急速地从腰胯上的枪套中取出那灵巧的小手枪,明亮如晨,对准了那位男子,拇指一抬,便轻松地上了保险。   “二少!”路副官冲上来,面色立刻成灰,吃紧看着他,“二少,千万别冲动,伤及杜小姐可怎好……”   这一动作,惊吓住台上的几人,他们矗在那,全身直哆嗦,哪里还有心思再唱下去。砰得一声响亮的子弹出壳之声,子弹正中台顶上一根悬挂柱子,悬挂的背面布景掉落在地,刷刷在他们身后震落而下,他们齐齐跪下来求饶。   这一声惊醒了酒醉的她,她的眸子从最初迷离的柔光瞬间成了一缕幽怨,她回头看了看似醉似醒的白老师,再面对那一处枪管子的黑洞,及时从白老师怀里抽出身子,两手一横,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又听一声,当……   习暮飞右手握住手枪,微侧着身子,脸上的肌肉已绷得紧张,手心里汗珠直冒,即使是在战场上当面迎敌,也未曾流露过半分胆怯,可这一刻,他不知为何,总在迟疑着,不知该如何下手,心里搅动着千千万万的毒蛇,万般吞嗤他的心脏,他的意志明显在动摇,动摇地他不断他的踌躇。   他一句也不说,带着冷冷的怒容,望住她,一直僵持着。   在场所有卫兵守着这座空城,半分松弛都未敢显露,也只有路副官敢再次插进话来,“杜小姐,你快让开,枪口无情,会危及你生命的。”   “谢谢你,路副官。”她终于是开了口,她带着一种绝望的笑意望了望路副官,然后,一双清冽的眼,一直望到那枪口上,声音坚定不移,视死如归,“二少,你如若开枪,就请把子弹先从我的身体穿过去,否则,你今天别想伤白老师一根毫毛!”   她不曾想过,他会举起枪来对准自己,曾几何时,还是那样温柔待她,抱她到轮椅上,领着她走进后花园里,那些过往种种的点滴,一时萦绕心头,久久挥散不去,可此刻,面前的他看起来和一头愤怒的狮子毫无两异,他太疯狂,太可怕……   她依旧那副不屈不饶的模子,披肩下的双手摆成一个很长的一字,身子却有点歪歪扭扭,眼睛模糊了又模糊,盯着面前的影子,好似看见那影子那修长的手臂终于缓缓放下,朝着柜台里的一处酒柜砰的一声,其中一瓶坛子老酒中的香气涓涓而下。   她被这巨响一惊,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意识不清之时,仿佛感觉到一股子男子气在身下,之后却浑然不知后觉,摇摇晃晃中,耳中仿佛又听见了那声声入耳的青衣之声,缱绻缠绵,自是不在话下。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评论大大砸过来,全收嘻嘻   我带你到哪里去你便到哪里去   雨不知何时已下,整座文远城里,天空低压压地暗沉,乌鸦嘎嘎而叫,躲在密布的丛林之中,哀伤得声音让人从骨子里害怕。雨刮器不停刮动着挡风玻璃,即使最快的速度,小轿车也被雨水淋得通透,这已经不知道是走得多少处弯路,一路盘山公路,上好的柏油马路,也经不住这样折腾。   她的胃里也是九曲十弯,荡着晃着,突然被一声闷雷劈头惊醒,油亮的眼睛突兀地睁开,眼前得竟是一个戴帽卫戎的后脑勺,他正小心翼翼地开车,浑然不知后面的小姐已醒,在一个偌大的转弯处急急地禀告了一句,“二少,前面大转弯,小心!”   这个弯还没转完,她已再难忍受,胸口一堵,胃里的一股液体冲上喉咙,全吐了出来,待弯转了过来,都未能止住,司机心悸地从后视镜瞄了一下他的外套军服,沾了不少污浊之物,幸好,只听见他低低地抱怨,“雨这么大,开这样急做什么!”   “对不起,二少,天太黑了,我没看清楚。”他放慢了油门,见他慢慢将她小心翼翼扶在一边,自个迅速脱掉了上衣外套,随意地丢在一边,然后再将她拉回怀里。她靠在他纯白色衬衣上,鼻孔吸入了那股铮铮男子气,倒真是醒了,耳边电闪雷鸣,两边竟是乌压压的山丛树林,好似车子进入了一座山体,她不知目的地是在何方。   她拼了气力从他身体离开,倒在车后座侧一边,低微地叫,“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前方的司机暗暗瞄了一眼,只见她双鬓皆湿,脸色润红着,目光虽游离着,可有一束尖锐的光线却是时刻存在的。   “别闹!”习暮飞与她撕扯在一块,硬是把她揪到怀里来,她不依不饶,身上一点气力也没有,只能想着法子挣脱,抓着他的臂膀就咬,他也不动,脸色如常,她气极了,生生咬下去,竟也不去挣脱,她哪里敢再这样,就梨花带雨地大口喘气,“你放我回去,你要带我到哪里去,我不跟你走。”   他依然攘她入怀,紧得不能再紧,声色俱厉地说了句,“我去哪里你便要去哪里。”   “混蛋!习暮飞,你这个臭军阀,你强抢民女,我要告你……”她无可奈何地靠在他怀里瑟瑟地说道,还未说完,便听见一声,“二少,到了。”   半山腰中一套习军扩建的别馆,仍旧是西式洋楼一栋,后花园却建得比文远城里的那一处好许多,瀑布水池,空中花园,秋千摇篮,样样俱到,还有一点便是这处可遥望山下城中万家灯火,可堪绝色。   只是这夜里的风景此时此刻,着实让人感受不到美感,只见门口站立的卫兵穿着雨衣手持步枪,肃穆以待,巨大的雨声敲打着车身里,她被他打横抱在怀里,拼了气力,也只是枉然,他太有劲力,强制着把她嵌入他的身体里,蜜橘色斗篷被掉入雨水大地上,忽然那些雨滴也不再飘入她的脸颊上,很快,她眼前一亮,亮晶晶地水彩吊灯出现在眼前,只听一列人整齐地尊称,“二少!”   快得甚至来不及让她看清这座洋楼别墅的繁花似锦,她已听见砰得关门声音,他前脚一进门,后面就听见跟来的卫戎说了句,“二少,早些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欢迎评论大大砸来,嘻嘻   我只要你!   这扇门里的房间委实宽大,床头柜的台灯光度朦胧,淡橘色发出的光芒让人晕眩,似乎是有人早就安排好,她瞟了一眼那张宽大的席梦思蕾丝高顶帷帐床,心咯噔一跳,在他怀里猛然挣扎,“放开我,你这个混蛋军阀,流氓,流氓!”   他果真将她放下,衬衣身上的水倾斜而下,全滴在她脖颈之间,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望见他更放肆的眼睛,眼皮直跳,仍然嘴硬,“习暮飞,若你……敢动我,我定不会原谅你!”   他还是保持了那个姿势,眸子中出现了更加冰冷的寒色,他扬起嘴唇,笑意森然,“你不要逼我,如昔!”   “我……逼你什么?!”一股巨大惶恐闯入她的身体,她越发地气息不匀,两只手被他压住,仿佛牢牢被钉在柔软的床垫之中,不可动弹,“放开,你别忘了你可是有婚约之人,岂敢……”   他打断她的话,“我不管其他,我只要你。”   她冷冷发笑,黑丝揉在蕾丝被褥中,与他的手指缠在一块,纠结地扯不清楚,“笑话,你要你的与我何干?”   “我就是不许你和别的男人一起!”   “我偏要,这与你一点干系都没有!”他几近哀色,只道黯然到了极点,还有隐约的希望只光,期待着,“你曾许诺,不离开我!”   “不记得了。”她是记得的,在大帅府,他的卧室里,他待她温柔,对她有礼,那仿佛是上个年代的事,如今,她不愿记起,那一处回忆便是余恨。   他身上的水几乎浸湿了她的旗袍面子,方才他抱着她进来之时,尽管已经有侍卫官打了雨伞为其遮挡,可雨飞太大,四面八方地肆意乱舞,还是弄湿了他,她也是身上四处不同程度沾着水滴。   听见这些,他目光突然变得凶横无比,仿佛是一头被激怒的山虎,甚是可怕,他沉沉地压低,“说你爱我!”   她清冽地别过脸,作一副死不相依的表情,也不作答,任他是何作为。他自然是怒不可恕,突然一只手抬起就用力摘掉身上的白色衬衣扣子,几秒钟的事,他那强壮且多处带疤痕的胸膛就出现在她眼前,她屏住呼吸,难以自己,只将手指掐在他的臂膀里,一时竟忘了反抗。   “杜如昔,我习暮飞要的女人从来就不敢说个不字。”   他的话音刚落,吻就重重落下,温热的气息由她唇中启入,渐渐从喉咙四溢,进入她的身体,有一股气流在她的身体里穿透,她越发难以自己,她剩下的只有害怕,害怕他身上的淡淡烟草薄荷味就这么步步侵蚀着她的心灵,她无法自拔,无法抽身,她怨自己这样没用。   她只能推他,锤他,他湿润的胸襟已贴在与她最近之处,几乎没有空隙,她情急心慌,下了气力去咬他,终是疼得他微微起身,下唇带了一挂血丝,他瞳孔深处越发地冷漠,下了重力地再去亲吻她,断断续续地对她狠狠地说,“好一个别字,我都未说别,你怎敢先说别,今天就让你看看别字的滋味,看你今后还敢不敢跟我提别字。”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多多评论砸来,嘻嘻。   碧玉佩   白色玉兰花盆安安静静地摆在一处西式绕花摆设桌上,傲洁地抬起花姿,朝着她这一方,花香醉人,热水管里慢慢溢出暖气,弥漫着整个房间,使她在与他厮斗的过程中气息难平,殊不知他的手急切地摸索着已解开了好几个暗纹盘扣,脖子之下的亦全部解开,她仍旧逃不开他的桎梏,一只手胡乱地抓,终是制止住那只炙热的手掌,“二少,求你……”   他太痴迷这样的感觉,从未有过,她身上传来的暗香,迷乱的呼吸都纠缠在他四周,只能这么深深陷落,温柔乡里无可自拔。   那样东西被他无意中碰到,手指的温度侵袭着它,她甚至连再哀求他的气息都发不出了,可他忽然停住了,一切都静止了,她睁开眼,目光中闪着那一枚碧绿的玉佩,在她眼前晃了一下,直接就被他放在掌心仔细端详着。   “给我,这是我的东西!”她只习惯于戴它在身边,竟忘了它的出处,心急得就去他手里抢,他握在掌心里,紧了又紧,声音柔和了不少,“你从何得来的这样东西?”   “你管我,反正这是我的东西,你快还我!”她扑上去,却正巧落入他怀里,他低头看那长发飘飘的女子,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她整个人看穿似的,惹得她心里极其不痛快,想都未多想一句,就抛出了实情,“你拿走好了,反正这本也是你的,今日还了你,以后我俩再无瓜葛!”   习暮飞把掌心里的碧玉佩放在她眼前晃了一晃,从中仔细瞧了她一个究竟,那些藏在脑海中飞片般的纸片组合在一起,即成形状,他恍然大悟,全全收起了方才的粗鲁行径,极其温柔的将她抱住,声音里都透着颤抖地惊喜,“如昔,是你,怎么会是你?”   她冷冷地笑,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我四年前救了你,你四年后就是这样来恩将仇报的!”   “不是,我不知道是你……”他想再往前一步,她警觉地往后退,一直退到床头角,“既然今日你拾了它,就当物归原主,我的手帕,你上次也还了我,以后,我们再无关系,二少,我求你,你放过我。”   习暮飞哪还敢多动一下,只呆坐在那一旁,盯着眼前的她,防备地忙侧身把盘扣一个一个地绕上,轻声说了句,“你无须害怕,我答应你,再不碰你。”   杜如昔好不容易拨上了那几枚盘扣,却低头不经意间发现腰身有一处裂了好大一个口子,这样低头看久了,被坐在一盘的习暮飞发现,他忙站起来,走到衣帽间里,弄了一番,自己随便披了一件棉质中式内衬衣,手里拿着一件绒面睡衣。   他一走进,她便警觉,躲在一边,他硬是把睡衣强加在她身上,“放心!我答应的事一定做到。”   “你放我离开!”她说。   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暴雨交加,风雨飘摇,“这镜湖山的山路极其蜿蜒,又是大风大雨,今夜恐怕是走不得,明日一早,就是风雨不停,我也送你下山。”   啊揪……   一个冷激灵打来,她全身上下的血液几乎凝固了一阵,接着便咳嗽声不停,整个上身屈在腿上,一只手拼命地捂着口,习暮飞见如此,连忙摇铃命人送药和温水上来,自己便也不顾其他,走到她身边,就去抱她,她见此,一边咳着,一边闪,“你……不是……答应我……”   “你喝了酒,方才又淋了些雨,这 ……一折腾,断然是进了寒气,你快去冲浴一下,等吃了药自然会好。”他小心翼翼地解释,不敢妄加前进。   “我自己去。”说实话,她身上湿湿地,衣服与身体肌肤粘在一块,确实是难受极了,正好,一名丫鬟上来送药,帮她打开了水龙头,她头也不回地便进了洗浴室,冲洗着热水,从里到外,舒舒服服地,她摸过脖颈的一道肌肤,忽然一阵麻痛,对镜一照,竟是一道鲜红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评论大大砸来吧!   秋海棠绒面旗袍   “杜小姐,我给你准备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床上。药,我放在床头柜上,请小姐务必要吃下,如若有何需求,任何时刻都可以按铃通知我们,我先行出去了。”丫鬟在屋内大声说道。   “等等,他还在吗?”杜如昔隔着门问道,丫鬟明其意思,答,“您是说二少吧,他已经离开了,是他吩咐我要好好伺候您,您请早点安歇。”   她听见轻轻关门之声,才敢徐徐打开浴室之门,环顾四周,果真再无其他一人,才算把心放下来,穿戴好之后,吃过药,走到门前把门锁检查了一遍,反锁,才安心睡下。   翌日,她醒来之时,已是晌午,她睡得好沉,抑或是潜意识里根本不想张眼,她不是自然醒得,而是被人唤醒,“杜小姐,杜小姐。”   她屈在温暖的被褥之中,躲在床的一边,忽然发现天全亮了,惊坐起,问,“什么时辰了。”   “都是午饭的时辰了,这不,我来请杜小姐下去用餐。”丫鬟说。   “竟这样迟了?!”她连忙起身,只见另一个丫鬟把一套干净的衣服送来,只听方才那丫鬟说道,“杜小姐,这是二少命人大清早从城里购置过来的一套新衣服,您昨日的衣裳,还未干透,以后再送还给您。”   她穿好这一件淡紫色秋海棠绒缎旗袍,腰身略大一寸,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这段时日,真真瘦了一些。她梳好头发,听见丫鬟一边折叠衣裳一边笑着说,“杜小姐,昨日真是过意不去,穿了我的衣裳,真是,一时,也找不到适合的衣裳了。”   她回过头来,惊讶地问,“是你的衣裳?”   丫鬟怕她是嫌弃了她的衣裳,连忙说道,“是的,不过,是我才做的新衣裳,一次也未穿过。二少昨夜命我们找,幸好,我有这么一套崭新的。”   “哦,谢谢你。”她以为这衣裳不知是哪位小姐名伶在这留下,心中不免不舒服了一阵,听下这话,她竟不知觉嘴角上扬,眉目里都沾了喜气。   “不谢,您准备好就下楼用餐吧。”   “不用了,你们派车送我下山。”   “杜小姐,还是先吃饭,好吗?”   “我说了我要下山。”杜如昔忽然加重了一点语气。   丫鬟静默了几秒,说,“二少临走时命我们待你用完午饭后再离开,杜小姐,就不要为难我了。”   她听闻他离开了,纳闷着,“他走了,去哪呢?”   “我听见侍卫官说,是北面出了战事,他就任习军战前总指挥。可怜二少他中饭都未用,就急匆匆地离开,也就刚刚一小会的事。”丫鬟毕恭毕敬地站着,看见杜如昔的脸色一会一会地不同,直到她走到阳台的大窗户,打开之时,阳光洒进来,她忽然,有些惆怅,“好吧,吃完饭,我再下山。”   刚一下山,车子一路走着,她在里面本恍惚有睡意,总半磕着眼睛,不料一睁开眼,轻瞄了一眼,就发现路不对劲,全然是一个相反的方向,而且荒草凄凄得,高山险峻,一排排的峻岭就在眼前,她心里已缩,正准备开口询问,就看见了那个曾经来过得水榭,原来,已经到了红枫岭。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评论大大砸来!   红枫岭水榭   “杜小姐,我们大帅有请!”司机打开车门,用极其尊敬的语气朝她说道,她嗓子直冒烟,心里打着鼓,但不得不迈出脚步,沉甸甸走进水榭。   一路走廊,经过了那个水榭中的亭台,那里有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上面空无一物,在萧条的冬日之初,乍看一下,全然没了那日夜晚中的热闹,只是冰冷包含,不甚唏嘘,寒风吹得她有点颤抖,池塘里的水几乎失掉,剩下只有残泥遍塘底,枯死的荷叶全被泥土埋没,她想起,荷花铺天盖地在眼前散开,她的眼里都是美美的花,才几个月的时间,便是这般光景。   她必须继续走,走到曲径尽头,看见那个四周都有窗户纸的屋子,矗立在水中,显得格外显眼,来人在门外通报之后,里面应允了,门被打开,里面坐着大名鼎鼎的习允天。   他的面前摆着一副围棋盘,正皱眉沉思着,该如何自攻自的包围圈,见人被带到,目光一扫,带着严厉的审视,让她面对着他时,极度不自在,于是她便直接问道,“习大帅,请问您有何事。”   习允天并未起身相迎,而是从她脸上撤下眸光,手里抓着的黑色棋子放回了棋罐里,伸出手来,淡淡地说,“杜小姐,坐!”   他不是习暮飞,却在眉宇间中闪现着习暮飞的神态,只不过,父子终究是不一样的,习暮飞望她的眼神是清澈见底,而他确是分明排斥。   她依言坐下,侍卫官上前递上一个白玉茶杯,里面是龙井,飘逸着芳香,她望着那似针的茶叶漂浮在水中,怔怔出神,听见他说,“暮飞以前从不喝龙井,现在这样爱喝,想必是杜小姐所爱。”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水榭中的过往,习允天了掌得一清二楚,她抿嘴淡然一笑,习允天眼神望住那杯茶,锋利转言,“但我却尤其厌恶龙井。”他顿了一下,扬起手中的浓茶,接着道,“杜小姐,我也不拐弯抹角,暮飞是习家长子,婚事必当是要听从父母的安排。他心里有你,我清楚,但,我不喜欢你,就必会想办法来逼他另娶他人。即使没有张小姐,还会有其他家的小姐,但,杜小姐,你身为大清朝遗老之女,身份已属破落,与我儿地位上更是不加符配,你即便是再有倾国倾城之貌,也不能进我习家之门……”   “习帅!”恍惚间,杜如昔强逼着眼眶中不落一滴水,她倔强地抬起天鹅细长的脖子,果断打断掉习允天的话,“现今都是民国时代,男女早就有追求婚姻的自由,习暮飞选择或不选择我,你都没有权利阻止。”   习允天缄默,眼睛缩成一个黑点,直逼面前之人,“你的意思是,不听我的劝诫?!”   面前的茶水热气飘散,滴水未动,她毫不思考,突然在他面前站起身,带着自己最后的尊严,说,“习帅,您不用担心。我对您的儿子毫无半点兴趣,请他离我远远地,才是对我的解脱。”   说完这句,她的脸上露出寒冷的雾色,在手握重兵,一句话就可以置他于死地的大帅面前,她保持着不卑不亢,保卫自己的自尊,不留一丝情面。   习允天举起枪狠狠砸在桌面上,外面的侍从官都惊吓住,急忙进来,习允天怒气冲冲看着微微震动的背影,那淡如的影子,仍旧昂首挺立,迈着自己平日一向的步伐,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评论大大砸来!   建武将军   冬至时分,江南五省内寒气越发重了,温度疾速下降,但还是一派祥和宁静,一点战争的迹象也没有,只是在外摆摊的人渐渐少了,来往的行人几乎都是形色匆匆而过,许快地就赶紧装进条条巷子里人家中。   杜府里,杜午新喝过热气腾腾的豆浆水之后,靠在椅子上凝神看了看方才门房送上来的最新日报,他想起一个多月前,路副官给他挂得那个电话,心里七上八下,这近来习帅的五少爷与女儿频繁来往,哪个明眼人都瞧得出那回事,可究竟是随谁,他也拿不定主意,杜夫人总在他耳边吹枕边风,“还是随了五少的好,他够纯良,听说又是深得习帅的喜爱,那个二少虽是长子,可性子难琢磨得很,以后若我们有求,不定帮不帮呢!”   报纸标题醒目,还赫然印着“贺建武将军之习暮飞,北建城大捷!”   这次习暮飞任江南五省的战前总指挥长,奔赴北建城的外部前线与北方军阀皇甫敬并肩作战,一个月余几日的时间便击退东北而来的秦系军阀,被北方政府封为建武大将军,一时之间,他成了北方政府器重的鼎鼎有名大人物,名声大震,就连以前为敌的皇甫敬也不得不极力拉拢他,现今,这两方军阀倒成了携手退敌的伙伴,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皆因这次习军出兵护城一笔勾销。   杜午新不禁冷笑一声,长吁道,“这军阀之间亦敌亦友,前些日子还拼个你死我活,今日倒好,携手抗敌来了。”   “可不是吗?总之,习军大捷总归是件好事,这样对我们如昔不知多少好处。”杜夫人插嘴说着,这会的态度明显好上许多。   “这又与我何干?别拿我说事。”杜如昔用筷子夹起一个小汤包静静地放在碗里,听见习军大捷,忐忑的心终是放下,只是面上仍然不冷不热。   “如昔,怎与你无关?你今日倒说说看,究竟你钟意地是哪一位少爷才是?”杜午新把报纸折叠两层放在一旁,盯住她的脸,想看个分明出来,也好心里自己先打个底,可她硬是不表态,“父亲,我哪个都不钟意!您们也别再打歪腻主意。我吃完了,您们慢用!”   说完,她头也不回离开内堂,平儿连忙跟在她身后,张妈也一同去了,杜午新把筷子往桌上一扔,丧气地说,“罢了,罢了,随便找个人嫁了,免得在家里费人心。”   他一句话毕,站起来,双手放在后背紧接相握,直径朝那一处房间去了,吞云吐雾,又是一天日子,杜夫人则躲进卧房中,悄悄地给丁奉裘拨了个电话。   建武将军凯旋而归,满城皆是喜气腾腾,闹市大街上到处挂着喜庆的标语与门幅,习暮飞坐在防弹汽车之内,眼睛紧眯着,这连夜由陆路赶回来,就这么靠在车座上,着实不舒服,一身筋骨酸痛。   这个战事一下来,他瘦了不少,站前总指挥又岂是这般好当的,更让他闷闷地便是以往一直是与习军为敌的皇甫军,这次却成了盟友,那皇甫敬的嘴脸变得极快,仿佛已把他当成自己的侄儿,嘘寒问暖。东北军大力讨伐皇甫军,就是想吞占了北方这几处重要战略要地,再下一步便是江南五省,习允天又岂可让他们得逞,皇甫军落败,即刻就是习军与东北军的对峙,单独打的话,习军也未必有很大的胜算。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大大评论砸来!!   再遇骑马场   “二少,杜府快到了。”路副官早已苏醒过来,转过脸来,殷勤地对后座的习暮飞说,“让我先行进去通报,杜小姐自会出来。”   习暮飞徐徐地睁开眼睛,眼球中布满血丝,可依旧雪亮,想起父亲战前给他去的电报,里面提到只要他不离开习军,就同意取消婚约,他仿佛一身松弛开来,心情说不出来愉悦,他们之间终于再没有障碍。他吱一声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冷风烈烈,杜府二字看起来如此端庄秀丽,令他心旷神怡。   路副官从杜府里略显沮丧,心情忐忑不安,可终究还是走到他的车边,神色凝结着,“二少,杜小姐到郊外骑马场去了。”   习暮飞狐疑地一抬头,“和谁?”   “……”路副官吞吞吐吐,“是……和五少。”   这一声传来,习暮飞躲在车内的面容背光,路副官都看不通透,见他默不作声,再请示,“二少,要不,您先回大帅府休息?”   “去骑马场!”他靠在车上,点燃一根烟,烟丝缭绕,烟气随车风衣带,余绕在空气中。   骑马场内,重兵把守,因习帅府早早就派了下了令,不准其他骑客出现,限制戒严,这广阔无垠的骑马场里就只有习暮连与杜如昔二人,这样风大天高的日子,他们一人牵着一匹马走在郊外草地之上,几个卫戎在旁边不远处不急不慢地跟着,随时上前待命。   习暮连穿着深蓝色英式骑马装,羊绒毛衣穿在外面显得他人越发英气勃勃,绅士模样十足,杜如昔则戴了前沿的黑色绒毛帽,身上一件叶绿色的外套,黑色的长筒靴裤,她把头发束成一个马尾,牵住手里那匹曾经摔她入地的白色骏马,这会,悄悄低着身子,歪在白马耳后,与它密谈几句。   刚一说完,习暮连见她神秘兮兮地笑意浓浓,便好奇地问,“和它说了什么呀,乐呵呵的?”   “哎……我也没多说什么,就是求求它乖一点,若它乖点,等下便给它些好吃的。”她把手中的黑色皮手套戴好,绕着白马四周,把缰绳再弄得舒服一点,“可别像上次一样让我摔跤。”   “你来过这里骑马?”习暮连听闻连声惊问,她点头示意,看着远处萧条落寞的树林,又是冬季中另一派风景,“五少,今日,我定要骑到那一方才行,你要助我一臂之力。”   “好,我陪你。来人,上马!”他笑着答,回头招呼卫戎。   后面的卫戎听见连忙上前扶着帮助杜如昔上了马背,她又如上次一样,上了马背便异常兴奋,双手紧握缰绳,覆在白马耳朵外又嘀咕了几句,一只脚轻轻一碰,马儿慢慢就走了起来,速度渐渐地快了,习暮连也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马匹,紧随其后,两匹骏马两相辉映,一时,空旷的骑马场里只听见他们俩的欢声笑语。   “如昔,别跑那样快,风大。”他说。   她笑,“你看,我与它好好说,它会听我的,想来,这马也是通人性的。”习暮连牵过她的绳子,制止她继续行进,“那你也得等等我,我可追不上你了。”   “乖,真是我的良驹宝马,驾……”她轻轻甩开他的手,转身朝另一边去了,习暮连朗朗笑着,也调转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啊,评论大大砸来。   不速来客   忽然飞蹄走沙,卷起一道狂风造作,树叶沙沙成响,骑马场里瞬间多了两匹行径的马蹄之声,飞快地,习暮连与杜如昔几乎同时一前一后回头看着身后来的不速之客。   “五少,杜小姐。”路副官首先高声吁住了座驾,随着他的目光,他们俩并列看到了尔后来得一身戎服的习暮飞,骑马服装都未来得及更换,他也顾不得太多,只为跑来与她说上一句话。   “二哥,父亲说你要下周再回,怎么……”习暮连显然有点意外,看见习暮飞风尘仆仆地赶来,脸色尽是疲倦,一双眼睛就未离开过身边的佳人。   习暮飞也不搭习暮连的话,只驱驾这马,慢慢移到她那白马一边,路副官见这种情况,委实尴尬,赶忙对习暮连说道,“过几日不是夫人的生辰吗?二少提前回来也是为此。”   “那暮连在此多谢二哥。”习暮连说着,底下的马蹄在风沙中踢动,他心不在焉地看着旁边不远处的两人,呆呆如是。   “五少,借一步说话。”路副官将习暮连引到稍偏一处,眼光流露歉意,“抱歉,五少,二少有些私事想与杜小姐单独谈。”   “你这是故意将我支开罢,”习暮连一脸的傲气,醋意难散,却也找不到地方倾泻,只得说了句,“我看二哥也不是为了母亲的生辰,单单只为了如昔。”   路副官脸色如常,一笑,似胸有成竹,答,“五少,难道看不出来杜小姐与二少之间的心思麽?”   习暮连目光中只看见杜如昔的头放得很低,却看不清表情,不禁双手扯紧了缰绳,皮手套发出吱吱的声音。   他们俩却未有习暮连所害怕的事情发生,习暮连望见杜如昔那与君隔世得一抬眼,说了几句,习暮飞便灰灰地垂丧着头,怅然失神,驱马快步离开,路副官赶忙随后而去。   他松懈地回到她身边,问,“二哥,同你说何事?”   她盯着遥远又熟悉的背影出神,脸蛋不知何时转成淡白色,清幽清幽得,她矢口否认,“一些寻常事。”   “你为何骗我?”他驾着马同她走得更近,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咄咄逼问,“他风尘仆仆从北建城赶到这骑马场来,就为了同你说一些寻常之事 ?”   “我没骗你,五少,你多虑了,”她变得焦虑,只好转话题,“走吧,风真是太大了,我冷得很,回吧!”   她说完离去,谁知马儿忽然又变得不听话,奔腾得厉害,马蹄落入干草地上,着地几步不稳,她显然已无法握紧缰绳,好在后面的习暮连纵身一跃,不正不偏骑在那白马之上,她身之后,一双软皮手套握紧住她的手,随后她手中的缰绳也一同紧了,白马儿在几次驯服之后,终于被习暮连控制住,她靠在他身前,慢慢颠簸着往回马道的路上,静默着,也不好多说一句,只轻轻抬了抬手指,可谁料他不解其意,继续这样握着。   “如昔,我知道,二哥喜欢你。”他仿佛在他耳边叙述着寻常不过的事,他的胸膛贴上来,极是温暖,这又是冬至日之后几日,寒气重了,马儿都打着哆嗦,他握紧了手中的两只凉悠悠的双手,也不待她回答,“你大概也知道,我的心意。今日我索性就摊开来讲,你到底喜欢我二哥,还是我?”   她忍不住打了一喷嚏,天空飞过一只候鸟,孤寂地长歌一曲,飞舞而过,越是害怕的事情,越是要发生,她逃也逃不过,避也避不了,这下可好了,他们的友情到此真是需要了断。   “如昔,你别急着回答,我可以等。”他拥紧了她,而她却陌生的躲开,他心生怕意,脱口而出。   “不!五少,我并不喜欢你二哥。”杜如昔面如静水,这句话给习暮连却带来了一丝希望的意思,他急忙多说了一句,“那我呢?”   说这话时,路已到尽头,几位卫戎毕恭毕敬走过来,准备迎他们下马,她回头望他一眼,眼睫毛便无声地垂了下去,用极轻的声响说,“对不起,五少,我也不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啊,评论,渴望留下足迹。   生辰堂会   铿铿锵锵……   帅府里,热热闹闹地起了堂会,花园里临时搭建了一个临水的台子,台子上面正演着时下最流行的越剧,方才过了京剧名角月君秋的头牌名戏《游龙戏梦》,月君秋一身盛装装裹,举手投足,捻起手指,明皓唇齿中缓缓念出一句一句台词,绯色镶在眼睛上面,真是明珠流盼,万千风采,他的一颦一笑,甚至眉头一抬,都叫人堪称绝色,舞台幕后的几个官儿坐在那敲敲打打,声音贯穿入耳,配合他的歌喉起伏拨转,更可谓是揪人心结,越发想知道后面的戏是如何了。   四周围分立穿戴一新的卫戎,维持这个园子里的安全,迂回水廊中总站有几位宾客在看金鱼戏水,习暮连与杜如昔方才到水塘里喂金鱼鲤鱼吃东西,它们跳跃起来争先恐后地抢食,不断有鱼身子拍打着彼此,那架势甚是令人兴奋,惹得杜如昔总算展露一笑。   堂会下午开始,是从当地请来的越剧头牌名角,还有就是上次杜如昔错过一次的月君秋,也被习大帅高价从京城请来为习夫人祝寿。   习夫人最爱听京剧,以前在西北之时,就常请角到家里摆堂会,这些都是习允天为了讨夫人一笑,竭尽全力下得功夫,习夫人不爱抛头露面,到外头去,他就千方百计请了人回府里,清清灵灵地唱给她听。   除了摆弄一下花草盆摘,习夫人的爱好大概就只有听戏,她为人喜欢独处,可能平常孤寂久了,总渴望一些闹气,或许只有听戏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那种热闹。   只见她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盏茶放在嘴边不动,目不转睛地盯住台上那婉转流动的戏子身影,旁边坐着习暮云,正拿起一块米酥饼递到面前,“四姨娘,尝尝这个!”   正是情节紧张之时,她又从未看过这出越剧,精神越发聚精会神,只想从中找出个头绪来,“这一节又上得是何出戏?”习暮连款款走来,见母亲毫无动静,眸子一直不动,盯住前方的台上毫无移开的意思,又笑道,“大姐,看来母亲又爱上越剧了。”   杜如昔跟在后头,见习夫人今天穿一件金色盘丝云锦旗袍,袖子上镶有几段颇为细致的兰花边,更显今日寿星气质,习暮连拉开一张椅子,让杜如昔在母亲身边坐下,自己说是去前厅看一看,今晚的自家寿宴准备地如何,与她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习夫人禁不住拍了两掌,这出戏的最精彩总算过了,她实在是乐得开心,对旁边的伺候的丫鬟说,“锦云,拿几块银元去赏给台上那几个小姑娘。”   丫鬟应声而去,习暮云在一边笑道,“四姨娘总是这样善心。”   “怪可怜的,你瞧她们的模样最多不过十四五岁,这样的年纪,却要如此辛苦。”习夫人叹道。   她忽然看见杜如昔在身边,遂露出喜滋滋的笑意,“如昔,你几时回的?我怎么方才都没瞧见你?”   杜如昔笑了一笑,习暮云接道,“方才暮连都同您说话来着,您看戏正入神,他们就没再打搅。”   呵呵……   习夫人不甚好意思地摇头笑笑,拉起杜如昔的手指,握在手心里,温馨的目光中带有一片母性光辉,是那样温柔贴心,她在一旁看着,心里划过一种异样的感觉,恍惚想着,有这样的母亲真是好。   “老了,难得这样专注。”习夫人又转口说道。   “夫人哪里老?我真是半点都看不见。您瞧您的肌肤就跟水做的一样。”杜如昔这样说,自然不是奉承,在她眼里,习夫人就如同一个不老的传说,总是这样青春明媚。   这番话惹得习夫人笑颜逐开,“我自个是明白自个的,但听你这样说,总感觉到舒服,就算是自欺欺人,我也乐意。”   杜如昔莞尔一笑,正对上从外间屋子出来的习暮飞,只见他还是一身戎装未褪,手中拿着一盒礼物,步态迟缓地正朝她们走过来,看见她,目光流离,灼灼热烈,她慌乱中泼倒了一盏茶杯。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擦肩而过   “对不起,对不起!”杜如昔弯腰想去捡茶盏,习暮云唤了一声,丫鬟便过来收拾,她忙拉起手中的绢帕去帮忙擦拭杜如昔的裙上沾湿的一片,“这样可不行,走吧,到我屋里去换一件,这大冬天的,水冰在身上,可会冻坏!”   “快去吧!”习夫人也急切地朝她扬扬手。   “生辰快乐!”此刻,他已经立在习夫人面前,一面将礼物递给习夫人,一面用眼睛放肆地往杜如昔身上看,习暮云瞧见这一幕,便很快心领神会,“暮飞,你来得有些迟哦!”   “不妨事。”习夫人都站了起来,脸庞上露出不可置信,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到他的祝寿,一时甚感稀奇,“暮飞公务繁忙,多谢有心。”   “应该的。四姨娘。”   他默默地笑了一声,彰显亲和的表情,习暮云带着杜如昔走了,临走时,笑不露齿地说“父亲今日不知该有多开心。”   到了后面一栋小楼里,她跟着习暮云一路走,随着旋转楼梯走进了那件房里,里面尽全是极其浪漫的西式风格,蕾丝窗帘,窗纱极尽温馨,习暮云让她在椅子上坐着,她婉谢道,只站在旁边看着窗户边的雪鸽羽毛风铃随着风轻轻转悠。   “去试一试,保不定就合适!”很快的时间,习暮云已从里面的衣帽间取出了一件云纱米色旗袍,看她目不转睛,抿嘴一笑,“杜小姐,这个,是二弟送我的,你不知道,我以前养过一群雪鸽,可是后来死掉了,我很伤心,于是,二弟就取它们的部分羽毛找专人做成了这个百转千灵的风铃。”   “哦。”她走近一下,手里轻轻碰了碰那细腻的毛丝,心里一颤,“真好看的羽毛。”   “留个念想罢了。”习暮云瞅了一眼她,遂语重心长叹道,“也亏暮飞有心。”   她仍看着风铃流转,叮叮叮声响,她听见耳边传来,“其实暮飞的心很细致,你怎可能不知道?”   她回过头来,脸色不尽自在,“大姐……”   “你们究竟是闹起别扭,还是因为张小姐?”   她不答,习暮云继续说,“暮飞这人,嘴紧得很,他不与我说,我都不知道从何劝起。但,我知道张小姐必定是你们之间的障碍。”   习暮云遂拉起她的手,亲昵地笑,“你就放心吧,父亲已经退了这门亲事,打发她走了。”   风铃仍旧清清在耳边悠然响,本像好听的叮咚泉水声,可在这一刻,她听起来不觉就烦躁起来,“大姐,说这些不相干的事真没有意思。”   “好,好,”习暮云见她的声音都透着一股无力感,只好放慢语态,“那我来问你一件事?”   她疑惑地点头,习暮云才说,“外间传开了你与习暮连的事,你今日告诉我,究竟是传闻,还是……?”   “暮连最近时日确实与我走得近些,”她的心里矛盾激烈,这些风言风语已经传开了,她无可避免成为了里面的女主角,事情到了现今这地步,是她无可预料的,她只能这样解释,“但我们真的只是真心交朋友。”   “无论暮飞,还是暮连,都是我的弟弟,我真不愿看见他们任何一个受伤。”她将手里的衣服交到她手心里,像是沉甸甸的交代,压得她直喘不过气来,“不是我私心,在我眼里,你总还是与暮飞般配多些。”   她换好衣裳,在穿衣镜前将竖领的扣子拨好,流光锦绣一身,比任何流光溢彩都要光鲜夺目,习暮云站在她身边,看到镜中的人,不禁叹道,“果然是美人,穿什么的衣服都是好看,只是腰身稍微大了一点。”   她害羞地将一缕发丝捋到耳后,只听见外面一阵敲门声,“大姐,是我。”   习暮云立刻心领神会,忙去开门,门刚一开,习暮飞高大俊朗的身影就出现,挡在门口,遮住了所有的物体,“我来瞧瞧你怎么还不下去,快开宴了。”   习暮云知道他这是托词,便说,“这就下去了,你急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她处,终于放下心来,准备走进去,谁料到,她会边走边说,“那我赶紧下去,别让夫人他们等久了。”   房间里顿时冷清下来,她就这样与他擦肩而过,不给他丝毫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眸光似火   生辰宴自是热闹得,因习夫人从不沾酒,所以宾客大多敬茶,若是敬酒得,便是习允天代为饮过,这场生辰宴是他精心安排,她素来爱节俭清静,不肯这样大肆铺张浪费,闹哄哄得,但这次是她四十生辰,怎能不热闹热闹,喜气喜气。   习暮连也在旁边敲边鼓,弄得她只好依了,答应办宴席,但不能过分奢靡,宾客也不宜过多,只要一些紧要的人便安可。   酒席里,望着白丝葱葱郁满后脑勺的习允天,与敬酒的人,碰杯,畅饮,不时瞥一眼,带着那种深情,她总是那样坐立难安,这样久,他竟痴她这样久。   杜如昔静静地坐在习暮云旁边,斜对面便是习暮飞,她用勺子勺了一根鲍鱼羹,本极是味美香甜,却到舌尖上怎么也是苦涩无味,她如坐针毡地坐着,看着他一杯接着另一杯,这样喝,素闻白酒入口呛吼,酒精度极高,又是极容易醉得,她看着他这样猛喝,平日眼里的锋利,到这一刻,却只见无奈的负气。   “暮飞……”酒洒在习允天的身上,习夫人陪同习允天回房去换身衣服,幸亏没有看到这般情形,习暮云趁空档,赶紧一只手去夺他手中的白玉杯,他晃了一下,香醇的酒水洒了几滴在习暮云的手背上,她扯出襟下的手绢去擦拭,放在鼻下一吸,露出一副苦脸,“啧,啧……呛死人了,亏你喝这样多,这定是父亲从西北带来的高粱酒……”   他仍不语,饮酒自斟,也不理会别人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只不停地往酒杯中倒,习暮云怎样相劝都未有多用。   他的那一束目光,炙热地,哀怨地,痛楚地,痴望地……   习暮连也变得极度沉默,他终是放下手中银丝镶嵌的竹筷子,偏过头瞄住了她,只见她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品汤,那目光放得很低很低,仿佛一抬头就有一股火焰将会把她融化,根本不敢扬起睫毛。   她到底是乱了,乱得这样糊涂,却还在伪装,习暮连心里这样怅然,眉头便抬起,再看了一眼对面,不禁心一横,托住她已见冰凉的手指,柔声道,“我那有几本英格兰作者的英文原著,全是精装本,你方才不是说要看吗?我瞧着母亲他们一时半会也不会下来,正好空出时间来,我带去吧。”   习暮连的话本来算是请求,但也不待她回答,就拉起她的手离开,她神色恍惚,如脱桎梏,随然而去,只觉后背是火辣辣地,那一束目光原来从不曾离去,她心里惊恐着,仿若有一只小鹿胡乱蹿着,极度不安,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是绝不会罢休,说不定就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不过,终是宁静着,他未敢轻举妄动……   “不能喝了!”习暮云再已忍不住,挡住他的酒杯,面露愠色,“你瞧瞧,人都被带走了,你还在喝什么劲!”   他也不理,拨开她的手,再独自饮一杯淳淳白酒下肚,如同熊熊火焰顿时在胃里燃烧起,带起一阵一阵爆炸声,一寸一寸酷烤着他,他想痛苦地呻呤,但只能无声地叹息,甚至连叹息的气息都没有,眼睛突然迷乱,神智骤然停止,扑通一声,趴在八仙桌上。   “暮飞……”   他睡得不是很沉,总好像有人在旁边唤她,朦胧的脸庞看不清晰,他嘴角仿佛带出了一勾微笑似月,她总算来了……   “暮飞……暮飞……”习暮云拍他,遂又唤路羽樊过来,才蹑手蹑脚将他扶走。   在他的房间里,依旧保存着那一个乳白色西洋梳妆台,上面只摆有一盆未有花的玉兰盆栽,静谧地摆在那。   “哎……”习暮云从路羽樊手里接过一条热毛巾,放在他菲色脸颊上擦拭,只听他闹了一句,又翻了个身,“走开……都说了……不要你们伺候!”   习暮云知道他素来不喜欢丫鬟婆子伺候,这些活基本都是路羽樊或者他的侍从官做得,今日,他必定是以为又是哪一位丫鬟伺候,于是,她道,“是你姐姐我,还这样矫情!”   他不依不饶,硬是把脸躲在软绵绵的棉絮中,习暮云拉了好几次,他这样执拗,最后只好作罢,“罢了,罢了,路副官,今晚你就在旁候着吧,我得先去前面照应一下。”   “他呀……痴人一个”习暮云怅惘着,转头对路羽樊再说,“路副官,你得空劝劝。”   路羽樊颔首点头,回头又听见他竟在梦中还在哀求,带着无尽的卑微,是他从未表现过,而在此时此刻,最真实的内心里,睥见最真实的他,“回来,回到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教堂圣歌   这个礼拜周末,教堂有圣歌,十几个教徒穿着白衣圣服,列成两排,手里捧着歌词的本子,在神父的指挥下,悠扬起声,旁边的钢琴师一边伴奏,一边抬起脸庞,高扬起曲子,他们在高耸的教堂里,众信徒面前,表示着对神的赞扬,对人的敬意,那是如此圣洁光辉。   杜如昔向来是喜欢在教堂里,聆听这样的歌声,令她心生宁静,人生虽说繁华如梦,可终究是坎坷甚多于欢快,她有生在着乱世硝烟之中,每天一醒来,也不知道明日该往哪里去,有时,也会心里难过,摆在面前的,似乎就只有别人为她安排的人生,虚度光阴,她该何去何从……   她失神地坐在那里,想着四年前的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想着出洋回到文远城再次见到他,一时,心乱如麻,这样的邂逅,一生中能有几回,可偏偏,他与她之间又有了这样的间隙,任是如何作决定,都是极难的。   歌声不知何时消失,他们从前面的台上渐渐散去,本在座位上的信徒,成批成批得离去,只听见教堂里本是许多人声,走完了,也就只剩下一片寂寥的空旷,原来,也只有人的地方,才会有那活活的生气,人走了,任是再好的景致,也是无边无尽的寂寞。   嗒,嗒,嗒……   皮鞋的声音突然响起,而且是由远及近,教堂的钟声刚刚响过,她似乎还没有从那其中清醒过来,一直望着前方摆放着的雕像楞楞发呆,圣母玛利亚抱住怀里的婴儿,温柔地凝视,她甚至可以看到圣母玛利亚的手中的慈爱,这样的温馨,是她从来没有过,也是她所仰望着的,每个人都需要母亲,可她偏偏就是没有,今天不知怎的,她想起得太多,心烦意乱,全是些不如意的事,愁眉不展。外面的琉璃模样的彩色玻璃忽然被巨大的雨水冲刷,簌簌作响,教堂外面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关住,只听嘣地一声。   这一声终是把她从恍然中惊醒,她张望前方,才发现真是空无一人,可后面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近到咫尺。   她一回头,只有一个人的模样,原来是他,他来了,他的身影在她面前出现,并未吓住她,只是在越发暗沉的教堂里,她忽然觉得眼前不够明亮,甚至她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躲在昏暗的阴影里,竟令她一阵错觉,灯光只余下几盏,摇摇晃晃得点在天花板上,被玻璃外的风吹得厉害。   她竟不知觉中,站起来,他再走近了一步,余阴终于从他脸庞上消失,明亮的光芒被点亮,照耀着他的光辉形象,再没有这一次,让她感觉到他的英姿俊朗,昂首挺立在面前,显得越发神武。   “如昔”他这样坚定地唤她,可她似乎置若罔闻,只看见所有的光芒在这一刻散发出最光辉的璀璨,如同教堂内外那五彩多姿的成块玻璃,上彩的颜色,在太阳光彩普照的时候,总能带给缤纷的心绪。   他再次唤她,见她的前额有几缕青丝纠缠颇乱,情不自禁伸出手来,拨正,声音悠悠传来,在她耳畔不断徘徊,“如昔,回到我身边来。”   他的淡薄烟草气息步步逼近,迷离着她的神智,他较四年前更显轮廓清晰,乌黑的密发垂在眉间,飞鹰似的眸子波光流动,全然没有一丝毫霸气,只有无限柔意和眷恋,他渐渐走近她的身体,“我只求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只要你敢说不爱我   他的气息越发近,搅乱她的神绪,“如昔……”   “你不要碰我!”她不禁哆嗦了一阵,直退两步,两只手搁到两排的椅子背上,外面的狂风肆欲,暴雨如注,把教堂内外团团围住,她的声音之大把门外的侍卫听见了,忙从门外探了头出来,见到他们俩相视而立,只得识趣地紧闭大门。   习暮飞的手抬在半空,半晌没有落下,他怅然地吁了一口气,然后话锋一转,“你真得喜欢暮连。”   这一句犹如闷雷隆隆响过,把她彻底给震住,眼前的人声声质问,习允天又咄咄逼人,两父子到底是有共性的,连眉目和神态都隐约间极其相似,当日,习允天那样冷遇待她,她自小也是大家闺秀,秉性自然傲洁,哪里受得住那番待遇,为何,偏偏是她,她如同处在夹缝中的细根,奋力向上,却总卡在里面,刨不出来。   “二少,我喜欢谁都不关你事。”她转身往前,想要就此结束这种恼人局面,可没料到,他气力如此之大,一把拽她过来,“我只准你喜欢我!”   “放开!”她怒目相视,微蹙着眉目下,总有淡淡的忧郁,他总是这样逼迫她,她到底是要与他做个了断,“习暮飞,你不要再纠缠我,我同你之间不会有好结果。”   “放过我,好吗?”她的声音竟有点哽咽,不知是因为他拽住她的手腕过力,还是其它,此刻,她如此决然,只愿尽快切断这剪不断的情愫。   他并不就此理会,而是拽她到面前,甚至他的呼吸里都有浅露不显的火药味道,一不小心就触动了开关,暴烈开来,她的呼吸絮乱,被他这样紧紧攘着,她极力挣扎,也是枉然。   他先声夺人,一双明辉的清目一直望到她心底深处,“好!只要你敢说不爱我。”   “为什么不说?”她缄默着黏着双唇,不讲话,似乎在尽力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他睥视道,心里一阵窃喜,低头碰到她的前额黑发,忽地细声柔语,“为何不敢承认?”   “你莫逼我!”她低着楚楚眉目,隐忍着,不敢抬头与他相望。   “我不管!你是我的,我绝不会将你拱手让人!”他什么也不顾了,低头寻找她的双唇,她的周遭围满了尖刺,每靠近一寸,都将他刺痛,他已是身心裂痛,失而复得的心情,再没有比这更加喜悦,他心里想着,即使她要恼他恨他,他也不理了,为了守住她的心,他在所不惜。   可偏偏她又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几番纠缠之下,她气息难平,用手指抵住他的前肋,想要就此抵抗住他的蛮劲,他强人之势,沉重的气息逼迫而来,让她实在无力可抵,这样,使她激愤难堪,终是脱口而出,“习暮飞,我不爱你!我不爱你!”   她近乎吼叫,单单两声,就足可以迫人窒息,他一刹那,如同雕塑禁止一般,握着她的手,尽失了力,他顿然失神,落魄,一直盯住她看,痛心地说,“你说你不爱我?”   “对,我不爱你。”她失声再次坚定重复。   他遂放手,迟疑不决地看她,一直看到她心脏都几乎要跃出来,她也顿时后悔,眼睁睁望着他,神情落寞地决然转身,背影依旧挺立,可是如此萧索……   大门被侍从打开,外面风雨不断袭来,吹起他的翩翩衣角,侍从唤了一句,“二少!”   他恍若不闻,平视前方,一步也再不停留,一直冲进磅礴大雨中,身上顿时被淋个通透,雨水迎面袭来,将他浇个湿淋淋,他仍旧没有表情,就这么走,不停地走,他的心被剖开一个洞,里面被无尽的痛楚充斥,他不明白,为何上天这般待他,明明让他们几度相遇,却总在不停互相伤害,他不懂爱情,不懂她的心到底是怎样,如果不是爱,她为何要一直留着那块碧玉佩,为何??   侍从哪里敢在做停留,拿起早准备的雨伞,连步踏在水里,溅起一片一片水花……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爱何究竟   杜府里,白雪沙粒落幕而下,沙沙的雪声扰得杜如昔夜里翻身无数,清早醒来,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她穿好一件白云色带毛边斗篷,推开房门,银装素裹,整个院子都被冰雪覆盖着,像水晶冰雕一般,她抬头伸手,掌心中沁凉着,一片雪花落入手中,瞬间成了清水,透明透亮。   雪水由屋檐而下,慢慢形成了一支又一支的冰雕棒,光润亮晶晶的一排,甚是漂亮。亭台楼阁外已有下人在打扫雪迹,看见她,便称道,“小姐,早!”   “早。”说完,她便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见那下人关切地说雪落时之寒冷,她连忙回到屋内,躺在床上,侧着身子,懒懒的用一只手臂把眼睛遮住。   平儿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进来,边走边说,“我的小姐,您快起吧,昨夜天降寒雪,一路都是大雪覆盖,亏五少爷还能守约前来。”   她依旧把眼睛闭着,问“他来了麽?”   “这会正在会客厅与老爷,夫人聊天呢!”平儿把青丝柳似的帷帐两边拢起,亲热地拉起她的那只手臂,她微微睁开眼睛,还作朦胧状,便凑到她耳边细声说,“五少的心,真是日月可鉴,您就快更衣吧。”   自从上次骑马场坦白之后,她以为习暮连断然不会再找她,岂可料,也就几日的时间,他一如既往地相约,并表明自己的立场,朋友之情不可断,他如此之说,她怎好老是找借口推拒。   这不,他又邀约她去一家苏格兰西餐厅吃刚从国外引进来的一批上好牛扒,昨日已来了电话,说是定要带她去作第一位尝鲜的人。   “平儿你这小蹄子,近来是我宠得你,牙尖嘴利的!”她终于掀开被褥,穿好一双绣花的软棉拖鞋,在洗脸盆里摆弄着毛巾帕子。   “小姐,这话说得不对,我只说看到的事,并没有添油加醋。”平儿打开衣柜,翘起嘴角说,“小姐,您想穿哪套衣服?”   “你帮着选吧。”她洗过脸后把毛巾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走到屏风后准备更衣,此时,平儿递了一件鸡蛋黄腊梅绣纹长旗袍,她背朝平儿,露出一截白皙如雪的后背,“平儿,你觉得五少好呢,还是他好?”   “他是谁啊?”平儿拾起屏风上的睡衣,不解其意地问。   “明知故问!”她开始屈身扣底下的盘扣,听见平儿扑哧笑来,“小姐,我看您的心乱着了,这会都没理个头绪出来。”   到底意难平,她脱口问此话,只是不加思索,听见平儿如此之说,越发觉得在理,这心事被人发现,她觉得好没意思,于是她就不再吱声,平儿调皮地又说,“我呀,觉得五少爷最好,斯文有礼,待人谦和。”   她已穿好,走出来,脸色平静如湖面,走到梳妆台,平儿替她梳妆,一边梳一边朝镜子中的她看,点点笑容,“可小姐,似乎觉得二少更好,对不?”   她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珠帘壁后   一路走得极慢,小轿车开得比任何一次都平稳,路上的行人少之又少,只见屋顶的烟囱中冒出来一束袅袅炊烟,外面真是冻得很。   他们总算到了位于市中心的英格兰西餐厅,两名侍者殷勤地快步走来打开车门,举起手挡住车顶,让其下车,杜如昔看见门口分立着四位侍卫官。   西餐厅里面的人却极少,冷冷清清,这样冷的日子,却是不愿出来受冻,尽管是在这般暖和高档的西餐厅内,里面的暖气够大,她刚从外面进来,内外温差较大,一个喷嚏就上来,止都止不住,她连忙从腋下的盘扣上取下手绢,捂住鼻子。   “是不是着凉了?”习暮连并排与她走在一起,关切地问。   她答,“没有,里面太暖和了,我的斗篷怕是多余了。”说着她耸了耸肩上的白色毛边缎子斗篷,他没作答,目光却一直望到一处珠帘的后面,同样也两边分立两位带枪的侍卫官。   习暮连顿了顿,放慢了脚步,微转身来,看她另有一番含义,“如昔,我二哥在这。”   “哦!”她也看见,烛光闪闪的珠帘之后,一男一女对坐着,两相对视,碰杯而饮。   “走,我们过去一下。”习暮连遂不及防地牵起她一只手腕,笑意傲然,唇锋带昂,她真的一下都懵住,直到听见侍卫官敬礼,“五少!”   掀开珠帘,四人已分明相见,她焦灼万分,不知焦灼什么,其余三人皆镇静自若。   “二哥,如此巧!”习暮连最先开口,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女子,不冷不热地笑道,“柳大小姐,你几时频临文远的?”   柳真真爱理不理的模样,倒是对他身边的杜如昔很是兴趣,上下打量着,神采飞扬,“前天到的。”   习暮飞这回可算有礼了,他刻意挺直了腰板,谦谦地站起来,“真是巧,请坐。”   侍从很识趣就取来两张新凳子,他们四人安坐好,习暮连与杜如昔挨坐着,柳真真与习暮飞挨坐着,一位小提琴手走进来,悠扬的曲子余音而绕,浪漫至极,习暮飞一个眼色,一位侍从就从外而入,他低头说了几句,那个侍从就恭敬地告退。   “习暮连,介绍一下吧,这位小姐,我怎么瞧着眼熟?”柳真真穿着一件浅米色狐狸毛大衣,显得特别贵气,她颈脖上的钻石项链更是闪光夺目,她牢牢地盯着杜如昔看,眼珠子转悠着,思考颇多。   杜如昔却认得她,上次在戏院里,她分明就是那位不爱睬人的小姐,……   “杜如昔小姐!如昔,这是柳真真小姐,她可是刁钻小皇后,小时候常常欺负我。”习暮连顺手为杜如昔解下肩上的斗篷,为她介绍,杜如昔闻声后,说了一声,“你好,柳小姐。”   “杜小姐,我没有习暮连说得如此讨厌,你倒要提放他,他可是极其讨人喜爱的主!”柳真真素来就是个刁钻泼皮角色,她是柳祝明的小女儿,从小被带在身边,娇生惯养极了,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得可能就只有习暮飞一人而已。柳祝明是习允天的拜把兄弟,从绿林一路走来,到现在的习军,柳祝明可谓是劳苦功高,一直跟随习允天,他们感情甚好,习允天称柳祝明为三哥。   这次,柳祝明带军来助习暮飞一臂之力,战事一完,他的小女儿柳真真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也自然是藏了私心,听说习允天不再强逼习暮飞与张素绢成亲,她高兴得直想快马加鞭飞到他身边。   “柳真真,你胡说一气有何用意?”习暮连脸上开始不自然,连声质问,只见柳真真端起酒杯与他的杯子为之一碰,狡黠地笑,“难道要我把李小姐,王小姐全部说出麽?”   “如昔,你千万别听她的话,她自小就爱编着话讲,尤其爱损我!”杜如昔一直沉默不语,在幽楚的灯光照射下,她的表情不温不愠,习暮连生怕她轻信了柳真真的话,赶紧说出了这一番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支持,求收藏!   香水百合的痛   “暮飞哥哥,你评评理,我几时偏爱说谎话了?”柳真真在习暮飞面前佯作娇态,故意嗲着声,伸出一只胳膊放进他的臂弯里,而他任由她这样的举动,抬眼刻意瞥了一眼对面的人,说,“你们见面就爱互损。”   此时,方才出去的侍从已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大束芬芳的香水百合,和一支红葡萄酒,把酒放好之后,走到柳真真面前,弯腰把花递上前,“柳小姐,这是二少的一片心意,望你喜欢。”   接过这带着寒露的花束,柳真真几乎落泪,曾几何时,习暮飞对她有这样的心,她突如其来地就在他脸颊下留了一个吻,他显然还未反应过来,猛然一怔,“谢谢,暮飞哥哥,我真欢喜。”   她此刻已面如死灰,一只手紧紧地拽住手中的绢帕不放,被习暮飞一眼望尽,炯光一闪,竟很温柔地提起柳真真一只手,显得颇为亲近,“我知道你素来喜欢百合。”   习暮连再看不下去,只得从中打断他们的对话,“柳真真你可有能耐,连我二哥这石头做得心也被你劈开了。”   柳真真把花揽在怀里,对着习暮连冷了一眼,再看旁边的人更情意绵绵,“谁说我暮飞哥哥的心是石头做得,只是你们这些俗人看不懂他罢了。”说罢,她又瞄了一眼临危正坐的杜如昔,脸色极度的不自然,忽转口挑衅问,“怎么杜小姐脸色变得这样不好?”   习暮连也再不杠了,牵起她的手,竟惊觉她手心滚烫,心下一寒,为她周旋道,“二哥,那我们这些多余的人也不便在此长久打搅。我们另选一处。告辞!”   自他们离去,琴声戛然而止,习暮飞也就此松开那双手,但仍逃离不开她一往情深的目光,“暮飞哥哥,你的心真的为我而开吗?”   牛扒自然是没有吃成,习暮连问都未多问一句,牵住她就走出英格兰西餐厅,步入漫天雪地之中,他举着油纸伞,为她遮细雪纷飞。   他们一路走,一路留下脚印,皮鞋上尽是水珠,每走一步,便多一步脚印,身后跟着轿车,速度非常得缓慢,不知觉间,他们已走到小桥流水边,她走上台阶,却是极滑,一步不稳,差点栽跟头,幸及他扶住,她抬头注视着他,他亦深情望住。   他们立在拱桥之上,看下面落雪成水的河流慢慢凝固,停靠在一边的船舶大门紧闭,摇摇晃晃,毫不停歇,来往之行人小心翼翼,脚下的路程委实难走得很。   “牛扒没吃成,都怪我!”他说。   她望着前方曲折的小河,散落而下的雪花片,说,“对不起。”   他一楞,捏紧了手中油伞,“对不住什么?”   “五少,我想今后,我们再做不成朋友。”   他呼吸一滞,喉咙突然堵了石头一般,却还是克制地问,“为何?”   她回头看他,苦涩一笑,“我想,你是知道的。”   他拼命摇头,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昔,你如若答应嫁给我,我定会给你个明媚的蓝天,我们一起出洋,然后定居在国外,再不理这里的是是非非,一切的人与事都不会影响我们。”   “何必呢,你明知道……”她的眼睛里布满愁丝,说这一句再不愿多说下去,而他紧握住她的手,苦苦哀求,“你无须急着答我,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做给你看。”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感动你们的支持,求收藏!   香静客苑   咚……咚……咚……   高处寺庙里传来清脆响亮的敲钟之声,一声一声迫人而来,在冰天雪地之中,倒是有一种傲人姿态,想求个平安心愿的香客,几乎都会到此处,个个轮候,敲几声钟,越近年底,这钟声亦响得越发多,乱世平民,谁不想求个安稳度日。   在寺庙后头的一片院子里,有一处僻静的香客静修处,里面曲苑清幽,香客行走在其中,颇有几分儒雅心境,如今,外世乱行,已极少有地方可以腾出来做休养之用,战不停地打,可妙得很,却没有一处军阀闹上这里,甚至是以前的孙帅还来此处巡查了一番,拨下了一笔款项,将此处修得更加舒宜。   这天,如昔拧不过平儿,被平儿拖进这处之后,才发现水月洞天又是另一番景致,她命平儿去捐香火钱,独自一人走进这曲深院林的疗养之处,唏嘘满目的各色梅花组成的梅林,空气中弥漫着香火的气息,她屏息一闻,仿佛心神就此平静了不少,就此凝注在这花海丛林之中。   忽一阵熟悉的声音渐入耳,“……真真,你替我去捐一笔钱给方丈,聊表心意,可否?”   那女子穿着迤逦旗袍,笑靥透亮,甜丝丝地答应了一声,就离开了,身后跟着一行几人的卫队。   然而,如昔已闻声,不可不知其人,火苗蹿起,如鬼魅一般总缠住她不放,她是进不得,也退不得,伫立在梅花丛中,注视着方才说话之人步步逼近,她目光如火,恨不得就此离开,可双脚如扎住钉子般,一步也未可移动。   方才,那番情形,她也瞧见了,她想躲,可偏偏被自持的傲气所制住,这样躲,便是怕,她怕什么?她还怕什么?她不是早在教堂里与他说得一清二楚,她如此绝情,他亦可如此,为何要这般折磨,才叫人安生!   他又是一身戎服束身,帽檐遮住眼眶,只觉一层阴影透在他脸上,叫人看得心中越发不安,他踱到她面前来,笑得恰似春风得意,“此景,此地,杜小姐,怎么行单影只,五弟这人也太不解风情!”   她拼命压制住四处荒草丛生的内心,只淡淡笑,“五少要勤于军务,又岂能常伴我左右?我也不过替父亲来此上香而已,谈不上二少方才一说。”她话锋一转,话里话外都是带刺,“倒是二少,有这种雅致?想来,也是陪同佳人赏景致,可丢下佳人放一旁,可别恼了佳人为好。”   他并未正面回答,脸一瞬间冷下去,一贯的高高在上,狠狠地扯下一束梅枝捏在手中玩腻,“梅花高志节,傲洁彻寒心。”   “二少说得极是,梅花也是一颗种子发芽而来,它经过不少时日增长,奋力向上,冲破花苞,在寒风冬雪中绮丽绽放,它的心志是何其高洁,怎可被人随意践踏!”   她话一毕,就夺过他手中的残枝红梅,真是晶莹剔透,润洁芬芳,在它花蕾之中,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洁傲得咄咄逼人。   他见她恼人的样子分外认真,不免有点失神,情不自禁伸手就拉住她的袖口,“我才说了一句,你可好,说了这么长窜的道理出来。”   她回头白了他一眼,说起话来句句刺耳“二少,不喜欢听,就不要来招惹我。还是找你的佳人去为好,她可是温腻得很。”   “你快去啊,说不定人家正寻得你要紧!”她见他笑而不答,一股血液就冲上脑门,劈头又补上一句,顺势抽开了袖口,离他有几步只遥。   作者有话要说:感动亲们的支持,求收藏。   我绝不能让人将你夺了去   他终于缓过神来,心里不知有多开心,今日,不想会在这里碰见她,本是愁不过柳真真的纠缠,才答应出来走一走,这一走,也不知就怎听见山中的钟声响起,心思就飘渺起来,不知不觉,落脚山中。   他一直弄不明白她的心思,甚至,他以为,她大有可能移情别恋于五弟,而今看来,这套激将法还是管用的,她的心底终究是有几分在意他。   “如昔,你是在气我有别的女人?”他得意地问,低头想去觊觎她的表情。   这句话使得她轰然一怔,遂然而退,脸上红的像火烧云一片,极是挂不住了,被人揭穿了,竟是这般浑浊不堪,还自称傲梅,真是可笑至极,尽管如此,她仍然昂着头,好有夺人之势,回答,“你有你的女人,与我何干?”   “那你为何看起来妒火绵绵?”他逼问,遮住他的阴影之下,终于显露出炙热的渴望。   她被他看得无路可逃,险些就跌倒在地,被他扶腰拦住,她才真正看清他,是那样熟悉,显然,他的容貌早已深入骨髓,任她怎样否认,都不可磨灭。   她尖着声嘀咕了一句,“放开我!叫人看见了。”   “看见了又如何?”他仍然将她半抱在怀里,不依不饶,就是不放手,“你是我的,我绝不会让人将你夺了去。”   “小姐……”远远地就听见平儿的声音从山体的另一面传来,她清清灵灵的声音甚是好听,在这一刻,却是把如昔吓了一跳,她慌神中奋力推他至一边,冷冽地说道,“二少,自重得好!我不是你的,从来都不是!”   那叫声的另一头,赫然站着一位女子,她立在风中,旗袍中的红艳杜鹃惹火,她手指里已经将手帕捏得紧巴巴,火红的唇色几乎已被她抿得褪尽姿色,变成一种暗青的颜色,眼珠子鼓出来,似乎要杀人,这么说也不为过,只见她望了那位挺拔如松的军官一眼,不争气的泪水一并而下,可很快,她便一擦而过,她是那样骄傲,怎可轻易认输?   江南五省与北面几省自从携手并进以来,风平浪静,就连一直扶植皇甫敬的东洋人也似乎安分许多,习军高层多了一人,此人正是习暮连,以往,他不愿参与军务,尤其厌恶战事政治,可这段寒冬日子里,他竟也多番上心,主动请与习允天,让自己到军中锻炼锻炼,他虽文弱儒雅,可毕竟是在习帅身边长大的,耳濡目染也沾上几分,更别说习允天从小对他培训了射击,骑马,围猎,格斗多种训练。   他这些方面自然是优秀的,可论及军事才能却万万不及他二哥习暮飞,这是他自己也早知的,但他仍然想努力,努力战胜自己。可他为人谦和,待人处物都极是恰当,对下属关爱,这些即是习暮飞或习允天都是难以做到的。   但矛盾很快激发在他们俩兄弟之间,习暮连在一桩小事务中与习暮飞起了大冲突,他认为习暮飞视人命如草根,习暮飞怒斥他妇人之仁,闹到最后,那警卫连队长还是被执行了枪毙,习暮连气恼得回家连饭也不吃,赌气锁在房里。   习夫人在房外劝了老半天,他也不见理睬,习夫人只得对习允天说了,习允天弄清了来龙去脉,立即致电习暮飞,习暮飞还是那一副脾气,毫不认输,执意说自己无错,既然属下犯了如此大的错误,就当以执行极刑,以儆效尤。   习允天也明白,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看处理人看待问题的方式,说白了,习暮飞也没错,只是过于苛刻,习暮连更加没错,他说人命大于天,当可放过就应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感动亲们的支持,求收藏。   残忍成性   缘由皆因那位警卫连队长把一个平民百姓的老婆拐跑了,这个百姓也是个冲劲人,单枪匹马就冲到习暮飞这儿告状,他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把警卫连队长叫来,问得清清楚楚,这警卫连队长见人都跑这来告状了,还嘴硬绕着弯子讲,习暮飞只好把那位女人请来,那妇人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和盘托出,他气极了,当下就发达了枪毙的指令,习暮连正好在一起议事,听闻后,为此据理力争,极力想留住那警卫连队长的命。   “人已经去了,你再此委屈自己又有何用?”习夫人在房门外敲了又敲,想起习暮连中午饭都未用,就忍不住啜泣,此时,习允天从楼下走上来,朝习夫人拂了拂手,示意,他来,然后使劲敲门,“连儿,出来!堂堂七尺男儿,躲在屋里,算什么英雄”   “你给我出来,听见没有!”里面还是没有应声,习允天于是颇有怒气。   果然,这话奏效,习暮连耷拉着身子,打开房间门,显得无比沮丧,他抬高音忿忿而道,“二哥何其残忍,一个字就这么断送了一条性命,他也是爹生娘养,犯错知悔改便好了,二哥却不给他机会,人命可贵呀!”   习允天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地摇头,“乖儿子!父亲知道你秉性善良,但你要知道这是生为军人的悲哀,你二哥虽是无情,但却在无形中竖立了军威,而你这样表现……”   他止住不语,心里已经明白到习暮连的脆弱,只得好生安慰,“要知道,你的怜悯之心,在军中有些事上是行不通的。”   “我最不愿看见这种生生死死,人性之恶劣也不过如此。”他道。   习允天见过的风雨岂止这一点芝麻之事,他看着面前正直文弱的小儿子,心里不禁叹气,偏偏自己最爱的孩子继承不了自己的大好山河,想到此,不禁露出憾色,“连儿,你年纪尚轻,无须把人事想得过于单面。”   “我没有……”他赌气,脸色涨红,一只脚想退进屋内,却被习允天一巴掌抵住门框,“你不想下楼去见见杜小姐?为父已经替你请她来。”   习允天深深叹了一口气,终于答应了他多次的请求,或许这些都归功于习夫人,他怅然地笑,“你收拾一下心情,准备当面向她求亲!”   “什么?”习暮连此刻已十分惊愕,看着一旁的母亲,正善解人意地朝他点点头。   灯光通明的中式餐厅里,佣人并在身后,以备随时伺候,习允天已把意思与她直截了当说个明白,这张梨花木圆桌上的三人,他们把目光齐齐看着作为上上宾客的她,这当中尤为渴望热切地是习暮连,他诚挚的目光,忐忑的心情,她又怎可以无视如睹,只不过,尽管如此,她也无法就这么轻易答应,这样的请求,犹如天降大雨,即刻浇得她浑身露水,半晌,回不过神来。   “杜小姐,这样犹豫不定,难道我习家五公子都配不上你麽?”习允天脸色转变得有些不好,看住她,竟有一点寒流气体逼来的意味,看着这场面,习暮连不知该不该多言,只能目不转睛看住她,幸习夫人及时插嘴,一只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如慈母般疼爱,“杜小姐,别顾及其他,想清楚,再做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感动亲们的支持,求收藏。   相斗   嗒嗒嗒,一阵靴声而至,习暮飞拍了拍肩头的雪花片,黑色靴子尽是水迹,路副官从他手里接过长麾,摆在手臂上,神色忧心,却也只能悄然退下。   “你……有什么资格娶她?”他上前一步站在她身边,却明显步子不稳,差点踉跄而倒,四人皆看向他,习允天蹙起浓眉,开口喝倒,“看你的醉样,胡说八道,快来人,扶二少回屋。”   两位侍卫官闻风而至,却被他的目光吓得不敢上前,“滚开!”   “二哥,我没有资格娶如昔,难道……就你有资格麽?”习暮连面色如霜,站起来,咄咄质问住他。   “你如此胆小如鼠也配娶她?我不信她会嫁你,绝不会信!”习暮飞脸红耳赤,啪地两掌拍在桌面上,弄得桌面上的碗碟顿时起跳,相互碰撞发出声音。   “你太过分了!”习暮连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愤慨,脸色铜青着,一个起身就揪起习暮飞的衣服,“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那今天就比试比试!”习暮飞毫不畏惧地回道,两人便你一拳我一拳打起来,旁人俱不敢上前拉扯,习允天在他们对面看着,不禁寒了心,两兄弟为了一个女人争斗于此,做父亲的怎可不伤感,“你们两人反了是吗?快来人把他们拉起!”   虽是饮醉酒,可论武力上,习暮飞还是略胜一畴,侍卫官拉也拉不住,习暮连被几次打倒在地,体力看着就不支下去,但他仍旧不依不饶,使劲用手背用力抹掉嘴边的血液,准备上前再次反击,却不料及一个柔软的身子挡在他的前面,她一字一句的说,无比坚定,凛冽地说,“五少,我答应嫁你,请二少您……自重。”   习暮飞的拳头悬在空中,眼睛里有一头愤怒的狮子在举步不前,第二次,第二次她在他面前为另一个男人挡着,她的世界里,似乎除了他,其他任何人都如此重要,重要得可以费尽心思护着,他突然放声笑了,甩脱着扶住他的侍卫官往后落地,决然一转身,只听见一声惊心动魄的关门之声。   “快去追!”习允天叹了一声气,对侍卫官说道,然后他极其不悦地看了一眼她,她正呆望着落地窗口一片片白雪纷飞。   此刻,习暮连把她的手拽得很紧,仿佛生怕她不是真实存在的,嘴角咧开笑着,浑然不知斑斑血迹,“真的麽,如昔,你终于应了我。”   习允天本想说得话硬是强压了下去,一只手扶住临危不乱的习夫人,说,“那明日,我便派人去杜府提亲。”   雪下得极深,整夜整夜得落,寒冬腊月间,是最冷的日子,镜湖山内外白烟茫茫,在镜湖山别馆里,习暮飞终于酒后苏醒,他恨习允天,恨他的偏心,他悔,悔自己的不留心,一不留心就与她失之交臂。   “二少,你应当对杜小姐表露心迹,”路副官道,“直截了当,羽樊认为她的心底是喜欢你的,只是你表现得过于强硬。”路副官坐在他的身边极力劝他,他跟随他这么长的日子,对他的脾性最是了解,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其实内心极度渴望着那一份热情。   “可她亲口对我说要嫁给五弟!”他对着窗户吹着猛烈的寒风,却异常觉得胸口闷热,像有东西沉甸甸压着。   “二少,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您要想清楚。”   是啊,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四年前,她救他于血刃刀枪之中,四年后,他与她再次相遇,恩情未报,便要相离,他未来又何以安生?   “备车,下山。”他掐灭一根烟头,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动亲们的支持,求收藏。   因为我不爱你   一路下山,司机小心翼翼,雪地本是极滑,轮胎差点滑出了正道,还好速度不是很快,及时拐到正路上来,他惊出一身冷汗,车后座的习暮飞处变不惊,仿佛一点知觉都没有,黯淡的神采并没有一点一滴的抽出来,路副官帮司机看着路,总不忘提醒小心,这样步步惊心地下山而来,城里已是炊烟裊起……   “杜小姐,请!”路副官为杜如昔引路,从蜿蜒的楼道,一路走到底处,她刚一推开门,路副官就悄然关上了门。   屋内一股檀香气味,韵气宜人的山泉茶水味已被她闻入鼻中,她站在门口,看见他徐徐地转过身来,愁绪的双眼咄咄逼人。   “如昔……不要嫁给暮连。”他将自己放得最是卑微,低声哀求,期盼她给予一个最后安心的答复。   “今日,我将与你是最后一次单独会面,以后,我会是你的五弟妹。”她不是与他斗气,是真的厌倦他俩之间的这套把戏,“二少,我们缘尽于此,我亦不想多说,我……走了。”   说完她亦转身落泪,正要打开门,却被一双臂膀紧紧围绕住,“不行!我说不行!”   “为什么要这般对我?”他几乎已是最后的挣扎,他知道如果她这一走,便是一辈子,即使,她在眼前,他也不能再碰她一点,再多望她一眼,她即将嫁他人为妻,即将永远地离开他,他不准。   她哽咽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他手背上,揪心地阵阵疼痛,闭住眼,只听见自己最是无情地说出了伤人神魄的话,“因为,我不爱你。”   她终究还是不爱他,终究还是这样舍弃他而去,他心里叹息道,怅然的呼吸漂浮在她的耳边,“那你知道,我爱你吗?”   她为之一颤,灵魂被震撼,原来,这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安排他们相遇,安排他们互相倾慕,然后安排他们离别。   “如昔,给我次机会,我最后求你。”他再次苦苦哀求,只求她的再次回眸,然而……   她没有,她没有法子,如今,她已答应了别人的求婚,这是她允诺,于是她拨开他修长的手指,推开房门,头也不回,看见一路的卫戎都看过来,路副官本是在一边抽烟,看见她出来,上前酌情得问候她,她慌乱取出襟间的帕子遮住楚楚的泪光,飞也似地逃离……   杜府内,喜气洋洋,果真,由习大帅府送来了许多贵重的聘礼,几箱几箱的搬,还下了帖子,邀请杜午新与杜夫人前去赴宴,这门亲事算是定下来,杜午新终于放下心,杜夫人也乐呵地不行,总夸赞如昔好眼光,每每说到此时,如昔终是悻悻地,脸上挂不上一丝笑意,始终不发一言,丝毫喜气幸福感也不曾表现,贺喜的人络绎不绝,望着被张罗得喜洋洋的杜府,凝视着父亲的自豪,继母的得意,佣人们的艳羡,周遭的一切一切,都是平和美好的,她忽然很失落,走到花园里看见处处张灯结彩的红色绸布,一种厌恶的感觉就上心头,嫁人本该是件幸福的事,可她始终挤不出一个笑容。   张妈远远就看见她倚靠在长廊的圆柱上,无精打采地,怔怔地看着花园直发呆,花草枯竭,已然没有活力,又是白雪覆身,是冬日里另一番风景,她就好像在欣赏这一处冰雕美园一样,坐在那连动都懒得动了。   张妈瞧着这样冷的天气,她坐在那,有点忧心,不禁走来,“小姐,多冷的天,快进屋取暖吧!”   她虚叹一口气,摇头。   张妈以为她是为以后的夫家生活担忧,便拉起她的手劝慰道,“小姐,这女子总是要出嫁从夫的,我看五公子对你极不错,又细心,只要他对你好就行了,没什么可怕的。”   见她不语,仿佛提不起劲来,张妈笑了一笑,“诺,习家的聘礼已到了,太丰厚了,光是那玛瑙珍珠就是看得人眼睛直花掉,绫罗绸缎更是几十匹有多,更别提那些高级的西洋家具,张妈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识过!小姐,你快去看看吧。看了,你定会十分开心的。”   “张妈,我果真要嫁人了吗?”终于,她开口,幽幽的白气飘在面前,氤氲着她的面容,张妈只道她是杞人忧天,忙道,“小姐嫁得可是堂堂习家五公子,当然要嫁。”   “张妈……”从亭廊那头,一个管事大声叫着,张妈又再安慰了几句,不外乎是那些中听慰藉的话,然后应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们,求收藏   习夫人   他们一行三人被车接到了一家茶庄之内,整个茶庄亦上下左右布满卫戎,茶庄之内无一其他客人,只有两个小二在一处厢房进进出出,杜午新步进厢房前,调整好了呼吸,带着谦卑恭敬的笑容,与杜夫人一齐从门口进来,低头着就直作揖,“拜会习大帅,。”   话音一毕,只听见一声温柔亲美的女声传来,“亲家不必客气,大帅与连儿正从警备司令部赶来,请先入座。”   外间一声闷雷,出奇地响亮,习夫人突然晕厥倒地,失去知觉,一旁伺候的下人手忙脚乱……   “四姨娘……父亲,四姨娘醒了……”习暮云端坐在床边,见习夫人的眼皮略一抬起,惊喜地叫了习允天而来。   习允天满脸胡渣,一宿未眠,守住因过度激动而昏倒的萧雁翎,半步未敢轻离,他走到她身边来,本是又急又喜,却不料换来个冷漠的背身,他恼了,把她扳过来,她漠然含怨的眼睛再一次激怒他,“我今日就要了那父女的命,看你心里还惦念不惦念!”   “不……”萧雁翎绝望地伸手想抓住他,却连一个衣角都未缠住,“快!暮云,叫连儿去拦住……他父亲!”   “好!快去通知五少,快!”习暮云知会一个丫鬟,那丫鬟紧张兮兮地赶跑了出去,她又安慰道,“四姨娘,你动气不得,先躺着为好。”萧雁翎此刻也顾及不了自己抬不起气力的身体,只拼着命扶着床沿坐起来,“来,暮云,快带我去,晚了,我怕来不及!”   习暮云见状连忙扶起她,“放心,四姨娘,我已通知暮飞,他定会阻止父亲。”   “大小姐,去哪?”司机问。   “特务处极刑监狱,快点。”习暮云扶着一直抖擞不已的萧雁翎,心里也有些犯急,深知父亲习允天的脾性,他这辈子杀人无数,眼睛眨也不眨,单单只把这个四姨娘当成个心肝宝贝,偏偏四姨娘又是一个淡尘浮萍之人,这些年惯着,捧着也相安无事,但昨个晚上一切真相揭发之时,四姨娘深觉无颜以对,这正击中习允天的要害,他深爱的女人心里装得却另有他人。   想着,想着,习暮云望着无边的黑夜,传来一阵森凉的乌鸦叫声,不禁打了寒颤。   啊……啊……一阵阵凄厉的叫声传来,阴森的监狱里寒气直逼,到处都是守卫森严的卫戎。   “报告夫人,大小姐,大帅正在审问犯人,没他的命令,我不敢放行!”尤铮此刻听闻大人物到此,连忙从暗室出来,额头上还顶着几缕汉,脸上皮肤留有狰狞,手上的长鞭血迹斑斑,他却握得十分自在。   习暮云护住萧雁翎,闻到那一股子血腥味,着实不自在,冷色道,“尤处长,你好大的胆啊,敢拦我也罢了,夫人你也敢麽?叫我父亲知道,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说着,她便想往里闯。   尤铮将长鞭留给旁边卫戎,再拱着手作揖,两个卫戎持枪挡住,一副拒不入进的表情,“夫人,对不住了,大帅亲自下得口谕,尤其是您,不得入内!”   萧雁翎一阵眩晕,被习暮云费力接住,“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快……让我进去。”   尤铮如没听见一样,屹立在那一处,屈身再作一次揖,“还请二位回吧,军命难违!”   “尤铮,你这个走狗。”习暮云上前就猛地在尤铮的一条腿上踢了一下,疼得他嚎声大叫,“暮飞如在此,你岂敢如此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们支持,求收藏!   无安身之所   砰,砰,接连两声响亮的枪声极型监狱传进他们一众人的耳朵里,萧雁零听得心惊肉跳,泪水夺眶而出,奋起力就去冲向枪口,“霏儿……我的霏儿……”   他们你退我进,推推攘攘之间,萧雁零因体力不支,被推挤到冰冷的水泥地上,一时衰落得竟再没有气力支撑起来,这时,她身后有一双手扶她而起,“母亲!”   砰得一声,终于,习暮飞及时赶到,勃朗宁手枪之声响彻于耳,一枪穿墙而过,只见黑洞显然昭著,“拦我者死!”   跟随而来的路副官带领一队特种卫戎团团将人围住,尤铮心下一虚,咧开嘴就忙打哈哈,“二少来了,不拦,不拦,让开,一群笨蛋。”   他一边说一边用鞭子抽开身边两个卫戎,心里恨恨得牙痒痒:老子给你们父子卖命,你们把我当野狗使,总有一天叫你们好看。   “连儿,快!快扶我进去,救霏儿!”萧雁翎语无伦次,勉强支撑自己孱弱的身体,抓住习暮连的手,指着里面一条看似毫无止境的黑色通道。   “习允天,你这个无耻的强盗!”他们刚一到最低层,四面黑墙的牢房,就听见杜如昔的放声大喊,随后便是一鞭子抽裂的声音,她护住身后被遍及数处的杜午新,被闹闹地锁在十字架之上,习允天身边站着两个执行士官,手里同样拿着极性工具,自己则甩开军衣外套,把袖子捋起,亲自对其动刑。   “习允天,你何以担当我们江南五省的统治官,你抢夺我母亲,你就是个土匪流氓,我要将你的丑事公布于江南五省全民之面前,叫他们看看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混蛋,我要天下人都不屑你。”杜如昔再次被习允天鞭倒落地,浑然不知身上皮肉绽开之疼痛,仍咬着牙,指着面前的冷面大帅骂着。   “胆大包天,我们大帅,你也敢如此诽谤!”身边一侍卫官举起鞭子便要垂下,却被习允天一只手接住,拂开这条鞭子,忽然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从腰间取出配枪,“骂地好呀!老子今天就毙了你。”   顷刻间,监狱里就静若无边无尽的黑夜,丝毫声响都不敢出现,只见杜如昔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长发乱洒落围绕在肩前,一双明媚的眼睛此刻已散失了所有的光芒,只呆若木鸡,盯住面前的黑色枪口,血液凝固结成血块,耳朵已听不见枪栓挂上保险的声音。   “父亲!”   习暮飞最先冲进牢房,毫不犹豫地挡住身后的人,“不能杀她!”   “允天……你不要杀霏儿,不是他们的错,错在我,你要杀就杀我吧!”萧雁翎颤颤巍巍地跪倒在习允天的脚下,头低得不能在低,连带着拉住目瞪口呆的习暮连一齐跪求,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这样卑躬屈膝地求他,可恰恰是此更是惹恼了他,几十年的悉心呵护,今天看来,全是枉费,他能不被激愤吗!他妒意四射,“我今天就要了她的命,看你们谁敢拦我!”   “不要啊……”萧雁翎嘶声裂肺叫着,杜午新亦哑断喉腔嚎叫着。   她渐渐合上了眼,不愿再看任何一人,这偌大的世界,再无她安身之所,纠缠至极的人与事,此刻已化为灰飞烟灭,一并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们支持,求收藏!   不知何时返途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呆呆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她提毛笔落款于宣纸右下角,字迹清风隽秀,但见隐约抑郁,已是数日度日如年,被杜午新封锁在自己房内一步不准出入,还派了专人看守,就连姑姑杜雪藤前来,都被杜午新喝止,悻悻而归,讨得个白字回。   “平儿,我要逃!”她日渐消瘦,下巴已成尖削,整整瘦了一圈,显得两只眼睛越发大,她望着无边无尽的天空说道。   “小姐,我要同你一起。”平儿说,“张妈已打点好了,今夜会是最好时机。”   平儿殷切坚定,杜如昔捻起她的手,遂下了决心,“好,只是以后的日子我也不知道会怎样,你会害怕吗?”   平儿摇了摇头,细小的眼睛里发出笃定的光芒,“小姐,我跟着你走,随你到天边,我也心甘情愿。”   “好平儿。”她感动得泪水满眶,伸出手就将平儿抱住,“我这有一些钱,都是平时攒得,应该够我们用好长一阵子,到时,我再去找份工作,养我们两个想是不成问题的。再不然,还有,姑姑,她必定是会帮我的。   夜深人静之时,杜府,里外寒意层层,这个时段,里面的人都沉在梦乡里,哪里有空去管事。张妈故意诱开守门的两人,到屋子里去喝了热酒,也就一柱香的时间,两人便醉倒在厨房里。   杜如昔拉着平儿悄悄走过一个月亮门洞,突然,驻足不前,回头不舍地仔细端详了这个杜府大院,然后一咬牙,头也不回地爬墙而出,外面有一辆汽车正在等候。   这辆车一直摇摇晃晃,平儿靠在车厢内早已熟睡,只有她极难入睡,这样清醒,路过文远湖,一路山间泥泞道而行,颠簸着,绕过了红枫岭,文远城就离她越来越远,远得遥不可及。   她一只手托住额头,心思沉沉地,原来这个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奇遇,命运总在与她开玩笑,她的母亲是现在的习夫人萧雁翎,习暮连竟是她同母异父的血缘弟弟,习暮飞是那个英勇神秘的黑衣人,这一切的一切仿佛老天刻意设下的棋局让她步步沦陷,左右为难,最终,她带着那团解开的谜底秘密地离开了,这一走,不知几时返,或许,再不回来,这些事随着她的离去,一点点散去,她不愿揭开心底最深痛的伤处,离去,就可以忘记。   雪花扇点绛唇,浣溪沙月满楼,落叶乔木,终得玉兰花开。   镜湖山别墅私邸只有习暮飞一人居住,这些日子,春暖花开,山中清泉涓涓,鸟语花香,他倒是过得难得如此轻松自在,丢开一身军衔,不再被繁琐刺人的军务缠身,果然也是身心皆宜的。自从那日,他拔枪对准自己脑门逼着习允天不得不放了杜如昔,习允天气得越发脾气大了,把他的军权一并卸了,赶他出府,他就这么一直悠闲得住在山里面,早起早睡,不理习军的任何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们支持,求收藏!   还是不爱的好   天空日渐明朗,候鸟先飞,一只大雁盘旋南归,他举起猎枪便是一阵枪响,大雁惨叫一声,直线落入丛林之中,他也不命人前去捡,而是收好猎枪扛在背上,继续走入树林。   “二少,密报!”路副官从山下匆忙而来,手里挥舞着一封密函,待把信呈给他看之时,看着他的猎枪乒乓跌在地上,他仔细再看了一遍,神色不禁慌乱了起来,“快下山,致电给我父亲。”   “是。”   他们步行下山,奔跑得大汗涔涔,无一人敢妄自停顿下来,因为习暮飞独自一人奔走在第一位,背影如此匆匆。   “喂,大帅在警备司令部吗?”路副官挂了紧急电话,听见里面人的声音,脸色渐渐变了,最后成了恐惧,待他放下电话,眉心蹙起,“不好了!二少,大帅和夫人今日清晨坐专列返回西北去了。”   习暮飞犹如被榔头一锤,心神不定,一时心里也拿不定主意,只来回踱步,气喘难平,“不行,我得去拦住他们。”   “二少,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的专列马上就要到日安城。”路副官又说。   密函是南方政府侦查部发来的急电,里面特意强调要习暮飞他们最近千万别回西北重镇,东洋人似乎最近蠢蠢欲动,像是搞什么秘密活动,四处做一些极不寻常之事。而日安城是进入东洋人领地的第一个地方,这里面是何种阴谋,他们也还没查清楚。   这一声如五雷轰顶,日安城,日安城,习暮飞焦灼不安地念着,也不知从何说起,他绕行几步,不注意把一支青瓷花瓶摔破到地上,嘴里狠狠说道,“即刻带军去日安城!”   傍晚六点有过半,日安城郊一段交汇铁路突然爆炸,十几个炸弹群飞而起,把习允天搭乘得那专列当即炸成了几段,几截车厢破烂不堪,东倒西歪地塌在路石铺满的轨道四周,随行的侍卫官,卫戎,下人,几乎全部伤重遇难,滚滚浓烟里尽是些低低的呻咛之声,痛苦不堪,扑哧扑哧,不断的火药爆炸声一会一会地在刚落幕的夕阳下响起。   首列的贵宾席里,萧雁翎在习允天的怀里奄奄一息,额头上不断涌出鲜血,不停地顺着脸颊往下留,习允天手指抖索着不断猛擦,想要擦掉那些赫然醒目的血液,可怎样也制止不住,浑然忘记自己的双腿已失去知觉,“零儿,我错了,我不该带你来!”   萧雁翎就像一朵浸在血水里的白色玫瑰,一点一滴地变色,胸口由于气喘,而起伏巨大,眼睛看着习允天不敢离开,再亦说不出多一字来,只慢慢抬起右手指,雪白的手指摸在他尚未剃净的胡须上,贴紧了,那些胡须扎得她疼,但她仿佛想要深入进去,久久不愿放手。   “不!”他失声哽咽,“我错了,我不该囚你在我身边,我不要你去,不要你去。”他亲眼看着她带着最动人的笑容离去,身体顿时变得冰寒交迫,如同跌入冰窖,四周围冒着令人哆嗦的冷气,而这种寒气像是永远也散去不开,并且更加深入骨髓,一步一步,他痛苦地呻呤,“啊……”   她躺在那,一动不动,安静地像熟睡了一般,被他使劲抱着,亦再不会如同从前一般爱理不理他,“别碰我,我说了别碰我。”   这一次,她是快乐地笑着,被他拥抱,他这辈子最渴望的心愿从前不过只是她能够爱他,到此时才悔不当初。原来,还是不爱的好,至少,不爱,她还能这样不冷不热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们支持,求收藏   兄弟合心   西北关中大帅府内,已乱作一团,督军柳祝明才从几十里外的城郊赶来,他瞄了一眼奄奄一息的习允天,再看他的下肢已是断成两截,脸上不断抽动,满身的血液暗自流动,状况实在惨烈,医生已是在做全力抢救,回头看见柳祝明,举起满是鲜红的手,朝他摇了摇头。   柳祝明差点一个趔趄,冷汗直冒,他步步而进,终于看见那张面孔,已是虚脱得只剩下一口气,见他来了,他几乎是咬着牙齿,咧开嘴道,“快……电暮飞……”   “无论想什么法子,快去封锁大帅遇刺的消息,快!”出了房门,他双手握拳,在门外焦灼地踱步,遂一转身,叮嘱候在一边的幕僚。   “还有,快去加一次急电二少,我怕大帅……不行了!”他又再次紧紧拉住幕僚的衣料说道。   “父亲,父亲……”习允天再醒来之时已到了县城医院急救室里,他躺在那看着一左一右分别而立的习暮飞与习暮连,挣扎得抓起习暮飞的手覆在习暮连手掌之上,说出话来,决然的清晰,“兄弟合心……我去……亦可安也,把我……葬与零儿一起,我与 ……她再不相离!”   习暮连匍匐在习允天身上放声大哭,他才刚失了母亲,这会好不容易盼着父亲醒来,又听见父亲这般说辞,怎可隐忍住悲撼。   习暮飞亦跪在他身下无声落下泪,哽咽得说不出多话来,只静静地望着习允天,手指节握的紧紧的。   医院内出奇地安静,习允天咬着最后一口气,大声说,“我习允天去……是小事,杀……东洋人是大事。一定要……杀,东洋人留不得,留不……”   话未尽,气息断,一代军阀就此退出历史舞台,再不能实现统一天下的抱负,他绿林出身,清朝西北总督,关中军阀,江南五省统帅,一步一步走到于此,既艰辛无阻,又风光无限,叹之,走后,也不过是一副白骨,长埋地下而已。   习军统帅习允天昨日于日安城郊铁路段被匪寇袭击,不幸毙,祸及夫人,随行副官,侍卫官,等一行几十人,无一人生还……   几乎全国的报纸都刊登此消息,大军阀习允天被暗杀的真正元凶,民间已传得沸沸扬扬,世人都皆知,他身前几次与东洋人为敌,早已激怒东洋人,东洋人恨得牙痒痒,这次全全策划刺杀他的命令是通过东洋人军务内阁的投票结果,而提议人正是化为来华从商的山本一郎,看来,东洋人欲除他的心是相当之迫切,这个眼中钉一拔,势必要灭习军大威风,断北方政府内阁中参与决定的策划人,一位拥兵数万的大军事家。   通由文远警备司令部中发出告全民书中却未提及东洋人暗杀一事,习暮飞心里打得什么主意,暂时看不出任何名堂,东洋人静观这位刚即位年轻统帅的一举一现,自然也不敢再妄动。   偌大的西北大帅府内,白衣素服,萧索身影无数,前来奔丧的二姨娘跪倒在习允天灵位前泣不成声,她的一双女儿,还有习暮云,习暮飞,习暮连则侧在一边披麻戴孝,跪在地上与来往的宾客行礼。   法事做完之后,灵堂里的人渐渐散去,只留有习暮连一人,仍然跪在父母的灵堂前,孜孜不倦地焚烧纸铜钱,因其尸身已不完整,他们双双早入土为安,被合葬一起,深埋在一处山高可以望无穷无尽水源的陵墓之内。   夜深人静,灵堂的白色挂帘被风吹起,习暮连环顾四周的老宅,一眼就看见挂帘所落之处是父母亲灵牌正放的地方,一时,泪如泉涌,心中哀伤无可抑制,从此后,爱他如命的父亲,母亲,再无见面机会。   高耸大厅内的西式灯罩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在灵堂里面只是一阵声响不断,习暮飞送客刚一回来想去灵堂大厅看看,就耳闻呜咽之声,他披着白衣,穿布鞋轻轻行走在石板路上,静默地走到习暮连的身边。   他第一次这样唤,“五弟。”   习暮连闻声惊愕地抬头,清俊的脸庞已瘦下一圈,好不成样子,看着都可怜,连皮肤都黯黑了不少,习暮飞感到心中被扯疼,毕竟是血肉相连的至亲,他再不可无动于衷,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也不多言。   种种前尘往事在此刻已烟消云散,现今,他们紧紧牢记得只有父亲的话,习暮连亦拽紧了他的手掌,扑进他的怀里,一边嚎哭一边道,“二哥,我定要为父亲母亲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欢迎收藏,评论。   玉儿小姐   津浦市,一处四合院里,单门独户各三家人,院子里一棵槭树的绿叶已丰盈,四枝生长,倚在一旁的黄金色银杏作伴生树,院子家门口各挂着几窜苞谷。   平儿在内屋里忙着打扫,对正准备出门的杜如昔不忘嘱咐,“小姐,今天早些回,小姐的生辰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春华秋实又一年,长岁数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杜如昔感慨道,“年年都生辰,有何好祝的,费时费力。”   “话不能这样说,小姐去年的大生辰都未过好,今年断要补回来的。平儿要一展厨艺,为小姐所倾其所尽。”平儿一本正经道。   “叫你别再唤我小姐,怎就是不听?”她斜背着一个长长的布包,低头再次检查了里面的书本,自从他们来到津浦市,安落下后,她就执意要平儿唤她为姐姐,可平儿硬是不依,说这称呼是一辈子也改不掉。   “早去早回,小姐。”平儿俏皮地笑,一会身影就穿进里屋去了。   四合院外等着一辆黄包车,车夫见她开门,忙站起来,把毛巾往身后一放,屈身道,“杜小姐,早。”   “您早,走吧。”杜如昔提起阴士丹林旗袍的一边裙角,稳稳地坐上了车,她把包放在腿上,抬起右手微遮了遮头顶上的艳阳,眯着眼从手指缝里偷窥着,不禁清扬微笑。   黄包车一路前行,走过几条小巷大街,拐进了一处静谧但守卫森严的官邸,一排穿土黄色彩军装的侍从官守住府门的四周,大府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艳丽夺目,围墙之上皆是碎块玻璃。   “杜老师,请进!”大管家正巧从大门而出,正迎上从黄包车里下来的杜如昔,“您快请进吧,我们家玉儿小姐惦念着您。”   杜如昔抿嘴一笑,迈步走进大院之内,一路遇上不少守卫的士兵官,穿过几处厅堂,才到了玉儿小姐的书房,她已经在里面大闹起来,“滚开,我要杜老师……”   一边伺候的老妈子和丫鬟捡书的捡书,劝慰地劝慰,直到管家出现,她们方可舒心一口气来,“六小姐,杜老师来了。”   玉儿小姐不过才十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脸上俏皮得很,眉眼间与皇甫敬极度相似,脾气却是大相径庭,她可把皇甫敬闹腾得厉害,可偏偏她又是正房生得最小女儿,又尤其有个性,来了几位老师都被她气走了,只有杜如昔的出现才顺了她的意。   “杜老师,您可来了!您怎么前几日不来,我都快被她们烦死了!”玉儿投进她怀里,抱住她不放,娇娇地说话。   前一星期,她忙着为姑姑置办出洋的物品,向皇甫敬请了假,谁知皇甫敬到北建城去巡视军防,竟把这事给忘了,这不,玉儿一直不消停。   自从来到津浦市,姑姑杜雪藤的留洋朋友为杜如昔介绍了这个工作,让她就此安定此地,安安心心做起六小姐玉儿的家庭英语老师,说来也奇怪,玉儿见着她就不闹,还特别欢喜她,这样一教学下去,就是几个月的时光。   “老师办事去了,才耽搁了你的课程,真对不住。我不来,你都翻天了。”她抚摸着玉儿的后脑勺,牵着她往一处书桌走去,高跟皮鞋踩到一张被折成飞机的旧报纸,折得颇有形状,她捡起来,笑靥如花,“纸飞机折得委实不错,玉儿越发能干了,继续努力!”   玉儿听了尤其兴奋,抢过她手中纸飞机慢慢摊开,一边摊平了一边得意地说,“杜老师,我还学会了一种新折法,您看。”   “等等!”被平摊开的报纸一端赫然写着,‘习军统帅习允天昨日于日安城郊被匪寇袭击,不幸毙,祸及夫人,随行副官,侍卫官,等一行几十人,无一人生还……”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欢迎收藏,点评……   旧报纸   她惊呼道,那黑色的铅字,字字锥心而痛,忽然血液冷却下来,从玉儿手里拿过那一张报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到夫人二字处,她便莫名地全身疼痛,脚底灌铅,只是无比沉重,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滚滚落下,站在一旁的玉儿睁着那双天真的眼问,“怎么了,杜老师?”   “这是哪来的报纸?玉儿”她问。   “旧报纸啊,我叫大管家拿来的,你瞧,那儿有许多呢!”玉儿答。   她连忙去翻开整张页的日期,手不知觉抖索起来,原来竟是五个月之前的事,姑姑每日有看报纸的习惯,这样大的事,姑姑竟没有告诉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习夫人,死了,就这么死了,她还未来得及唤一声母亲,那种遗憾是她心底里无法弥补的伤口,虽未料日后会相见,可终是没想到已再无机会。   习暮飞已继承父亲习允天衣钵,成为江南五省的统帅,现今,西北关中地区,江南五省,都尽在他的手中。   这一日,文远城,警备司令部里,他与习暮连正在商量要事,却不料听见外面的喧哗之声, “我父亲是柳祝明!看你们谁敢拦我!”   原来,是柳真真不顾前面的侍卫官阻挡,强行而入,出现在习暮飞兄弟二人面前,一副盛气凌人模子,习暮飞见状,怔了怔,拂手道,“退下。”   侍卫官便退了下去,柳真真也不与习暮连打招呼,就直径走到习暮飞跟前,拖起他的手道,“暮飞哥哥,你不是答应我今天下午陪我去看电影吗?”   习暮连看着她,也不像从前一般多言几句,只看着习暮飞一动不动,看他如何处断,自从习允天过世之后,柳真真的父亲柳祝明分明不服习暮飞连任关中与江南五省的连帅,他忠于习允天,并不代表忠诚于习暮飞,他自个也有打算,想把自己的儿子扶上正主,成为关中西北地的掌门人。   他们闹得僵持下来,习暮飞硬是不依,柳祝明放下恨话来,他不让开关中,就要归靠皇甫敬,让习军四分五散。习暮飞再三权衡,这父亲之仇还未报,与皇甫敬的关系本就若即若离,再闹上这一出,习军怕是少了半分军力,不但关中保不住,就连这江南五省也极有可能失去,这可不是父亲生前待见的,父亲的心血,他断不了就这样荒废,对此,他自当不可掉以轻心。   于是,他与习暮连商议,先把关中之权交与柳祝明的儿子,但仍驻自己的军对在关中,柳祝明也未提反对的意见,这才暂时稳住了局势。   可柳真真在此其中占了重要的位置,她爱慕习暮飞,所有人都清楚不过,柳祝明不得不权衡着,以后若习暮飞成了女婿,自然不能做得太是过分,而习暮飞的态度,也不清不明,这其中只柳真真是最欢喜的人,可恰恰这种境况也最让习暮飞不舒服,因为,他并不想以此来困住自己。   他心已交付伊人,却伊人不知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你们的支持,希望能收藏,点评……   难怪他这样爱你   “不是下午三点吗?还未到时辰,你急什么?”习暮飞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铜色的英式怀表,拨开一看,道。   柳真真哪里听得进,耍起赖来,想脱他走,“呀,是我看错了!你看,我人来都来了,正好,你陪我到百货公司去逛逛,百货公司的杨老板昨个特地稍了话来,有从法兰西空运而来的上等洋装。”   “你先去,路副官跟随后保护你,办好这个政务我就去电影院。”他把路羽樊唤来,也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在她耳边放了极低的声音道,“乖一点行不行!”   她本是极其不悦的,可闻到这一声,立即眉开眼笑地,一人当先就走在前头,大小姐派头十足,路羽樊在后面伺候着,回头对习暮飞使了个眼色。   “看来二哥是真要做柳家女婿?”习暮连走到墙边,双手在后背相握,边看墙面上的军事地图,边顺口而出,语调颇为讽刺,“你真就可以如此之快忘记她?”   “你差的人到底寻到没有?”习暮飞不予正面回答,不耐烦地把火柴盒扔在桌面之上,扑哧出现火苗。   “身边的人都仔细盘问过了,没有结果,只不过少了一个极其紧要的人。”习暮连盯着江南五省这一块图面细致上下而看,说道。   “谁?”   “杜雪藤。”习暮连用手指在江南五省的版图上丈量,忽然出了界限,“想必她们已经不在我们的地方,以致我们怎么都寻不着了!”   津浦城,郊外别墅里,重兵持枪把守,里外严严实实,一只鸽子都飞不进去,只有少少的几位仆人在里面伺候着,槭树叶变黄,集结在一片,黄金般闪闪发光,庭院里极度荒凉,就只有几棵桦木作伴。   一声开锁之声传来,皇甫敬身后跟着两位军官,他一见着杜如昔,便笑意浓浓,“杜小姐,真是委屈你了。”   杜如昔冷艳回眸,不卑不亢,“皇甫大帅锁我在此,究其何意?难道就不怕玉儿小姐问起?”   一位军官替皇甫敬抽开一张椅子,他坐下燃起一根烟,不紧不慢地说,“不急,只需几日,习军统帅习暮飞便会来接你。”   她遂站起身,脸色全变,“与他有何干系?”   皇甫敬起先也不急着答,只隐约地笑出声音,一双眼睛在她身上上下思量,带有酌意,“当然有关系!你是他的心肝宝贝,拿你去换北建城,他又岂会不舍。”   她失神坐下,半晌,才幽然说起,“你想错了大帅,我与他半毫干系都没有,他又怎会用一座城池来换我的性命。”她听着心里不觉好笑,自嘲似地又说,“大帅您太抬举我了。”   皇甫敬手中的烟还未燃尽,可他明显已不感兴趣,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用力掐灭,仍旧装作极其温和的笑容,走到她身后来,“那我们就赌赌,看我会得一座城池,还是他会失你这块宝玉。”   她抬起幽幽目光,又反口讥讽道,“堂堂皇甫大帅,竟然用这种下作手段去换取一座城池!”   旁边的军官抬声说,“你敢侮辱大帅?!”   “难道,拘禁我在此,不是下作?!”她毫不理会,“这样的事情传到外界,皇甫大帅的脸面摆在何处?”   皇甫敬连连拍手,一脸笑意,看不出任何愤怒,“说得好!难怪,习二少这样爱你!”   “我与他没有关系,你快放了我!”她是如此坚韧,刚站起来,想迈开步子,却被迎面而上的军官使劲按在凳子上,不可动弹,稍一动,就有一股气力压迫她下来,以致她全身肌肉都肿胀得酸痛,只听见皇甫敬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想走可不行!杜小姐,你就安心在这呆着,他必定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支持一路支持下去,请收藏,点评……   羊入虎穴   众里寻她千百回,蓦然回首,她只在灯火阑珊幽深处!   秋,他手中的信被习暮连拿过来,放在手中仔细阅读,习暮连许久都未这样开心过,声音中带有不可置信,他道,“二哥,原来她在津浦。”   他们正在警备司令部的一间立体地图上议论军事上的驻防之事,就接连这样一封信函,习暮飞踱步走到那个城墙面前,看着上面的字,‘北建’,然后他抬起一根指挥棒,一直沿着铁路的线路蜿蜒,这条路弯弯曲曲,最后,指挥棒落在了文远城里。   “皇甫敬,野心好大。”他冷声一笑,叹道。   习暮连看出了名堂,这北建城一失,北部的重要防御之地就没有了,失此地,就是毁了他们习军的天然屏障,再论及铁路从北面再经北建城,一直通达江南五省数个重要城区,铁路上能作的名堂可就实在太多,皇甫敬当初未把北建城捞到手,好不罢休。他看着习暮飞从戎服内衬口袋里取出一块碧幽幽的玉佩,在手中贴握着,仿佛想嵌入血肉肌肤中,试探地询问,“二哥,换与不换?”   “换!”   路羽樊此时忧心忡忡,柳真真与习暮飞的订婚就在后日,这个档口,外界一定会风言风语传开,到时,柳祝明知道堂堂习军统帅竟然被一个女子所牵制,将一个占有无比重要战略地位的城市拱手让人,岂会善罢甘休?那西北营地真可会乱了套,就习军的那些驻兵恐怕是敌不过柳祝明的军队。   于是他在一旁谨慎提醒,“二少,换不得!”   习暮飞闻言,取出火来,点燃一根香烟,并未急着回答,见此,路羽樊见机又说道,“二少,你忘记后天与柳小姐的订婚日了吗,柳督军现在也正在往文远城赶,要是被他知晓,你要拿北建城去换杜小姐,那可是不堪后果!”   “难道,不去救?”习暮连迫切地直直看住习暮飞,又转口负气道,“二哥不方便去救,那我去!”   “五少……”路羽樊忙拦住习暮连,“别这样冲动,皇甫敬那只老狐狸不知有何阴谋,保不定,杜小姐并不在她手里。我们还是从长计议为妙。”   “不行!若是真的话,那如昔岂不是羊在虎口。”习暮连火急火燎着,自从父亲母亲辞世,他深知道东洋人的狠毒,对其恨之入骨,一想到如昔在他们手中,极有可能也是东洋人的怂恿,便难以忍受,“东洋人素来与皇甫敬有勾结,搞不定就是他们做的鬼,那……如昔的处境,不行,我定要救她。”   “二少,你说……”路羽樊又回头问。   此刻,这根烟并未完,就被习暮飞狠狠地掐灭在烟灰缸里,他望住那一张信纸,平铺在柚木的桌面上,瞳孔收紧,眉头上俨然形成了一个川字,“我……好好想想!”   “二哥,没时间……!”此时,习暮连奋力一推开路羽樊,双手啪地一声拍掌在桌台上,直面逼视住习暮飞,本来,想着西北关中,又念道如昔的安危,再是皇甫敬与东洋人的阴谋,还有过几日的订婚典礼,这些林林种种,早在脑子里汇聚在一团,成了一团解不开的麻绳,在脑子里摩擦摩擦,心里已经烦闷到了极点,见习暮连的如此动气,顿然将面前的蓝暮色琉璃烟灰缸发狠一掷,“我都说了想一想!”   激烈响亮的声响将外面的侍卫引来,他们本持着枪,想进来看个究竟,却见到习暮飞此刻脸色青白,目光中带着林种凌厉,两兄弟这番对峙,皆是两互不相让,虽习暮飞惯了在军中的霸气风范,总有点高高在上的姿态,但习暮连面色涨红,扬起脸,根本看不出从前温和斯文的他,如今也是一个置于天地的男人,这样的情形颇令旁人尴尬,路羽樊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全部退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一路支持,请收藏,点评   霍小玉   订婚宴席刚毕,习暮飞就扯开脖子上的领结,真想走开这闹心的戏台子,前面走了几道戏,都是笑嘻嘻的,这道戏倒是满尽凄凉,戏里演的正是《》,里面的花旦慢转回眸,轻舒玉腕,唱到“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给弄潮儿……”   花旦神色幽怨,就好似兰花瓣落雨露,一咏三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那花旦与她长相不似,可不知道怎的,这一刻,就仿若,她穿住轻衣薄纱的幽兰戏服,站在面前,在对自己哭诉,对自己哀怨,就如同戏里面的霍小玉,她本是出声官宦贵族,父亲是身为武将的霍王爷,母亲郑氏是一名侍姬,在郑氏怀着她的时候,安史之乱起,霍王爷在御敌时不幸战死,王府中人作鸟雀哄散,郑氏持带着尚在襁褓中的霍小玉流落民间,长大之后,她做了卖笑陪欢的歌舞姬。   这无可奈何的人生还不是最终的悲剧,那便是在她最是青春风华明艳无伦之时,遇见了入长安参加会试的李益,中进士及第,少年登科,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的诗早富有盛名,大历年间的长安城,无人不知李益李十郎的诗名。   霍小玉也听闻了他的才名,为他唱起了他的作品《江南曲》,他们就这样一见钟情情投意合,到后来是情意绵绵难舍难分开。   戏里的花旦此刻并没有哭腔,之时万般无奈,幽怨地仿若独自谆谆自语,自嘲自弄,“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她这一唱腔,拨得习暮飞喉咙一紧,一股酸楚气息由胃里直冲而上,冲到口腔里面,竟是心酸难过,正呆要起身骤然离去,却听见柳真真在一边唤了身边的侍卫官过来,那侍卫官走过来恭敬地询问有什么吩咐,只看见柳真真脸色难看,瞅了瞅旁边的宾客,强制压低了声音道,“你去质问戏班老官,为何今日上了这么一出戏?”   “快去!”她见侍卫官楞住,又发狠地加紧了一句,回头看习暮飞正盯着自己看,不由地调整好情绪,满脸堆笑,“暮飞哥哥,你瞧瞧,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这戏班子真不识趣,上演这种悲情戏,真是让人扫兴。”   “你不要多事!这场戏马上要完了。”习暮飞干脆将领带从脖颈上撕拉一声抽取出来,心里的滋味已沉没到海底一样,宽广无垠,却是无边无际地寂寥。   此时,已到了京戏的尾声,只见霍小玉病在塌上,奄奄一息,只撑着最后一口气息游离地等待李益,花旦的眼睛四周都是绯红粉紫的颜色,让人看了心中阵阵绞痛,凄凄可怜地模样,任是谁都要心里唾弃李益这样的负心汉。   柳真真口里抨击,手指顺便伸进了他的手心里,他不自主的一颤,浑身都像在战粟,好不自在,只耳朵里听见她满口的不屑,“霍小玉这样的女人,也活该她一生苦等!李益本就是出身世家,又是诗人才子,年少青年时与她闹闹恋爱,谈谈小情,也算是她的福气,她还信以为真李益真会祭祖回乡之后与她完婚。真是痴人做梦!”   她说着,装作不经意瞄了一眼习暮飞,他现今的脸上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色,嘴角耷拉着,仿佛没有一点喜气,她再次握紧他的手,遂说道,“李益总算是个聪明人,选择了对他前程有所帮助的卢家小姐,暮飞哥哥,你说是不?”   她那一句哪里像是询问,简直是一声雷打不动的质问,两只眼睛珠子溜溜地带着不断地审视,终于,习暮飞再不堪忍受,立即从她手中抽出已然麻痹的手掌,瞬间像逃离了魔鬼的桎梏。   “你这番说辞,想暗示什么?”他夺声反问。   “我……”柳真真也有点气恼,这段时候,一直对她言听计从的习暮飞,在这样大喜的日子,给她脸面看,她委实拉不下脸。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一路支持,求收藏,点评来吧   我不是李益   好在方才遣去的侍卫官回来,站在她身边向她汇报,“大小姐,戏班的官老头说了,是五公子挑选的戏单……”   柳真真瞬间脸就绿得不成样子,四周顾盼了一会,竟没发现习暮连的影子,随手抓起桌上的杯子,想扔掷出去,但还是强制忍住,重重地压了一下杯盖,“好个习暮连!这个时当,还敢戏弄我,丢我的面子!”   此刻,习暮飞脑子一转,想着这出戏,久久沉浸,也不加理会,抽身想离开,正迎上神色匆匆而来的路羽樊,“二少!”   “什么事情,这般慌张?”习暮飞见路羽樊手里拽着一根玉兰花雕花簪子,不禁觉得眼熟得很,“哪里来的这样东西?”   路羽樊望了一眼前面的柳真真,见她正望着自己,只得压低了声音,“这是杜小姐的贴身之物,皇甫敬差了信来,说是如若二少你不去换人,就……”   “快说!”他手里紧紧握着这根簪子,想起来,住在帅府里的时候,她最喜欢佩戴,心里一阵一阵发紧,咄咄逼问“他到底要怎样?”   “他说你再不出面,今天是给你寄杜小姐的簪子,明天说不定就是杜小姐的……”   “什么?”他再次发问,簪子在他手里已压成一条血红的横纹。   “说是杜小姐的身体发肤……”路羽樊终于说出了这样残酷的现实,这足足说明杜如昔确实在皇甫敬的手里,而且,处境相当危险,皇甫敬已然很不耐烦。   这一句劈来,他犹如掉进又寒又冻的冰窖里,耳朵里都有冰刀刺进神经,使得他忍不住一阵颤栗,全身上下都是寒气森森,嗤嗤的冰丝断裂的声音在身边断断续续响起,这赫然天地浑浊的黑白颠倒,使得他再强抑不住一门心思的惊秫。   “二少,我们怎样办?”路羽樊从未见过习暮飞这种深深恐惧的神色,仿佛忘记旁的所有人与事,此刻,柳真真已满是狐疑地走过来,“柳小姐走过来了!”   路羽樊向柳真真屈身行礼,柳真真只不耐烦地瞄了一眼,“发生何事呢,如此动静?”   “只是城防巡逻当中,发现了几个奸细。”路羽樊揶揄着,不住看向习暮飞,但柳真真确是不信,“真的吗?那这样的小事,你去处理就好了。”   小事 ?!习暮飞听见这一句,心里一刹就有万条小蛇钻进去,慢慢将他的心吞蚩,他很难受,很难受,心爱的人,将慢慢被人凌迟,他还在这里装作喜气洋洋,大办婚事,什么狗屁江山,什么万里山河,都一同滚去!这个世间,就算他得了天下疆土又如何,失去她,变得再没有任何意义,他此刻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生活,即使他选择了现如今的生活,舍弃了她,但从此之后,他将被无边无尽的痛悔所纠结,他会变得暴怒,他会愧疚,会将自己一生奉上,这一生,如此漫长,他该怎样渡下去……他终于清醒,终于变得最是冷酷无情,“这婚我不能结!柳真真,对不住!”   话一出,柳真真是委实没想透,错愕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刚刚还依偎在身旁的未婚夫,现在在对自己说退婚,她伸出手使劲去扯他的衣角,“我不答应!”   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一脸的决然,“我不是李益!绝不会做负心汉!”   说完,他扬长而去,路羽樊瞄了一眼柳真真,像傻了一样绝望地立在那怔怔地望着那一袭身影坚定移去,步步风尘,风声急促,她只瞧见他的檀香黑的西装衣架向后一扬,她既悲愤又羞愧地朝人扬声,“习暮飞!”   可终是枉然,他到底是弃她而去,她咬着牙,手指捏在旗袍绣金上,那上良的绣金被挤作一团,摩擦地吱吱,吱吱响,她发狠一跺脚,忍不住泪珠线落,转头向帅府大厅奔去,迎面碰到正走进来的柳祝明,柳祝明瞧见女儿这样急匆匆,委实纳闷,便问,“都是要嫁作人妇的人了,还这样调皮!”   “父亲,他不要我了!”柳真真一把擦掉眼泪水,说。   “什么?”柳祝明脸色刷得变了。   “习暮飞说要退婚!”柳真真扑上父亲的臂膀,嘤嘤地哭泣。   “他敢!这个小兔崽子,当我柳祝明好糊弄!”柳祝明眼睛似要鼓出来,暴跳如雷,抽出配枪就往外面冲去,“我去把他的胸膛剐开看看,是不是狼心狗肺!”   “父亲……”柳真真甚至来不及说完,她心跳加速,咬着嘴唇直到发紫,心脏狂跳起来,她一边懊恼,一边痛恨他的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一路支持,请收藏,点评   司令部   文远城里主街上飞奔三辆军车,一齐奔向中心的警备,司机一路狂按喇叭,害得路人吓破了胆,几乎是连退带跑,好不容易躲过了车辆,只见一阵欲爆裂的厌气袭来,带起一路风沙吹坏了行人的眼睛。   一走进司令部大门,他们被门口的卫戎持步枪挡住,“站住!”   “他妈得给我滚开!”只听见柳祝明大喝一声,七八个西北汉子模样的卫戎冲了上去,几下就将人绑住,晾在一旁。   进了里面的天井之内,又是众卫戎警惕地冲上前,与柳祝明的人纠缠,柳祝明来势汹涌,他带来的人亦是贴身绝技,一下的功夫,便绊倒了司令部的人,这时,眼见他们这一行人要硬闯司令部,一位从后而来的姓沈的侍从长官,提枪朝天轰然一声,那人认得柳祝明,但,因为他是习暮飞的嫡系,一向不把柳祝明放在眼里,平日里,对他还有几分尊敬,但今日,见他如此蛮横,遂很是不满得说道,“柳督军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柳祝明也抬起枪杆,狠狠朝天鸣枪,然后,对准面前的人,“叫习暮飞滚出来见我!”   “柳督军,我们二少不在司令部里,您请回吧!”沈侍从官权当没听见,一脸的肃然,双手将枪持在胸前,示意周边的卫戎团团将人围住。   “你们这些毛孩子胆敢阻拦我?”柳祝明手指一竖,他的人亦全部举枪对立,横眉冷对中,一股硝烟气味渐渐弥散过来,“老子今天毙了你们!”   习暮飞的侍卫队也毫不畏惧,他们刷刷刷地拉起枪栓,就准备一副要上战场的模样。   “且慢!”习暮连已从后头的房间听见了外界嘈杂声,走来途中老远就听见柳督军的轰雷声音,心里灼灼着急,到底是惹怒了他,以他那种火爆脾气,怕是真要出乱子。   “柳伯伯,请息怒!”习暮连欠身说。   “怎么是你!”柳祝明看见他,一脸漠视,极不耐烦,“叫习暮飞出来,老子要见他!”   “对不住了,柳伯伯,二哥已经离开了。”习暮连又说。   柳祝明起先是一楞,但很快就破口大骂,“老子不信,你让我进去找他!”   “二哥走前,留有交代,他知道柳伯伯势必要来……”   “小兔崽子还好意思说交代!”   习暮连看了一眼柳祝明那愈发黑沉的脸,稳住气,继续说道,“二哥说他有错在先,自愿将西北的一半疆土划为柳伯伯的辖地,自行管制,您看如何?”   “放他妈狗屁!这么个就算是赔礼了?”柳祝明呸了一声,已是气急败坏,眼珠子都绿了,“老子最珍贵的女儿的名声怎么赔?”   “你不要搪塞老子,叫习暮飞给我出来,我当面问他!”说着,大有一副硬闯的架势,习暮连倒也算镇静,退上几步,卫戎一拥而上,将他挡在后头,他说,“柳伯伯,我都说过二哥离开了,你不信,我也没法子!”   柳祝明的人往前一步,习军的人亦再次抬高枪,瞄准目标,作势待发状,柳祝明听见后面齐齐地不胜纷沓而至,一会,就有数十人将这个天井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到底是被困在中央,这一下,倒是将了柳祝明一军,这柳祝明大老粗一个,碰到不乐心的事,自然要去评理,没想到过,这到底是习军的地盘,这会看如此多的军戎持枪堵在面前,心里也不禁微微一颤,好在,他是军将出身,有着实战的经验,知道鸡蛋没有石头硬的道理,遂抬起手指,指住习暮连,落下狠话,“好你个小王八羔子,今天老子且放过你。我不会就这么放过习暮飞的!走着瞧!”   习暮连看着这一行人推开众人,撒手离去,气势仍旧颇为凶悍,直到消失在大门外,汽车引擎的巨大噪声轰轰响过,真和天上的响雷无二异。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一路支持,求收藏,点评   险恶阴谋   津浦别墅内,下人,士兵横尸四处,血迹斑斑,整座别墅四周荒野,此刻夜间也显得阴森森地,风猛然吹过一阵,多过一阵,树叶刮过,仿佛鬼哭狼嚎,楼层一间房屋的玻璃破烂不堪,里面的流苏边锦锻面绒布底的窗帘从屋内往外面吹扬而起,不断听见哗啦哗啦的水晶珠子刮擦的声音,有为凄厉。   习暮连急切的四处搬开血迹斑斑的尸身,狼藉一片,腥红的血液在地面上凝固成一团团,仿若滴着血的凌霄花,令人侧目的凄美,上下主楼,侧楼,大厅,卧房,角角落落,每处,都搜了个仔仔细细,幸及未发现她,他终是吁了口气,跑到习暮飞跟前道,“二哥,没有。”   他见习暮飞此刻眼睛变成猩红色,脸色难看至极,以最快的速度从腰间拔出佩枪,以最烈的声音对皇甫敬吼道,“人呢?!皇甫敬!”   枪已对着皇甫敬的脑门子,其他人都不敢妄自行动,皇甫敬此时也惊魂不定,再强装不出毫无畏惧,哆嗦着声音直颤道,“世侄,切勿冲动,我以人头担保,杜小姐在这吃好穿好,我绝不敢动她半分毫毛,如不,我何必邀你来此。”   “你派人来威胁我,说是要将她的身体发肤呈到我面前来,你竟敢动她!”习暮飞越发暴敛,头上的青筋显出,像要吃人似的,揪住皇甫敬的身躯,一直往上提起,“动她的下场就是要你死无全尸。”   哎哟!皇甫敬凄厉大叫一声,旁边的人举起枪互相对准,皇甫敬知道自己理亏,坚持着勉强半喘气,半啜嚅地断断续续讲,“我皇甫敬……打了一辈子的战,还不……至于做这样的愚蠢的事,二少……你要信……我,我真的……没有要害……杜小姐的……意思,我那……只是吓吓你。”   “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今天见不到她的人,我就见你的尸,要你给她陪葬!”习暮飞终将他放下,一只手又将皇甫敬的手扳在后背,皇甫敬呃得直叫疼,他拿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的后脑勺,咔嚓与一声,立刻上了保险。   “我……绝没害她,这么做,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皇甫敬已是气喘吁吁,口里直冒烟,大声说。   “且慢,”路羽樊以极快的速度上前握住即将要拨下的手指,“二少,我想皇甫大帅应当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习暮飞终是平息住内心的惶恐,定了定神,缓缓退出手来,他的额头冒出了汗珠,一个寒噤喷来,巡看四周惨烈的男男女女,对着门口的大玻璃门就是一通乱射,华丽带着镜影的玻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本来将他们的倒影照得清清楚楚,这番扫射自当是变得支离破碎。   山本一郎在津浦城里的商馆中狰狞地笑,想着这一切全落入他的手掌,不觉心口畅快。他正一个人下围棋,黑色的数个棋子将一只白棋团团围住,只剩一个出口,他手中的黑棋落下正逢缺口。   旁边的一位武士恭维道,“将军聪明,这附属国的机要作战行军地图一定马上就到您的手中,到时,天皇还不大大奖赏。”   山本一郎摩挲着余下的棋子,平静地说道,“效忠天皇是我的天职!”又转问道“你一切都准备妥当?”   “是!将军,一切顺常,就待他来。”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一路支持,求收藏,点评。   租界   东洋人特务机构早就打起杜家小姐的主意,这位与习军统帅之间传得沸沸扬扬的亲密关系,并不是一个什么大不了的秘密,只是在文远城里,碍着习军的眼线,他们也不好公然动起手来。   尔后又闹出兄弟相争的事情,是是非非,极难断定结论,但一点,特务们是明了的,杜如昔就是一个极大的诱饵,对习家二少,是,对习家五少,亦是。   一场变动,明明在跟前的人却失了踪影,大半年时间,他们也是煞费苦心,遍地寻人,出动了不少精英,可偏偏是空手而归,谁有岂可料及,原来伊人正在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这也是插在皇甫敬身边的探子带来的空前喜事。   津浦城租界,日本驻军使馆,空寂的白布中有一颗红日在空中飘扬,就连这冷风兮兮,风沙吹舞的夜晚,也被人看的通明,使馆里里外外全是东洋人,穿戎装的卫戎,帽子两边的布黑压压地遮住他们的穷凶极恶。   几辆汽车纷沓而至,后面紧跟着几百人的部队,卫戎排列有序,他们每跑一步,就传来一阵响亮的脚步声,巨大的风沙之声几乎被此淹没。   今日,租界区里已戒严,四周都摆放了锈迹斑斑的铁丝封锁线,路上再无一位行人,一台轿车,习军无视这封锁线的重要性,见一处,毁一处,硝烟燃起多处,如同愤怒的野兽,肆意狂乱乱蹿。   “将军,习暮飞果然来了!”咔嚓!一盏巨大的探照灯射向缓缓停下的防弹汽车,那位日本侍卫长官只笑了一声,见山本一郎的脸阴晴不定,自然不敢多说一句,只抬起手中的扩音器朝汽车方向叫了一句,“停步!一步都不许再动。否则杜如昔小姐的命就不保。”   果然,习暮飞向后面的人马挥了一挥手,顿时停成了一片,静悄悄地,与方才那般动静却是大相径庭。   山本一郎站在二楼露台上,四周皆站满了士兵,这个位置并不显露,只看得见下方的人,下方的人却不是那么容易瞧见,只不过扩音器还是露了馅,但山本也不怕,他可是在租界里头,不但自己有人,且皇甫敬也派了不少人过来,他如果出什么问题的话,皇甫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习统帅,我们将军要的东西你可带来?”日本侍从长官问。   习暮飞绕过汽车,眼见一人站在了灯光最烈之处,可谓极其冒险,好在山本一郎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地图是对他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他拿出望远镜看习暮飞一副威风凌凌,毫无畏惧的模样,心里不舒透极了。   “山本先生,我的人呢?”习暮飞瞄准那一处,双手放在军用披风里面,面色森严,但也不多说一句。   另一盏照明灯打过去,两个士兵挟持着她站在亮如晨的灯光之下,面容憔悴,发丝稍乱,身上的阴士丹林旗袍显得她越发瘦削,身子骨都似嵌在布料其中。她一见到他,明显身体一颤,他终于是来了,她极度渴望的人终于来了,果真出现了,他到底是为了她而来,冒着如此之大危险,踏入禁地,只为救她,想起那些,和这些日以来的惶恐,担忧,茫然,恐惧,泪水不自主就流下,嘴唇被寒风吹裂成一道道缝隙,身躯瑟瑟发抖,但她始终紧紧抿着嘴,不发一言。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感谢一路支持,请收藏,点评   千言万语也抵不了这一目   “习统帅,人已见到,地图给我,人你带走。”   习暮飞确认是她,一颗高高悬挂的心方才落下,帽檐下的两束剑眉一敛,从披氅里取出一根黑棒子,高高竖起,后面的人,见此,也立刻行动起来,一时,火光四射,山本一郎不明就里,拿起望远镜匆忙看向那一方,大惊失色,只见习暮飞拿起的是一个火把,且已是燃了火苗,后面的众将士亦举起无数支火把,路副官已备了火苗,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全是点点星辰。   “习暮飞,你不要杜小姐的性命了吗?”山本一郎抢过侍卫长官手里的扩音器,简直有些气急败坏,大声吼道,“你信不信,只要我一个手势,这位美丽的杜小姐就即刻香消玉殒。”   风沙出奇地停了,在这无边的黑夜里,只有这处是无限光明,火光闪闪,似乎是老天都来助习军一臂之力。   “山本,废话少说,你快些放人,如若不,我和习军的众将领就与你们同归于尽!今日,连带我父亲的仇一并报了。”习暮飞放眼望去,就盯住了那张脸,猎鹰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他,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来,顺势举了举手中的那根欲要爆裂开来的熊熊火把。山本也不是吃素的人,他一个手势,所有东洋卫戎持枪而对,躲在四周的皇甫军也纷纷出现,一时将习军围在包围里,山本冷冷地笑,“习统帅,你的话说得不在理,你父亲的事与我没关系。”   哼!习暮飞一声冷笑,蔑意寒寒,“我再说一遍,你放与不放人?”   “地图拿来!”山本被他再一次激怒,“这回,地图与人我都要,顺便收拾干净你这个习军统帅。”   “好!我习暮飞死又有何妨,但这军事作战地图怕是山本先生你再无机会得到。我们身上早已洒了上好的高粱酒,你知道高粱酒的酒精纯度,这堆火苗无情,只要我们往身上一点,冲向你们大使馆,你必死无疑。”   习暮飞早做了打算,来之前确实让每个士兵都淋上了高粱酒,并发出将帅的肺腑之话,述,将绝不屈辱于东洋人之下,这军事作战地图是高度机密,被东洋人掳了去,这半壁江山恐怕就会落入那蛮夷之手,自己的地盘是小,国家是大,若丢了国体,他怎可安心苟活于世?   山本遥望这一大片的火花似箭,一箭一箭就像要射过来一般纠结住他的神经,怒不可恕,“习暮飞,你一点也不在意杜小姐的身家性命?”   杜如昔此时已被身边两侧的人拽得步子踉踉跄跄,极度不稳,摇摇晃晃地就要倒下来似的,像极了一根摇摇欲坠的小草,可这个时候,她那雪亮的目光仍然望着他一人,但很快,她的眸光已是在熊熊烈火中一点一滴地冰冷下去,只见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千言万语也抵不了这一幕的传递,她知道,国家事大,自己身子事小,她不愿再多想究竟,便磕上双目,睫毛下顿时湿润,如潮水汹涌上堤,一发不可收拾,似乎她早料到这种结局,几度被囚,死亡的脚步似乎越发得靠近了。   “她算什么?一个女人而已,我还是输得起。父仇不共戴天,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说着,他把肩上的披麾一褪,只见披麾突地就从肩上顺滑而下,啪得一声落地,荡起一阵灰沙,他徐徐抬起手臂,黑色皮手套中的手指弯曲成了一个弧度,尔后的众将士明显整装待发,一副即将作战之准备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对我的文一路支持,非常感谢,喜欢的话就收藏吧!   专列   整个局势看起来已难以控制,两方人马对峙,刀枪灵光闪闪,黑压压一片人群,更显习军气势,习暮飞的面容肃然,渐露浓厚的杀机,他手指一竖,后面的将士们大吼一声,响彻贯耳,雷鸣几百里,绵绵不断,是奋勇杀敌之前的最后呐喊,那阵势,把矮短的东洋人吓得不得不往后退了数步。   此时,真是到了千钧一发之际,看着胜负已定,不论怎样,山本都将会是输家!   “且慢!习统帅!”山本一郎心里掂量着,见这一副架势,不得不权衡其中厉害,丢了自家的命不说,还在内阁里闹下愚蠢的名声,太不值得。数秒钟后,他只能连忙抬抬手,说,“好,习统帅好胆量!今日,山本给你个面子,杜小姐你带走。”   呜……   蒸汽报明之声突然响起,专列终于停在了北建城的站台上,北建城的军长特意命人奉上当地的一些特产与水果,知道习暮飞带着个女人在身边,便送了好几盆玉兰上车,也不知从哪得知的消息,她爱玉兰,这须溜拍马之功夫可见不一斑。   哐当哐当,火车缓缓行驶起来,这一声巨响终是把她从迷迷糊糊的游梦中惊醒,不觉背上一片冷汗珠,她喉咙干渴地要命,直低声呤道,“水……”   “小姐……您可终于是醒了,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杜如昔怔忪间听见是平儿的声音,揉了揉眼睛。被平儿扶起来,喝了好大一水杯温水,才慢慢又躺下,神智又开始模糊起来,恍恍惚惚看见平儿站起来,退到一边,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坐在她身边,抬起手掌放在她额头之上。   “怎么回事?又烫了!”他含怒意回头,对身后的一个人说道,那位是随军而来的医官,他之前从津浦城上火车之后立刻给昏迷不醒的杜如昔整治,见她体温并不是太高,就只给她吃了些退烧消炎的药,谁知道,这会,反而更高了,不尽连声回道,“二少,杜小姐是寒气入体,发烧总是会断断续续的,只要再次退下去方可。”   “还不去想办法!”他极不耐烦地说,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正半磕着眼的她,立刻就语气变缓,“如昔……”   可这一叫,她反而合上了眼,微蹙着眉,身子屈在一块,不停打冷哆嗦,习暮飞把被子裹紧了她还是不行,医官连忙命随行的护士去取医药箱来,然后为她上了点滴。   她血管里的一缕血丝倒流出来进入管内,就这么留在管子当中,分外刺眼,习暮飞盯住那里出神了许久,抬起手握住她另一只未打针的手指,拽紧了再不放手,就这么坐在她的身边安静地凝望。   “不要,不要……”她卡在喉咙里的声音挤了出来,额头上冒出绿豆大的汗珠,身体还是不住颤抖,“姑姑,我……姑姑……”   “小姐,您怎么了?小姐……”平儿在一边着急地问,可她哪里会回答,闹了几句,身体变软下来,渐渐在熏熏的暖气间里睡熟了,羊毛毯盖在身上似乎多了一种特别的味道,她觉得心里踏实起来,就再无胡乱叫喊。   一阵馥郁的香气传来,阵阵袭人,她被车厢中的玉兰花香气味给熏醒了,这是一个火车包厢,格外的富丽堂皇,火车顶都是被装修地极尽奢华,水晶灯分外醒目。   又是一个夜晚归去,黎明时分,屋内静悄悄地,她看见床头旁边有一盆高洁的玉兰花瓣,吐着芬芳,香味着实让醉人,最甜不过如此,她终于真正地醒来,一只手从羊毛毯里取出来,碰到了一件军绿色披风,她缓缓坐起,看见和衣躺在一张柔软沙发上的他,始终带着一脸的忧心,眉心总是蹙着。   偏此时,她又急火攻心,咳上几句,她忙用手捂着,还是没遮住,到底是把他给惊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对《乱世玉之恋》的一路支持,十分感动,喜欢的话,就收藏吧。   怪罪   习暮飞见她醒了,眼角尽是惊喜,那种失而复得的表情,让人看了心跳,他以最快的速度走上来,关切地问,“如昔,可好些?”   她终于止住了咳嗽,便侧过身睡下,不予回答,习暮飞见此状,也不问其他,伸手就放在她额头之上,幸及是常温,他吁了一口气。   “习暮飞,你不准碰我,走开!”她声音虚弱无力,却是一种冷到极点的拒他于千里之外,她愤怒地挪开,把被子裹得更紧,头都埋了进去,并拿出一只手来把身上的军色披风拂到地上去。习暮飞低头将披风捡起来,放在手中,叹道,“如昔,我知道你怪我,我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   她闷不吱声,将头埋得更深,耳目全被羊毛毯子覆盖,全身还是虚脱无力,耳边仿佛听见一步一步的靴子落地之声,渐行渐远,可好像又不全是,哐当哐当的火车拉动声响,似乎全然已将此淹没。   火车一直走着,经到一个小站停下来,加水,这样一停留,杜如昔倒是真的醒了,终于可以平和地睁开眼,这会才有闲情去环顾四周,火车包厢里面富丽堂皇,简直是一派皇家典范,车壁上有四扇很是宽大的窗户开着,明媚的阳光从四扇窗户里投射过来,照遍了全室,在每两扇中间的车壁上,还有几幅色调十分浓艳,生动的壁画装点着,阳光从玻璃照射进来,格外的光彩鲜明。   窗子上面各有一副黄缎的帘幔悬挂着,异常得尊贵。   车厢的四隔,各有一座相当精致高大的红木架子给衬托着四盆玉兰,玉兰花朵洁白如雪,傲然竖立,有一种脱尘出俗的美,清淡高雅的香味着实令人陶醉。   她拿开身上的羊毛毯,发现脚底下,有一条厚约两寸左右的波斯地毯铺遍了这座车厢,浅蓝色的天鹅绒柔软幼滑,仔细一看,上面还有一簇簇的金色图案画堆砌着,尽是些牡丹花中昂立的凤凰,让人看得不时感慨着此处的金碧辉煌。   外面异常的安静,她刚走下床来,想拉开窗帘,便听见吱嘎一声,是路羽樊手提一篮子水果进来,他依旧如常,只是肩上的徽章却多了几枚,身上的军官大衣显然已经与以前大不相同。   他笑着走来,说,“杜小姐,许久未见了!”   他身后跟着平儿,平儿拿着一个红漆托盘,端着一个陶瓷碗勺进来,“小姐,昏昏沉沉睡了两夜,这可是大好了。”   路羽樊一面把提篮放下一边,一面对平儿说,“平姑娘,这是北建城送来的时令水果,有芒果,梨子,葡萄,哈密瓜,也不知道您小姐喜欢吃什么,你等下拣她最爱的给她吃。”   平儿点了点头,亦把托盘放在一张原形梨花木的餐桌之上,杜如昔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句,“路副官,这是到哪里了?外面如此安静。”   “云平,一个小站,因习军专列到此,所以外面早已经布置了严防,所以一概闲杂人等都未进到站台来。”路羽樊细细看了一眼,见她神色已是苍白无力,又说道,“杜小姐,请您好生休息,我先行告退。”   “云平……”她拉开蓝色格子窗帘,放眼望去,四周皆是带兵的卫戎,简直是把这个本已窄小的站台围了个水泄不通,她心里咯噔一下,闹心想着,岂不是快到文远了,“路副官,我求你件事。”   路羽樊楞住一秒,遂恭敬地答,“杜小姐,请说。”   “让我们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喜欢就收藏吧。   凭你是习军统帅   这一句说得很明显,只会将路羽樊给难住,这杜小姐是势必要被二少带回文远,以后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又怎么可能让她再次消失个无影无踪。这次独闯皇甫敬的地方,还和东洋人手中夺她而走,他几乎难以想象二少当时心里状态,反正,他是誓死效忠二少,所以,也必定是抱着死则死,活则活的想法,只是眼前的人这样求他,他反倒不知该何以回答,只好绕着道说,“杜小姐,再过几个时辰就到文远站,到时再下车也未尝不可?”   “不行,我要回津浦城。”杜如昔站起来,执怩得很,异常坚定。   路副官心下一惊,冒然说道,“那是万万使不得的。杜小姐,您可知道,您的价值所在,前是皇甫敬锁人,后是东洋人绑人,这全然是为了牵制二少。二少是冒着身家性命把您从虎口中救出,您难道不知道吗?”   她听后,眼眸中的碎沫子光亮暗沉下去,幽幽地说了句,“我自知命薄,并不曾想他会舍命相救。”   “杜小姐,二少当时舍你,是破釜沉舟,如不是没有法子,他绝不会这样行事。”路羽樊明白她的心思,一如他,也无法做到这样铤而走险,可习暮飞硬是做到了,而且是大大震撼了东洋人,扫了他们的颜面一败涂地。二少曾对他说,如救不出人,就一并与她去了。   她摇了摇头,瞄了一眼阳光倾洒的台面,仿佛泛着金子的余光,“你请他过来,我当面求他。”   路羽樊走后,平儿服侍她更衣后,说,“小姐您就别回津浦了,那地方真是太危险,这次如不是二少,您怕是……”   她也不说一句,任其继续说下去,“小姐的性子就是拧,二少待您的心,我在一旁看着都干着急。这世间真真奇了,您的母亲竟然是习夫人,习家五少竟会是您同母异父的弟弟,你们之间注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照我说,你们的缘分是天上的神仙选定得,您想避也避不了。”   她哪里听得进去一句,听见卫戎敬礼立正的声音,她也不回头,从镜子里看见习暮飞出现在包厢里,满面倦容,却犹带一点兴奋,她才嘱咐一句,“平儿,你出去一下。”   平儿嗯了一声,又见过习暮飞,才轻轻把门带上,包厢里只留他们两人,可两人同时保持着一个姿态,都未开口说话,只听闻冲天一声鸣笛,火车突然行驶开来。   餐桌上的一碗燕麦粥被泼了少许到桌布上面,习暮飞瞥见,问,“怎么不用早餐?不合胃口?”   她穿着朴素的平常人家的衣服,却脱不了雅洁的气质,她缓缓站起,走到习暮飞身边来,用极其郑重的声音对他说,“二少,求您让我回津浦。”   他坚决否定,“不行。”   “我要找我姑姑。”   “不行!”他还是口气很硬,身体挺得笔直得,脸严肃得有些唬人,至少她看得发怵,这一怵,便悲从心来,她愤然道,“凭什么?”   他默然,依旧那个样子,她忽然淡淡地说,“凭你是习军的统帅,就可以这样肆意妄为吗?你与你父亲都是一样,做惯了强压掠夺之事,真不知道,你们何以统管这一分天下,何以自居为习军统帅。”   他听后,脸色只是沉没到一个限度,已经相当震慑人,两步并作一步走近她,几乎与她贴面,望着她一言不发,她被瞅得心虚,表情极度不自然地说,“怎么?习军统帅,你难道又要强逼我?”   “原来,我在你心里竟到了如此不堪地步!”他似笑非笑地摇头,黯然到了极点,“我总以为,你至少有几分是懂我的。”   她亦愕然,面容的血色一阵青一阵红的,纠结地要紧,千头万绪,就不知该以何话来再与他争锋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喜欢就收藏吧。   你为何单单看上我   “你大可放心,我已派人去救你姑姑。”他上前一步,瞅着她看,想要就此看个究竟,这样久的时间,她竟然在他眼皮底下溜走,这一次,他再不能失去,于是,他迟疑地想伸出手来,却不期然地缩了回去,语气渐渐软了。   “安心?二少,真可以叫我安心。我上次与您已说得清清白白,我的生与死都和你不相干,为何还前来救我?”她忽然心里一阵荒凉,仿佛眼前是一片茫茫野地,看不到出口,望不到方向。   他看着她不语,见她的模样楚楚可怜,又如一朵漂浮在水面上洁净荷花,出尘脱俗,便不由分说将她搂在怀里,任她捶打,钢铁做的心也化作千丝万缕的丝绸缠绕。她哽咽低语,“世间女子何其之多,二少你为何单单看上我?”   “世间女子何其之多,可我要的却只有一个!”他拥抱着怀里的娇人,舍不开放手,似要揉碎她一般,在她耳边叹谓道。   过了很久,她才下意识咬破了嘴唇,冷到极点地说,“你既是与柳小姐已定下亲事,何必又要这样待我!”   原来,她早已在外国报纸上看到了他们俩的订婚启示,硕大的标题摆在最醒目的封面报纸上,她记得,她不经意看了后,心里阵阵麻酥,眼泪水簌簌地滴落在报纸上面,将那些字都弄花了,那一天,她硬是没有咽下一口饭。   如今,提起来,那种魂断离身的感觉还记忆犹新,她好不容易刚挺过来,又再次落入他温柔而霸道的陷阱,她只是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正落入猎人的网夹里,抬起那双迷离的眼睛,怔怔地等待着猎人的凌迟。   “那个……”习暮飞自知理亏,想扳过她直视自己,“我与她……”   她却将耳朵死死堵住,“你不要说,我不乐意听!”   “如昔……”他又这样温柔地唤她,她置若罔闻,他终是败下阵来,离开她几丈之远,她明明近在咫尺,可就像有一道山横在中央似的,怎么都越不过去,他深感无力,低声仿若自言自语,他知道这种声音,她是无论如何都听不见的,更何况,她故意堵住自己的耳朵,他听见自己说,“无论怎样,你都无法阻止我爱你。”   又是一个深冬来临,山里风大,远处重重叠叠的树木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把整个镜湖山别墅挡住,外界根本不知道原来郊外的文远还会有这一处。自从在这里扩建了别墅之后,镜湖山几乎不再有其他人够胆量上山来登高望远,因为这算是习军军事重地,所以重重关卡,重兵把持,自然不敢再多有一人敢擅自进山。   其实,这里的风景是极其秀丽可亲的,高山里有个美丽的湖,亮如明镜,山顶亦有多处风景点,皆是不错,可她是几乎没有去欣赏过得,不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而是,她根本没有心境去拿这个当回事去正经思考。甚至于,她整天想得都是如何逃脱这种矛盾无形的桎梏,因为她几乎被关在了这个风情百态的别墅里头,与外面的一切失去了联系。   这一日,天气总算放晴,她的身子稍好些,只披着一件缎子睡袍,端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写完,她便又躺下了,气喘难平,平儿把窗户推开透来了一点阳光气息,却不料及,风一至,那一页墨华流体就这么随风带去。   “啊”平儿来不及抓住风的尾巴,连忙说,“小姐,我去捡。”   她这么走下楼去,在前面花园里找寻这一页,叶落平地,风萧寒林,总是一派沉暮之色,四周静悄静悄,平儿好不容易找到,摸在手掌中,她不懂字,可平时极爱看小姐的字迹,拿在手中好好欣赏了一番,却不料及,另一只手伸了过来,取走了那张纸。   字体俊秀溢美,但那句句暗伤遍体,他看住它,胸膛冒出一种酸楚,揪心地难受,折好了,便问,“小姐这几天可好些?”   平儿见是习暮飞,赶忙行了礼,看他的脸色十分不好,自觉就往那张纸上去猜想了,料定小姐的这些心窝话必定是触及他的伤处了,她摇了摇头,习暮飞抬眼怔怔望了一下窗口,转身便要离开,只听见平儿踌躇地在身后说道,“二少……”   他转过头来,疑虑,平儿挺着胆子说,“小姐她……心重,二少您,可不可以,多花点耐心。”   他站在那晃了一晃,今天心里不痛快极了,和一般幕僚喝了点红葡萄酒,喝得时候还不觉得怎样,现在时辰到了,后劲渐渐上来,头竟有点昏沉,但他还是轻轻带上门,忽闻房内熏香怡人,屋内陈设整齐,装扮得温馨别致,伴人静候花开,她知道是他来了,却故意翻侧身来,不与他相对。   他倚坐在床边上,亦不敢妄动,自从她被他囚禁在这深山别馆中,她是不与他多说一句其他话,对什么都不闻不问,只有不停地找下人碴,胡乱发脾气,他也任由着她这番折腾,敬她却又怕她,想见她却又怕她闹情绪惹得又是一顿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对《乱世玉之恋》的支持。   良辰奈何梦   “你这些话是说过我听的?”他把那一页扬在她面前,她遂睁开眼,字迹醒目,她起身想夺过来,可他却收回了那张纸,她急,“给我!”   “泪咽更无声,止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前夜雨铃。”   他读出来,她羞愧难堪,一把扯过那张纸就地撕了个干净,“我抄得诗句,何来说给你听之说?你未免太过自负。”   他伸出手来,想把她脸颊的絮发拨开,她机警地躲开,他忽然很快地握住她的手腕,说,“这些话太伤我,你是想着剐我的心吗?”   “习统帅,你的心是钢铁铸造,又怎可如此容易被人剐进?”她答得满是讥诮。   “是不是任我做何事,你也不肯依我?”他目光中带住痛,他越想握地她紧,她却行人渐远,一切都不在他掌控之中,她不依不饶,就是不肯把心交付,那些往日在大帅府里的点滴岁月,就这么说忘就忘,战场上千军万马,战火纷飞,血肉横飞,他是毫不惧怕,这里波涛平静,却令他毫无掌控之力。   她断然甩开他的手,声声夺人,“你放我出城。”   “绝无可能!”他气若游丝地说,却是异常坚定,他知道绝不能放手,这一放手,怕是今生永无机会相见,既是如此,他宁愿这样与她磨着,被她一刀一刀剐着。   “习暮飞,我告诉你,我是绝不会做藏在金丝鸟笼里的金丝雀。”她诀别的样子,尤其认真,一把拨开他紧握住他的手,想要这样划清与他的界限。   “谁说要藏你?”他目瞪口呆,不禁问道。   “你的心思我怎能不知晓?”她锋利的眼角射出鄙夷的光芒,把他一下就刺痛了,“男人,嘛,谁不想三妻四妾,我既是不服你,你打定了主意要征服我,若我随了你,恐怕你的人早不在这儿呢!”   他笑出一声,更是激怒了她的自尊心,“怎么?说中你心事,心虚了?”   他嘴角仍旧缠着笑意,但表情只是一本正经,剑眉挑起,仿佛想把面前的人看穿透,他执起她的一只手,她怎么也甩不开,有些发痛,他下了狠劲,见他喜怒无常的模样,心里咯噔一跳,不再作无谓的挣扎。   “我若是和其他男人一样,还会这样敬你,不动你半分?”她下意识地撇过脸去不与他对视,她敌不过那滚烫炙热的眼神,在那里滚滚浓烟里,明明是……   他有点昏沉,但脑子却格外清醒,不知怎的就靠近在她的咫尺,衣服紧贴在她的身上,不知觉中,他已柔意绵绵地抱住她,在她耳边酥酥说话,他的身上飘散着薄荷烟草气息,淡雅的香气,令人一度失神,她竟然忘了自己的坚持,忘了自己的骄傲,忘了所有,他的话音游离在耳畔边,令她沉醉,“如昔,我只有一颗心,只想要全心全意爱你,再没有多余的心去爱别人,你要相信我,请你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支持《乱世玉之恋》   一片痴心负   她全然成了痴人一样,也不说话,直望着他那张痴心的面孔,透着无尽的渴望,听着他呓语着,“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不肯信我!但我能做得都做了,就算你要恼我,恨我,我也是不能这般轻易放手。”   他的嘴唇长得极好,唇锋上翘,带出温和的线条美感,她的头越发重了,见他已然是低下头,双唇就火烈地吸住她那娇唇欲滴的唇上,那超越一切空间时段的感受让她情不自已地唤了一句,“暮飞……”   他听见了,终于再一次听她这样亲切地唤他的名字,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含糊地答了一句,”嗯,我在!”便继续深深地掠夺,带着无限芬芳夺去她的心智,她的衣襟被拨开了一大片,露出雪白的肌肤,更甚撩人,她听见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自己的心也纠结在一块,她的手指紧紧捏住床上的梦幻粉色的绸缎床单,呼吸渐渐絮乱,她抑制不住害怕,也不知是害怕他强烈的掠夺,还是害怕自己的身体,低呤道,“不行……暮飞,这样不行……”   他不管不顾了,现在他一心只想在她身上烙下痕迹,全身遍处,全部身心,他要让她知道,这个世上,唯有他是最爱她的人,唯有他能这般爱她,他只能这样表达,清清楚楚地用自己的身体,表达出自己的爱。   “我今夜就要你!”他在她耳畔带着无尽的狂热说道,伸出一只手指就剥掉她身上的睡衣盘扣,“答应我,我绝不会负你!”   她的手禁不住拿出最后的理智去推他,无奈他强壮有力的手臂遂挡住了她的最后的顽抗,他停住纠缠不息的亲吻,痴迷的深情相望,“如昔,我要娶你,我要你做我的夫人。”   “夫人?!”这个词真的很迷人,可这一秒钟听起来,她就像变成被拔掉刺的刺猬一样,他碰哪里,哪里便剧痛难忍,她眼色突地变得漠然,与方才判若两人,“那柳小姐未来可是要做你的夫人!”   “我已与她解除婚约!”他一字一句地说,但那种铺天盖地的失落感扑面而来,将他的心打乱,她这样望着他,分明是一层明明白白的质疑,完全的对他没有信任。   他遂起身,也不再多话,见她衣衫凌乱,肌肤外现,随手将被褥将其盖住,然后又深深叹住……“你还是不肯信我!”   随即,便听见砰的关门声,然后是卫戎行礼的声音,幽幽传来,一会,房里房外又是静悄悄地,但很快,就被汽车行驶的声音击破,他走了,不知去向何处。   她拿被子遮住脸,两条滚烫的泪水直流而下,一只蜿蜒道脖颈上,沁到肌肤中去,凉飕飕地直把她的心都冻僵,她不住地颤抖,全身因哭泣变得哆嗦不已,忍不住喊了一声,父亲。   平儿本睡在旁屋,一直在外面瞧着,估摸着习暮飞今天是不会出来了,谁知道,冷不及防地听见了侍从官的问声,“二少,这样夜了,是不是在这里歇息?”   习暮飞烦躁的声音传来,“谁说睡在这里?!”   “那我赶紧去备车。”沈侍从官也瞧见他脸色带着九分的疲惫和厌倦,估摸着准是与杜小姐吵了嘴,在那里憋了气,没处可发,于是赶忙说。   然后,就听见噔噔噔的声响,他们显然已是下楼去准备下山。   这会,平儿才敢推开门,借着那柔和的光线,看着被褥在不停地微微振动,她知道小姐必定是在伤心,小姐十岁的时候,有次在学堂里与人起了争执,那个蛮横的女同学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没娘疼的孩子,她拿起桌上的书本就向人掷去,黑色弹珠的大眼睛里使劲憋着忍着,硬是没有将泪流出来,后来,她看见小姐偷偷地躲在被子里哭,和如今这情形一模一样。   这是第二回,她这样的伤心,仿佛天动地摇都与她无关,平儿素来知道她的性子,多劝反而不益,只得坐在床边,轻声唤,“小姐,平儿在这。小姐,你不要怕!”   如昔听着平儿的声音,平静了一会,但身子还是不断抽动,她终是将被子捋开,看着平儿守在一旁,坚定关爱地看着她,也不说其他,她自然扑了上去,“平儿,我的心好像裂开了个口子……好痛……好痛!”   “小姐,莫怕,平儿在!”平儿柔柔顺顺拍了又拍如昔的肩头。   她啜泣着说,“平儿,我怎样办?怎样办才好?”   平儿未再多话,听见她带着哭腔,努力牵制自己的心绪,那是一种无穷无尽的痛楚,矛盾交加,努力克制得情绪,像是要这一刻间瞬时迸发。   她含糊不清地说道,“平儿,我完了!他已经像根又长又细的针扎在我心里面,对住他,我的城墙在一砖一瓦地倒塌,我不知该怎样做了,我害怕……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支持《乱世玉之恋》,后面更精彩。   你有本事就锁我一辈子   习暮飞数日都未曾来过镜湖山别墅,这里伺候的人都变得小心翼翼,好生伺候着,生怕惹得她不高兴,因为近来她异常得烦躁,总是乱发脾气,耍性子,累及身边的丫鬟,侍卫官众人,只是待平儿才稍好一点,这一天,她又无故地在房间里摔碗,“滚出去,我都说了这鲍鱼墨鲜汤熬老了我不喝。”   丫鬟红了双眼,连忙收拾好残渣,一脸的委屈模样,走了出去,碰见正上楼的习暮飞,他看了看垃圾篓里的破瓷残羹,皱起了眉,“她又闹了?”   丫鬟点了点头,很是无奈。   他本是按捺不住思恋,终于放□段,驱车来别墅看她,谁知,还未上楼,就碰见这个情形,侍从官们自然不敢多言,可看他们神色那样不自然,欲言又止的,他心里就有了数。   他立在楼梯间,往上面的小楼走廊望了很久,终是怅然叹气,又折回下了楼,令侍从官开车下山去。   这样三天一大闹四天一小吵,不知多少回数,她每次闹心后就懒懒地窝在贵妃榻上抽泣,这样的日子久了,往日的天真烂漫不知觉间消失得没了影踪,连平儿都不得不埋怨她几句,“小姐,您何必苦自己?只要您肯稍稍低头顺了二少的意,自己也不会这般苦闷。”   她哪里听得进去,性子如此固执,习暮飞锁她在镜湖山别墅一天,她气不了别人,她就气作自己一天,这天晚上天气异常的寒冷,外面只听见鬼哭狼叫的巨大风声一遍一遍吹过,吹起后花园中的秋千都荡起波浪,吱呀,吱呀地响。   乌鸦几声惨烈的叫声飞过,她的房间门被打开,穿过一个小客厅,只见那睡房中的帷帐垂下,只留一处被夹子留住。   书桌上有只备有余光的玉色台灯,波斯地毯软绵绵,他踏在上面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贵妃榻前,看着她缩在一块,雪白的肌肤在白色蕾丝睡衣里若隐若现,身上盖着羊毛被子,脸蛋红通通的,一只手放在颊一边,手指曲成一个拳头。   他情难自已,低下头,吻在她的额间,只就一下,她便醒了,一反常态地朝他笑,“你回了?”   他颔首点头。   “回来这么得迟,我要罚你。”她忽然撒起娇来,让他手足无措,连声回答,“好,罚什么都可以!”   她缓缓从贵妃榻里的枕头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冷冷地笑着说,“罚你把这里的下人通通换掉,我不欢喜他们。”   这话一出,她便贴了上去,身子也软下来,一股洋酒的气息传入他的鼻息,“别闹了你。”   “我没闹,你听是不听?”她不服气推开他,往前走得时候碰到了一个玻璃瓶,一个趔趄,被他抓住,“不听我便不依你,你看,你不让我喝酒,我偏寻到了这么一个好东西,威士忌,香醇醉人呢!”   她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几乎被他连抱带拖给拖至芙蓉帐之内,她躺在席梦思里面,平视着与她对望着的习暮飞,忽然伸出手来,满怀柔情地抚摸着他那浓密黑发,他怔忪着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如昔,我不想锁你,只害怕你哪天跑了,我再寻不到。”   她笑意绵绵,却目光不再闪亮,合上眼睛说,渐渐迷糊,“习暮飞,有本事,你就锁我一辈子。”   他搂着她睡,手指相握,不相离,直到黎明,她卷缩在他怀里,安睡地像个天真的孩童,肤如凝脂,甜美无尘,他不舍离开,却不得已抽身。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支持《乱世玉之恋》,后面更精彩。   惜福   清晨,阴沉沉的天空,她睡到很晚才醒,这一觉出奇地安稳,她赖在床上不起来,听见平儿的叫门声,便应了一声。   她穿戴整齐,平儿看了看,不怀好意地笑,“小姐,今天气色真好,今日,二少派了一个说书人来,说是保准逗您乐,让您解解闷。”平儿昨日知道习暮飞夜里到她房间陪了她一个晚上,她竟也没有吵闹,想必他们之间已是和好如初,想着这些,心情不由愉悦起来。   她用梳子顺顺头发,毫无兴趣地说,“叫他们回去,我不喜欢。”   “听听吧……”   此刻听见门外的卫戎礼貌地说了一句,“大小姐。”   习暮云走进屋子里,看着满屋子的装潢设计,都是极富英式皇室典型风格,啧啧啧地感叹,“这样的用心,让我都惹不得要嫉妒一番!”   杜如昔连忙请她坐下,又命平儿拿茶点过来,习暮云以前待如昔就是不错,如昔自然不好意思怠慢,陪着她坐,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大小姐难得来,怎么一见了我,就揭人家的短?”   习暮云见如昔今日穿了一件湖水蓝旗袍,腰身留有几寸空隙,虚虚得像挂在身上一样,再瞧了瞧她的脸色微寒,眉心微微蹙着,总好像有种愁绪在里面说不清楚,如昔遇到习暮云的目光,不禁往自个身上瞧了一番,诧异,“大小姐这样瞧我,难道我身上藏了东西不成?”   “你呀!自己该去看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习暮云拉起她的手掌,叹道,“你这又是何苦,让人看了真是心疼。”   平儿此刻正好上了茶点,里面摆着的云雾糕,习暮云拿起放在嘴边闻了一下,“这茶香绿豆磨成的粉,配上最新鲜的面粉,做出来的云雾糕就是香甜。”   如昔点点头,“我素来喜欢吃这类糕点,大小姐喜欢吃,可以多吃一些,我这还有许多,都是二少……”   说着,她也知道脱口而出是说错了话,就止住话意,只是看着云雾糕点怔怔出神,习暮云看她那个样子,已经猜到几分,“试问我这个做亲姐姐的都从未享受过二少的这种待遇。”   她的脸红起来,缄默着不多说一句,她害怕再说一句,又被人抓了把柄,习暮云遂又安慰道,“我知道暮飞这样做,是有所不妥,好端端的人,怎么能说困就困在这里。”   “大小姐,你帮我说说情,是可好?”如昔央求着。   但只见习暮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暮飞的性子,我这做姐姐得是再清楚不过的。他上一次差点失掉你,这一次,无论是锁,是困,他是断然不会这样轻易放你走。”   听见习暮云都这样说,她的心往下一沉,看来这一辈子就……   习暮云瞧见她那副无奈心酸的表情,不禁痴念起来,“你也莫怪他,他也只是一个痴子而已。不是我这做姐姐的自夸自家兄弟,他身为习军统帅,掌领江南五省,又统治西北关中之地,身份地位不说,生得又倜傥武相,不知有多少千金小姐想要得到他的欢心,他想得到的女人谁又敢说个不字……”   如昔一旁听着,默默抿了一下嘴,习暮云顿了顿,继续说,“可这个痴人偏偏像中了魔障一般,爱你如狂,任你是何不理不睬,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他楞是不敢动你,这样的作为,你难道一点都不为心动?!”   “我不需要他这般……”如昔放低了声音,说。   习暮云扶了扶她的鬓发,语重心长着说,“傻丫头,爱情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这世间极少有人能遇到两情相悦,两心相惜,你们本就互相喜欢,偏偏又爱这样折腾!听大姐一句话,放下心中的芥蒂,找回自己的初衷。”   “爱情?”如昔推开玻璃门窗,一阵寒意吹拂而来,令她寒心彻骨,已是到了浓冬,天气总是雾蒙蒙地,看着这样刀刮风唱的气候,心情越发沉闷,“他都要与别人成婚了,还和我谈什么爱?”   “你是说柳督军的女儿?”习暮云显出一丝惊讶,哎一声轻叹,又忍不住摇了摇头,“暮飞此番为了救你,已经取消了婚约,难道他没告诉你?”   “如昔,你须知福了!你知道吗?为了你,暮飞舍弃了西北的半壁江山,这也罢,保不定,将来,两军还会兵戎相见……他抛开了所有,只为守候在你身边!”习暮云心里隐隐有些不平,岂不知,这些话已在如昔心里掀起了暴风骤雨,难怪他会责怪她从不信他,难怪……原来,他说得每句话都是真心实意,句句肺腑。   她想着他的好,不知凄然泪下,无声地像在哭诉,肩膀微微扇动,随手取下腋下的锦帕,想要拭干净雨丝而落的剪不断的泪珠,习暮云见此,也不再就此说下去,“好了,好了。等他来了,见你哭得眼睛都肿了,还不心疼死,怕又要拿我的不是了。”   后来,习暮云又陪她到花园里走了一走,城里头来了电话,就把习暮云叫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支持《乱世玉之恋》,后面更精彩!   你敢动她一分一毫   她本是躺在贵妃榻上,休憩一小会,谁知道,突然,不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平儿以为是习暮飞回来,心里又替她开心了一会,便说,“二少总算是来了,定是要带小姐您出去。”   她正准备回答,却听见吵杂的声音传来,再一听,便是几声激烈激烈的枪声,这山里不比市区,人多,车多,这里就一栋别墅,一点点声响都可以听见,何况是开枪的声音,她忽然心里一咯噔,不踏实极了。   “小姐,怎么会有枪的声音?”平儿显得十分害怕,急切地躲在她身后,又听见几声惊心动魄,身体不住抖动几下,额头直冒冷汗,“小姐,我怕。”   她却异常镇静,一只手握住平儿的手,瑟瑟发抖的平儿变得脸色苍白,“别怕,这里有侍卫队,应该可以对付。”   她话音一毕,就听见噔噔噔地上楼声音,一位侍卫兵长官也顾不得尊卑,推门而入,面色紧张,“杜小姐,您快跟我们下山,有人要硬闯。”   她倒也不慌,问,“什么人要硬闯?”   “是……”侍卫兵长官迟疑着,说话吞吞吐吐,“是柳督军的千金。”   “她为何要硬闯?”她问,侍卫兵长官也不答,只再次恳求,“杜小姐,请先避一避,我带您从后门下山。”   “柳督军?“她仿佛忆起什么,忽然反问道,“是柳真真吗?”   见侍卫兵长官勉强一点头,她倒是一步步移动开来,稳稳地如泰山,沉着得让侍卫兵长官不知所措,“她竟来了,也好。你们习统帅呢?把他给我请来。”   “习统帅今早天未亮就带兵坐火车到北建城去了。”侍卫长官答。   她令道,“叫他回来,就说,是我请他回来。”   “好大的口气……”她的话刚说完,就听见一声凌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柳真真带着她的侍卫队破门而入,团团围住了他们三人。“杜小姐,习暮飞后日便要与皇甫军打战,他近日是不可能回来的。”   她亦不卑不亢,不慌不张,淡然地称呼,“柳小姐,有何贵干?”   柳真真今日穿着一身皮衣皮裤,紧致的身材凸显无遗,骄纵地在她面前踱来踱去,打量起这个房间来,“不错!不错!暮飞哥哥真是会挑地金屋藏娇。”   她这么一说,如昔反倒没了底气,不过,她用全部所剩的骄傲硬撑着,面不改色,也不发一声。柳真真昂着头,手里来回玩弄着手上的银色镶水钻手枪,说说笑笑,好像在和一班朋友谈心一样,“杜小姐,可谓是一顾倾城,再顾倾国啊!暮飞哥哥为了你差点丧命在津浦市,这会又再次为了你去与皇甫敬拼杀。你说说,你不是红颜祸水,是什么?!”   她青春靓丽的脸上闪过一道杀机,手里的枪被停住不动,握在手里枪口朝着如昔,一动不动。平儿见状,不知哪来的勇气,连忙挡在杜如昔前面,说,“我们家小姐是习统帅心头的肉,你敢动她一分一毫,他断然不会放过你。”   话音刚落,柳真真一个手势,后面侍卫队里的一人就开了枪,平儿立即就倒在了血泊之中,鲜血溢红了杜如昔的双手,她接住平儿瘫坐在地毯上,看着洁白的地毯上慢慢变成红色,绯红绯红,触目惊心,惊呼道,“平儿……”   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她就像在眼前一闪而过,刚刚还是活泼乱跳,在她面前调笑她的平儿,现在已经血流成河。   “你这个贱婢,敢如此同我说话,把她给我拖开!”柳真真朝后面的人叫道,她并不畏惧这个,在军营里,她看惯了杀头流血的事,这一切仿佛习以为常,根本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平儿奄奄一息,被她使劲抱住不放,几番拉扯,眼见对方就要抬起枪管来,别墅的侍卫官长官见状,连忙挡在她们面前,“柳大小姐,您这样做,习统帅回来势必要追究。”   “追究?杀掉你们,然后没人知道是我做得,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吗?”柳真真用手巾擦了擦手里的枪,对着枪哈了口气,阴沉地笑着,根本看不出这样小的年岁却有如此歹毒的心肠,甚至,眼睛不眨一下,“楞着干什么,开枪!”   砰……   声音回音从屋内传出去余绕一波一波荡在山间,方才外面的枪声不断,到此时,才戛然而止,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宁静。   “听,多安静。对不起!我要打破这份宁静,解决你这个红颜祸水!”柳真真笑得脸型俱变,本是桃花艳丽的脸,此刻却变得异常狰狞,她这次是真得把那把银光闪闪的手枪上了保险,只听咔嚓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感谢支持《乱世玉之恋》,后面更精彩,继续看吧   她笑得支离破碎   阴雨绵绵,她跪坐在一处公墓边的石板路上,一张一张有条不紊地放下白色铜钱纸,看着它们在自己面前燃烧成灰烬,啪嗒啪嗒,泪水落入手中也浑然不知。   头顶上方,一直有一把黑色伞为她遮风挡雨,四周不远处皆站满了守卫的士兵,肃穆严严,在这又阴又寒的天气里,又是这样的地方,总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感觉。   习暮连一身戎装,大衣摆都落及地上,沾了斑点水迹,他心里吁了一口气,幸亏自己那天会突然想去趟镜湖山,否则,他这辈子也绝见不到她了,自从那次习军特务处监狱与她分别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他想着来看看她,谁知道,只是一个念想,就挽救了她的性命。   “走吧,如昔,雨越发大了,你看你穿得这样少,抖得又如此厉害!”习暮连在她跟前,看了看新立的墓碑,雨水顺着碑文而下,慢慢流,仿佛要把石碑冲得更加光亮,他又说了一句,“二哥,见了,定会心疼的。”   雨水不断洒来,却没有浇灭她手中的火焰,直至,她看见最后一张纸钱被烧得灰飞烟灭。她忽然用力地站了起来,仰着头看随她而后站起的习暮连,她终于露出笑容,笑得支离破碎,瞬间眩晕。   习帅府里一栋灯光通明的洋楼里,西医,军医,中医都来了不少趟,例行站岗的卫戎只听见哒哒哒的上楼声音,不断传来,还听见习暮连的喝骂声。   “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就得把她的烧一次给退好了!”习暮连傍晚从警备司令部回来,就一直停在房间里没有出来,他往常是最有耐性的人,这日,也失了秉性,在床前焦急地跺来踱去,“她如果去了,我叫你们全部人陪葬。”   “是!是!是!参谋长。”在场的医生们几乎同声答道,然后也不管生疏异己,就聚在一起讨论看哪个方法更为有效。   “报告!”一个卫戎进来立正敬礼。   “什么事,说!”习暮连说。   “习统帅致电,问镜湖山别墅为何没人接电话?要您打过去。”卫戎答。   习暮连心里想坏了,事情这样紧急,他只作了清理工作,竟忘了安排人去守在别墅里,这习暮飞几乎每天都会致电别墅,虽杜如昔是不会接听得,但总有人会给他报消息。这会,又过去几天,习暮飞在北建城前线忙得脱不开身,也无暇顾及于镜湖山别墅,直到这天夜里,战火稍一停息,他才得了空打过去,可无一人接听,他不禁起疑,就把电话拨到了习暮连的别馆。   被芙蓉花羊绒被裹紧的她身躯卷在一侧,黑色长发裹在一起,两只手拼命抓着羊绒被面,手指甲都掐进了羊毛之中,眼睛始终闭着,眉目则蹙在一起,嘴唇发乌色,她不停地颤抖,不停地哆嗦。   “参谋长,这电话……”卫戎在一旁试探着问。   习暮连遂回过神来,一边走一边说,“挂电话去。”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支持《乱世玉之恋》,后面更精彩!请继续关注   瞒一天是一天   习暮连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解释,以他的才智,也足以让习暮飞放下疑心,专心在北建城作战。她不接他电话,他只恨前线战事刚开始,自己一定要战地挂帅,如不,他是千方百计也要回来一趟,看看她才方可安心。   习暮云此时风风火火从一楼走上二楼,两个丫鬟在身后接住她的披风,她唤了一声五弟,再走进内屋,看见朦胧灯光下的孱弱女子,仍旧那副模样,仿佛掉进了冰窟,血液里都是寒冰骷髅,可外表皮上却是炙热难耐,习暮云一只手覆在她额头之上,细声惊叫道,“呀!这样烫!会烧死人的!暮连,烧有多久了?”   “昨天夜里,一直断断续续。西医给打了点滴,烧是退了,但一会又上来,反反复复!”习暮连说着,声音都低愁起来。   “这可怎样是好?”习暮云从襟间取下一条花手帕,俯下,与她仔细地擦汗,见她抖动不已,更加忧心,“暮飞要是知道,心可会疼坏,他可知道?”   习暮连摇摇头,“二哥正在应战,两军交火,我怎能现在去分他的心。”   习暮云回头看他一眼,眼前的习暮连在短短几个月时间,竟从一个文弱的贵公子变成了一位英姿勃勃的军官将领,眉宇间亦不乏父亲习允天的影子。   “怕是瞒不了多久。”习暮云忧心忡忡地说。   “瞒一天是一天,这……病总是会好的。”习暮连朝床上的人望了一眼,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这话不敢多说,就此打住。   此时,敲门声进来,医生们一齐出现在房间里,其中一位军医恭敬地在习暮连跟前说道,“参谋长,杜小姐此病反反复复,我们商议着,先用西药给她把烧退下去,然后再用中药去调理身体,现在还是把杜小姐送进医院更为周全。”   习暮连暗自思量了一会,终答到,“派车,去文远城中心救护医院。”   北建城郊外,战火纷飞,山野之中乍眼望去,硝烟滚滚,轰……轰……   这个城池的警备司令部里,皇甫敬刚刚接到前线的电话,差点就跌落了电话听筒,手里的雪茄被发了狠地丢在水泥地板上,想起,上段日子,习暮飞一行人从津浦城顺利回到文远,他的肠子都悔绿了。当时,他的幕僚是提醒过他的,极力要求乘机杀掉习暮飞,以绝后患,可他实在是举棋不定,不愿当了这风险。断送了如此好的机会,到如今却只能鞭长莫及。   习暮飞起兵攻打皇甫军,是以勾结东洋人为由,北方政府只作观望的态度,不予支持,也不予反对,由于突如其来的战事,确是让皇甫军有点未感应过来,东洋人正热衷于他们内部龙虎斗,不添任何援助,搞得皇甫敬是腹背受敌,他们心里盘算着两军交火,必是两败俱伤,等到那时,再来个全面出击。   此时,这座城池即将被来势汹汹的习军所攻下,皇甫敬做梦也未曾想过,不是习暮飞送了北建城与他,而是他断送了一座精良城池,所叹,成王败寇,也不过一夕之间的事。   “好你个习暮飞,我就来一个请君入瓮,看你擦了翅膀没有?”皇甫敬拍案而起,满脸的横肉不断抽动,忽然陷入一阵阴笑当中,“传我命令,三军全线撤退至阳里城。”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一路支持   习军渡河   皇甫军全线撤退,仓皇而逃,习军不出十天就攻下了此地,习统帅指挥全军趁胜追击,遥遥追到了阳里城外,两军再次交火,周遭无不炮火连连,当地百姓叫苦连连,只得赶紧收起包袱四处逃难,此城池亦和北建城一般,易守难攻,更为险要的是还有一条横贯东西的一条大河,这条河流十分险峻,河水波涛汹涌,天气恶劣的状况下是极难渡过的。   黄埔军自然是轻易地渡河而过,早早准备好的船只载着人马安全渡河,在河对岸叫嚷着,把习军的士兵都激怒了,那咄咄逼人的挑衅实在让人心里按捺不住愤怒。   已是七天,习暮飞遣调船只终于到达,全军将士士气高涨,可当天其后却极是不理想,虽说大雨未落,但细雨绵绵,还伴随着极大的北风,吹得人直叫哆嗦。   路羽樊此时刚刚从河岸巡视回来,披风上都带着靡靡水汽,他见习暮飞正拿着望远镜朝着对面,轰轰轰的炮火声音仍然从对面传来,太过刺耳,他面露疑色,说,“二少,今天不宜过河,天气不行,我看河水泛泛,真不可勉强为之!”   “今日不过,还等何时,我定要乘胜灭了皇甫老贼的威风。”习暮飞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帽沿上挂有几缕水丝,手指一抬向着前方,面容倨傲,一派豪气万丈,准势代发的铮铮军人模样,“传令!渡河,全盘端了皇甫敬的老窝。”   “二少……”路羽樊还想规劝。   “传令!”   路羽樊在一旁想再劝劝,却无耐于习暮飞的绝然,他所决定的事,是无法改变,更何况,他的话也不无道理,不绝后患当是行军者的大忌,只是,心里隐隐有一种没来由的不祥之感,弄得他不得不谨慎。   他自习允天仙逝后,就被习暮飞提升为了二十六军军团长,职位一下升了好几级,从只负责习暮飞的生活起居等等诸多日常事务,到现在的手握一军之大权,身份顿时不一样许多,他自是心里感激,自小与习暮飞就是玩伴,只不过,父亲被流窜匪寇杀死,再无栖身之所,便一直跟在习暮飞身边伺候,他们的感情更多时候像是兄弟,亲密程度更胜之习暮飞与习暮连。   习暮飞先前几度要提升路羽樊的军职,可习允天楞是不答应,不谈理由,只在习暮飞跟前下了死令:路羽樊这一辈子只能跟在习暮飞身边做副官。   如今,习允天归天,习暮飞大权在握,他怎肯不提拔跟随自己一路拼杀的手足兄弟,而路羽樊也是出色的,更重要的是他是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如此忠诚于他的朋友。   “是!二少。”路羽樊立正敬礼,转身迈步朝一片整齐的军队走去,雨水飘过他脸庞,更添寒意,他却没有感觉,而是热血沸腾高声道,“准备就绪,出发!”   天色晦暗,大军迫进,如果顺利渡河而过,后面的地盘就唾手可得,这样的机会,他试问怎可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支持,请收藏   雪花红梅   文远城警备司令部里,习暮连刚刚接到来自西北柳祝明柳督军的电报,一股子血气上顶,一巴掌把那薄薄的一张纸压在桌子上,纸全裂了。   “参谋长,柳督军府的电话无人接听,我已经拨过数回。”一位侍卫官匆匆从外面走廊进来,说。   “柳祝明,你过河拆桥!”习暮连气极了,坐在椅子上往后靠着,双目紧闭,眉头舒展不开来,手指相握,五指修长得像细葱一般。   他忽然似想到什么,猛然一眨眼,“对了,我叫你查柳真真得行踪如何?”   “报告参谋长,柳小姐不见了,整个文远城我们都搜刮过一遍,想必是出了城去。”侍卫官回答。   柳真真当时险些杀害杜如昔,幸被习暮连阻止,她一人带着她的兵就愤慨地下了山,由于习暮连事情过多,无暇顾及其它,没料到这一刻,却被柳督军来了个釜底抽薪,他竟声称不愿拨出援兵,闭守西北,不管它事。   “参谋长,电话!”一位卫戎进来。   习暮连接起电话,听见柳真真的细声细语,尤其刺耳,“习暮连,你告诉习暮飞,如若要我父亲救他,先杀了杜如昔那个祸水,若不,一切皆是空想。”   习暮连自然是知道,必定是柳真真知道自己会将此事告知正在前线的习暮飞,事既已败露,再无回环余地,她是逮了机会要以此交换条件。   落花流水无情,感叹时光溜梭,茫茫沧海,空枝绕干,若不是梅花悄然绽放,岂不知又是一年寒冬,岁月平平,静若安好。   文远城中心救护医院的特护病房里,热水管子中水流上下左右流动,屋子里暖和和的,病房里的墙上挂着孙先生的相片,和蔼而坚定,有一个白色大衣柜旁边摆着一个绿色绸缎布的半扇屏风。   卫戎敬礼之声从很远处就不断传来,直至习暮连推门而入,此次重兵把守,再无一人敢私自靠近此处,习暮连早已下了严令,敢闯敢闹者就地正法。命令传出去,整个医院都人心惶惶,谁还敢提着命去捣事端。   一位护士在一旁拿着本子做记录,抬头见他来了,连忙想打招呼,被他用手势制止,退了出去。他走近病床,看见她正平和地躺在床上,呼吸一起一落,脸色终于是多上一点红润,不再蜷缩在一块,一边脸微微而侧。   他忽地抬头看到了孙先生的相片,定定地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露出灿烂笑容,转身离去,翩翩身影只在如昔恍惚中一闪而过。   “她怎么样了?”返回司令部之前,他问了一句候在外面的护士,护士答,“杜小姐已经不发烧了,您看,我做过记录,已有二十五小时没有烧过,体温正常。”   “为何还不醒?”习暮连微微蹙起眉,年轻的脸上越显疲惫。   “怕是杜小姐这些日子太过疲虚,又高烧不断,睡眠是极其不好的,她睡好了自然会醒。”护士答。   “好。有消息立刻通知我。”习暮连戴好那顶军帽,肃穆地对守在门外的众侍卫官说道,“你们给我守好了,她有什么事,我唯你们是问!”   自从上次她被袭,她的安全被列为了第一重要性,习暮连派的兵个个战战兢兢,深知这位富贵人乃是金枝玉叶,丝毫闪失都不行,所以皆全神贯注守住这个医院,日夜在四周围巡逻,以确保万无一失。   “是!”侍卫官齐声答。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支持,请收藏   他就这样安静地躺着   半夜里,外面不知哪来的犬声喧嚣,嚷过数声之后,便有人砰砰砰的开了枪,恰是这一阵激烈短暂的闹腾,让她的身子莫名一震。白衣护士用极轻的步子而入,在她的病床前顿了顿,发现无异,便又折回身悄然关好门。   也不知是白日,还是黑夜里,昏昏浊浊的一片雾气连天,她眼前一亮,竟看到一条无比宽阔的大河就在跟前,滔滔河水滚滚而过,连起低矮成压的普天天罩,竟仿佛水天一色,豆大的雨滴掉下,成就了一幅壮观的水帘图,可正是这样的景色,让她在不远的岸边看了,却脸色巨变,一颗心莫名地恐惧。   忽然,她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她惊愕地回头,一看,竟是玉小姐的父亲----皇甫敬,他与上次在津浦城外别墅里一样,佯装着温和,却是一副阴险万分的嘴脸,“杜小姐,别来无恙!”   她想拍开那只特别重的手掌,可就是使不上劲,那只手仍然拍在她肩上,一动不动,她一咬牙,便在那只手掌上留下一道血色痕迹,只见皇甫敬终于松开手指,甩了甩手,恶狠狠地上前拽她,拽得她东倒西歪,一直连脱带拽直至河边,她嚷着,放开,可终是无用处。   再前一步,她就要掉入深深河水,可就是这么一眼,她瞥见了阴暗不实的河水里有数十只船只飘摇不定,上面躺着许多尸体,横七竖八,死况惨烈,船只上方竖有习军的旗帜,在风雨飘摇中赫然入眼。   她忽然害怕起来,深深地恐惧感笼罩心头,已全然不顾几乎落水的身体,皇甫敬指着最近处的一艘船,大声笑着,笑声决裂开,寒意凌凌的得意,“杜小姐,你看见没?习暮飞的尸身,在那!”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人猛得一推,掉入惴急的河水当中,浑身上下都似漂浮起来,也不知是随着风,还是随着水落了,翩然浮在一只行军船只上空,甲板上果不其然有一个尸体侧身而躺,她急急而落,就正踩在甲板上,入目正有一枚随身玉佩,她屈身捡起,颤抖地握在掌心,身边的尸体这么近,这么近,她却似丢了三魂六魄似的矗在那,一动不动,不敢靠近。她从未如此心惊胆跳,从未!她不知道为什么流不出泪来,可眼睛分明是酸的,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被冻僵,手指亦是麻木的。   不会的!不会的!她揪心地摇头,身后刹那间被人一推,她失去重心,随着摇摆的船只,往前一扑,她的身体落在那个尸体身上,就仿佛落在冰川雪水里冷到绝处。   是他!真是他,他面容依旧良好,无一伤处,眉眼间英气还在,一股子坚毅依然全现,她忽然觉得他并没死去,而是睡着了,于是,她轻声在耳边唤他的名字,唤了无数遍,心里越发得乱了套,便一边叫一边推他,他就在她面前一动不动,仍是最初的那模样,就是不睁开眼,她已控制不住自己,叫声在风雨滚滚河流中嘶声裂肺……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支持,收藏。   我情愿不认识你   一片一片的羊毛雪花在窗户外一块一块落下,在夜里,静悄悄的成就了银装素裹,特护病房内,她凄凉绝望的哭声越来越大,惊心动魄,把护士们都引了进来。   “杜小姐,杜小姐……”一位护士在床边推了推她蜷曲在白色被褥中的身躯,轻声说道。   她睫毛一眨,就这么轻易地醒了,眼皮一下子轻了,恍如重生,她满脸泪痕,双眼红肿,显然是哭过一阵,护士见她意识模糊,又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她才有气无力地问,“你是谁?”   护士惊喜,杜如昔自打昏迷重烧以来,一直没有任何意识,不曾讲过一句话语,这种昏昏沉沉的日子数起来已有半月有多,这会,见她的目光独注,是真的醒了,心里多多少少能不松懈一些吗?   “杜小姐,您终于是醒了!”护士露出悦色,说道,“我是中心救护医院的特级护士晓文,来!杜小姐,我量一□温。”   护士欲打开药品盒,取出温度计,却被一只手用尽了气力抓住,护士惊讶地望着她,只见她泪眼满眶,凄凉得绝美,“二少呢?他人呢?人呢?”   “杜小姐,您别激动。”护士被她的手指掐得直疼,只好把手覆在她的掌被上,她便更急了,连声逼问,“快说,他死了吗?死了吗?”   护士顿时诧异道,“习统帅人正在北部前线……他安好。”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习暮连出现在病房门前,笑意盎然,“他自然是好好的!”   吱吱吱……   暖气管传出一股子风,外面风雪连天,侍卫官在外面冻得喷嚏直打,披上厚厚的军棉大袄,依然站立笔直,像铜像一般。   黎明时分,病房内,习暮连正在削一个水梨,一层一层的淡黄色梨皮被削成一段一段,整齐落地,完好的一个水梨就递到她面前,“吃个鸭梨,补充水分。”   她靠在床头的枕头上,接过梨子,放在眼前端详着,“竟看不出五少的梨子削得这般之好?”   习暮连笑而不语,拿毛巾擦了擦手,走到窗户边上拉开厚重的窗帘,银妆世界展露无遗,白茫茫的一片,雪花片一片接着一片继续下着,他远远朝前眺望,文远湖波浪不惊,雪花落在水里与湖水结成一片,如若继续这番落雪,不出几天,这湖面就要结冰了。   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像是深陷入某种思虑当中,背挺直的,深绿色军装包裹住他,虽几层厚衣服,却还是藏不住他的单瘦,“雪真大,往日,这么大的雪,母亲定会携我去赏雪中独梅,母亲挑选冬梅,我帮母亲折枝,然后放在母亲屋内的高樽花瓶中作赏花之用。”   萧雁翎这么一离去,算算日子,再过一月有余,就是她的忌日,杜如昔恍然一悟,自己回到文远如此长一段时间,竟仿若忘记了她,忘记了父亲,全副精神就用在如何在镜湖山别墅里胡闹作为,听说姑姑已顺利被习暮飞送至渡轮,远渡重洋,她虽为此件事放下心来,可内心的焦躁一日胜比一日,这一耽搁,今日想起来,自己不禁内疚,毕竟她是自己的生身之母。   习暮连此番恰似抒情回忆的话,无意中,使得她懊悔的心越发重了,想着想着,禁不住泣然泪下,“母亲葬在哪?”   习暮连显露惊讶,回头迟疑地开口,“你终于愿意承认母亲,她听见后不知会多开心!”   她用手捂面,双瞳红红,叹声道,“人亦已去,我又有何好不释怀的?”   习暮连眼底涌过一滩水波,露出孩童般天真笑颜,“等你身体再好一点,我带你去。你看,外面正下着大雪,山路怕是极其险峻的。”   她亦点头,“有时,真不得不感叹,万物造化,谁会想到,你竟是我的血缘亲弟。”   他的头发贴在眉毛之下,浓浓密密地,叫人根本看不到他的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他不愿相信的事情,却是他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他还站在原处,目不转睛,似有所动,讪笑着说,“跟你说句窝心话。”   她微微诧异,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一句话。   “我情愿不认识你。”他这样直视着她,是一种自欺欺人后的绝望,她听了后,迟钝地盯着他,仿佛要追问个究竟,可始终她都没再开口。他见了便不觉好笑,便转开了话题,“可我真不愿称你为姐姐,以后我还是管你叫二嫂,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支持,收藏。   一辈子到底多长   “你不称我姐姐也是可以的,但千万别胡乱给我安个称谓。”她脸色微变,把手中的梨子放在桌上的果盘内,习暮连见了,坐到她身边的凳子上来,和声悦气道,“你不喜欢吃梨子,我给你削苹果。”说完,他便很快拿起一个红通通的苹果削起来,一边削一边装作不经意说词,“别人不了解二哥的心思也就罢了,可你自己还不通透?偏偏你又是个玲珑心执拗性子,对二哥死不相从。你可曾记得,当父亲要开枪杀你之时,二哥第一时间拿枪对准他脑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是我也未必可做到如此,也只有二哥敢拿自己的生命来赌你的生死,难道还不能体现他对你的全心付出?”   他说一句,她的心弦就拨动一下,声音动人心弦,总惹得往事俱回返心头,滔滔岁月,虽不及悠长年岁,可只怕这辈子都是极难忘怀。平儿死前,留下真挚的嘱咐,她由于当时悲伤过度,全然没收进耳风,这会,平儿的话就像一阵风一样飘然而过,听得再不过清楚。   “小姐……珍惜眼前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一辈子,一辈子到底有多长?她已过了二十个春秋,这段日子好像过得比那前二十年头还要久,还要长。人说,光阴似箭,春去秋来,怎么在她的面前,冬日的漫长就如这白雪沉甸甸地,想要摆脱,又割舍不下。   想着,想着,她便又泪如雨下,泪水滴答滴答落在手背上,她侧过脸去,不愿给近在咫尺的习暮连看见,可习暮连早已察觉,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菱格纹手帕,递上去,“既然念他,又何苦纠结自己。二哥在前线打战,若知道你终日郁郁寡欢,泪泉相涌,也必然不能安心。”   她接过那块帕子,闭着眼帘轻轻擦拭,甚是无奈地说,“我又何尝不知道如此境地不得于他,也不得于我,我并不是怕死,可当日,他弃我于不顾,我是委实伤心欲绝。”说着,似牵到痛处,她捂着胸口开始咳嗽,发丝缠乱在一起,断断续续说道,“这世上的事情就如盘丝网一般纠结在一块,把我和他都困住……”   他帮助她慢慢地放躺在床褥上,她才感觉好点,平息了胸口的气闷,他把早已削好的苹果放在一边,见四周苹果上的黄了一圈,再说道“二哥,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津浦救你,我当时也要一同去,但他决不允许,说要我镇守文远城,万一,他回不来,就要我接管一切事务。”   他说着,脸色出现肃穆的钦佩之情,“他只带了那么一点人去,又是在皇甫敬的地盘,还有虎视眈眈的东洋人,你可想而知,他是冒天大之险前去,可他是不惧的,硬是把皇甫敬和东洋人都唬住,安全把你带回文远。难怪父亲会这些年来委以重任于他,虽我并不赞同他的一些作法,可他确是个让我十分佩服的硬朗军人。”   “……”   “报告!紧急军务!”侍卫官敲门声急切,仿佛有什么大事发生,习暮连与杜如昔只好中止这场对话。   “进来。”   侍卫官脸色见白,念道,“前线司令部致电,统帅被炮弹击中,身负重伤,望以风之速加快援兵,如不,怕以维持不了数天,盼!”   “有没有说统帅现况如何?”习暮连站起来,脸上瞬间笼罩着一层青色的阴影,侍卫官却摇了摇头,“前线司令部只发来这条消息,看来……形势严重。”   “南方政府的十万大军现在何处?怎可这样缓慢?”习暮连在房间里焦急起来,不停地踱步子,他实在稳当不住,毕竟,他尚缺军事经验,面对二哥的负伤,还有习军的生死存亡,他不知该如何处理,顿时有点慌了神。   “参谋长,援军已过北建城,可近日来,天降大雪,那日安城又是山区险地,他们走得极为困难。”侍卫官答。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冰雪中的傲首昂立   “走!回司令部。”习暮连想与军中的几位老臣子去商议商议,看是不是能想个法子先解救习暮飞出来,于是准备披上风大衣,走出门,没留神他的袖子却被她死死扯住,她不知何时落了地,脚就这样贴在冰冷的地上,也浑然不知温度,她就这么不肯放开他的衣服,“暮连,我要去见他!”   “你……别急,兴许是前线误传了也说不定,待我再行通知你。”他使了个眼色,侍卫官出去,几位护士就蜂拥而至,把她扶到床上,她不依,却又奈何不过,只得哀伤地再次求他,“暮连,求你,带我去见他,他伤得那样重……”   “你不要妄动,好心静养,我拼了命也会去救二哥出来。”习暮连朝她坚定地点头,毅然转身离去,她听见关门的声音,如同心脏被重中敲打了一下,痛乎经脉。   司令部大会议室里,习暮连坐在以前父亲坐的位置上,与众人商议,扎扎实实三个时辰过去了,他们又齐聚那张极其重要作战军事地图前,指指点点,策划好了行线图,终于习暮连下达命令,“动用那部德国产的飞机,检查完毕后,即刻出发。”   正好习暮飞先前通过南方政府介绍的军火商购买的德国飞机刚刚运到文远城,正安置在军事秘密仓库里面,他又岂会料到,正派上了用场。   “五少,这架飞机还没有试用过,岂不有危险?”一位年长督军说。   “危险也顾不得了,现今只能一试!”习暮连把指挥棒扔在桌上,“各位可以开始行动。”   “报告!参谋长,中心救护医院电话!”习暮连听闻后,赶忙走出会议室,心里已猜到八九分。   他准备用这架飞机载着他与几名医官和几个特级士兵一齐前去那个山庄里,习暮飞一行人自过河来,被滔滔河水分成了几批人,他们由于最先抵达,前有敌,后无兵,只能一边打一边躲,最后躲至一个农家山庄里,眼看就要弹尽粮绝,统帅受重伤,偏又逢了浩然大雪,提早地落下,这大雪也可算是救了他们,虽是困住,但也暂时阻隔住后来的追兵。   簌簌大雪就算再厚实,皇甫军终究会踏雪而进,习暮飞他们这一批军队即将被围剿,极有可能全军覆没,南方政府的大军怕是赶不上,救不到了,习暮连合计着,无论如何先救了习暮飞再作打算。   当他驱车赶到医院里时,已是里外白雪覆盖,天空仍然飘着雪花,漫天飞舞,她就这么站在白雪皑皑的大地里,披风的鹅毛领子扬起,她昂首挺立在雪天里,肤如凝脂,旁边站着卫戎,与护士众人,他们都在一旁苦苦规劝,她不为所动,一句也听不见去,始终微微抬头仰望天空。   “如昔……”习暮连从楼梯上噔噔噔下来,大声唤她,她迅速一回头,淡定地婉然一笑,只叹凄美动人。   “你怎么这样傻!你不要命了?这样会冻坏身子的。”习暮连走到她身边,责备起她,拿起一把油纸伞撑在她的头顶上,然后,毫无思索就脱下自己的军服呢子大衣,想与她披上。   她却不肯穿上,身体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然而还依然挺立,唇上几乎脱色,“你不带我去,我就这么站着,看着你们的飞机飞回来。”   他弃伞落雪地里,发狂地抓着她的胳膊,“你疯了?”   “若不是我偷听到侍卫官的谈话,你是否想要瞒天过海?”她挣脱他的手指,抬头犀利地凝视住他。   众人在一旁看着两人,都不敢私自退下,也只能随着他们在寒风冰雪中挨冻,终于,习暮连巡视一周,叹声说,“你也忍心让这所有的人陪你在这挨冻受苦!”   她随意回头,竟发现四周皆是人,不禁负疚,“对不起,众位。”   “回去吧,我答应你,一定想法子救。”他道。   她淡然地摇了摇头,“记得上次在桥上,我同你说过,我即使不说,但你是知道我心意的。”   “不行!”习暮连双手抓住她的胳膊,他从未过如此放肆,可这一时刻,他心急如焚,“此番出行,凶险疾恶,我无万全保你之策……”   “暮连,带我去,就是再回不来,也随了我的心愿。”如昔怔怔地站在那,发丝不断纠缠着雪花片片,粘在一块,像是披上了一层白雪晶亮的头纱,纯透的眸光中流露出一种无可置疑的笃定,那样的前尘岁月中,明明他近在咫尺,可她待如陌客,疏离怨怼,置他人于千里之外,此时倒好,烽火山河中,她却不管不顾了,一门心思只想守到他身边,生死相伴。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第一卷,完结,希望喜欢小文的朋友继续支持第二卷,剧情更加精彩!   锁窗寒   当霜雪舞漫天际,一架德国制造的小型客机穿越云层,迎风雪纷落,降至农庄田埂上,田埂被白雪覆盖住,如不是他们一行人下了飞机踏在上面,浑然不知春暖花开之时,脚底下这方土地是十方田地十方苗土。   已有数位高级将领候在不远处,习暮连眼见他们个个神态疲惫,衣裳多处磨损。这些人忙迎了上去敬礼,接着便看见尔后紧跟着习暮连下飞机的一位女子,身披酒红色丝绒斗篷,肤质白洁动人,瞧那一身打扮,一看便知是出自富贵人家,更何况她站在人群中,鹤立独群的唯有气质。   “五少,辛苦了。快……去看看二少。”北建城的师长走在习暮连的身边,神态既是欣慰又是焦灼,引着这一队伍,德国医生,护士,特级士兵众人往茫茫雪地里走,大雪漫天飞舞,每个人都走得极其艰难。   杜如昔悄然跟在习暮连的身后,她眼前白色大地是一片苍茫,这是一片很平坦的平原地区,周围的山地已是威严嵩山丛丛道,以此山为依托,已形成半椭圆形防御线,无论从北,从东,还是从西,这条防御线显然是习军现在唯一的保障,大雪白莹,连日降落,将本是有路可寻的羊肠小道覆盖住,俨然无路可寻,正是因为此,才逼得皇甫军滞留在山里,没再围剿习军,可习军也同样被封在村庄中,无路可退,只得休养生息。   前面远处的农家房子亦是雪迹斑斑,厚雪裹盖住整栋整栋的屋子。地上的雪花已然积累成一定的厚度,她的脚每踏一步,就深陷其中,她好不容易使劲拔了出来,另一只脚又陷了进去,见习暮飞走得颇快,她一心急,脚踏下去歪进一边,整个人立刻倒在冰冷的雪地之上。   后面的队伍嘎然而止,她挣扎着想爬起来,一只手把她扶了起来,“小心。”   习暮连无意中碰着她露出来的一截手背,冰凉透骨,再见她的斗篷上全是片片雪花留下的痕迹,嘴唇冻得泛紫,心里便不好过了,想起母亲曾对他说过,如若有机会找到她,定要好好与她相伴,替自己照顾好同母异父的姐姐,这仿佛是母亲早有预感,料定他们之间还总会维系着,可今日,他带着她独闯险地,还不知能不能顺利归返,母亲大概会怨他。   “如昔,我们一起走!”他戴了一双白色羊皮手套,这时,他的手坚定地扶在她双肩上,带动着她一齐走,这样尽量能使她免于摔跤,她本就大病未愈,又身处这天寒地冻之地,气力越发孱弱,每走一步,就少了一分气力,所以走起来总免不了要跌倒,有了习暮连这一份气力,就好上许多,可心里总焦急难耐,“你不要顾及我,让医生他们先行,我自个在后面慢慢跟着。”   习暮连叫其他人先行,自己则依旧扶着她,慢慢地走,一边走一边与她说,“你别心急,我们总算是要到了,很快就可以见到二哥。”   她点头,眼睛虽氤氲着,那束光却仿佛冰火两重天般明亮透彻,不知何来的气力,竟走得越发快了,显然是已经适应了这冰雪裹地的地质。   待走到那远处看来点点星星的平房瓦屋,在眼前,可是一排一排的大屋子,四处都设了防,摆了缠有铁丝网的木架子,仍旧站有不少卫戎,立在寒雪之中,肃穆以待,防水大衣上尽是水迹的甘露。   北建城的师长一路引着他们绕过防线,又有多处房屋,一路卫戎见习暮连都连忙敬礼,最后,才到一处比方才见得屋子稍大一点的土屋,矮矮的平房,她抬头看见这个屋子上面有个烟囱,炊烟在白雪皑皑中还是袅袅吹起。   门被卫戎推开,一间偌大的屋子里,墙上挂着许多串黄金玉米,大蒜头也四处摆着,地面还算干净,屋子里烧了柴火,在这冰天雪地里,算是极其暖和的。   她一进屋子,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把斗篷的帽子放下,环绕四周,却不见他,只有两个持枪卫戎守在里面。   随着北建城的师长再往里走,打开一块厚实门帘,才发现,内堂还有一个卧室,那间屋子虽粗糙,但摆设简单装饰都是不错的,而且还有用饭的简单桌椅,在这贫穷的村子里,有这样的屋子,应当也是一村之长才能够拥有的。   煤火灶上的开水壶盖子迫切地跳跃起,卫戎赶紧把开水壶提走到一边,习暮飞就这么平静地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床粗布棉絮被子,手背上挂着点滴,他似乎没有睡熟,呼吸在胸间起伏,每呼吸一次,他都会皱皱眉,眉头总蹙在一块。   作者有话要说:新的一卷开始,亲们,谢谢支持,喜欢就请收藏。   害怕生死离别的小女人   习暮连走到炕前,端详了会他,不禁担心起来,轻轻唤了声,“二哥 。”   这么一叫,他本就睡得浅,很机警地就醒了,眼皮略一抬,腾地就坐起来,马上就触及伤口,伤口得绞痛,疼得他冷汗直冒,可嘴里仍透出严厉,“你怎么来了……不是要你……坚守文远城吗?”   “二哥,你勿激动,先躺下为好。”习暮连见他嘴唇没有丝毫血色,脸颊已黑瘦了一圈,心里不好过,怕他伤口流血,便又说道,“我带了人来见你,你见了必定要高兴的。”   说着,他沿着习暮连指着的方向,终于看到人群之中的她,那单薄如纸片的人儿,如今真实的站在他面前,是那么楚楚动人,梦里无数次的出现,梦醒后却是无数次的失望,他靠在那炕上,不敢置信,只隔这么几步遥遥与她深情相望。   他是自私的,尽管如今是这个局面,已是他无法掌控,甚至有可能全军覆没,她孑然一身到他身边,为此极有可能丢及性命,可他还是渴望她出现,于是,他向她伸出了手。   可她站在那,止步不前,凝望着身负重伤的他,不知伤及何处,他勿乱,换她先慌,他的样子虚弱得可怕,与她从前见的威风八面的他,大相径庭,脑海中忽然闪过几年前的那个明月夜晚,他的胸前血光刺眼,他回眸望她,遂倒在血泊之中。   “如昔……来……”他把手伸得过久,胸前的伤口被牵动,他裂着嘴唇直哆嗦,还是这样唤她,她才如梦初醒,来到他身边,握住那双虚脱但仍有余力的手掌。   她不知在怕什么,就是全身抖得厉害,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从前那要命的倔强模样消失的无影无踪,此刻,她也只是个柔弱女子,害怕生离死别的小女人。   “别哭……”他摸着她的脸蛋,不知所措,她匍匐在他怀里,他疼痛难忍,唤了一声,她便看见那触目惊心的鲜血印在胸前的丝绵衣服上,小心翼翼地问,“很疼吗?”   他勉为一笑,摇摇头,可明显已体力不支,在她眼前倒了下去,她甚至来不及去接住,众人一哄而上,一时,屋内乱作一团,每个人都手慌脚乱……   鹅毛大雪一夜,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德国医生的医术相当高明,带来的防治感染阿司匹林消炎药水可算救了习暮飞一命,手术过后,其他人皆退下,去其他房屋中休息,只留两个守夜的卫戎,习暮连本来是要留下等习暮飞醒来,却被杜如昔规劝去休息,因白日里,习暮连与各高级军官商议军事战役已是极度疲乏。   这冬至大雪,封锁了一切外界信息,电报,电话皆无一用处,飞机也是勉强飞至这地,雪越来越大,很快把整架飞机都全部遮住,如一个巨大的展翅翱翔的大鹏。这平原中的农庄,也只有与白雪为伴,习军就此困住,他们既出不去,敌人也进不来,这厚雪也不知是助了还是阻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请收藏,谢谢。   终于   这一日,凌晨三更时分的光景,如昔匍在炕上打盹,实在是困乏至极,就这么将就地睡了,期间,习暮飞一有所动,她都会醒来察看,看是不是需要请睡在外屋的护士过来。可看他安好,自个终究睡不安心,就这么看着他,一看便是黎明时分,也不知哪里来的山鸡,啼叫的声音兀自响亮。   “二少……我去叫医生来。”他缓慢地张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她,她略为一怔,准备走,听见他说,“别走。不碍事。”   她闻声便没再动了,替他把身上的被子捻好,“那如若再疼的话,便唤我。”   这屋里是暖暖和和的,屋内炉火烧得极旺,炕上当然不及西式的床垫,但也垫了厚实的棉絮,习暮飞躺在上面,也算舒服,可如昔是带病来的,又几乎一夜未睡,勉强身体暖和一点了,手指却是极凉的,她替习暮飞盖被子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脖子,尽是冰凉。   她感觉他明显一震,她婉然一笑,将两只手指放在自己嘴边拼命地吹气,习暮飞看见了她的眼下淡淡黑色眼圈,便唤道,“是不是一夜未睡?”   她才觉窗外透了亮进来,怕他担心,又对他摇了摇头。   “学会说谎了!你应当要去照一下铜镜。”   他这么一说,迫得她慌忙去摸脸颊,“你现在身负重伤,头脑还如此清醒,我倒要看看你真是伤的这般厉害不?”   说着,她便假意要去观察他的伤势,被他拉住,他嘘叹了一口气,“这种时候,你倒有心情与我说笑了,前些时日的太平日子,你闹的事,可是要生生气死我。”   “不是没气死你么?”她抽开身,顺口而出,说出那个字后,马上就意识到误口,“你若……还怎样还我的债呢?”   “放心,我记得。”他暗露笑意,似胸有成竹,一只手抬起,朝她示意,“别和我贫嘴了,睡一会,这!”   她一看,这炕还真有这般宽,足够俩人躺下,可他这么一指,反倒让她脸红起来,他道,“我现在这样,还能碰你吗?再说,我承诺过,……不逼你……”他话一多来,说得就颇为辛苦。   她见状,不得不大方模样,亦爬到炕床上,和衣躺下,轻声干咳了几声,平躺着也不敢看旁边人一眼,“身子还这样差,快把被子盖好。”   他说着又想抬起手来,可是有些艰难,她连忙自己缩进了被子,与他紧挨在一块,脸上层层红晕渲染,他牵住被子中的手指,握在手掌中,缓缓道,“你睡在我旁边,我会安心。”   她的手掌被传递了温度,一次又一次,身体实在困倦,在这种氛围当中,她不知不觉沉沉睡去,不知什么时候,脸就埋在他的肩膀之上。   日日寒雪纷飞,带起群群飞絮在山庄漫天起舞,呼啸的烈性北风哗哗吹着,走出去的卫戎几乎不敢露个脸在外头,脸上被风衣吹,即刻就成了如同裂开的血口子一般得疼,两颊都被冻伤冻麻痹,尤其是轮班守在外头的卫戎,这天夜间,如昔准备出去要点水来,不经意就瞧见守立在平房外的卫戎脸上的伤处,血丝斑斑的,看着真怪可怜。   于是,她回到房内就要沈侍从官去找布料针线来,习暮飞这几日卧在床上久了,身体都麻痹起来,刚刚沉睡了一会,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有些光线隐约在眼皮上乱闯,他很快就醒来,看见她拿着那些既旧又残的零碎布料,动起手中剪子,剪成一块一块稍大的长条,然后取来他的军帽,就直接逢在两侧,他看着她低头认真仔细地在上面缝纫,身上穿着一件朴实人家的袄子,那蓝底白色碎花的袄子,是极其普通的农家妇人穿的衣料,如今穿在她的身上,竟是另一番韵致,但见她拿起针头在头发上戳了一戳,然后再颇为费力地在厚实的军帽边上扎了进去,这样来回几次,她平坦的额头上显出几颗汗滴。   她目光如注,仔仔细细地在缝着,并未察觉到他早已醒来,而他也不作声响,抬起一只手枕在头下,侧目凝视,她今天所作的,就像在为自己的丈夫缝补衣服,再平常不过,可他的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温馨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人痴迷。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永生永世   终于,她满意地望了望手中的作品,在淡黄的灯光里,映得她极致的温柔,像一朵睡莲,沉香待放,她一只手抬起手臂擦过额头,朝他这边望了一眼,倒是很出奇意他已醒了,嗔笑含羞,“你什么时候醒的?我竟不知道!”   “才醒一会,就看见你在忙。”他扬了扬手,眼睛中突发奇异的光彩,照耀得她极其窘迫,“过来给我瞧瞧,你做的东西。”   她含笑,走来,将已安好两边布帘的军帽摆在他面前,一指,“喏,这个。”   这个军帽无端多了这么两块东拼西凑的布料,飘在军帽两侧,看起来,真是忍不住发笑,于是,他笑了,她欲作锤打的模样,一手摸着帽子的布料,也算是厚实了,“我看外面的寒风凌烈,士兵们的脸冻坏了,就突发奇想叫沈侍官去找布来,先拿你的帽子做实验,你看!这样不是很好,起码可以为他们遮挡一点风霜。”   说着,她盯住他左右看,顺手将帽子戴在他头上,她使劲捂着嘴巴,差点没笑出声响,“顶好,顶好的。”   他亦坦坦荡荡,随她这样笑,见她靠近来,想去取下帽子,闻到片刻的淡淡幽香,迷人心智,“好香!”   “哪里来的香?”   她用鼻子嗅了一嗅,并未察觉到,却不料被一只手掌瞬间拉近,靠在帽檐上,与他两相凝望,他抬起手,轻轻触摸在她的脸颊上,那肌肤极富有弹性,弹指可破也不过这般,真真是肤如凝脂。   “要是我们一辈子这样安安静静守在一块,该多好!”他忽然很渴望,想把这段日子就这样凝固住,留住他们俩的相守,看着她为他缝衣裳,他只愿这样静静看着她,外面的一切都不富有价值,他只要她,只要她。   她将那帽子取下,靠在他胸膛边聆听那雄而有力的心跳,手指缠在他胸前的扣子上,拨弄来拨弄去,“我们自然是要在一起的。如昔今生赖定你了!”   他吻到她的黑发当中,一只手覆在她的手掌之上,握紧了放在唇边蜻蜓点水而过,说,“赖一辈子可不够!”   “你想得可真美,难道还想下辈子……”她娇娇地柔声反问。   他答,笑着最是笃定,“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你!杜如昔都是我习暮飞的!”   她手指在他手掌中滚滚发烫,扑哧一笑,不依不饶“到底是个混军阀!”   才一天一夜的功夫,她就做好全体军团的帽子,看着士兵们戴着那看起来怪异的帽子,心里暖和和的,就连沈侍官也夸赞她聪慧,他说士兵们戴了帽子之后,脸上开裂沉痛的皮肉果然好上一些,这时,她已然哈欠连天,心满意足地回房里睡上一会儿,这一觉睡得好沉,她卷曲着被子,觉得好暖和,好舒服。   谁知这一觉竟睡过了头,听见外面有许多人窸窸窣窣的跑步踏步声,她腾地一声赶紧起来,拿起习暮飞的金属怀表拨开,叮得一声,已是这样晚了。   她好奇的迅速穿戴好,自己就用一块旧布围在脸上,以遮挡烈风侵袭,走出去,雪花丝丝飘落,一个寒冽的颤抖打来,她两只手互相捂住,往声音之处走去。   平原中,一声炮响,全军剩余部队,整齐站成列队,大雪渐小,细细霏霏飞扬,可还漂浮在士兵们的脸上,空气氤氲着如雾水汽,飞机原封不动地停在那,冰水逐渐化去。   习暮飞被习暮连搀扶着,站在众人前面,身体显然已经好上许多,毕竟是年轻力壮,体质强健,恢复得到底是好,只是子弹钻进了皮肉,总还是有一些阻碍,吃了德国医生带来的止痛药,疼痛还是可以暂时止住一些。   他让习暮连松手,示意他自己可以,然后,一只手轻轻捂住伤口,深远地望了一眼面前的疲惫不堪的士兵们,目光迥然,刚毅坚毅,“习军众将士,我习暮飞绝不会独自逃离此地,虽暂困于此,也深知追兵必于雪停后对我军穷追猛打,但我与你们要不一起活着凯旋,要不就誓死抗敌,断不会弃你们于不顾。援军将至,我相信我们必能取得大捷。”   “大战在即,生死存亡,已岂非我习暮飞个人绰绰小事,作最后困斗之举,定能胜天,即不能,我亦要杀尽敌寇,血染平原庄地,如同这天空的飞鹰一般,断当取其命来!”说罢,他已最麻利之速,朝遥遥上空,一抬手,目光敏锐,杀机尽露,一只猎鹰哐当落地,在白花雪地上面激荡起一片涟漪,将士纷纷看去,那物不知从何而来,落入习暮飞的法眼,真是可惜了一身功夫,它垂死挣扎了一下,便咽气静止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铁铮军人   众人屏息皆望着他,威风凛凛站立有姿,毫无怯色,傲然军人风节在他身上彰显无遗,他凝视住三军将士,亦不多说,等待他们。   他说得振振有词,慷慨激昂,铁铮军人视死如归的傲然正气,习军统帅不顾自己生死,有一线生机逃出此地,却自动放弃机会,皇甫军的大军压进迫在眉睫,援军还不知身在何处,与他们分散的习军分部也不知死伤多少,一切都是虚的,一切都是无可估计的,现今大家都清楚着,极大的可能就是在这个村庄的习军全军覆没,士兵们心里本来都有些偃旗息鼓,但听习暮飞这一番生死相伴的话,真是受了极大的鼓舞,很快,其中一位士兵高声嚷道,“誓死效忠统帅!杀出重围!”   其他的人齐声附和,整齐响亮的呐喊声如此惊天动地,如雷贯耳,憾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也包括如昔,她是一个普通不过的闺家小姐,从未上过战场,到过前线,但此刻,她面前是千千万万的士兵,有血有肉的人,这千军万马之势,如浩荡大海般令人振奋,她眼里的习暮飞此刻就是一个视死如归的将军,是一个勇敢毅然的男人,他毫无惧色,正气禀然,那么高高在上,让她看了身体的血液都不禁沸腾开来。   军事会议在另一个屋里召开,一会就是过了一个多时辰,习暮飞回来时,手捂着胸前,脸色极其难看,习暮连扶他进里屋,杜如昔正在摆桌子上的碗筷,见他进来,紧张地问,“怎么了,是不是疼了?”   “如昔,快拿止痛药来。”习暮连边说边把习暮飞扶到炕上,让他靠好,杜如昔一旁拿药,只听见他们的争吵,“习暮连,你必须今天就搭飞机回去,你……”   “不行,你都说了,我与这些士兵是一样的,誓死抗敌,生与死都是一起。”习暮连负气地在一旁抢白道。   杜如昔把水递了上去,却被习暮飞打翻在地,白瓷瓦杯即刻全身破裂。   “都说了不行!”他命令道,那面容绝不容置疑,“情势紧急,眼见大雪将停,援兵又不知身在何处,我保不了你们的安危。”   习暮连说这话,转头不经意望了她一眼,俊秀的脸庞出现难堪,“二哥,我习暮连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说了不走,决不改变。”   说完,他决然拂开门帘,从门外闻声进来的卫戎进来把破碎成许许多多裂片的杯子用扫帚清理好,退出去,她则又准备好了一杯水,递到他嘴边,他轰然一窒,忽然把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   她直接把药放在他嘴里,然后就着水逼着他喝进去,待他好不容易咽下去,她才说,“你不许叫我走,无论你怎么个说法,我断定是不走的。”   他一只手出来,她转身,不期然,被他拥入怀中,她乱动着,碰及他的伤处,他呀的叫了一声,她便不敢动了,而他仍然隐忍着疼痛,紧得不能再紧抱住她。   “你疯了!放开我,伤口都会裂开的。”她不妄动,柔声道。   “如昔,你知不知道,我真的舍不得。”他柔声在她耳边娓娓道来,“可是……我从未陷入这种境地……是我轻敌,过于气盛,害了这些习军将士。”   “我不走!”她把头埋在他怀里,两只手温顺地环绕住他的后背,“你别赶我走。”   他的手指缠绕着她披下来的絮发,光滑似柳,“你听我说,你先同暮连一道回文远,南方政府已派了飞机来此,我会……安然返回。”   她推开他的身体,泪光涌出,“你哄骗我,我知道。我也同暮连一样,说了不走,就一定不走。生与死,我都要与你相随!”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同林鸟   “人常说夫妻本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可是有道理。”习暮飞抬起拇指擦拭掉她脸上的泪印,轻声笑,笑得苍白无力,“再说,你我尚未成亲,更没有要你陪着我等死的道理。”   她慌忙抬手指去遮住他的嘴唇,“胡说一气什么?谁说你会死,我就觉得你一定会转败为胜,等你凯旋之时,还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你可不要说话不算数!”   他一声怅然大笑,揽着她靠在土墙之上,这是他被困在村庄以来,听到最振奋人心的话,虽他也知道机会渺茫,可这是一种无形的鼓舞,至少让他内心熊熊燃起一片火焰,就像那次在津浦城一样,百名将士高举的火把,烈火燃烧成星星点点,成就了无数个星星之火,燎原之势绝不可小觑。   他伸出一只手来往衣服内口袋掏,掏了许久,才把手掌拿出,“把手摊开。”   她诧异,但乖乖地摊开手掌,掌心上很快就躺着那枚碧绿如湖水色的玉佩,飞字栩栩如生,此刻放在她手上更是沁凉无比,这样东西,她带在身边已经四年多,往日没过细想其中的原因,今日,再获此物,才如梦初醒,原来,她早在救他那一刻,就喜欢上了他,他的英勇无惧,令她无形之中已深入脑髓,再不可磨灭。   “我答应你,如我胜出,定会迎娶你,用尽我一生之力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他紧贴住那一枚碧玉佩,手指与她相握,碧玉佩就被他俩的掌心相吸,仿佛是一块吸铁,紧密地贴在一块,他含情地看着她,又说,“这个,你留着,那本是属于你的。”   她倚在他怀里,打量着那块佩,然后眼睛一眨,顽皮得说,“好,我暂时留住,此物就是见证。你若反悔,我是绝不答应的。”   他忽然把她扳到面前来,恍若隔世一般望着她,眼睛深邃地看不到底面,可仍然十分透明,天上皎洁的月亮也不过如此明彻,他抬手抚摸她身后的秀发,用很低很轻的声音问,竟还颤颤巍巍地,仿佛是一件令他无比担忧的事情,“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他这么一问,反倒叫她怔忪起来,这习暮飞从前的性子可是强硬得很,统军千万,杀敌无数,这世间哪有他会害怕的事情,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假意,模样真诚得像是在等待宣判一般,她忍不住扑哧一笑,挖苦起他,“你今日这般模样,真让人不敢相信,还是从前的二少吗?”   他竟脸红了,“我答应过你的事,记在心上。你若不应,我绝不胡来。”   “那我若应了,你又如何?”也不知是不是屋中央的火炉烧得过旺,熏得她也是满面红菲,她遂低着头,摩挲着手中的碧玉佩,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他低头轻轻吻住她的唇,她惊得抖了一下,甚至不敢睁开眼睛,他却只是停顿了一下,与她几乎贴面而至,她疑惑着,就张开眼睛,这么一眨眼,就看见那双似乎要把她拖入湖底的明目。他紧紧贴上了那娇柔湿润的双唇,如花瓣甜蜜,两人呼吸纠缠在一块,她的全身几乎麻木,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只能撕扯着他的外衣服,皱了几层也浑然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对不起,我爱你   “报告!”厚厚的门帘外还是响起了一个响亮的男声,显然是带有犹豫,“二少……交代的事已办妥。”   他瞬秒而止,停在了她的唇上,极是不舍,可奈何不得,只得转头答道,“知道了。”   气息一飞而过,竟是那样夺人心智,他把吻落在了她的发际之上,然后拥她入怀,良久也没有发出声音,她喜欢这种缱绻之态,两只手也拥住他的腰际,慢慢抬起头,悄悄在他的脸颊边印上了一个唇印,“习暮飞,我想对你说……”   她的脸突然绽放出焕然光彩,那闪闪夺目的眸光中点燃着两拨秋水剪月,让人看了深陷其中,她轻抿了抿嘴,一口奇香扑面而来,惹得习暮飞耳根子都是热得,“你想说什……”   “我爱着你,所以……生与死,我都要与你一起。”她扑进他的怀里,一股温暖的热量团团包围住她,她的脸本就粉红嫩白,这样一熏,更是雪里透红。   他明显身子一颤,胸口疼痛难以,她慌乱地脱离开他的怀抱,查看他的伤口处,生怕伤口破裂,不过,还好,幸及未见血色,再一抬头见他,他的脸色极其黯然,极其哀伤,眼睛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她隐隐不安,“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与她保持开一段距离,靠在墙上,眼皮仿佛最是无力,垂下,“我渴了,你去外面叫侍卫官送一点热茶水过来。”   她有点不解,“这里不是有吗?”   “都凉了,我方才进来之前,要他们重新烧了一壶。”他说得轻描淡写,她也没有过多在意,便走过去,拂开门帘,吩咐了几句,那侍卫官机警地瞄了一眼习暮飞,便转身离去,很快就端着一杯透明的热开水过来。   杜如昔帮忙吹了吹那热散开来的白气,瞅了一眼一声不发的习暮飞,恍惚中,好似看见他的目光中带泪,可再一仔细看来,却是没有的。她要喂他喝水下去,他却说,“我怕烫,你帮我试一下。”   她果然听话地小酌了一口,宛然浅笑,温度适宜,可他又追加了一句,“你喝一大口试试。”   这一大口喝下,她觉得胃里翻滚着,头越发得重了,不一会儿功夫就晕浊起来,她想把手中那温暖的杯子递到习暮飞面前,可却没有了气力,只觉得手中一轻,好像被人用力拖到怀里,然后意识就开始模糊,意态不清,眼睛眯成一条缝,那道唯一的光线,也不过那一身军大衣的颜色,她的手指被人握住,温度极升,忽然耳边好像是飘来的絮语,只听见那一句,便就如梦般熟睡了。   他说,“对不起,我爱你。”   她在他怀里睡得如同一个小婴儿,睡态甜美,嘴唇两角还若隐若现着一缕微笑,像极了一切安足的小宝贝。几滴滚烫的热泪落在她的脸上,她是不知道得,这些泪水很快就干掉,化为空气气息萦绕在她身边,随同她一道上了飞机,载着一颗垂泪的心,安然地随风逸去。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求收藏!   几度闻花数花落   习帅府内,重兵把守,里外三层皆是持枪卫戎,他们奉命守住习帅府,是习暮飞下达的口谕,而由北建城的师长亲自执行,这飘雪落寞的年尾十二月里,雪夜明亮,树木花草全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渐渐结成了冰块,那其中的美丽,简直比清晨的露珠都还透彻。   后花园中的数株梅花傲然挺立在寒风吹雪之中,迎雪待放,可堪称冬季中一道出色的风景,这孙系军阀平时最爱的就是花园建设,亭台楼阁虽说没有,可除去西洋的一些彷宫廷建筑之外,其余的名花名树,应有尽有,可惜他一样都带不走,也再观赏不到。   北建城的师长把习暮连与杜如昔一同囚禁在习帅府中,说是奉了二少的命令,一定要等待战事平息,才将他们放出来。   当初,习暮飞给他们的茶水里放了安眠药,才命师长带他们与德国医生护士一起乘坐飞机飞回文远,这招阴险之计,也是迫不得已,他深知他们是如何规劝,也不得离开的,只好出此下策。他的战事迫在眉睫,一触即发,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可习暮连不能白白丢了性命,他不能让习暮连与他一起去见九泉底下的父亲,他再无颜面。再论之杜如昔,佳人倾心已付,他死而无憾,只愿她能好好得活着,就是千般不舍,也不得不忍痛放手。   这几日,他们得不到任何消息,只得用一个无线电收音机日夜守在面前,拨动转钮,这样重大的战事,广播电台不可能不播,里面那个清脆好听的女声说起话来,一字一句,慢吞吞地,可听得杜如昔心急如焚,就差点没把自己耳朵塞进收音机内。   广播电台的消息一天比一天差,显然大雪停了,皇甫军又重新找到山里通往山庄之路,两军交锋,战事又起,习军在村庄附近与皇甫军的残部打起了激战,死伤无数,眼见兵力越来越不支,习军英勇抵抗也是枉然,最后只得开始一边躲避追击,一边开始打游击战。   习暮连再度调台之时,一不小心把无线电收音机给弄坏了,这可急坏了她,可纵是唤人,皆不理睬,他们也无计可施,习暮连就在屋内郁闷地砸东西,有好几样的西洋装饰物都被他砸了个稀烂,她看着也不觉愕然,才知道平时温文尔雅的五公子,到了这种时刻,也彻底不顾形象了,原来,他亦是当习暮飞是手足,是真真切切的亲哥哥。   她只能在内心中不断虔心祈祷,自然焦急万分也纵是空想,这样过了大概一周时间,这天,一列人上楼的靴子落地之声传来,即刻引起了他们的警觉。声音越来越近,而且,门被迅速打开,北建城师长一只手拽着一份电报,在他们面前晃了一晃,以往总是绷着得脸此刻只能说是再不过灿烂如花。   “大捷!大捷!昨日路团长带领的部队终于找到了二少他们,今日南方政府的十万大军压到,现今正打得皇甫军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真是幸事,真是幸事!”师长心高采烈地说。   习暮连一把抢过师长手中的电报,逐字逐句看过,指着师长,笑着责备道,“等二哥回来,我要治你私自拘禁参谋长之罪。”   师长拱手作揖,一片坦然,“应该,应该,在下理当接受军罚。”然后,对着杜如昔也是一个作揖,“杜小姐,受委屈了,相信不出几日,二少便能凯旋而归。”   正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上帝仿佛就像开了一场玩笑,危机在一刻之间解除,幸福竟然这样悄然而至,她简直不敢相信,她每日每夜的祈祷,到底是起了作用。她怔忪在那,喜悲交替,本还在为那坏了的无线电闹心,心里忐忑着,拿不准个时候,寝食难安,已是几个夜里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今日终于可以稍稍放下那颗悬了得心,只待他回来兑现彼时给得那个承诺。   生死契约   子夜里,她早已宽衣睡下,再没有多余时间做梦,外面唰唰雪下得深了,花园中种的松树上已层层覆盖着白色的雪粒,仿佛一座冰雕的艺术伞,在夜间闪透光芒。万物寂寥中,这习帅府邸,迎来了好几辆车,全是武装起来的军用车辆,轮胎上皆装有铁链,以防止在雪地里行走车辆失控,于是,这笔直的习帅府邸面前大路便有了两道深深的轮胎痕迹。   喇叭声阵阵传来,车照灯亮堂堂地射着帅府前门的院子里雪亮一片,雨刮器还在不停地刮过沾满水滴的玻璃镜面,卫戎整齐列队的声音阵阵传来,她不可能不被扰醒,虽然在后面一栋最安静的屋子里,可她本就睡眠极浅,这样大的动静,她再也无法睡好,披了一件极脚踝的斗篷,赤脚踩在丝丝柔滑的地毯上,打开屋里的门,走到会客厅去,正是迷迷糊糊之际,一声声不同卫戎敬礼报告的声音穿透而来,她一个激灵,很快地就彻底醒目了。   门外的灯光通天闪亮,从门缝中射进来,一道光彩印在地毯上,走廊上穿来急骤的步伐声,一步!两步……会客室的门后把手扭动了一下,又扭动了一下,果真,那一片光明由外而内。   但她是没有看清楚得,因为在门被打开那一秒钟,她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咪迅速地躲进了睡房内,而且顺手就把后面的暗扣给带上,这莫名的动作,把她搅得心惶惶,背靠在玻璃门板上。明明感到后面的光芒四射,可就是不敢回头张望一眼,外面显然就只有一人,后面的会客室也只有他一个人,四周一下便黑了下来,她睡房里只点了一盏簪花小灯,在夜里,却是如此不够光辉。   果真是他回来了,回来的这般神速,让她史料不可及,一点准备都没有,下午时候,习暮连明明告诉她,要后天才会到府邸,可他终究是提前到了。   习暮飞也不说多话,他直径就去扭动把手,门顺利被打开了一条缝,可很快就被里面的人推了回去,立刻恢复合门的状态,他不依,便又去推,可又被挡回来,这下,他可恼了,抬起一只手掌,几乎是稍稍用力贴在上面,门就被推开,但只是门挂上的小链子仍然牢固地挂在上面,怎么推也推不开,于是,他也急了,“是我!还不开门!”   他的声音毋庸置疑,果断响亮,可又透着低低的哀求之意,她岂可不知道是他,本想着千种万种见面的情形样儿,就没想过是今天这番作为,她心里委实不气了,可嘴上就是摆出一副不饶人的模样,“是你,我更不能开,你早已弃我于不顾,还来找我作什么?”   他闻言,不假思索,立刻回道 ,“那都权当我的不是。当时情况危殆,我尚无一良策可护你出去,难道要你陪着我一块死吗?”   听到这话,她已是泣不成声,死,死!她不要他死,这段日子,她最害怕听见这个字眼,死亡总仿佛在不远处召唤,不断提醒着她,让她的心不断下坠,那种下坠的滋味真是难受,她不要再承受!   好在他没有……好在他安然回来,想到这些,心里的委屈今天也一股脑门说出来,“习暮飞,你可真狠得下心来,你死了,难道,我还能独活不成?你若去了,我苟延在这世上,还有何种意义?你把我选择的权利一并剥夺,就送我回到这空荡荡的习帅府里,你知不知道,我着急地快疯了,听闻到你……夜里能安睡几个时辰,不是鲜血四射,就是尸体遍集,我……我……”   承诺   她哽咽了,再说不下去,她的背影单薄,靠在玻璃门上阵阵发抖,他见了,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放在玻璃门上,心里虽纠结着痛,可夹杂着一丝暖暖的蜜意,“我……今日不是安然无恙回来了吗?”   “你说走便走,说回来便回来,我呢?”她也任由那泪水顺着脸颊往下落,落在斗篷的丝绒面上,不一会就湿了一片,“我只能在焦躁中度过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地守在这里候着你的消息,你如今回来了,你是安然了,我却没有释然,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说着,她用劲把背靠了一下门,再次将门关上,他军呢子大衣的雪水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已是一片水块,他黯然了一会,见她犟着,不肯开门,只好退了几步,说,“你别再哭了,我走便是。”   她忽地就楞住了,一声不发,转过身看见模糊的窗户面上,出现一整面的光度,然后很快消失了,又只剩下那一束从门缝进来的光,然后也暗了下来,顿时就黑了,她惧怕起来,没有来由得发慌,她迅速拨开门链子,急急匆匆地打开门,又打开另外一道门,门外站了一个人影,把她吓了一跳,心脏都几乎裂开,她大叫了一声,被他趁势揽在怀里,“别怕!”   她才安下心来,不依不饶地想推离开他,他也不理,抱着她就进了门,待门关上后,会客室里一片黑暗,他就迫切地低头寻找她的双唇,很快,一股芳香的气味被他嗅到,她的腰如柳枝,被他牢牢地囚在怀抱里,她逐渐放弃了挣扎,发丝穿透过他的指间,感觉丝滑柔顺,斗篷本来是披挂在她身上,没来得及系上带子,被他这么一搅,就全部掉在了地毯上,她只穿着贴身的睡衣与他紧紧相贴,他忽然把她打横朝着那唯一微微发光的屋子走去,她蜷缩在他怀里,瑟瑟发凉,只有心脏里如同有了几只小鹿,蹦蹦跳跳不停。   一走进这别致的布满西式设施的睡房,床架子上高高地悬挂着米色的帷帐,有一方是打开的,他连忙把她放了进去,把她放进羊毛被子里,替她盖好,准备转身,一只冰凉的手触到他的掌心,“别离开我!”   他朝她点点头,目光深陷在她的瞳孔之中,不可自拔,那是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润。他把军帽与大衣脱掉丢在一边,拂开帷帐的一边,躺在她的另一边,见她惶恐地盯着自己看,脸颊上有半浅半深的红晕,觉得好像苹果上的颜色,忍不住想上去咬上一口,但他没有,只会心一笑,不尽洒脱,“你身子本就弱,以后不许哭伤了身子骨,”说着,他温情似水地摩挲了一会她的脸颊,又说,“睡吧,我答应你再不弃你于不顾。”   她窝在他身边,亦伸出另一只云袖,把自己身上的被子打开,替他盖上,他与她平躺在一块,她的手被他握在掌心里,一股温馨的暖流传来,很快遍至全身细胞。   他明显是很疲惫,胡渣已然长了一些日子,刚刚与她纠缠之时,还把她刺得生疼,弄得脸上都是被她胡须扎得痕迹,他转过脸来看她,不待她说话,就把头与她的发靠得不能再近,那铮铮男子气,从她脖颈传来,由上至下,令她全身酥麻,她更是不敢妄动一分毫。   他徐徐闭上眼睛,说话声渐细,“如昔,我有点累了,就这样靠一会,你答应我!”   她呢喃地应允了一声,忽觉得这夜里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静得连同他的呼吸声都听得如此明明白白,她偷偷去望他,谁知,他已沉沉睡去,眉头却是舒张开来得,胸口此起彼伏,她唤了一声,暮飞,没有回应。   原来真是你   战事一了,他安排好北方的各省军部职务官员,各就其位,就不顾一切地搭乘专列返回文远,北洋政府这次因为失去皇甫敬这位中央政治人员而更失人心,摇摇欲坠的内阁连开了好几次的重大会议,基本上都是针对联军统帅习暮飞的势力日益壮大,地界掌握过多,又有南方政府的支持,这些将会对他们构成影响的事务。那些老臣子,盘踞一方的督军们,都开始觉得岌岌可危,通过这次战役也看到了当今的一些细微的形势,南方政府不惜借出十万精兵给习军,这不可小觑,习暮飞的能力与其父习允天有可一比,他们盘算着决不能让习军与南方政府联合在一起,便又邀了特使,特发了一个内阁重要官职给习暮飞,邀他北上任职,却不料会被他果断拒绝。   他这么风尘仆仆赶回来,确是疲惫不堪,可唯一尚有余力的就是他的手掌依旧紧紧地握住她的细指头,寒冬腊月间,夜寒霖霖,风雪不断,吹住窗帘后的玻璃床渐渐起雾,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后花园里萧索不见,几株梅树傲雪迎风姿,昂着头,娴态翩然,雪花漂浮在花籽上,那些红艳各色的花朵便露出花芽,慢慢萌发,一夜时间即过,她们如雨后春竹,竞相开放,腊梅虽小,惜可贵之处,便是最冰寒之时,她却脱颖而出,为世间添置了一幕冬季花图,夺目之最,微微瑟瑟矗立在风雪中,展现高贵福气的傲然姿态,任是冬季里其他的花,也不能与此媲美。   咚……咚……   如昔本来是坐在床榻的一边发呆,带着饱满滋润的脸,就像五六岁的孩子一样可爱,忽然听见门外隐隐传来敲门的声音,她见习暮飞翻了个身,便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打开门,看见路羽樊此刻正踌躇地站在门外,“杜小姐,二少……可有醒了?”   她摇了摇头,又补充道,“是有紧要的事吗?”   路羽樊拿着机密文件袋,放在胸前,眼神犹豫不决,“是有一些事务要禀报二少。”   “还是让他多睡一小会,等他醒了,我再遣人通知你。”   路羽樊顿了顿,见她态度温和,语气却显硬气,不禁笑了一笑,“也好,二少这些日子太过辛劳,总没得一天好觉睡,我就在府里候着吧。”   她转身进屋后,低着头,关门,就没多加注意其他,冷不及防,身后就是一股暖流气息传来,身子被他牢牢拴住,他将头埋在她脖颈之后,引起她痒吱吱得,他的话说出来,如电流一闪而过,稳稳地占据她的心灵,“如昔,我以为是梦,真的这样抱着你,才惊喜原来真是你。”   他的胡须渣刺进她的脖子,她斜过脸来,避到一边,羞声说,“你该瞧瞧你的脸,胡子都连成这般长,如此不修边幅,还是声明远鹤的习大统帅吗?”   “我才不要做什么习大统帅,我只想做你的男人。”他使劲将她扳到面前来,抬起手指,踮起她的下巴,这么仔细一端详,才发现她的瓜子脸上有一个细小的梨窝,十分甜美,不多加注意,还真看不出来,她的精致面孔无可挑剔,容易让人多加注意,反而那梨窝藏在皮肤深处,只被忽略开。   她抬起一只手想拨开他的手指,却不料及,被他拽得紧,只好嘟着嘴说,“谁要你做我的男人了?”   “你说过,如我胜出这场战役,必定委身于我。”他低头缱绻地看着那片绯红,偏偏又是朱红夕采,说不出尽然来得古典女子的气雅,便另一只手情不自禁推她的腰肢入怀,“看看你这记性?可不许说不记得!”   她也不答,娇可的小女子姿态,把两只手挡在他的面前,成了抵御他最后的一道墙,更激起了他的欲望,不知觉中就低下头来,欲点在润唇之上,她忙把手指挡住,娇羞地无处可逃,“别闹了!路副官看似有重要公文要你批阅,方才已来了一回,你看都晌午了,梳洗一下,快去吧。”   他仿佛置若罔闻,仍把吻强留了下来,直到她气息絮乱,她拼命地推,他才肯乖乖地去洗手间里。   打不完的战事   在楼下的饭厅里,下人们纷纷上完菜肴后,就退下去,杜如昔坐在习暮飞的右边,习暮飞的另一边坐着路羽樊,偌大的方形餐桌就只有他们三人,正显得这里的空乏,这个空旷的厅里有一堵墙上挂着一幅油画,上面画着形态逼真的各种水果。   杜如昔拿起餐巾布擦了擦嘴唇,放在桌上,看见他们两人在认真谈政事,欲离开,便说,“暮飞,我先离开一步。”   “不碍事,你等一会……”习暮飞大致看了看刚刚由路羽樊递上来的文件,对她随口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把文件丢在面前的大理石餐桌上,蔑意尽显,“这群老匹夫,当真以为我习暮飞会看中内阁总理大臣这一虚职,前些日子封我将军,现今又来这一套,北洋这套把戏,不过就是为了拉拢力量,过之不久,再瓦解军队,据为己用而已。”   路羽樊颇为赞同,可还是有些许担心,遂说道,“二少说得对,但大帅在世时,也给他们三分薄面,兴许里头还是有所忌惮。”   “我既不与他们有封地之说,又没有接授他们的封臣,自然不用受限制,以往,父亲随他们的意思,也是因为怕政府无故滋扰西北,而不能固地练兵,养兵息武,才得来如今这均分天下。如今,蒋座正在海外购置一批军火,待这军火一到,我们两方必然一番大战。”习暮飞此番说词,让在一旁的杜如昔听见了,又是一阵担忧,这战看来总是打不完的。   路羽樊知道南方政府的形势本来是与北方政府力均势敌,可西北王习允天一死,儿子习暮飞继位,他本来就与南方政府关系素好,追随孙先生的三民主义,这自然给南方政府添置了一个臂膀,北方政府的地位岌岌可危,对习暮飞肯定是要激励拉拢,“明白。那我回去叫机要秘书回复一个函件,立刻通电北洋政府内阁。”   路羽樊本准备离开,习暮飞站起来轻拍了他一下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羽樊,这一段时间,辛苦你了,副官我还是得配一个,不能老是叫你东跑西跑瞎累的!”   “二少真是说笑,我哪都不累。”路羽樊谦笑,顿了一顿,又说,“都是二少给我机会。”   说着,他便拿起文件,对他们说道,“二少,杜小姐,我有公务在身,先退下。”   杜如昔本一直心不在焉地坐在一边数头顶上的水晶灯亮,究竟有多少颗,听见这么一说,不禁有点微怔,“再见,路副官。”她莞尔一笑,习暮飞像是在揶揄,笑着指住路羽樊正色道,“如昔,以后可别再叫他路副官,他现今可是二十六军长兼十八混成旅旅长,领军数万人有多哦。”   她听得糊涂,那军衔过长,眨了眨眼睛中的碎光,路羽樊瞅着,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摆手说,“杜小姐,二少与您说笑呢,您还是同原来一样,称我副官为好。”   花谢雪飞   后花园中,早已停了风雪,万物被雪覆盖,一目了然,苍树绿藤,厚实的雪与他们结成一块,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明年新春的时候,它们定然会生长得更好,这浊树的虫子也一并在寒气冰透的雪下桎梏而死。一处一处皆远望上去,就是一个雕塑鉴赏品,,春华秋实,冬季是四季中最凄美的季节,雪是普天下最干净的水,自天而来,可惜席地而流入各种各样混杂的地面,到最后也变得浑浊,枯枝谢花是自然植物中最原始的生命状态,春发,夏盛,秋落,冬枯,这个生物历经的过程正象征着人的生老病死。   晨雪早已停了,这晌午的一小会里,竟冒出了个阳光的影子,普照在他俩的头顶上,光辉四溢,她走着曲径小路,脚上的细跟羊皮靴子实在滑得很,几次都差点摔到地上,好在有他,他本是牵着她的,可几次下来,越不放心,干脆把手臂放在她的细腰上,这样牢靠得很,她点点星星带着碎红沫子地笑,也再不反抗,只问到,“伤口还疼吗?等下回屋里头让我看看。”   他昂首阔步,长筒男士军用靴子走下一步就印下深刻的脚步,望着曲径深处的小梅林一眼,“全好了。不用看了,怪吓人的。”   她身上披着他的藏青色呢子大衣,沉得很,她也不知为何皱了皱眉,“谁说我怕了,当初,你与那白俄匪人嗜杀拼斗之时,我开枪的时候……”说着,可能自己也知道说得心虚,那又怎会不惊怕了,一个普通男人都尚且害怕开枪,何况是一个妙龄花季少女,所以转口只说,“……反正他也是死在我枪下的。”   她说得如此勉强,连自己都觉得浑然没底气了,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拢了拢她身上的大衣,道,“我正想问你,哪里学来得射击?我可不信,你天生胆大的说法!”   她抬起手拨开眼前的繁枝雪叶,把头微微靠在他臂弯里,狡黠地说,“父亲曾有过一把德国手枪,灵巧得很,我多次见他在院子里偷偷开枪,所以偷着看了好几回。但确是没有动过。”   他停住脚步,表现得极度错愕,肃穆起来,“难道你……那一次当真是第一次用手枪?”   只见她抬头仰视,目光相接,满是凌人傲气,“当真是!”   他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把她缠在衣服里面青丝捋到大衣后面,“我还真小瞧你呢!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她自豪地昂起下巴,朝他眨了眨盈盈秋水的眼睛,“我现在的射击技术更好,在英国时,我和姑姑有时会去射击场,我每发必中,姑姑都大跌眼镜呢。”   “不许你女孩子家去舞刀弄枪,万一伤及自身如何是好?”他严词批评她,也只不过声音稍稍带点重音,“听见没?”   她偏嘟起嘴,道,“不是我这个女孩子家,今天又怎可有习大统帅的威风八面呢?”他举起一只手指,微微弯曲,在她的鼻子上拱了一下,弄得她疼得叫出声,他忽将她拉进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耳根子都红了,抬起手就要拂去。   “你几时也学得这一套下作的话来欺负我。”   英雄   他扬声笑,爽朗得透着缕缕清风,这一年多来,如此开怀,还,是当第一次,仿佛身后的人事人非,过往岁月,已悄然逝去,“我哪敢欺负你,就是半分也起不了念头,你先前对我的冷漠,我至今还记忆犹新,我说得可都是实在话,你若要我的命,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你。”   她忙呸了一声,白了他一眼,却是蕴藏着疼惜的抱怨,“就快过年了,也不讨个吉利话,尽瞎说这些有得没得。枉费了我今日来赏梅的兴头,我不去了!”   “为什么那天你要救我?”他一直想要探个究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为何要冒着如此之大险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他委实很是好奇。   她低眉一笑,然后扬起头,“因为,我就想救你,”她顿了顿,目光飘远了,仿若定格在了那岁月年间,“你的样子看起来是个英雄。”   他盯着她出神,神情缱绻悠长,回忆道,“我醒后,来不及对你道谢就离开了,想不到,这一别又是数年光景。”   “唔……你还真是恩将仇报,差点要开枪杀了白老师,当时,还是他替你包扎伤口,要不然,你……”她忽地记起,用一种假装气愤的语气说道,习暮飞忆起那位儒雅的俄国老师的面孔,又说道,“我当时不知道!谁叫你那样活活气我,我也是急了,才会拿起枪,我亲自去向他致歉,总遂了你的意吧。”   她的脸忽然哀伤下来,“也不大可能了,白老师不声响离开,全没对一人说起。”   “总有办法寻得,只要你想。”他信心满满,想当然这世界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她摇了摇头,怅然地笑,“由他去吧,他本不属于这里,走了倒也是一件好事。”   他闻言,也不就此多语。   后来,他们聊到绢帕,他告诉她,留着那块绢帕,就是想留个念想,因为他从未忘记过她,那个勇敢救助他于危难的少女,他是当在心下留有位置。   过了假山,后头便是小梅林,假山口处滴滴滴地留着融化开得积雪,阳光照得多,自然化得厉害,假山边上是一个人工造成的小湖,里面作了一些水榭,行船之类的小石雕,此刻才微露出来一些眉目来。   习暮飞引着她到小梅林来,为了护着她,露水都滴在他的头上,他也不理会,她看了看,笑不露齿,用手臂上的衣服料子往他脸上擦了一擦,手冰凉得要紧,他握在手中呵气,一阵一阵热气从他口里传来,以前的种种岁月,他待她的好,是那样多,她不禁安心地想着,这样好的男人,让她遇见,也不知她哪来的福气。   梅花果然是开了,各株单个地矗立在雪地里,黄色腊梅,粉朵腊梅,酒红色腊梅都竞相开放,上面垂落着冰沙,在阳光下闪着明点,恰好出彩,冬日里也只有这种姿态傲然的花朵,才能把孤傲之美诠释得淋漓精致,就是其他的洋花摆在这雪地里,也是竞争不过得。   “暮飞,这样好看的梅花……”她兴高采烈地走到小梅林当中,株株梅花树都走了一遍,习暮飞都转晕了,心里纳闷道,实在是没有看出这梅花有何精彩。   “暮飞,我要折些腊梅枝回去养在花瓶当中,你说行不?”   他欣然地点了点头,便随着她去寻着这一束那一束,拈在手里,她边说,“家里的梅树也不知道是不是开了花,往年这个时候,我总爱自己剪上几只,插在花瓶里,做摆设……”   良辰默花期   她越说着,越低愁起来,一瞬间的时光,就红了双眼,“也不知道我父亲怎么样呢?还有张妈……”   说着就哽咽住,扑进他怀里嘤嘤哭泣,声音轻小,却越发惹人爱惜,他温柔地拥住她,心里虽不想说,可知道是瞒不住了,“你走后不久,你父亲与继母便变卖家产,直接投奔东北的东洋人势力去了,我将杜府留了下来,心想着,兴许你回来的那一天,还会想回去看看。至于张妈,她回乡下去了,你若需要她,我就派人去寻她过来。”   她瞪大了一双澄明的眼珠望着他,仿佛所有的错离都失而复得,她不相信这一切,早知道父亲与东洋人关系密切,却不知道深到这番田地,当初山本一郎囚禁自己,她还妄想着将此事告诉父亲,父亲是一定不会再与东洋人来往,可时局一忙,她竟忘了回家看一看,算了,她心里叹了口气,就算是回去了,也就是人去楼空,荒凉凄凄,触目伤情罢了。   “父亲实在愚钝,东洋人全是在利用他罢了,以后若他早没利可寻,可如何是好?”她问。   “他不在我管辖的范围内,再论及,又是他自己委身留在那处,将他请回来怕是十分不容易。”   他擦去她的泪珠,斜飞鬓角而落,说得极其委婉,但只要她开口,再难,也会想尽办法,可她没再恳求他,而是嘘叹一声,极其不符合她的年岁,“算了,我父亲是个古板执拗的人,若不是他自己想通了,就是我也请不动的,除非,是……”   “除非什么?”   “我母亲兴许是唯一一个劝得动他的人。”   提起这位习暮连生母,三姨太太,习暮飞想起自己过往对她的多般不礼貌,也有些想要忏悔,可人已逝,述不尽恩怨情长,见如昔的楚楚眉目中隐隐透了点萧雁零的神态,不禁说道,“细致看来,你和她颇有几分相似。”   她手里抱着几只酒红色梅花,盯着花束发呆,良久,吐出一口白气,神色极度哀伤,“可惜我都未曾仔细瞧过。如今,父亲弃我,母亲走了,姑姑远在英国,平儿也去了,我真真成了一个孤儿,再没人爱我了。”   他听后,很是不爽,扳她的身体面对着他,放下那手中的腊梅花枝,声色变得肃穆,目光中责备的成分渐多了,“你都是我的女人了,还说自己是孤儿,你把我置于何地?你说!”   她一点也不怕他,只是看见这个在外面呼风唤雨的习军第一人,此刻也撒着浓重的孩子气,真是不敢相信,忙道,“我一时口快说错了,你真小心眼,就恼了?”   “说错了便饶过你,如不……”他今天穿着白色长褂毛料衣服,显得更加白玉堂堂,抬起修长的手指便摸住她尖尖的下巴,“那我可要亲下去了。”   她直勾勾地盯住他不放,那星眉剑目被她敛进眼底,波澜不惊,而她却是惊起千层浪花,手心是冷得,可头上都是热乎乎地,但见她羞涩一笑,踮起脚在他右脸颊上飞速地印上一个吻,温婉中又带有瑟瑟的矜持,真是道不尽得莞尔滋味,待她嘻嘻笑着去剪梅花枝节之时,他还怔怔地站在那,久久回不过神采来。以前,办公小憩一会,柳真真曾经偷偷亲了他一口,立刻把他激怒,愤慨地扫她出门。同样是一个吻,竟会有如此大的区别。   他怔忪着,明目中闪耀着,那一抹嫣红,时时回首,更胜却人间无数。   若静寂年岁安好,莫忘良辰默花期。   囍事   大婚在即,习帅府里喜气洋洋,几乎都是习暮云一人张罗,她随夫君一起返回文远,为得就是这个唯一嫡亲的弟弟的婚事,她极其能干,忙里忙外,几天下来,便尽显疲惫,虽如昔声明过,婚事从简,就在教堂里举行个仪式,家庭里有几个人出席便可,习暮飞是应可的,但习暮云可是巴巴得望着弟弟结婚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个娇人,怎可怠慢,再论及习暮飞又是联军统帅,管辖范围遍及江南五省极其北方数要省,地位居住轻重,个个达官贵人,军中要人,都是他于马首是瞻,仪式怎能简化。   于是,这两家都单薄的新人,便被多不胜数得数省市政界要人,各路军阀,推上了新式婚礼的舞台,北方政府,南方政府,各租界使馆的派司人,纷纷备上大礼,来观摩此处最高统治者的婚礼大典。各大报纸争相刊登这一重大喜事,国内国外都是翘首顾盼,美言甚欢……   文远市里张灯结彩,接亲路途中,挂了好多好大的喜气灯笼,那一段路上都站满了卫戎,守住后面的老百姓,不许他们妄自靠近一步,大小街口都布满卫戎,摆了木栏网,但是,老百姓还是可以站在小巷街口上张望到接亲车队的隆重。   杜府里虽是冷冷清清,可也少不了侍卫官们忙前忙后,张灯结彩,铺天盖地的红,许早就安排妥当,大红喜字贴了两幅在大门之上,把杜府的大门修饰得无比喜气,站立门前的持枪卫戎更是每人的枪上都挂着一朵绸缎大红花。   此刻,她坐在闺房里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大红缎喜鹊金丝绸旗袍,头发绾成一个温婉的盘髻,后面戴着一朵灿烂镶金芙蓉红花,丝网上带有许许多多红色的小珠子,旗袍前襟上挂有一串圆润珍珠,贵气逼人,脚上是特意在上海百货公司定做过来的红色细跟尖头牛皮鞋。   张妈看住镜中娇艳欲滴的新娘子,乐得合不拢嘴,“小姐终于嫁了,嫁得这样的好郎君,真是风光啊!”   喜娘再为如昔抹了抹两颊边的胭脂,便低着头查看她的妆面,不禁叹道,“做了这样多年的生意,什么小姐夫人没有见过,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漂亮的新娘子,难怪我们英姿风发的习统帅会钟情与杜小姐你。”   “不用你夸,我们家小姐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看。”张妈在一旁打量着,抬高了声调说。   “自然是,自然是!我绝不是故意奉承小姐,也是有一句说一句。”喜娘赶忙附和着,说完忙打哈哈嘴,堆满笑颜,“说错了,我应当称你为习帅夫人才好。”   如昔的脸红透了,像晚霞一样绚烂,她只微微一笑,听见外面西洋乐器的响声渐渐逼近,心扑通扑通地跳,一只手覆在匍匐不定的胸襟间,也不可缓和,她忽地抓住张妈的手,喜娘见此,也不多说其他,笑呵呵地忙退到一边去。   张妈用手慈爱地抚了抚她的手背,“别怕,小姐。这是大喜事,你别慌了阵脚。再说,有姑爷在呢,乖。”   “张妈,你一直要陪着我,我……”她说了一句,便红润异常,自然就放低了声音,“我心里吃紧得很,该如何是好?”   永不负你   咚咚咚……   乐器声音已如雷贯耳,声音恰然而止,只听,清脆的几声饶有规律的敲门之声,听见他那浑厚的声音传过来,她才稍稍安定了,被张妈扶着徐徐走到门前,喜娘大呼一声,“新郎倌接新娘子出门罗……”   两扇镂花木门上也贴着那醒目的大红喜字,如昔见门被打开,门外稳稳地站着得人,用气宇轩昂来形容他这个新郎官也不为丝毫之过,他穿着华丽隆重的海水蓝色西洋大帅服,黑色平底骑马靴子,肩上不仅有两处闪亮徽章,还挂着一条五彩绸缎,这么一看,她便偷笑起来,只恬不语,习暮飞也不明就理。   此刻,他盯着她着实打量,眼里,眉心里,都尽是深深的甜蜜笑意,眼眸子中这道鲜亮的美丽影子,早已刻在里面,他是绝不会放她离去。他旁边站着人正是习暮连,也是一袭帅气军装在身,显得英姿勃勃,目光极尽可能收住,只听他唤了一声, “二嫂。”   习暮飞昂首走到屋子里来,也不理会旁人的目光,抬起一只手就触到她的脸颊上去,她自然是不甚好意思地往后一缩,他的眼睛如得胜归来的猎鹰一般,目光一闪,打横将她抱起,任她在众人面前害羞了好长一阵,在铿锵有力的乐队音乐声中他一直抱她跨出了府门,被他慢慢放在了汽车里面。   黑色高级Buick轿车正前方扎了一朵红得耀眼的绸缎芙蓉花,稳稳地矗立,汽车刚开动起来,就是几十把步枪的开响礼炮声,朝天鸣放数十声,响彻贯耳,汽车缓慢开动着,乐队还跟在后头吹拉弹唱,随行部队亦有一大批,那热闹场景好不喜气,整座文远城都因这桩美事,而全城沸腾起来,报纸大幅版面刊登了他们的结婚照,以示天下,这轰动全城乃至整个江南地区的婚事,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焦点。   车上,习暮飞一直紧握住如昔的手,瞅着她看,恨不能将她闹闹刻进自己的记忆之中,久不松弛,她红色嫁衣上的金光刺绣镀有一层暗暗的网纱,更显得她光彩照人,如此盛装打扮,今日,他还是第一回见,真没想到,喜事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快捷。   “你老看着我做什么?”她被这炙热的光彩压得喘不过气来,脸上热气腾腾的,还好有胭脂遮住,自个用另一只手总摸着脸颊,发现真是烫得很,她见他笑意更深,更羞涩难堪,“不嫁给你了,你老笑话我!”   偏偏是这一句话,他当了真,“你敢?我们可是登了报,领了婚书的,白纸黑字,有凭有证!天下人都在看的!”   她嘟了一嘟嘴,嫣红的嘴唇绽放了纯纯的笑意,他见了,心中一暖,将她拥在怀里,贴着她的耳根子说,“你真美,我爱看。”   她耳根子都红透,一只手不自觉就拥住他的腰,窝在他怀里,娇气地说,“那往后,可不要欺负我。”   “永不负你。”他拿起她的手指放在唇下,深情一落吻。   醉色芙蓉   Bucik走着走着,时间不许久间,便到了习帅府前,如昔被习暮飞牵出车外,站在习帅府外,后面的随行车辆和人员也纷沓而至,摄影师早已准备在一边候着,他们一到便不停地照了起来,烁光灯闪耀个不停,许多嘉宾带了孩子来,这些孩童纷纷簇拥在新郎新娘子身边闹个不停,如昔忙从随身带得小礼服包中取出红包,一个一个递了上去,始终带着柔美的浅笑。这一对新人就这么被众人披星戴月般迎进了习帅府内,大花园中,绽放得礼炮更为这个婚礼添置了无尽的丰姿。   远远地路羽樊就看见他们,他今天心里只是觉得沉甸甸地,见了他们过来,遂行过礼道,“恭喜二少和夫人,祝愿幸福永伴!”   “谢谢!”如昔莞尔一笑,这样美好的日子,她的眼里,眉心里,嘴角边,都带着喜滋滋的甜蜜,让人看了,不禁要多望一眼。   习暮云笑脸迎人,牵过她,细致地看着,眼珠子左右打量着,不禁啧啧啧地感叹,“世间哪一个新娘子也不及弟妹这般纯美动人,还是暮飞有福气。你们说是不?”   如昔听见这样的话,心里也自然十分乐意,她觉得自己真的非常幸福,幸福得她都不知该怎样把握。   她随着习暮云一路走,路的尽头便是更衣的房间,她身后围着不少习军高级将领的女眷,陪伴在她的左右,七嘴八舌着,不外乎是一些吉利话,“是啊,是啊,习夫人真是美丽。”   “大姐,真会打趣我!”被人赞得,她都不好意思极了,习暮云见了更加起劲,“你这个样子,莫说暮飞爱得不行,就连我们也都忍不住动心,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人皆附和,“是!极是!”   这一行人笑笑闹闹得便把新娘子送到了更衣室里,习暮飞则和多不胜数的各路官员将领,富甲在习帅大堂客厅中里外寒暄,如若市平日里,他肯定是早就厌了,早打发人去挡了,今日,真是乐从心中来,看何事何物都是顺眼十分,阿谀奉承的话由耳再进都舒透畅快,他是相当愉悦的,因为,这一日,她当真嫁了他,成了名副其实的习帅夫人。   闹闹腾腾一天,如昔端坐在新房里,揭开窗帘细细观赏闪烁辰光的焰火,品味那流光溢金,靓色绚烂的焰火在黑幕中瞬间绽放,五彩斑斓的醉色芙蓉,星星之火的满天星辰,红拂扫幕的雨点梅花,璀璨光芒把整个天空衬托得仿佛天际绘制多幅流动的彩色水墨画。   天鹅绒面紫色悠长窗帘,上面镶着星星点点的水晶,下面的流苏上带有透亮的珠子,欧洲皇室的天鹅绒大床,床头亦是镶嵌着不少,上面罩下来的淡淡紫色烟纹帐,垂在高级波斯地毯上,大衣柜也是繁花雕副,米白色鎏金外形,梳妆镜台上摆着喜气的小娃娃,镜面上贴着一个手工双喜字。   习暮飞在大堂客厅里与许许多多人推杯换盏,习暮连帮着挡了不少,但毕竟年少不胜酒力,没几桌就被人搀扶着到屋里休息,习暮飞的酒量可大得很,好多杯下肚,俊朗的脸上仍然一成不变,大家都喝在兴头上,有将领喝高了,就硬是要把他给灌醉,他本就是个不认输的人,再多喝下几杯,脑子也有点不够清醒了,路羽樊把他揽到自己身后,代他喝酒,这热闹哄哄的酒席厅,一时,酒气蔓延着……   如昔又更衣换成一套粉紫水晶丝旗袍,衬得她的肌肤水水嫩嫩,她一会坐在船尾,一会举棋不定地站起来踱到门后,镜中的她是朵含苞欲放的莲花,娇娇欲滴。   痴心人   咚……   一声猛烈的敲门声传来,当真害她汗毛都竖起来,那咄咄的心跳声越来越快速,她慢慢打开门栓,低着头唤,温柔无限,“暮飞……”   “是我!”如昔顿时错愕,一抬头见习暮连一只手压在门板上,身子靠在墙上摇摇欲倒下来一样,眼睛涣散着一缕失落。   如昔忙扶住他,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暮连,怎么喝了这样多!”他的目光突然变得炽烈,抓住她的手腕不放,“二……二嫂。”   她被他捏得疼了,一心反手想挣脱,却不料及他一偏就要到地,她连忙去扶,那双眼睛渐渐蒙上雾气,一层比一层氤氲,他仍旧这样握住她的手不放,“我就是来……来恭喜你!”   他面前的人腰肢如柳,秋瞳明亮带水,肌肤如雪,是他只能看而绝不能碰的人,从今往后,前世今生,他都不能再有丝毫痴心妄想,不能再没来由地想起与她一起的日子,不能刻意对她的身影避而不见……一切即将随风而去,他再不能驻足,只愿自己能带着真心的祝福默默离去。怨只能怨自己,不该在不明真相时泥足深陷,陷在这不该失落的第一次感情漩涡之中。   那只小船里,只有她与他,她两只手扶着船,心不在焉地盯着远处的湖面楚楚发呆,听着他说得有一句没一句,不时报上默然一笑,那时,花昔叶落,湖面波光粼粼,阵阵摇风直上,她斗篷上的白色狐狸毛,在秋风中吹荡起伏,不停吹拂过她的脸庞……   “我祝福你和二哥……幸福永恒,白头偕老。”他终于落下一滴泪,滴在她的手背上,沁凉透心,她怔怔地看着他出神,他那张隽秀的脸有被灼伤的裂痛,他不过是个痴心人,错下情种,偏偏是无花无果,秋水无情,还要独自承受默默的苦楚,路途风景过去,他还是那个俊俏斯文的男子,重重事变后,加在他身上的只是无形中多了道深刻的伤疤,那道伤疤使他学会隐忍,学会从容,可依旧是他,习家的五公子。   她抬起手,用手帕将他眼角的泪珠揩去,勉为一笑,这个时候,她只能学会笑,她无从下力,更无从释怀,只能带着宽慰的笑容去对他说去,“谢谢。你永远是我的好弟弟。”   习暮连被副官带走,她站在门口望着他落寞离去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眼前再无一人,心里阵阵涌起悔意,若不是她的不果断,就不再有这番事生生将人都磨尽,谁又可知,他会是一个如此把她放在心上的人呢?   闹到十点钟的光景,外面的官兵富甲才勉强放过他,这会,他踉踉跄跄被人搀扶进了洞房,她亦没有方才那番紧张兮兮,而是拿着条吸水毛巾在温水中滚动了几遍,转身去,才发现那个侍卫官已悄然离去。   他嘴里在不停喊着如昔……如昔……   她俯身低头去擦他的额头,温热的帕子终将他惊醒,满满的眼里占据着那张淡美如画的脸,她正非常细致地为他擦拭,一点一点,温暖着他的心堂,曾几何时,母亲也是这般,绾着一个极好看的发髻,细长修指地为他擦脸,是如此淡然纯柔,散发着母性的柔亮光环,他也总会窝在她怀里,撒娇不许母亲离开,母亲的怀抱是何其舒坦温馨,他早已记不起,可今天仿佛是梦境般把所有童年最美好的一切抽丝一般,牵扯出来,原来,他怨父亲,那都是源于渴望爱,他爱母亲,希望父亲也爱她,可父亲偏偏中了邪似得,捧得萧雁翎是个宝,置之母亲不理,间接害起母亲忧郁成积,过早离开人世,他是无法原谅,也无法明白,不管他做出多少事迹来,多少努力,他终究及不了五弟半分,父亲心中最喜欢得那个最终也不是他,于是,他恼了,怨恨便深了,自己也越发缩了紧,如同一个刺猬,周身都碰不得,他的冷酷,他的防备,也只是在遇见如昔之后,才得了个变数。   美人动君心   “如昔……”他用极低的声音唤了一句,如昔睁着楚楚双目,就这么凝望住他,说,“喝得这样多,都不知把我放在何处了,好没意思!”   她故意撒娇,佯装半点生气,手指却停留在他的脸颊上,这姿态更是撩人心弦,朦胧迷离烛光下,胜似那出水芙蓉,娇态迷人,被他收进眼底,怎可不动心,于是,他稍微用了点劲就拖她入怀,害得她措手不及,嘴里不停嘀咕,“放开我,我手上撵着毛巾帕子呢!”   他从她手中扯过毛巾,扔到了一边,此刻已将她放倒在床中央,正迷离得巴望着她,让她羞得尽是无处可逃,只得,艰难地抬起手肘,低低地呤,“不许你这么看着我,习暮飞!”   他忽地一轻笑,晴朗有如艳阳下的天空,湛蓝湛蓝,“那你要我怎样看待你?”   “反正……”她轻抿了一下娇唇,露出天真的少女怯意,声音低的好似没有发出声响,“不许你如此盯住我看。”   他只顾深情凝望,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然后,道,“如昔,我要这番看你一辈子,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她红霞满脸飞,连忙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做出不答应状,他耐她不何,便低头吻了下去,啄得她难受极了,直小声叫道,“暮飞……这酒气……太过熏了……”   他终于停□上的热情,拉她起来,揽着她的腰不放手,“我还要饮酒,而你也必然要饮得。”   桌台上两盏烛光摇曳,红烛蜡喜和美美,在他俩的脸上映着闪烁摇曳的星光,将人照得柔光四射,他举起早已准备好的红漆小酒杯,欲与如昔环手对饮,念道,“喝过合卺酒,愿岁岁年年,永念如昔,今生后世,执手偕老。”   她亦念,“永念暮飞,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满屋子的空气都似静止了流动,静悟思人,动情切意,那一句岁岁年年,永念如昔,是视她为珍爱,那一句今生后世,执手偕老,是他诺下得责任,她嘴角依着一缕微笑,跟房间中绽放的玉兰花同样柔情似水,她信他的许诺,心中滑过一片粉香的玉兰花瓣,悄悄隐没在灵魂深处。烛光熄灭,墙角边点了一盏长筒暗灯,天幕纹丝垂落,幽香溢满于盘,梦幻粉紫色床品上罗裳轻解,当一切都明明白白之时,她的秋剪双瞳在他深情火烈中渐渐入幻,如梦非梦,静悄悄的夜色氤氲着淡淡迷雾,但知明日又是一番绝色天际。   气息如水溪轻缓流淌,他拥着她睡,坚实的臂膀上却隐藏着深刻的指甲印子,红色的淡血痕迹,他把一只手臂枕在她头之下,已是好几个时辰,依旧如常,不知骨头酸痛,倒是她的头被搁着不舒服,很轻易地就醒了。外面已有一丝极致微弱的光线射进来,但屋子里几乎还是暗黑幽静,她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心里暖着,眨了眨眼睛,点落在他唇之上,这么一下,就将他惊醒,她被他的多情闹闹守住,顿时措手不及,忙闭着眼,他立刻坏坏地拥紧了她,不停地吻她的脸,弄得她咯咯得笑,“别闹……恩……别闹……”   “疼吗?”他忽在她耳边缠绵道,她嗯了一声,蜷曲到他的怀里,细细聆听他的心跳声,铿锵有力,他再动情地拥紧她的身躯,将她与他的距离拉得几乎为零,“以后,我再不会让你如此疼,我发誓!”   她将手栓牢靠,痴迷地呓语般,“姑姑说女子第一次总会疼得,只要是给钟爱的人,那就是值得的。”   “那你……是爱我的么?”他偏要多此一问,从前,他不信这世间有所谓的爱情,总以为那是灼人灼心的虚幻之物,丧心丧智,可任凭是人,再似无情,都会有渴望,他是有热情的,这种热情让他从未如此般热烈地幸福着,简直比坐拥江南五省与北方四省的江山还要实在地多。   实在得让他仿佛手握完璧,倍感珍惜,江山如画壁,美人动君心,岁月风尘中,她是他的救命稻草,被他握在手心里,如获珍宝,再不可缺失。   她仰着头,目光如炬,满天的点点星辰也不及如此闪闪光亮,发丝滑过他的臂膀,带来阵阵暗香,“嗯……我一直都爱你。”   她给了他全部,瓦解他的针芒麦尖,这般简洁的一句话,他如若一早知晓,便不会让她自他身边离开,让她心寒落寞,他的心不断绞疼着,然后俯身去吻她,柔得不能再柔,仿佛今生的温情都要在此刻用尽,终究,她成了他的女人,险及错失,不过,幸,她此时此刻是安好在他怀中,享受着幸福的绽放,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往后要把全天底下最好的东西给她,将她捧在手心里极尽呵护。   助我平定江山   习暮飞与习暮连一齐走出警备司令部,等司机把车稳稳开来,外面依旧雪花连飞天,阵阵飘过来,习暮连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远处萧山雾起,茫茫白度,看不见雪天冬色,天空却是极其亮堂,照得路面上的白雪闪耀烁光,晃着人眼睛直疼。   司机坐在车前座上,神情紧张地偷望了一眼后视镜,里面的两位习家少爷,面色各一,习暮飞更是寒意甚甚,只听见他开了口,“今日你所提之事,我是绝不应允,你也别再动这个念头,听明白了没?”   习暮连低了低头,却也毫无惧色,回过头说道,“二哥,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习暮飞皱眉,缓缓说,“父亲临终之时的话,你全然忘记?”   “记得。”习暮连斩钉截铁地说,不一会,又是另一副神情,“可是,父亲在世时,是极力赞成我出洋去长见识的。”   “那也等我……稳定了局势才去,也不迟!”习暮飞口气微微缓和,瞄了一眼窗外,寒色渐浓,近黄昏时,外间街道两旁的柏树整整齐齐相迎。   附近街道口上有几个拾垃圾的人影,背影破陋,形态甚怜,这一带的楼房都是破砖破瓦,楼林寒酸,显然是多年战役所造成,修了又毁,毁了又修,翻来覆去,军蹄踏遍,飞沙走石,百姓总过不了一天的太平日子。   习暮连凝视着外间景色出神,然后神色黯然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这些年来,军阀混战,连累百姓,民不聊生,走了督军,来了大帅,大家看中得不就是这块四分五裂的疆土吗?谁还顾得了血肉之躯?局势动荡不堪,何来稳定之说,先不说这年年内战,就是国土之外的西洋人和东洋人都是恨不到把我们的国家吞进肚子了,连连发起事端。”   习暮飞目光变得深远,仿佛跌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井里,让人看不明白,他吁叹了一口气,“既是这样,你更应该报效祖国,助我平定这江山之乱。”   这样的话,听起来也是有几分对的,习暮连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可乱世中只适合他二哥这样的英雄拔剑挥斥方遒,却不容自己这样的文弱书生藏身,他在这胡匪乱世里走得越深,越害怕血光迷离,想到这里,他的眼角都垂下,十分的无能为力,“二哥,你生来就是位英雄,乱世中总有你出头之日,而我,只想过平凡的生活,我害怕整天去打打杀杀,讨厌没完没了地在政治局面里迂回曲折。”   习暮飞的瞳孔缩成一个圆点,露出一股子无奈的寒意,然后摇了摇头,念了一句“人生在世,无从择选。”   车子走得不快,可在他们的谈话结束之前还是快到了尽头,在深闺大院里,卫戎四处巡逻,听到喇叭声传来,赶紧回到岗位上立正敬礼。   司机走下车,帮习暮飞打开门之际,听见习暮连在身后面,迫切了问了一句话,习暮飞顿了一顿,也不回头,只抛了一句下来,“你嫂子若答应,我也就不多说了。”   腊梅追雪倾笑   后花园里小梅林处,照相师正在找更好的景色,在花园四周围转悠着,不停拿着相机对镜头,这是习暮云特意从上海请来的留过洋的专业照相师傅,她寻思着,这冬寒腊梅的秀丽景色天气里,最适合拍照,就喜滋滋地赶紧邀了弟妹如昔穿戴一新站在梅林里拍了好多张照片,这会,夕阳普照落在花园的一边,暖暖的橘红色与漫天的晶莹白色融合在一起,说不尽地如诗如画,照相师傅见了,也喜了,赶忙去找个最好的景致落点。   习暮云烫了个时髦的云鬓头,光亮亮地洋气得好像摩登的上海小姐,她虽说已快三十将近,可细致看来,却是二十出头姑娘的肌肤,枣色暗纹刺绣旗袍在身,包裹着婀娜身姿,外面披着一件裘皮大衣,更是华贵得要紧,她一连拍过几张相片,也累了,拉着如昔在梅林里转悠,一边折梅枝,一边说些闲话,口里都吐出几口白气雾来,“弟妹,春冬交际之时,可切要注意好自己个身子啊!”   如昔不明其意,抬头望了望那几朵盛放的粉色骄梅,“我这一向还行。”   习暮云已折下一枝放在黑色兔毛手套上,握在手心里,目光盯住她,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光这些行那可是不行,看你娇弱得很,实在是需要进补进补。”   “还要补?那可真真使不得,前段日子,我可是成了药罐子了。”她听闻这一句,遂抬起双眸,眼角一弯,十分俏皮。   习暮云一只手伸过来,捻起她的手指,握了一握,忽凑到耳边碎碎道,“这可是不一般的补药,都是为往后生孩子所备。”   这一说,她的耳根子都红了,忙推开习暮云的手,望着她,嗲嗲地直责怪着,“大姐,瞎说些什么呀?我们……我们……”   “怎么?这还就不好意思呢!”习暮云半指着她,尽爱笑话她羞答答的模样,一种似羞还羞,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此刻情景,正想再说上几句戏弄的话,却听见响亮的军靴声由远至近。   “大姐,今日怎么得空来?”习暮飞出现,如昔本是十分欢欣地,可想起方才习暮云的话,又觉不能溢于言表,便矗在那,表情极其不自然。   “呀!只记得你媳妇,都忘了你亲姐呢!”习暮云笑,又佯装着气恼,“我这不是来看你宝贝媳妇了吗?”   习暮飞一笑而过,早已注意到站在一旁神色不对的她,也不留意旁人,一只手就牵起她的手,一直拽入怀里,幸福四溢心底,“今天才放得晴,你出来,也不多穿一点,仔细冻坏了。”   只见如昔身穿着一条鹅黄色精锻旗袍,裙底绣有玉兰花,外面披了一件镶有狐狸白色毛地及地斗篷,双颊红透透地,像抹了新鲜的胭脂。   他这一动作,被习暮云瞥见,又是一番数落,“哟,哟,哟,瞧你那心疼的样。”说完,又转念道,一边说一边鬼鬼得笑,“弟妹,还是听我的多补一点,这样才不枉费我二弟的心意,回头我去把药给你备齐。”   她一听,也急了,“大姐,你尽取笑我。那我……我走了。”   说着她想脱离开习暮飞的手,独自离开,习暮飞拽得紧,她无法动弹,习暮云咯吱笑了一声,便也松下口气,好言相劝,“好弟妹,好弟妹,我不说了还不行吗?这相片还没照完了!”   “你们方才说什么紧要话?”习暮飞略抬眉头,悄声问了一句,如昔的脸便红了,“没说什么,只是一些闲家话而已。”   影落梅林   此时,照相师傅已经候在他们身边有一段时间,只是不好开口,见机会到了,连忙赔笑着,“习大小姐,我已取好景,可以拍摄了。”   “这样,你就先给习统帅夫妇拍一张。”习暮云笑靥如花,落落大方,两只丹凤眼直在他们俩中间穿来穿去,习暮飞却略显僵硬,站在那梅林做背景的地方笔直了身子,竟有点腰酸背痛,如昔已经习惯,只是被习暮云刚刚笑话了一番,便也有点不自然,弄得照相师傅不停地说,“不错,不错,习帅,习夫人,稍微放松点,肩膀放松,看我这里,对,微笑……”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细雪飘下,一片片雪白的鹅毛花落在她的斗篷上,与那絮絮飘扬的白狐毛恰好衔接在一起,仿佛她被凝固,瞬间冰雪透霜,如此出尘脱俗般,明眸皓齿,比白玉兰更傲洁贵雅。他的一道笑容,深刻得被收入那个黑色小盒子里,英姿飒爽,军将风采彰显无遗,他回头含情脉脉偷望了她一幕,被照相师傅看到眼里,迅速收到盒子里去,照相师傅暗自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习军统帅真是如此深爱自己的夫人,连那眉目中都带着深情缱绻,恋恋不舍,而她含娇欲滴,依偎在他身旁,清丽素雅的妆容,让人看了都忍不住要感叹,那朵冰天里的傲梅,素净得不沾人间烟火。   晚饭时,外面雪下得甚厚了,门房里来通报,外面的路委实不好走,习暮云就留在了习府里,这会,他们正围坐在餐桌前用晚膳,听闻了习暮连要去香港念书的事宜,再看能否转到美国,杜如昔听着真是食不下咽,想着以后,他一个人单独在外,一个亲人也没有,真是不放心他这样离开。   “暮连,读书自然是一件好事,可香港时局也不稳当,听说东洋人屡屡滋扰。你一个人在外,实在是颇为危险。”她看着他说到,忧心忡忡。   他朗声一笑,显出不合年龄的淡定与成熟,“二嫂,你就让我去吧,香港大学给了我这个名额,我断不能轻易放弃,再说,香港时局再乱,也不能乱过这里。你放心,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说是这么说,这里乱,我们总归在一块,可香港,山高水远的……”杜如昔夹了一块红烧牛肉放在习暮连的碗里,竭力劝他,“你还是考虑在这里读书如何?”   习暮云摇了摇手中的茶杯,酌了一口,茶味浓重,“我看五弟去香港,也是个不错的想法。父亲在生时,就想送他出洋,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如今,还是如了他的愿才是好。”   她说完,眼角微翘起,瞄了一眼习暮连,习暮连表示出一种谦谦的谢意,然后举杯敬向习暮飞与杜如昔的方向,勤勤恳请着,“二哥,二嫂,你们就让我去吧,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成全我。”   习暮飞默然不做声响,只待身边的人回答,荷花印小圆杯被如昔掂在手里轻酌了一口,她想不出阻止他的话。   暮连本是早想脱身,无奈于父亲去世后战况连连,他这样走自视为不义,而如今,局势已定,二哥本是将相之才,又手握重兵,再加以有南方政府鼎力相持,自然是乱世中稳当当的英雄,此时,有没有他,已委实不重要。   “我本就不适合这里的生活,总想着出去见识见识,二哥,二嫂,都是出过洋的人,当时,想必也和我一样心怀远景,和我如今这心情是一样的。”   外面的天色已然全部暗沉下来,直见几颗高大的桦树在风雪中形影摇晃,枝单干枯,落地窗户边的西洋印布灿烂华丽,尊贵得摇摆在地上,只见明亮如晨的窗户上面印着他们四人的模样,那个穿鹅黄色纯亮旗袍的女子最终低了低下巴,“也罢。”   作者有话要说:亲,请给点力量吧   经是何年而回   上海客运大渡轮码头上飞丝细雨,人头攒动不息,黄包拉车,小轿车,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尽管天气如此不好,可丝毫没有影响这码头上的生气,只见几层渡轮上的客人齐齐向地上的人挥手,挥泪落寞的人尽有不少,一声巨大的鸣笛之声响起,小甲板被收起,锚被缓缓收起,二层贵宾室里的人眼中雾气氤氲,他紧闭双眼,尽量让自己放松,抑制自己内心的空寂波动,这一去,,是不可知的,但他在开船之前仍挤出了一贯的笑容,朝他们的方向大力的挥挥手,一笑而过……   在汽车返回上海城租界的路途上,她实在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暖热的眼泪水滴在习暮飞的手背上,他亦心中酸楚,毕竟是连着血肉的兄弟,仇视多年,没想到,今日还竟会有一些异样的感觉,或许,那并不是恨,而是妒忌,妒忌父亲对五弟的呵护宠爱,嫉妒得毫无理智,回头想想这么多年的岁月,暮连一直是视他为兄,可他给得却只有冷眼。   他这样想着,心里难免有些自责,把怀中的人抱紧了,温暖地说了一句,“你若不放心,找个时机,我们去趟香港。”   她像小猫一样温顺在他怀里默默点了头,一只手捏紧了他的手指关节,“暮飞,我们俩一定不要这样的离别。”   那一转身,被她看在眼里,仿佛是她手里断了连线的风筝,随风而去,渐行渐远,她心里凉意寒寒,不知缘故地哀伤起来,说不出所以然,只觉得,线离手心,那风筝再也找不到了。   小轿车走到市区里去,周遭开始变得热热闹闹,黄包车渐多,都是戴着风雪帽在雨里穿梭的车夫,叮叮叮,铃铛的声音不断传来,没过一会,高处的电缆线就崭露头角,沿着电线而走的电车在闹市中穿走,不时停下来上客落客。   时髦的上海女人,除了尤显身姿的婀娜旗袍,还有各色各样的洋装在身,真真是洋气得很,而男人们,大多西装革履,手里还有许多提了公文袋得,另外一些则是穿长褂戴西洋礼帽,各穿各样得,简直是混着中式传统与西式洋装穿,虽有些怪样,但见得多了,也不觉多怪。   还有一些穷人却是买不起靓丽的衣裳,他们有部分穿上打补丁的粗衣粗裤,在街头坐着小买卖糊口,更有一些衣衫褴褛,手里拿着一个破瓦碗在街边行乞的路人,他们都巴望着前面租界里头的哪个富贵好心人会丢点赏赐下车,哪怕是一点点也足够他们吃上好几天的饭,可印度阿差拿着棍子不耐烦地将他们驱赶开,可终还有人不依不饶。   那个白发驼背的老人带着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孙子站在租界门口,看见一辆豪华轿车停了下来,便急忙走上前,苦苦哀求,被阿差呵斥随即堵到一边。   小孙子衣衫单薄,脸上被风霜吹得破了好几层皮,红鼻子还在流着清涕,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天真地望着车里的人,像是在乞求,车里的人到底是把窗户摇了下来,前面的侍卫官大声叫来阿差,让他们一边站开,他们闻声只好退到一侧。   老人似抓住了一点生机,赶忙一瘸一拐地拖着小孙子走到轿车车窗边,低声哀求,声音孱弱得让人听了于心不忍,他脸上的皱纹已深刻成线,当他接过那几张袁大头票子之时,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四周张望,然后把票子放进了衣服最里面的口袋,此时才想起没有对车里的贵妇人道谢,但车子已缓缓开进了带刺围栏之内,后面跟上了好几辆军车,自己被阿差再一次狠狠推开。   老人记得那个贵妇戴了一顶雪花绒白色礼帽,网纱下的笑容温馨甜美,就跟仙子没有两样。   小孙子擤了擤鼻涕,看了一眼绝尘而去的轿车,稚嫩地说道,“爷爷,那个漂亮阿姨,人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亲,给点力量吧。   租界   英国里公馆高楼真是不少,林林种种,样貌繁多,几乎全是仿造英格兰建筑特色,杜如昔在英国见得多如牛毛,看着也没觉新奇,印度阿差到处都是,维持治安的治安署警察四处巡逻,还有英格兰的警察士兵,也穿梭在租界里头,许许多多金黄头发丝,高耸鼻子的英国女士,身穿格子呢外套,陪在穿着文雅的英国男士身旁,一对一对走在不同的角落里。   这里面的人都是楚楚衣冠,车载车送,衣香鬓影,而不到几百米的围栏之外,乞丐,贫民,连喝上一口水都是极为艰难,这个世道,不看而已,看了总让人心酸不平。   “怎么了?”习暮飞将她脖子上的狸毛围巾戴好,见她一直闷闷不乐地,想起方才那一幕,便心下知了,“大上海就是此般境况,富极穷涩,你帮一个,可后面还有千千万万。”   她嘘叹一口气,眼里含着外面的霓虹灯灯光闪烁,天色到底是早早暗落下来,晦暗不明,雨飞而落,像飞蛾扑火一般,一道一道往车灯出冲去。   他忽然搂她一下,在她的小脸啄了一小口,姿态极为暧昧,“好了,我的夫人!别老耷拉着脸,等一下我派沈副官到租界外头分发一些银元,这样,总可以了吧。”   她的眼睛中出现惊喜,分明闪着秋水,“那我替那些百姓谢谢二少的善心。”   他呵呵一笑,然后抓起她的手,放在唇下,诡异地说,“那你怎样谢我?”   如昔瞄了一眼前面临危正坐得司机和沈副官,心下就急了,便欲推开他的手指,放低了声音道,“这么多人在,也没个正经。”   他也不理会,朗朗一笑便将她拖入怀中,在她耳根子边绵绵细语,“晚上再收拾你。”   这场宴会实质上也只有三个人的会面,蒋座约了习暮飞来上海的英租界商谈要事,本习暮飞要单独一人前来,可蒋座再三要求他携夫人出席,他不甚推却,只好将如昔带来。   三人在一处幽静的内巷公馆里碰面,交谈起来,甚欢,蒋先生个头不高,瘦弱的身材,一副文质彬彬模样,说话斯文有礼,待人温和亲切,根本感觉不出一丝毫南方政府政要第一人的统治气态,他总时不时和如昔说上一些生活的小事,仿若是一个长辈对后辈的关切。   可他的眼睛里闪透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涟漪,总在目光一闪之中显露出来,如昔不知道那是什么,可她总觉得面前的这位集军政大权为一身的蒋座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尽管他表现得谦谦有礼,无尽关爱后辈,但他肯定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和她身边坐着的丈夫是完全不一样的。   “暮飞啊,今天我带了一个人来,你可否先答应我,不动怒。”蒋座嘴脸吐出小烟圈,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在说完该说得家常后,终于归于正题。   “哦?”习暮飞眼光一淡,在水晶珐琅烟灰缸里掐灭手中的细长香烟,问道,“蒋座今天还带了其他人来?”   蒋座颔首,亦把最后一点烟灰散尽,一只手慢慢拍在习暮飞的手背上,“暮飞,我知道前段日子,习军中发生了一些事,但毕竟是你父亲的拜把子兄弟,出生入死,也为习军立过汗马功劳,就当给我个面子停手如何?”   习暮飞从来是敬重蒋座得,因他本人追随孙先生的三民主义,所以对孙先生择选的接班人也是无比忠诚,总认为,他们是志同道合的伙伴,所以,对他的话,是如何都要放在心上,更何况,蒋座已开口求他。   本柳祝明前期在西北挑衅驻留习军,惹起习暮飞忍无可忍,加上本柳真真的恶性,他更是怒不可恕,最终派二十六军军长及混成旅旅长路羽樊与另几号军全力攻克西北之地,不出一个月时间,柳祝明已死伤无数,举起了白旗。   习暮飞并不想赶尽杀绝,可有一个人他是必定要柳祝明交出来,不交出此人,一切都免谈,眼见限期已到,柳祝明深知习暮飞的一言九鼎,封杀他只是易如反掌之事,只能偷偷找通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亲,给点力量吧。   冷血浮上   习暮飞抽回手指,脸色越来越暗,眼睛的光芒只如同海深不可测,对蒋座第一次这样无视如睹,“蒋座所说此事没得商量,我一定要他交人出来。”   蒋座是何等聪明之人,他瞥了一眼在一旁不发一声的习夫人,一脸的温柔善良,便向那边开了话,“习夫人也帮忙劝劝,好歹也是条人命。”   如昔闻言顿觉糊里糊涂,全然不知道他们在商讨何事,见蒋座殷切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便颔首说道,“蒋座不妨直说,如昔愿闻其详。”   “有个不经事的孩子做错了一件事,现今她愿承认错误,诚心悔改,夫人,您说,我们是不是该原谅她呢?”蒋座徐徐说道,目光深远。   “嗯……当然,人谁能无错,知错能改,方可好人。”她亦回答得满满诚意。   “好!”蒋座响亮地合了一巴掌,“夫人深知做人之道。”   如昔莞尔一笑,只见蒋座眉目一挑,大声道,“夫人都原谅你了,你出来吧!”   她回眸望去,门吱呀一声,慢慢被推开,一个纤细的身影立在那,眉目那样清晰,甚至还带着那血腥气的浊味,让她闻了有种想呕吐的难受,顿时,她的目光比火还甚烈,灼得疼痛难过,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   哗啦一声,蒋座听见手枪上膛的声音,只见一直在旁冷冷观望的习暮飞此刻眼里火光势天,怒中带恨,对准了门边的人,仿佛下一秒钟,就会穿膛而过,鲜血四泼。   蒋座一只手忙掐住那根手指,忙对门边的人了一句,“柳真真,还不跪下!”   柳真真瘦脱得不成人形,往日的秀丽可爱全然失真,她看着眼前的习暮飞怔怔地,也全然失了分寸,双脚一软便虚脱一样跪了下去,呜咽起来,“暮飞……哥哥……我……我……错了,错……了。”   习暮飞甩开蒋座的手指,一步上前,把枪嘴就对准那双迷红的眼睛,瞄得她更是说话都直打颤,“我知道错了,你要……杀就杀吧,一命偿一命是该的,更何况……那么条命……”   习暮飞听不进其他,目光简直猎鹰还凶狠十倍,“柳真真,你必须死。”   “你若不悔婚,我怎可这般?”听见他如此绝情,她猛然一抬头,悲愤交加向他质问。   “我已将西北半壁江山拱手让给你父亲,你还要怎样?!”那个弯曲的手指微微一按,几乎就要拨到底,这时,空气凝固住,四周都死气沉沉,恐惧感滚滚而来,面前的女子也顿时怔住,几乎已绝望到尽路,望着持枪人总还留有一点等待的光芒。   “等等!”千钧而发之际,如昔到底是开口了,那一声说得及时好,终是制止了习暮飞的走火。   只见她走上前拿走习暮飞手中的枪,放在手上卸下了几颗子弹,习暮飞与蒋座愣住,不知道她到底要作什,见她握枪的姿势,很是到位,蒋座以为她要开枪,忙抢前说道,“夫人,三思。”   到底是杀害平儿的凶手,她就是再善良,再开怀,也不可能没有万腔恨意,她这样一步一步走上前,房间里就只有高跟鞋的踱踱响声,响得费人心神,她沉稳地走过去,瞳孔收紧,然后屈身蹲了下来,慢慢把枪放在柳真真的手心里,掷地有声道,“你杀了平儿,我本恨你入骨,可念你尚年轻,不愿这样了结你性命,就如蒋座所说,人谁无犯错。可……我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你……自己选择向哪里开枪,你决定!”   柳真真此刻面色死灰,死死咬住嘴唇不放,却不知哪里来的精神,拿着手枪就往自己一只腿上射去,只听见咔嚓一声,却是放了空枪,她亦全身都像散了架子一样,虚脱着回不了神来,无数个神经细胞放射出来,跳跃不已,她望住面前放她一马的人,竟是冷血浮上。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给点力量吧。   去哪里我都带着你   蒋座终带人离开,他坐在宝蓝色沙发椅上拼命抽烟,他不愿自己视为生命的女人再次受到性命威胁,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此人,柳真真的狠毒,是杜如昔想象不到的,她了不是一般的大小姐,而她对他的感情又是孤注一掷,执拗得偏激,狂烈地可怕。往日,有她尊敬的习允天在,她还忌惮三分,现今,她放肆地成分愈演愈烈,虽说从那次血洗别墅后,收敛不少,可习暮飞隐隐觉得她那小性子可不是一般小姐,她恨起来绝对疯狂,令人毛骨悚然,这是他对她的了解。   她一把扯过他手中的烟,熄灭后,对他温婉一笑,有点无力的凄凉,“你今日杀她,明日,她父亲杀你,这样杀来杀去,没个尽头。”   “可……她差点伤及你性命!”他猛然掐住她的手腕,想牢牢抓住她,却不小心用力过猛,她生生叫疼,“她开枪那一刻,我就已经不想她死了。”   他心轰然一动,深深感动着,她确是个善良的女人,可这种善良,把握不恰当之时,便是祸及性命之时,他动情地把她抱在怀里,“你太不了解她,我怕她还会祸害你。”   “暮飞,我与你不一样,看不得这样的生死殊途,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想她今后会悔改。”她将脸埋在他衣服里,开始为别人作哀求,令习暮飞也无可奈何,他摇摇头,尽显无法可寻,“我担心你的安危,你倒好为仇人来奚落我。”   她笑,“尽瞎说,我哪有奚落你之说。”   他闻到一股发上的幽兰香气,不禁忘乎所以,“也罢,以后,去哪里我都带着你,我守在你身边,看谁敢动你!”   “嗯……年年岁岁月月,日日分分辰辰。”她将手圈过去,变成一个闹不可破的锁链,那所有的情恨往事,风随雨去,在冬日的最后寒夜中不断散去,一切烟消云散之后,等待地又是一个崭新的季节,那是春暖花开的日子。   金陵城,古今几朝历史帝都,今日,亦成了南方政府的驻地,蒋座盛情邀请习暮飞夫妇前往金陵城游览一番,自己虽没有亲自陪同,但却派去了城里的高层官员前来迎接。专列从上海到金陵城也不过几个时辰的光阴。   虽说已春至,但如昔从专列上走下来,寒气扑面而来,加上火车站站台上四处戒严,更显冷冷清清,这一个时段,其他旅客都被控制在车站候车室里头,站台上除去卫戎与南方政府前来接车的高级官员,再不会多其他一人。   如昔身上的旗袍略有单薄,穿在身上,仿佛如丝一般,冰丝若寒,身子一颤,便打了一个喷嚏,闻风而至的习暮飞蹙起眉,忙将自己身上的披氅脱下,放及她肩上,“到底是个不听话的丫头,都说了金陵城这个时候冷得很,不比文远。”   那厚实披氅果真是暖和,但到底是男人的衣服,那重量自是不轻,她裹着,竟是沉甸甸地,她紧随在他身后,披氅将她团团包住,她俏皮,一只手便寻了过去,很快,前面的人微怔住,还好前面引路的高官总与他们保持一段微妙距离,看不见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亲,给点力量吧。   秦淮河畔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竟是寒冰拂面,那只不过一闪而过的动作,任谁都没看个清楚。那透着沁亮的湿润温度是他最熟悉的知觉,又怎能不知。   “二少,果然镇静!”如昔与他并肩而行,吐着白气圈圈,脸蛋上有被风吹过的红色显露,很美,也很悄然,她倨傲抬眸,和习暮飞细声谈笑,“这样冷呢,还强装呢!”   他一只手迅捷握住她那柔若无骨,凉若无息的手掌,硬是把那生冷的温度给升了上来,到底是正处青壮,身体无处不热血沸腾,“这样……你还敢把我看低?”   “真暖……”她越发乐了,挑眉佻笑他,“若二少能紧紧相依偎,那我必定更加暖和……”   他果真面红耳赤,瞥了一眼四周的卫戎,仿佛面有暖色,似笑非笑,他胸口梗了口气,用极细的声音说了一句,“你越发顽劣了,看我今晚如何待你。”   她瞪着秋水双眸,也不再多说,只跟着前面的人马一路穿过特别通道,来到火车站出口,才发现原来金陵城内原是这般繁华似景,人潮影动,车水马龙。   他们坐上了一辆车,随行又有五辆车,一路有经过不少繁华地段,虽说这里及不上大上海一样西洋楼房比比皆是,眼花缭乱,但毕竟是六朝金粉,昔日的华丽古都,古香古景总在一砖一瓦中留下了岁月韵致,那是皆不可能磨灭。   “暮飞,你看,有一条河,两岸的风景饶是不菲。”车行至那一段时,河边两岸的古楼迤逦脱俗,总不难吸引住人们的目光,杜如昔亦是被吸引住。   “夫人,那是著名的秦淮河,两宋时期,曾是许多诗人词人流连往返之处,因为那里不但有水有景,还有香闺美人陪伴,酒香醇厚,呤诗作画。”习暮飞越说,越多,神色不着边际。   她转头泯然一笑,“那自是好地方。”然后她俯身过来在他耳边酥然道,“但,你,不许流连。”   习暮飞攘她靠肩上,并费尽了气力,朗朗中气十足,“我岂敢?夫人。”   她的手指绕着绢巾,一层一层绕着,嘴里甚是不饶人,“二少如今是九省联帅,地位越发高了,怎还会受制于我,岂不是笑话我。”   “我是九省联帅,也是你的夫君。”他捏紧她,她挣扎开推及一旁,心满意足地终于点头,“这话中听。”   车行东郊外二十公里有余,不过几十分钟,车行的军官告知这一带是军警们严加控制和警戒的地方,这属于一个镇——汤山古镇,古镇现今基本已被南方政府的政要人物居住,建了一些高级别馆,不但因为这里有军人的保护势力,而且还因这里有一处温泉氤氲滋润而引来众人纷沓,这里又离金陵不远,出行都是极其便利。   高级官员领着他们下车,矗立在面前是一栋清代建筑,又是一处曲径回廊颇多,雕梁画栋不菲的府邸,琉璃瓦碧绿闪亮,仿古式的檐角翘起,典型的清代府邸,如昔在不远处观瞻四周建筑,发现有许多地方都是崭新的油漆,再仔细走进一看,确实有过修补的痕迹,但丝毫不减这栋建筑的贵族风格,随着官员走进铺满大红地毯的厅内,她看见四处是柔柔粉色窗帷,各种家庭用品几乎全部是清式摆设,墙上挂着的字画也是著名画家的真迹,颇为精致,其中有一张,是八大山人画的春、夏、秋、冬四帧花鸟条幅,寥寥数笔,简爽、泼辣。玲珑各色古董摆在铜红色木架之上,豪显此处的内涵,古色古香的氛围,倒让她恍惚忆起父亲从前常和她说过在京城的官家府邸,那里若比起这处,或许更佳。   作者有话要说:亲,给点力量吧。   温泉别墅   官员说此处是蒋座送给习暮飞夫妇的新婚礼物,又讲了不少客套虚礼,可能是看如昔东张西望,不露痕迹的思量,又特意解释了这栋曾经是南方政府元老张礼的私人住房,以前是从金陵富甲手中购置了这一处,以备家人休闲之所,但来得极少,保护得还是很不错,直到去年赠送给蒋座,蒋座命人重新翻修一新,全按金陵贵族庭院的设计布置,说是要将其馈赠于贵人之交。   习暮飞自然是心领神会,蒋座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以后,金陵城,将会是他长期居住的政要之地,这些,也不便与如昔多说,再听闻官员说此处不远地有几位重要军阀居住,连蒋座自己都有私邸在旁,更确定了他在南方政府的重要军事领导地位,这是一种权力的昭显,蒋座在用这一栋并不是繁尽豪华的别馆给他于暗示,给他满足心中权力的欲望,习军尽管不再归属于他一人所管,但,这南方政府中总有他一席高顶之地。   “蒋座果然想得周全。”当高官打开浴室门,为他们展示洗浴间里的涌动温泉,热气氤氲,还流动着朵朵玫瑰香气,真是让如昔颇为吃惊。   然而,更让她惊喜得还在后头,她随着习暮飞走过回廊亭台,蜿蜒弯曲上了小山坡,那里有几个小水池中温泉流动,散出汩汩热气,蒸蒸而上的泉水,鼓着大大小小的泡泡,驻足仔细听,还有清泉叮咚的美妙歌声……   旁边有一个红色圆柱八角亭,翻新得有模有样,中间摆有一个茶果台,很是别致到位,不同位置摆放着不同盆栽,周边树木繁盛,修剪成让人观赏有亮的形状,显然是园林师经过精心布置,更有一个水池是石头堆砌而成,又处于最高之处,要走上一段台阶才能上去,此处可看尽远处金陵万家灯火,这里望得最是遥远。还有一个水池虽居于而下,可其中的大气滂湃可是不能与之相比,这水池呈长方形所建,上面建有一个大亭子,下面则是池冒温泉,温泉中间有一只似龙非龙,似龟非龟的畸形怪兽昂首在池中畅游,水池里面两边都有一条水泥座椅,以备人舒服躺于池中,如仰头而视,还会看见皇家以前用的黄龙明凤走马灯,四盏分立于四角亭顶,中间挂有动感美丽的丝绸飘带,每有风起,总有一番柔美韵味,两角挂有风铃两束,清脆鸣耳。   桃粉色绸缎窗帘两层遮住小块方格窗户,朱红色的铜床上面铺有锦绣良缎,宫廷复古式台灯亮着,床帏下,她躺在缎面里,佯装休息,方才在楼下的清润温泉中泡了一会,整个人就轻松极了,把一身的疲惫都随蒸汽而上,挥发于空中,那种松懈之后的感觉真是极好,她还是第一次泡温泉,她一边捋着半干半湿的头发,一边想着还是古书上说得好,温泉乃疗体天然圣方,美容而健体,不仅排毒,还吸入山地精华,皮肤泡过后,确是更白润晶莹,自己摸过后,都深感润滑,只是,温泉毕竟不是寻常百姓可以享受得东西。   单说这引泉入自家府邸,都将是一番极大的工程,更何况,是把房子都建在温泉旁边,然后享尽这温泉滋润。   习暮飞泡过后,冲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进房内,见屋内没有动静,遂放低步子,走到床边,把擦头发的毛巾往一边扔去,很快,就裹住那柔软透着暗香的身子,他将脸贴近她脖颈肌肤上,闭目用力一吸,惹得她实在坚忍不住,咯咯笑起,他情不自禁地调笑道,“夫人真是香气袭人心,温泉果然养人。”   “贫嘴!”她不理他的痴缠,扯着丝缎被褥往里面一裹,懒态尽憨地说,“我累了,半磕着眼了,别惹我。”   他的身体□在外头,寒意森森,他顺手带下床帘,扑在她身上,将她压迫得怪喘不过气来,直抱着被子不放,他露出狡黠笑意,双目微瞪,佯装恶狼之色,“夫人可是温泉水泡久了失去知觉,让我来替你按摩按摩,好叫你清醒清醒。”   她哪里有他半分气力大,只一会的功夫,就在他纠缠中把被褥掀开,被丢在一旁,他笑意更深了,“这下可好了,眼睛珠子瞪得如此之大,真是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给点力量吧。   怯意   窗外树影婆娑摇曳,外面的风也大了,屋子内没有暖气,刚刚泡过的身体本是裹在被褥里紧紧得还有些许温度,这下显露在空气中,就算在账中,也有点寒意逼人。   她腾得坐起身,想去扯被褥,一边推他离身,“如若我闹了伤寒,定要第一个传给你。”   “好,我很乐意。”习暮飞朗声一笑,终是把她攘在怀抱里,压倒在床上,顺手牵了被褥将两人盖住,“白日,我曾说要收拾你,现在你可要伺候好了。”   “我偏不……”她笑脸盈盈,脸颊上了火烧云一般,嘴上带过一片俏皮的讥讽,“二少,还是去寻那秦淮河两岸的美姬,她们可伺候得最是不错……”   话刚一毕,他的唇就硬是贴在她的唇之上,火烈得吸不出一口气,好不容易,他稍稍抬头,已使她大气吁吁,又毫不认输接着说,“相信,二少你对她们必定满意,她们……”   这回可是一句好好的话没说完,就再次被他吸住,唇舌相诱,舌抵冲撞,他一只手轻柔地抚着她的发,一只手撩开她的睡袍,他的吻落及她处,她本还想回击,刚说到,“她们……”他似乎总在她发话要刺激他时强吻逼上,弄得她已心乱失迷,全身细胞也蠢蠢欲动,当丝缎被褥滑过她白嫩肌肤之时,他的眼神痴迷到至深处,气息难平,匍匐不定的胸膛沾满亮晶晶的汗水,“你还要说她们吗?”   她绕指在他脖后,扬了脸,眸光中燃烧着簇簇火焰,难以抑制,就算发出嘤嘤细语,也是恍若天籁,“不说了。我要你的眼里只留我。”   “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下下辈子,只会有你。”他骤然答道,也几乎同时,在心中起誓。这一句一辈子是多少年光阴,多少年荏苒,他从不曾想过,倥偬戎马,杀戮战场之外还有人会成为他的牵挂,他的珍惜,他的至爱,或许,人间真是有爱可寻,母亲当日虽是已极不得父亲宠爱,但,她始终在等待,等待父亲的垂爱,因为,她心中留有希望,这希望冥冥中陪伴她,走过春夏秋冬。她的爱至少存在过,因为有了他和姐姐,他至少比母亲幸福,能遇见如昔,相痴相爱一生,彼此挂念一世,当合为一人之时,心灵重合在另一个空间里,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一生,他都不能将她忘怀,因为,她早已刺爱入心,怎可消磨?   又是一夜风声不断,房内静谧,他睡得极其安逸,一只手紧紧拥住她躺在他胸膛之上,也任自己起伏的呼吸伴随她而睡,她是半睡半醒的,小心翼翼用手指轻轻在上次中弹的伤口周围游动,那伤口已经结痂,但仍有很深的像蜈蚣一样的缝针痕迹,触上那凹凸不平的痂面,心有余悸而起,再想起以前看到的身体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枪伤,有刀伤,真是触目惊心,他才多大的年岁,就有了如此多的伤疤,这些疤痕没有祸及他的性命,反而是带给他无限荣耀,带给他今天的权势,可是,那些痛,是曾经存在过得,那时,他或许连疼都未叫一声,他带着倔强不畏生死的精神征服国土,征服那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同时,也征服了一个柔弱女子的心,她是敬慕他的,自己的丈夫手握千军万马,挥斥方遒,洒热血为四方护国,那是她心中的英雄。   可,她还是忍不住低泣,为这位英雄辛酸的人生悲伤,泪水很快尽湿了他的胸膛,他很自然就醒了,乍一睁开眼,便是她凄苦地小声啜泣,手指仍停在那些伤疤之上。   “傻丫头,吓我一跳。”他说着,拨开她缠乱的鬓发,“好端端的,哭什么?”   他这一说,哭声更甚,把他昏睡的神智几乎全部吹走,他坐起来,见她大片雪白肌肤显露,忙将她睡袍披好,再裹她入怀,用得力的臂膀将她重重握住,只轻轻哎了一声。   “真不让我睡个好觉。”他一只手放在后脑勺,靠着床栏杆,无奈说道,“我最见不得你哭,你若是再哭,我真是会方寸大乱。”   “我也不想哭,只是方才见了你一身的伤疤……”她的泪水被他擦干,终收住,故又撅起嘴道,“怪吓人的。”   “那以后我穿衣睡觉便是。”原来是因为此事,他摇头笑,准备起身去寻衣裳,却被她一只手使劲揽住,“不许!我只说了吓人,并未说过我不欢喜。”   他亦定住,不知该如何言语,只淡笑,“难道还有待见伤疤的人?”   “对。”她挪动了一□子,将手放在伤疤处,细细摩挲,仰头凝望住他,像在注视一位钦慕已久的英雄,“这些疤痕代表着你的英勇,你的无畏,当然,也代表着你的福气。”   她的指停在其中,被他覆上温热的掌心,手指被他吻在唇上,“如昔,这是这世间,我听过最动听的褒扬,我喜欢。”   “但,从今往后,你必须不再多一道!”她倔强起头,口里发出毋庸置疑的命令,“为我,为我们的爱。”   “答不答应?!”习暮飞缄默不言,猎鹰般的双眸,带着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波澜,他这样不给予答案,越发让她焦急,即使知道那答案就是如她所想,也是自欺欺人,她也要求个安心。   他并未急着回答,十指相扣她的手掌,握到他的心脏之处,虔诚而慎重,“我向天主发誓,为了如昔,为了我们的爱,我会保护自己。”   她终放开绷紧了的神经,破涕为笑,躺在他怀里时享受他的吻,还是翻云覆雨,柔情万千……   作者有话要说:亲,给点力量吧。   她依恋,他宠爱   真是立春才几天光景,倒春寒又来了,金陵这一带,陆陆续续竟不知不觉下起了雪籽,尤其是西郊,东郊,人家较少,又是背靠山林,更是雪落甚快,寒气逼人,不过几个时辰,白雪就将这座汤山别墅里点缀得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如昔正在后院中最养颜的小池子里泡着,热气云雾,扑面而来,雪花更是簌簌落在她细滑的肩上,立化成水,她也不觉是冷,只因这枸杞花瓣温泉池子中温度已过四十度,着实高得很,她的血液都是滚烫得,又怎么会感受到冷气。   但,漫天风雪到底是有些骇人,一会的功夫,就如雪白棉絮丝漂浮在空中,在她周围,她惊喜若狂地伸手去接雪花,片落掌心,成水珠泛着亮彩,“这样的天气,竟还会落雪?”   两名丫鬟在一旁请求她赶紧上来,更衣回府,她偏不从,头靠在滑石上,盯着上空中的雪花片怔怔出神,直到头有些眩晕,才有了离开意思。   丫鬟赶紧将温暖的浴巾裹住她滚热的身躯,一把油纸伞举在她的头顶,她去弄不小心进了水的发梢,听见由远而进的脚步声,急匆匆地,可实在熟悉不过。   习暮飞穿一身果色青卦,白雪绒毛镶在衣领处,长褂下穿一双朴素黑色布鞋,在家里休息之时,他极爱这样穿着,一身轻衣便服,豪气虽不显,倒把他古朴清逸的风格彰显无遗。   “真是个不听话的丫头,天降大雪,你还不舍泉池。”   如昔看惯了他的军容整装,不多时候见他这样装束,总免不了笑话起他,“二少,这一身,像极了大学中的俊雅老师。”   她这么一说,身边的卫戎与丫鬟,都自然而然往他身上多有张望,弄得他周身颇为不自在,走上去,牵她的手,一瞬间,就从热变凉了,到底是下雪天,温度骤降也是必然,他不免责怪,皱起眉,“越发牙尖嘴利,手都凉成这般,快同我进屋。”   她有些自持不住,身体瑟瑟而抖,但桃粉相间的脸上总有些动人可爱,“我说得可是实在话,若不是我知道你的身份,初次见你的话,还真把你当成一位老师呢!”   “难道,我堂堂习军主帅,还不配做一名普通老师吗?”雪花尽洒,落地成霜,他拥紧了她的身子,快步朝屋子的回廊走。   “二少想做什么都行,但惟独老师,我觉得你做不成。”她挑眉摇摇头。   他眉心陷落,疑问,“哦?”   “因为,你长得太凶了。”她咯吱笑,把头靠在他的臂弯里,尽情取笑,“恐怕这世间里,也只有我不甚怕你。”   啧啧……   他发出一声无可奈何,但很快就变了,目瞪怒视,想要借此去威吓她,握她的手臂揉挤得她强忍不住,终叫出了声。   其他人远远跟住他们,见他们如此嬉闹,越加不敢妄自前进,只得亦步亦趋,跟随其后,两名丫鬟捂嘴都几乎笑出声。   “怕是不怕!”她脱身于他的掌控,走到回廊的尽头,就快跨过月亮洞门,后面就是他们的睡房,他紧逼其后,一只手指住她的方向,脸上飞快出现不安,她来不及回头就听他嚷到,“小心……”   还没过月亮洞门,她就被身下缠落在脚跟的浴巾绊倒,摔在地上,他根本来不及接住,想去扶她,她还推攘他,嗲嗲地细声责骂他的不是。   “别闹了,身子都要冻坏了,还顽得很!”习暮飞不由分说,连同丫鬟重新递上来的浴巾,胡乱包裹住她的全身,打横将她抱起,大步跨前,边走边嬉笑她,“夫人最近可是比以前沉了不少,可是我养得好!”   “讨厌,讨厌!我哪有胖,是浴巾沾水倍加了重量。”她躲在他青衫中,感受从胸膛里散发出的炙热的温暖,手指不知不觉将他套得牢固。   他们最近时有些斗嘴,如昔有点小姐脾气,暮飞有些少爷秉性,在婚后,两人朝夕相处,情意绵绵,浓情蜜月,总将他们藏在身体中的本真透了出来,原来两人如此相似,这倒也无妨他们彼此恩爱,她依旧依恋,他依旧宠爱。   作者有话要说:亲,给点力量吧。   窗外梅林   窗外梅花林中,梅开甚好,子夜里,他执着一盏亮澄油灯,照明一棵梅花树下,那些泥土被铲开,里面放进一个青瓷瓦罐,上下皆细,中间粗,里面沉甸甸,她正在认真细致地检查仔细瓦罐的盖子是否封死,那橙黄灯光照在她脸上,影绰倩艳,肤如凝脂,胜雪娇态。   这幅专注模样让习暮飞深思有所失神,她嘴唇露娇红,抿了一阵,也不回眼,对他说道,“暮飞,我看行了,动手吧。”   “暮飞……”她又叫了一声,忽然回头站起,手指不注意碰了梅花树枝,扰了一地的雪,其他都飞舞起到漂浮在他们各自衣裳上,她忙抬手去拍拍他肩上的成挂雪丝,一边嘀咕道,“怔着出什么神?都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你方才说什么?”习暮飞把油灯放置在一旁的树干相交处,正好卡住,一面没待她回答,便取小铲子铲土一层层盖住罐子。   “哎,没什么。”她叹答。   他很快将泥土封好,把四周都整平了一会,“你这番折腾,又有何用意,快说来。”   她屈身拍过身后斗篷上的细雪,绕一圈梅树而走,点笑露齿,“暮飞,这罐中的良露,乃是今天白日我在梅林中接的白雪,它化成的水,被封闭在这罐中,埋于肥沃泥土之下,明年待雪落之时,红梅盛放,取出来烹茶作引,你自然会知道它的妙处。”   “真是个精灵,哪里来的这种想法?”他笑问。   白雪隐然悄悄落下,斜飞入他鬓角,依稀像白了双鬓一般,他见她绕红梅轻舞,单单一圈转着,仿佛把斗篷底下的美雪一并带动飞舞,她清零清零的声音传来,“传说,清朝鼎鼎有名的高宗皇帝乾隆爷是爱茶如命之人,他深知众多茶道茶艺,也尝试过不同烹茶技术,我只是取乾隆爷其中一种,想不到,却是了得。”   “但愿,我有乾隆爷之福,有机会点尝娘子亲手接住的雪天甘露。”他屹立在一旁,安静地观赏她欢快之时,所伴轻舞飞扬,白雪点亮满目黑幕,雪花与她伴舞,梅花成了一道陪衬她的高洁风景,素傲梅洁,飞雪带她入夜光,荧荧如亮蝶。   她一直在微笑,一直在快乐着,他忽上前从后抱住她,将头深深埋在她的纤长脖颈中,她身上透了汗,大气而喘,听见他细细说来,“你方才问我,在想什么,我现在告诉你。”   “嗯?”她笑了回头碰见他的青色胡渣,“真疼。”   “你的神态与韵致,像极了年轻时的母亲,她是那麽温柔,那麽美丽,只静静望上一眼,都让人不能忘怀,但,她的贤贞,终究错负他人。”他忘情将脸埋在她的发絮中,手指将她牢牢靠在怀里,一刻缝隙也不容出现,她看不到他渐变哀愁的双眸,但,她能感觉到,那是他单薄无力的童年中最重要的记忆,他又说,“但母亲有一点是绝不及你的。”   “什么?”她问。   “你的坚韧。”他答得笃定。   她转过身,踮起脚,倾情一片,点唇飞上,目光闪烁着两束星辰之光,“任我如何坚韧,也不过是你的小女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亲,给点力量吧   一夜新芽   终于蝶扑花粉,新绿万物,尘世依旧热闹,非凡,熙熙攘攘,每人照往常模式过日子,家家有经念,户户念平安。   北方政府内阁一度又陷入混乱之中,东北军阀肖帅再次闯入京城,抢占了京城的控制权,许多归靠北方政府的军阀都在暗自度量这东北肖帅的狼子野心,明说是为了护国,暗里就有胁城之嫌,这内阁会议开锅一样的吵,开了就吵,吵了又开,皇甫敬再次出现在内阁中,已是大摇大摆,虽说丢及自个偌大的土地,可他带残部逃逸,投靠东北,又是一番作为,说得是不好听点些,人们在背后指指点点,都说他以前是如何如何得手握重镇,现在是如何如何得狗尾巴乞怜,到底是老奸巨猾的老式军阀,他岂能是被流言所困,只凭着他对北方数省的彻头彻尾了解,以及悉数内阁多个政员的弊端和嗜好,就这么轻而易举夺得了东北肖帅的信任。   皇甫敬没有其他多余政治野心,只想着收回自己往日的辽阔大地,他深知现今唯一手握重兵强霸一方的只有东北的肖帅,北方内阁腐败无能,基本上是做做样子,走走形式而已,拉拢,强迫,威逼,这些只要有势力,有金钱,用手段都可以成就。所以,他这么作威作福得回来了,目的不仅仅是来拉回面子,而是拉集所有之力量,对抗习军。   他几次三番想要夺走北建城的控制权,却不料及因小失大,大得恐人之深,追悔莫及,捶胸顿足。半壁江山就这么拱手让人,还弄得自己仓皇逃逸,狼狈模样,他念想起来,都是牙痒痒。   “司令,有密函到。”   副官把手中的函书交予皇甫敬的手上,皇甫敬翻开信纸,眼珠子很快眯成了一条线,比起狐狸还要尖锐,肥脸阔耳顿时神采奕奕,嘴里喃喃说道,“习暮飞,好戏就快上演了,等着瞧。”   这太平日子终究是太短暂,开春,梅花都还没谢完,艳桃就欲争奇斗妍,习帅府里后花园中总是花草繁茂,香气袭人。   清水平河之中,有一处华丽船舫,定格在水中央,它从来不曾离开这条人造河流半步,乖顺得矗立在后花园之中,成了一处赏花景观四季色的最佳之处。   斜柳静曲,鸳鸯落水,叶浮飘零,四处都是春的色彩,一阵冷风袭来,还是有着微微寒意,让守在船舫外得卫戎忍不住打了喷嚏,卫戎嘴里小声嘀咕了几句小话,望了一眼隐秘在树丛花榭之中的习统帅办公大楼,忽然打起一个冷颤。   船舫之中,却是另一番风景,胜及过春,他们的一边生了个炉子放了些木炭,四周虽有不少窗户,但密封性极好,关上了也不觉有冷风进出。   如昔正手提玉雕冰茶壶往面前的紫玉茶杯中斟茶,她看着那细长的毛尖在水中漂浮着,不一会就坠落了不少下去,怔怔得这样出神,不禁说了一句,极为忧伤,“烫得一壶好茶,却走不得一趟好路。”   习暮飞难得穿着一套中山装,看来温和有礼,端起来摇了一摇杯口,眼睛瞄住那汪清幽茶水,细细饮下几口,立即唇香齿幽,嘴角浮起一起柔和的笑意,“夫人的茶烫得越发纯正了。”   外面一阵柔风细雨,小春天提前到来,纷纷雨飞,滋润花草树木,也不过是一夜发芽之短暂,短暂得让人来不及回味其中的甘甜。   “暮飞,你就许了我跟你一道,行吗?”她再提壶,说之时,就已湿润了双目,方才这么一个时辰里,他与她说了好些劝慰的话,也分析了事从关紧,她其实也明白,自个的身子,到了如今,真得就不能遂了她的愿。   作者有话要说:亲,给点力量吧。   年岁安好,花开如昔   “过来!”习暮飞朝她招了招手,见她凄迷的脸庞,自己的心里也止不住地隐隐作痛,恨不能马上就改口,可硬是没能道出来,他只能这么把她好好的安放在最稳当的地方,让她不受半点威胁。   她嘤嘤啼啼得挪过去,拉着他的手指,楚楚地哀求,“暮飞,你不是曾说,到哪里都要带着我,这回,你就不算数了?”   “我的如昔……”他何尝不愿意如此,可前线不比其他地方,随时有丧命的可能,炮火横飞,稍不留神……不说这些,只说这次大规模的南北两方交战,已可谓是前所未有的重大战役,谁输谁赢都尚未定论,他岂可带她入前线险境,更何况,她现在最重要得是保好身子。   他这么在她耳边轻柔唤着,她早已被他揉进怀里,听他和风细雨得说,“你现在只管养好你的身子,等我凯旋归来。”   她不语,他又说,“宝贝,你无须担心,这战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没有那样危急!”   她偏不依,手指在他的手里不安分,“我跟在你身边,身子才会养好,如你这么把我一人放在这,身子骨养不好的。”   “瞎说!”他在她鼻子上拱了一下,然后抬起另一只手拿起她的手掌一齐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脸上徜徉着一种期待的幸福,“这是你的责任。”   她顿时觉得一种暖洋洋的光辉照在她得头上,让她来不及想透太多,就这么沉迷在一种无尽遐想的幸福当中,“那你可要仔细听好!为了我的责任,你一定要完好而归。”   他点唇在她得眉心之中,小心翼翼得将她包裹住,温热的气息遍布到整个空间里,让她千万句舍不得都不再想说出口,原来,不愿放手竟会是如此之难,这一辈子的光阴就仿佛在这一刻定格下来,她不知为何,甚至连松手的勇气都没了,她心里默默念着,年岁安好,花开如昔。   那日清晨,天空明媚,阳光普照,万物复苏,习帅府门口已停有十几辆墨绿色备战军车,他们赫然挺立在大坪之内,周边也已站着数十个高层将领,他们军容整齐,精神饱满,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像镀了一层金子一般耀眼,都有点灼眼。   这些人在等待一个人的出现,整军待发,也只差他一人,这个时当,他到底是出现了,只见他手牵住她,一直到大堂门口的车道走廊之下,他今日精神尤其抖擞,眼神炯炯,一副容光焕发的军戎在身,更添大将军天威。   她不肯放手,默默无言望住他,眼泪含在眶里,一直打转,心里有千头万绪,但到离别这一刻还是说不出口,或许是,她已习惯了他在身边,习惯有他的呵护,习惯有他的存在。   “我的傻夫人,不争气,眼泪水都要掉出来。”习暮飞笑她,反手将她的手掌握得更紧,在那么多军官跟前,他实在是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抱个够,但,毕竟要注意影响。   如昔的泪珠子连线般跟着落下,也不理会他,只露出无限渴求,“带我去,好吗?暮飞,我真不会误事。”   他抬起一只手,捏了一下她的鼻梁,笑起来,自信满满,“我们不是说好了,听话!”   她本绝不是这赖皮之人,但不知为何今日,眼见这番情景,心里没有着落,万般割舍不下,情绪一下就升上来,这样舍不得,离不开。   她撅起嘴巴,如孩童一样和他生气,他随意一瞥那些军官,那些人倒也识趣,见状,早就都转去另一个方向,好让他与夫人好生道别。   他迅速攘她入怀,用最柔意的温情抚慰她,“好了,别闹了!小心……”   她半推半就地抬起头望着他说,“你一定早些回来。”   “恩!我真得走了!”他慢慢将手放开,走出两步,又突然回过头,向他抿嘴笑道,“如昔,等我凯旋而归!”   作者有话要说:亲,给点力量吧。   插翅难飞   咚……咚……咚   “弟妹……”习暮云摇曳着凤仪身姿,从软绵绵的波斯地毯上徐徐走来,脚下不曾听到响亮的高跟鞋之声,没有惊醒正在内屋午睡的如昔,只听见又一声,“弟妹”   她才如梦初醒,枕边躺着那柄短小精湛的军魂短剑,它金光闪闪得放在那,不得不引起习暮云的好奇,连忙拿到手里仔细上下左右端详着,“啧啧啧……真是把好剑。是暮飞送你得吧?”   她捋了捋蓬松的头发,点了点头,“暮飞走之前给我,说这是蒋座送给他的随身佩剑。”   习暮云不敢置信的摇了摇脑袋,然后把剑放在她手心里,“听说蒋座极少送人佩剑,暮飞应该深得他器重吧。”   她的掌心被军魂剑的温度刺激了一下,尤其冷彻,心里没来由得一阵恐惧感穿来,忽然有一种呕心感,极想吐,她脸色微变,连忙用手捂着嘴,终是干呕了几下,没有吐出来,手心里握着那一柄剑竟泛出了一丝冷汗。   习暮云见状,连忙拍了拍她的背,“没事,没事,头三月,都这样。”   她却是胃里已翻江倒海,上冲下酸,全身都乏力得很。   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外面的阳光倒是明媚,文远城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一家绸缎庄外停着三辆豪华轿车,外面有几个卫戎站岗巡逻。   老字号绸缎庄里也不过是两位宾客而已,她们方才被店家引上了二楼贵宾休息室,在休息室里小品甜点,店家则命他人去取多色的布匹绸缎过来拱她们挑选,习暮云尝了尝点心,杜如昔则只喝了几口温糖水,胃里又是翻腾得要紧,他们妯娌闲聊了几句,本是十分轻松自在得,可杜如昔今日,就是提不起精神来,且心里隐隐有种不安,说不出来到不明白,她总一只手扶在胸口上,突然想着,就对习暮云说道,“大姐,我今日也不知怎的,心里直闹得慌。”   “你大概是精神上有些压力,过了这段日子就顺了。”   她点了点头,又正色道,“我想給暮飞去个电话,才好安心。”   “嗯,那我们回府,过些日子我再陪你来。”见如昔忧心忡忡得,习暮云心里只乐呵呵得以为他们是新婚小别离,念想得要紧,但未免她劳神,还是顺着她的意思为好。   他们就携手下楼准备出门,门刚被店家打开,外面站着两名卫戎瞬间紧张得看了看面前出来得两人,也不作声响。习暮云深觉奇怪,拉紧了一旁人的手,刚跨出门槛,两名卫戎将身让开,这才瞧到那一阵势,一列数十人的军队,将这居于市中心的绸缎庄团团围住,并且个个持枪以待,面色肃穆。   习暮云以为是城里出了什么乱子,对向她们走来的一名军官问道,“出什么大事了,派来这么多兵。”   杜如昔则目光血色一亮,那种混乱的直觉冲上心头,一时脱口而出,“你们想做什么?”   那位军官对她俩深深鞠了一躬,笑得过于虚伪,“习夫人,对不住了。”   文远城里外戒严,周围被二十六军兼旅团团围住,不准进来也不准出去,如不是重要军事任务,管是何人,都无法脱身出城,除非,是身插双翅,要不,绝难飞翼。   “你们不说出个所以然,我是不会走得!”习暮云哪里受过此等待遇,有生之年,被这样请进轿车,还是头遭一回,那位军官亮出雪光光的银色手枪,却也只握在手中掂量,面色渐寒,可还是竭尽礼貌,“大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下级军官,我们也只是奉上面的命而已。请吧。”说完,便命人携了习暮云欲上车去。   “哼……”习暮云甩手一巴掌,打在其中一个欲拖拉她走的卫戎脸上,那卫戎顿时就火辣辣的,也不敢妄加强行,只见习暮云喝声斥道“反了你们!连我习暮云也敢如此对待。”   卫戎面面相觑,只看那位军官的脸色,见习暮云如此般狠角色,军官也不敢再过于动粗,上面下得命令是尽量好生相待,不得以而迫之,军官瞟了一眼一直站在一边的习夫人,摸不清她的想法,她屹立不倒,却也未加干涉。   “习夫人……”军官径直哀求道。   如昔此时已胸口难抑隐痛,她见这般阵势,虽不知是何人而为,但也无所而知,她心里琢磨着,便打定主意,去牵习暮云的手,在耳边说,“大姐,他们人多,我们得忍。随他们去,自会知道发生得事,静观其变。”   习暮云这才收了气焰,狠狠得瞥了那个军官一眼,无奈中,乖乖地上了车,一路被押送到习帅府邸里,说来也甚奇怪,她们本就是要归府邸,可却没想到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府里的卫戎全部被更换成陌生人,下人们个个胆战心惊,没一个敢妄加多言,习暮云以要照顾杜如昔为由,强行留在了房内,没过一会,就听见张妈在外面大呼小姐,又被人强行挡下楼去,如昔想拨开房门内的锁,却有心无力。   黑寂寂的夜空,一颗辰星都没看见,原本芳草萋萋的后花园此刻也是黑压压一片,每个角落都是重兵把守,守卫比起原来要严备几倍。   习暮云见如昔晚饭都未近几口,便急了起来,“弟妹,总得咽下一点,肚子的孩子要紧。”   那层重重迷雾未被揭开,她怎可安心下咽,房间里有可能与外界联系的通信设备全被收了起来,其他得保持原样,想到此刻,她又一阵恶心上来,忍不住吐了好几口,污浊了一片地毯。   “来人啊……夫人病得紧要……”习暮云见状,一急心起来,就朝外面的玻璃门使劲敲打,只见那边的人头晃动了一会,门一会便开了,一位卫戎认真得查看了里面地状况,神色犹豫起来,怔忡间,被习暮云当头一喝,“还发什么呆,夫人都吐成这样,她出什么问题,你们担待得起吗?快去通报你们的上头。快去呀……”   卫戎立刻变得有点紧张,仓皇关好门消失在门外走廊里,外面灯光通明,却听不见任何脚步声,杜如昔吐过之后,才稍稍安好一些,便卧在床上,气息颇喘,缓缓对习暮云说,“大姐,我想大概是文远城闹了政变,我们应当是被当做人质。”   这个,习暮云早已料到,习军大部队刚离开不久,在中原大地上与众军阀火拼,文远城就发生突变,变得太快,甚至一点风声都没,想到这里,她也不禁蹙了下眉,叹道,“十有八九是出了内鬼,否则,不可能没有任何战役,就这样顺利进城。”   习暮飞走之前留下一个军队,作后方势力,也是维护文远城及周边城镇的唯一一个嫡系部队,二十六军,这样强大的部队就这么凭空消失,实在是不大可能。   “您是说他?”杜如昔忽然目光一顿,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的目光中出现习暮云的肯定,“我猜一定是他。”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他对暮飞十分忠心,不可能变节。我不信。”   习暮云道,“我也希望不是……就算是,我量他也不敢动我们一根寒毛……”   话刚一毕,就听见军靴落地上楼的声音,响亮侧耳,门被人推开,那批人由远及近,渐渐浮出水面,如同一道一道重光的影子出现在她们面前,最后那个人,冷漠而安静,守在最后的角落里,如昔的眼光一缩,嘴唇褪成了暗灰色,她情愿闭上眼睛,因为,她情愿自己是看走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喜欢就收藏起来吧!   杀鸡儆猴   “好你个路羽樊!真是你,叛徒!”路羽樊一出现,习暮云便指住路羽樊,冷冷地说道,两卫戎一步上前,就拔枪对准目标,只待长官一句令下。   路羽樊从晦暗断影中徐徐走出来,以前满面春光的样子早已不复存在,他续着半稠不浓的络腮胡,显得沧桑几许,他也不理会盛气凌人的习暮云,直径就唤前面的医官上前替人诊疗。   习暮云是见过场面的人,这些刀刀枪枪虽说是在骇人,可她毕竟是看这些长大得,胆量还是颇有几分,她也不睬那两个卫戎,甩手拨开枪头,就朝路羽樊走去,被侍从官拦住,她继续气势汹涌,“路羽樊,你快放了我们二人,暮飞的脾气,你可是比谁都清楚得很!”   “习大小姐……”路羽樊一把推开面前的侍从官,另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习暮云的细长而又光滑的脖颈,寒光凌烈,声声逼人痛惜,“你现今已是阶下囚,还敢对我如此嚣张。”   习暮云哪里受得了如此大得劲,眼见就要昏厥过去,口里喃喃发出艰难的呼吸声,一直依靠在床上的如昔见状,顾不得身子,起身奔过来,大声惊呼,“羽樊,快松手!”   习暮云落入地毯之中,正大口大口的喘气,如昔被医官检查身体,目光并未离开路羽樊半步,她做梦也未曾想过,习暮飞身边最忠实的兄弟,在他背后咬了他一口,路羽樊此刻也跟当初大相径庭,不知是这些日子见面不多的缘故,还是她根本没仔细瞧过他的神情,反正今日的路羽樊是彻彻底底的颠覆,整个眉目都带着浓浓的恨意。   屋内的人渐渐散去,习暮云已浑身脱了虚似的被人扶走,那极不情愿的表情中又带了一点莫大的恐惧,医官在外头走廊间与路羽樊讲了一会内容,路羽樊便关门走进来,一步一步踱到她得床前,她甚至能感觉那军靴落地刺耳震动的声音。   “为什么?羽樊”如昔早已与习暮飞一样,直呼路羽樊的名字,似为更加亲切,可这样一叫,倒让路羽樊浑身如针芒刺,极其不自在,他忽然阴霾地笑,把帽子取下来,放在一边,坐在海蓝色丝绒沙发上抽起烟丝来,烟丝很快氤氲了漫天的空气,一直熏得她忍不住咳嗽。   “因为,我要你丈夫手中的江山。”   文远城里,一度人心惶惶,城门更是搜查甚严,只进不出,想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街道上顿时也冷冷清清,不敢有人妄自行动,一旦被怀疑成是奸细,就免不了皮肉之苦。   联防司令部里,二十六军军长一人在本是习暮飞联帅房内慢慢酌量,狠狠地坐在那张华丽结实的皮椅之上,三十六度转了个大圈,然后,一只修长的烟被火光点燃。   这时,一人推门而入,他瘦堪堪得,留着一股邋遢的络腮胡,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他的出现并没有引起路羽樊的注意,因为路羽樊一直就这么看住桌上的相框,眼里划过一道痕迹,他立刻就合上了眼。   “路军长。”尤铮手明眼快地收走了他手中的那跟残烟,才幸及没跌落在他的腿上,“当心烫伤。”   路羽樊把一只手撑起额头,皱起眉,“有消息了没?”   尤铮阴险地笑了一声,连说道,“当然有。”   “有话就快说。”路羽樊有些不耐烦了。   “路军长,这么快就不待见我了,”尤铮在路羽樊面前晃了一晃得意的身影,又露出泛黄得牙齿,“你还没感谢我告诉你这个大真相,要不,你就一辈子在给仇人的儿子当奴仆,那岂不是贻笑大方,莫大讽刺。”   路羽樊本就十分不待见面前此人,他最不愿相信的事,却被这个人把真实老底都给翻了出来,世上之事,皆难应对,那只不过是一言之间,一念执著。   他一巴掌狠狠掷在木桌上,上面的相框打翻了,声音响彻,“你有话说话,没话最好走人,我没闲工夫在这里与你兜圈子!”   这办公室里的气氛此刻只能说是冷冽得可以入冰,但尤铮到底是特务情报处里混迹多年,阴诈得很,他连哼都没哼出声,便笑脸相迎,“路军长,别气恼,别气恼,我这不是在为您打抱不平吗?你想想看,这习军的江山,有一半可是你父亲打下得,怎么能让姓习的独自霸占,您说对不?”   尤铮眼见路羽樊没再吭声,只用一只手不停转着手中的黑色钢笔,深思熟虑,他便乘机说下去,“您的杀父之仇,夺权之恨,只尚缺一个机会,而如今您手握重兵,西北的柳督军出兵助你是不在话下,现在,皇甫督军也极力拉拢北方政府内阁,他们都是会站在您这一边,到时,你拥兵携人质,逼迫习暮飞下野,又岂会是一件难事?”   “想得好周全!”路羽樊把黑色钢笔丢在一边,靠在椅子上,把脚翘在另一只腿上,“如此敬业助我,想要得到什么好处?”   尤铮嘿声一笑,凑到路羽樊面前来,恭敬地把一根烟递上去,“如军长您大权在握之时,能分得我几块辖地自治,尤某感激涕零。”   路羽樊冷眼看了看尤铮,忽然放声一笑,“好,看你如何助我!”   “那首先要从习夫人这块下手。”尤铮的眼光变细,似乎在探究什么东西。   “不能动她!”路羽樊瞬间否定,却没来由得加了一句,“她是习暮飞最珍惜的人,那是最后的杀手锏。”   “可先不动兵,让习暮飞交出置地权,只能依靠习夫人。”尤铮又道,遂加深力道,“素闻习夫人是习暮飞心头肉,你别瞧那小子作起战来风火雷速,可在感情方面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痴心汉,所以,路军长,先拿习夫人去换最好不过,不动一兵一卒,轻而易举地夺下城池。”   “他岂是这样容易对付的人?”路羽樊瞥了他一眼,缓缓说,“……若是他不肯交呢!”   “那就先杀了习暮云,杀鸡儆猴!”尤铮说着一笑,“逼得他不得不害怕,下一具尸体就是自己的夫人……”   路羽樊在云雾缭缭绕中,却看得清清楚楚尤铮那张扭曲变形的脸上只剩下虚空和狠毒,毫无半点人性,或许,他这样的事司空见惯了,神态中并无半些人性血色。   习帅府内,习暮云已在房间内闹得天翻地覆,能砸得都砸了,该摔得也摔了,她迎面劈头就举起一个枕头朝门口砸去,不想却正中刚推门而入的路羽樊的脸上。   立即,他的脸就变得铜青色,那张令人恐惧的面孔,逼迫着习暮云不得一步比一步后,差点被地上的残物绊倒,她抖索地指住他道,“路羽樊,你这个恩将仇报的混小子,不是暮飞提携你,你会有今日?”   路羽樊毫无情面地一个耳光就啪地扇在习暮云的脸庞上,立刻就变得五印红透,嘴角泛出一滴血丝,习暮云被怔住了,指着他不知说下句,“你……”   另一巴掌又扇了下来,这一回,习暮云便被扇到一边,鬓发散落一地,华丽的旗袍也被挤破一条撕裂的长口子,丝还绞着绸。她听见面前的人说,“习大小姐,你再多说一句,我便给你一巴掌,直到你不说了为止。”   习暮云从没受过如此般委屈,她既怕又恨,斜靠在床脚一边,就呜呜嘤嘤,路羽樊一听,便更觉烦了,掐起她得手臂就将她拽起来,眼光凶得像一只野兽,“你知道疼了,我就是要让你们习家的人来尝尝至痛的感觉,让你们在天上的父亲,看看你们是如何被我折磨而死!”   “你……”   话音未落,路羽樊便松了手,将她甩在地上,她的身体乃至骨头都被摔到痛楚难忍,这一刻,她很想抓住他的裤腿,问他原因,可她已经再无气力……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精彩还在继续……请多支持我呀!   红艳身姿   张妈在如昔房里呆了好长一会,两人说了不少体己话,几乎都是在耳边细语,生怕外头的人偷听见,这张妈是被特赦进来伺候如昔,因如昔强烈要求,路羽樊怕生其他事端,就允了这一人进来,可他没想到,才样这短得时间,张妈就给他带来了麻烦。   张妈见路羽樊一身戎服进来,脸上还未褪掉军营带来的刹气,连忙低着头唤了一声路军长。   此时,坐在沙发上的人慌忙中连连擦了擦目中的泪光,路羽樊很快便发现,朝张妈使了个眼色,张妈迟疑地顿了顿,实在不想迈出步子。   可到底是路军长发了话,她不敢不从,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终于消失在那扇门之后。   房内只剩下他们俩人,路羽樊起先也没开口说话,走到小桌边,看见完好不动的点心,皱了皱眉,然后端着那盅上好的木瓜炖雪蛤走到茶几一边。   他望着茶几下垂着的吊坠流苏,轻轻摇摆了一下,说了一句,“你还是多进点补的……”   话未尽,她一眼望穿过来,话里话外都是彻骨的凉意,“真没想到,我认识的路副官已然变成如此一个恶人。”   他手中一滞,把那盅补品重重得放在玻璃茶几之上,明亮泛光的玻璃平面不知觉中裂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这是他们习家人应得的。”   “这么多年来,暮飞是如何待你,他把你带在身边,亲你如兄弟,视你为手足,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她站起来指着他骂道,面前的人一旦变了脸,尽管模样相同,但眉目中散发的味道却是大相径庭,现今的路副官,已经变成了穷途末路上的嗜杀者,凶神恶煞。   他竭尽气力保持着那一股怒气,可终究是没忍住,桌上的东西被泼了一地,“他对我这样好,也是因为他对我有愧!”   “你是何意思?”她惊愕地问。   “我不想再提,总之,习家欠我的,我一定要讨还回来。”他转身离去,砰得把门带的惊天动地,如昔杵在沙发上,一丝丝寒意上来,她抚摸着春夜中最后一点暖意,心里抑不住忐忑不安,嘴里喃喃念着,“暮飞,暮飞……”   第二天一大早,路羽樊正准备要出门,还没上轿车,便被一位侍卫官唤住,在他耳边细说了几句,他没再上车,而是回转身子,又朝里面那栋房子走去。   “习夫人,你别激动……”   “习夫人,担心身子……”   两名陌生的丫鬟伺候在旁,极力想拉住如昔往外闯的身子,侍卫官们也不敢多加干涉,所以急急忙忙就派了人来通知路羽樊,这种动不能动,推不推的情况,也只能由最高领导人来处理,毕竟,那不会使犯了错的人丢了脑袋。   “路军长,我们劝不动夫人。”一个丫鬟见人来了,立即禀报上去。   “扶夫人进房间。”路羽樊这样示意,丫鬟们只好竭尽气力劝如昔回房,如昔仍不肯妥协,甩开两人的手,就走到几步之遥的他面前,“路羽樊,我要张妈!把她给我叫回来。”   “她话太多,已经被我撵回乡下去了。”路羽樊不偏不倚,笔直地站在那,面色如灰道,“习夫人,您最好给我安分一点,否则……”   如昔忽地想起习暮云那一幕,心虽寒彻,却也未将生死看得多重要,她的性子总太过倔强,面对这种险境,也不知收敛一点,反倒更不忌讳,她把脖子一伸,“否则就杀了我是吗?”   四周围的人都把目光放在阴晴不定的路羽樊身上,那个温情忠实的副官早已不复存在,他此刻的心里早已没了理智,只有复仇的火焰,一把一把熊熊地燃烧,且每一个点火,都会把它烧得更旺,更烈。   他终究没有发怒,态度在一点一点转和,可明显是带有另一层含义,“习夫人,我劝您别这么冲动,为了你肚子里的那一点血脉,你该知道怎样做!”   或许是这么一句话,如灌醍醐,如昔缓缓平息了一会,望着他笔直的目光,不禁缩了缩身子,两只手按腹间,紧贴着环绕地保护好它。   次日午后,如昔在房内听见那几声尖锐的轿车喇叭声,半空传来,立即将茶几上的果盘和茶具准备得妥妥当当,然后扶了扶双鬓,便唤来了当值的丫头,“去请你们路军长过来。”   丫头闻声立即行动,只听见哒哒哒下楼的声音,可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上来,她推开玻璃大门,走到阳台上,随意一望,那个红艳的身姿出现在府内,虽是远观,可丝毫不减那人的锐利风采,她到底是一颗闪亮之星,走到哪里都是咄咄刺人。   此种时刻她怎么会出现?如昔只身批一件羊毛带戎围巾,她失神地想着这桩事中的蹊跷,双手不禁抱住了双肘。夕阳隐落于山,半灰半黑的天幕压得整个习帅府死气沉沉,四周守卫森严,不仅在每栋别墅外设了警卫,就是沿途几条大道都是三步设防,四步哨岗,而如昔所处这栋就更是几乎被团团围住,想出去可能只有插住一双翅膀,否则,真无它法。   难道,她与路羽樊的变节有莫大关系?路羽樊绝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背叛暮飞,这其中的原委,她着实到现在还得不明白,但从路羽樊的种种迹象来看,必定是,习家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是尔后被人挖掘出来,路羽樊本性忠厚,受不了这种血腥的打击,才会让仇恨包裹自己,人一旦处于某种极限状态,才会丧失本质,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这一行人包括那位红衣女子,很快被众人簇拥进了前面的别墅里面,大厅里的灯光骤亮,里面的人商议着大事,下人进进出出,饭前点心,正餐一一被传了上去,夜幕渐渐降临,四周围的路灯亮起,却极度昏暗,从这一栋别墅阳台,正好可以望到一点点那栋别墅的余角,只是过于模糊,如昔这么怔怔地审视着那里面的一举一动,好像一会看见,里面一个年长的军官举起酒杯与路羽樊频频碰杯,路羽樊态度有点拘谨,却少不了刻意奉承,席间,还有一个瘦高的军官夹在他们中间,周旋在他们中间,那位红衣女子则显得十分安静,自己用完餐,推开玻璃窗,仰头一望。   她望见的不是满目星辰,也非月挂枝头,分明那双眸子中只有那道水灵的身影,高高在上,正满面思虑地与她对视,两锋再次对焦,竟是如此般不同,那天,在蒋座的私宴上,柳真真那憔悴不堪的模样,简直与现在判若两人,谁会知道,才不过多少日子,她的丰采回增,连眼神都变得与以往一样傲视群雄,难道,那一天,她是乔装成可怜兮兮的模样来蒙骗她过关,那蒋座是否知情……   如昔心里突然冒出来无数个想法,一个甚之一个层层阴险,那解不开的圈套阴谋渐渐浮出水面,她后怕极了,可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见,柳真真眉眼都笑在一块,夸张怪异,太不符合她这种年纪。   晚饭被丫鬟送上来,如昔也没动几口,坐在沙发上侧躺着,磕着眼,却不敢轻易熟睡,因为每时每刻,她都在想着怎样扭转自己的局面。   也不知是过了多少个时辰,夜哨都换了岗,她的胃里面翻江倒海,即使躺着,也无济于事,她蹙着黛眉,并未睁开眼,只想忍住了,可终究熬不住,想吐了出来会好一点,便开了眼帘。   谁知,她被活活吓了一跳,扶着沙发的扶手,也再吐不出来,连声就唤了一句,“暮飞……”   可再定神一看,却又是一惊,她不知道他何时进来的,竟出现在她面前,他的脸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或许她是连日以来睡不安稳,以致自己都出现幻觉。   “是你!”她醒过神来,忽觉失态,那种无限依赖姿态,只有在习暮飞的面前才会出现,如今,她错把他当作是自己的丈夫,那一声叫去后,竟特别不自在。   作者有话要说:亲,多谢支持,精彩继续。   烟雨迷江南   “习夫人,你找我有何事?”路羽樊把她的样子敛进冷色雪光之中,看见茶几上的杯碗茶碟,慢慢解开脖子上紧紧的扣子,坐在独座的沙发上,稍稍松弛了筋骨。   如昔反应也是极快的,她忽然想起他一直未有前来,即是自己遣了人去请,他也没表态,到底是来还是不来,她以为那是行不通地。可这样晚了,他到底是来了,说明,她至少在他心目中还算有上一点位置,否则,他也不会在疲惫一天的情况下还来理会她的邀请,这样,她的盘算总有一线生机。   她想着,便旋即稳了稳心智,立刻起身,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然后笑脸嫣然,“羽樊,还记得上次我们四人在红枫岭水榭中,饮茶闲聊的日子麽?你不是曾说过,我泡得茶幽香醇正,十分到味吗?”   那一幕重现,雪落霜天,水榭绕冰,这样极致寒冷的天里,习暮飞携夫人,邀习暮连,路羽樊前去品茶赏雪景,四人在一起景色,亲切而又舒坦。   路羽樊怎可忘记,那么多的事,他都强迫自己不去回忆,生怕那一根琴弦拉他回去,使他软了心,他就枉为人子,父仇不可戴天,他在仇恨中煎熬着,一刻也不曾停歇,他的身体如同绷紧了的猎弓,整装待发。   “此一时,彼一时,夫人的茶艺十分了得,但现今,我早已不饮茶,因为,茶喝多了,我会通夜难眠。”他望着那精致的茶壶怔怔出神,那记忆中淡香碧螺春的味道已从空气中飘然而至,就是不喝,他也自能如饮。   如昔听这话的味道,神色黯然下来,低着头去整理那茶壶底下的酒精炉,然后还是自顾自得生了火,一股热气瞬间迸发,茶壶在上面蒸着,玉色的壶体比翡翠还惹人眼媚。   “是啊!如今,你是重兵在握的路军长,有什么比你手握兵权更为重要?这些清风俗雅的小事,你是不会记在心上的!”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茶壶,用餐巾布把茶杯擦了擦。   不知是路羽樊在刚刚的饭局中伪装得太久,还是自己本是个爱茶之人,他见状,竟不期然地松了口,“夫人的茶,我自当是要赏一点面子的。”   他的这句话脱口而出,如昔的心情总算有一丝放晴的迹象,只见她嘴角勾了一抹笑意,把煮好的茶倒了在杯里,递到他面前,“路军长,请尝。”   路羽樊品了品茶,道地得很,淳淳茶香气,完全就是一股子江南味道,他不禁联想到某个人来,那个人永远是带着这种幽香于世。   “夫人,茶也喝了,有什么话你请直说。”他岂能不明白她的用意,无非是想与他套近乎,来达到一定的目的,他不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却是一个懂世事的人。   这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朋友可以在下一秒钟变成敌人,而敌人是否又可以在下一刻变成朋友呢?   她心里拿定了主意,面对路羽樊,也不卑不亢,挺直了腰杆说,“我请你来,确实有问题想请教你。”   “夫人,请说。”他越来越疑惑,说。   她抿了一口茶,眼神平缓,却出奇地锋利,“我想请问路军长是不是准备杀了我报仇呢?”   她这么随意一问,明显震憾了面前的人,他分明是一种极致的错愕,“夫人,我并不想杀你,除非……”   “除非暮飞不救我?”她问地很自然。   他的眼神中露出几许赞叹,从口袋里取出一包英国香烟,刚刚点燃,抽了几下,在袅袅烟丝朦胧中看见她微蹙眉目,连声咳了几句,便很快把烟丝掐灭,只遗留灰黑冷淡的灰烬在烟灰缸内。   “他不会不救你。”他又说,似有十足把握。   她也点头示意,傲然仰头,目光清澈,“他自然不会。”   这时,敲门声顿然响起,丫鬟应声而入,端住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上来,放在一旁的小餐桌上,悄然声息地退下去。   如昔远远地瞅着那碗东西,肚子忽然就饥渴极了,方才与路羽樊说话去了,心里脑子里都是想得过于仔细,精神太过集中,到了此时,顿觉胃被掏空,需要得也仅仅只有能填饱肚子的粮食而已。   路羽樊好像早知道这一切一样,端着燕窝粥,放在茶几之上,“夫人,还是得多进补一些,你如若瘦得离谱,我可拿什么去与习统帅交换?”   这话说得针针入骨,如昔怎么听,就怎么刺耳,路羽樊现今已活脱脱地变了个身,明朗的双目深陷下去,每一个眼神,都显得咄咄逼人,她绕不过这个坎,甩手就将粥泼洒一地,地面上绣有芙蓉花的贵气地毯顷刻间一片狼藉。   “路羽樊!你怎会变成这般模样!你怎么能?”   路羽樊没料想到她会有这一举动,站起来,步步逼近她,眼里冒着熊熊烈火,那目光中的人昂着头,丝毫畏惧的姿态也没现,他顿时有点气急败坏,拼命地压抑着那心中的怒火,一掀手,就把茶几上的所有茶器,茶具翻到在地,酒精壶中的火焰也腾腾燃烧起来,闻声破门而入的侍卫官见状赶紧上来扑火,还好火势不大,不过几分钟手忙脚乱的功夫,便熄灭了,而她依旧矗在那,一动不动。   “再给我端一碗燕窝粥上来!”路羽樊临走时,丢下这句话,并强令两位服侍的丫鬟留下来看着她吃完,还恶狠狠地补上了一句,“夫人,你若不进食,我便要这两名下人陪你不进食。”   “夫人……”   只见下人哀怨的眼色,她吁叹了一句,缓缓合了眼,有两串泪珠从眼眶溢出,弄湿了她那精致忧伤的脸。   又是一个风雨天,狂风呼啸,暴雨侧夜,到了早晨,也没见个好日头。如昔掐指一算,这一过去已有将近一月,远在前线的他也不知道怎么样呢?他以往每天都会来一个电话,但自从,文远被路羽樊控制后,他的消息如一阵烟飘远而去,她每日每夜守在这房间里,一步都不准出去,名副其实是成了一名囚犯,一个人质。   他知道她深陷囹吾,断然是会弃兵来营救她,可这样久了……   习府里,这一向总是异常平静,那才来的客人,也没什么走动声息,如昔现下最关心得并不是柳真真,还在府里没有,而是习暮云身在何处,她被迫与习暮云隔开,想出去探个究竟,也别无他法,她不是习家的人,不是必要时,路羽樊应当不会伤害她分毫,可习暮云就不同了,她到底是习允天的长女,这番深厚的血缘关系,尤其会引起路羽樊的切肤之恨,何况,习暮云的言辞傲慢,说不定就惹得他不高兴来。   砰,砰,两声锐利的枪声突然入耳,如昔全身一怵,头皮麻木,她恍过神来,连忙唤了丫鬟过来,丫鬟形色匆匆走下楼去,一去又是好长时间,她坐立不安,终究按耐不住,也顾不上许多,冲到门口,就欲把门打开,门的外头被锁住,她急了,便大叫起来。   她也就叫了几声,锁动了起来,很快便打开了门,谁会料到,柳真真出现在她面前,饶有意味地看她出神,这倒把她委实吓了一跳,心里闪出了多桩事情出来,不一会就心乱如麻,“怎么是你?”柳真真今日穿了一身的猎装行头,从头到脚都是雷厉风行的派头,她不急不慢地取下手套,拉住如昔进屋,一直到她可以安稳地坐下。   仇   “柳真真,当初我和暮飞放你一条生路,今日……”如昔说。   柳真真泯然一笑,接过话头,“今日,我就是来报你们的恩来了。”如昔不明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狐疑地盯着这位督军千金来看,柳真真到底是军营中长大的女孩子,那周身的锋利,是生长在平常家中的孩子没有得。   “有话直说。”如昔问道。   “习夫人,我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当初,在蒋座那里,你放我一马,我是放在心上的。”柳真真诚挚地低头表示敬意,脸上的执意毋容置疑。   如昔瞅着她也不说话,仿佛在思量什么,柳真真则张望了一下门口,大门紧闭,她才安心下来,低声对如昔说道,“夫人,你若信我,我可以助你逃出生天。”   四周围的氛围变得诡异流动,窗帘流苏边在暖风中吹得微微摆动,墙角花台上的玉兰花,也耷拉着花枝,一点也不繁花绽放。   两人在屋内交谈了才一会,就听见军靴踏梯上楼的声音一阵一阵传来,明显掺杂了许多慌乱,这一切都只能戛然而止,只见路羽樊形色匆匆地登上楼来,出现在她们面前,满面皆是惧色。   “柳小姐,你应当信守承诺!”他以最快的速度走到她们面前来,略微四周查看了一会,才稍稍松了口气。   柳真真抬起明媚的俏眼,看住他好一阵,才站起来,拿着明粉绣有亮片的手套在手里拍了又拍,踱了几步走到他身边,“路军长,我只是来看看夫人,仅此而已。”   “看完了,可以离开了!”路羽樊也不与她多说其他话,一只手就做了个请得姿势,“我希望柳小姐以后在没有我的允许之下,不要再打搅夫人。”   柳真真也不说话,抬头傲视住他,就是不动一只腿,“夫人都没请我走了,路军长真是好大的口气哟!”   当下气氛有点僵住,柳真真盛气凌人,路羽樊则军威凌烈,一副下逐客令的口气,如昔夹在中央,在他们俩中间穿梭,也颇为费神,“路军长,柳小姐是好意看我……”   “夫人累了,要多加休养,望请柳小姐谅解!”   路羽樊见如昔脸色泛白,心里猜想着,与柳真真不无干系,便毫无情面地请她离开。   “算你狠!路羽樊”柳真真这回狠狠地跺了跺脚,脸上十分挂不住,走出房门时,回头瞄了如昔一眼,便神情自若地离开。   门被人轻轻带上,路羽樊关切地嘱咐,“以后,别再与她接近。”   如昔乍一听,也不反驳,只听话地点点头,走到一边倒起茶来,很快便把一杯香气四溢的茶杯放在路羽樊面前,“路军长,请喝茶。”   “谢夫人。”路羽樊喝过一口茶后,望了一眼她,装作随意地问,“夫人脸色不是甚好,是不是又忧心了?”   这么一问,如昔倒是把一只手抚摸着自己得脸颊,心想这是一个好机会,遂露出一股子忧心忡忡来,“整日来,幽禁于此,无一人可以说话,真真心中烦郁透顶,如路军长能请大姐来同我做伴,或许会好上许多。”   她说得有心,他可看得在意,眼见人比黄花瘦,看她的旗袍腰身段还是极其宽松,血色也不好,显然是这些日子没有修养好,这是令人极其不愿见的,想起,也就这几日的功夫,他眉心里满满都是愁绪,“夫人也不必担忧过多,或许再不过几日,你就可以回到他身边。”   这一句如烟花突闪,瞬间亮丽,连整个屋堂都像是布满星辰的浪漫天空,她只知道她的心膛都像开了一朵花一般瑰丽,她疑问,“路军长得到了你想要的?”   他徐徐地抬眼望了望阳台上的后花园,花枝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无数个绿苗头,蒸蒸日上,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忽至,却让他一筹莫展。   他踱到那窗台前,给她留下一个背影,“杜小姐,我并不想拿你做最后的交易。”   这个称呼,是他长久以来对她的称呼,在这个时候,这样被他拿出来,她觉得有些莫名,但却倍感亲切,借机就说,“羽樊,无论你与习家有多少仇与怨,到底你是暮飞最好的弟兄,不要把局面弄得如此难以收场,让我作中间人,帮你们化解误会,好吗?你们兄弟相争,定是血流成河,无数百姓又将流离失所,这样的消磨值得吗?”   “兄弟?!”他突然难抑煞气,怒吼起来,“我不是他兄弟!当初,习允天与我父亲结拜为兄弟,借我父亲的兵去迎逢朝廷,得了官职之后,又拿朝廷的旨来暗杀我父亲,我父亲一心为习允天,却怎么也想不到,就这么死在弟兄亲自敬上的一杯毒酒之下,撒手人寰。父亲死了,家人散了,习允天还要把我使唤成他儿子的奴仆,比狗还忠实……”   他说得字字句句,仿佛是刀刃血淋淋刻在肌肤上,鲜血蔓延在他的身体上,遍地鳞伤!真相被揭开之后,这是第一次,他在人前这么□裸地道出自己的仇恨,父仇不共戴天,然而还是如此纠结的至亲背叛和处心积虑,任谁也不可接受。   如昔怔怔地看着他,心里也如同放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万万没有想到,这样复杂的血腥场面竟会发生在他的身边。   “你可知道?我从前还把习允天当成自己的恩人,全心全意去服侍他的儿子,我做梦也没想过,我每天都在伺候仇人的儿子,亏我还把他当做我的挚友,至亲。”   “羽樊,你细致想一想,这并不是暮飞的错,他是全心全意护着你得。”如昔插进他的回忆当中,这些所有的过错,也不过是一个逝去的老人酿下,可那通通与自己的丈夫无关,她企图这样唤醒,但很快被路羽樊狂躁的发泄打住,“他全部知道!他想我这一活世就这么稀里糊涂,帮着他们习家打天下,封疆土!”   说着,他突然推手把两扇阳台的门打开,让凌烈的狂风一股子全由门而入,吹得一边的窗帘哗哗作响,飞作乱起,她垂下来发丝全被吹乱,吹在脸庞上隐隐泛痛,她眼中的人此时已被仇恨封住了眼睛,根本看不到身后的人。   “不!羽樊,暮飞绝不可能是这样的人。他若是存心利用你,怎会把这么大得一个军队交与你,又怎会安心让你留守文远城,将整个习帅府都要你保护呢?”如昔不顾狂风躁作,踩着拖鞋,一步一步走到路羽樊身边,陪着他一起迎风扑面,她蹙着楚楚眉目,微微摇头,声音毋庸置疑,“他绝不会!”   良久,路羽樊没发出声响,只将一只手握拳紧紧压在玻璃门窗之上,远处迷雾中的青山若隐若现,却总在烟云尽头里消失地干干净净,到头来,竟是昙花一现,海市蜃楼罢了。   封锁全城   又一天不寻常的夜里,习暮云把所有的门窗看了个遍,才向床上的如昔点点头,然后忙把被子打开,两人躲在里头拨弄一个被习暮云藏起来的小红匣子,习暮云转动了那个转扭好几次,都没有反应,如昔叹气道,压低了嗓子,“上次暮连弄坏它,还没来得及修好,这可真是无用之物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说着,习暮云又拍了拍手上的老红色匣子,左右摆动了一会,再次拨动那转扭,突然就出现吱吱之声,再动一会,就出现一个说英语的播音女声,她们俩大喜对视,激动了好一阵,最后,如昔还把头伸出去探了探敌情。   “如昔,细着听!”习暮云不懂英语,就如听天书一般,她知道如昔是明白的,听了好长一段时间,如昔听得实在吃力,一是信号不太好,常有段线,二是里面说了许多事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她想听得偏偏就是没有,她只能摇了摇头,朝习暮云丧气地说道,“一无所获。”   这时,门外逐渐传来脚步声,吓得习暮云赶紧把匣子藏好,与如昔双双躺好佯装成熟睡的姿势,待脚步声远去,她们终是松了口气。   “如昔,柳真真可信吗?”习暮云双手相握,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但为今之计,也只有一搏!”如昔侧着身,双手握住藏在枕头底下的军魂剑,似乎心底有了足够气力,“明日就等那一把火烧起,我们就逃。”   习暮云却是心里害怕要紧,她这些年来都是备受呵护,从没遇过这番事,更何况枪,她都是未动过的,想着,她从枕里取出那一把黑色小手枪,握在手里抖得很,“如昔,我没开过枪,可如何是好?”   柳真真给她们送了一把手枪过来,说是防身之用,以为不时之需,这局,她已为如昔俩人布好,可能不能靠自己的本事逃出去,就得看她们俩的造化,毕竟,这重兵把守的文远城城门紧闭,可是真的极其难出去。   如昔一只手紧紧握住暮云的手指关节,“别害怕,大姐,我会用枪。”   “你几时学会得?”暮云有点大惊,问。   如昔悠然一笑,笑得显然过份狡黠,“十六岁。”   “着火了!着火了!来人啊……快救火……”夜深人静之时,谁都不曾料到,偏居一隅的习帅府邸中会燃起熊熊烈火,一时,火光通天,黑色浓烟很快蔓延到帅府上空,在漫漫长夜空中像一股龙卷风一样亮眼,来势汹汹的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快,快来救弹药库。”藏在习帅府邸深处的一处中式住宅周围站满了手忙脚乱的卫戎,他们拼命地取水来,极力想控制住火势的猛力,怕这一蔓延开来,祸及弹药库,不止整个习帅府里的人彻底消失,就连这块地方都会被夷成平地,那种恐惧感袭来,使府里的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离弹药库最近的一栋别墅也累及着火,火力愈见愈大,如再不控制,硝烟滚滚之后,就将是惊天爆炸声。   这个时候,谁也没空去深究,守卫森严的习帅府里,是谁放的这一把火,如此之大。   子夜时分,许多人都还在昏睡当中,冷不防被这一事故惊醒,一时间,里里外外的人都乱作一团,热锅上的蚂蚁也不过如此。   路羽樊在前线视察军防,这一夜是不会回来的,这场火,正是及时。人群来回攒动中,两位形色匆匆的妇人,身穿极其普通的粗衣棉裤,头发绾成普通发髻,她们低头走过许多卫戎,在茫茫夜色中,竟无一人多加注意,其中一位妇人,四处张望,目光锐利独到,很快瞄到了停在一块坪里的黑色别克小轿车,她嘴角上扬成一个欣喜的尺度。   她俩迅速上了车,车里再无他人,那位妇人从兜里取出早已准备的车钥匙,插入车锁之内,以最快的速度发动引擎,向敞开的大门直奔而去,车身在一路狂奔中,响起了巨大的躁声,几阵激烈的轮胎与地面摩擦之声响彻在平静的郊野之外,顿时,让人无法安睡。   侍从官早已脱掉了身上的外衣,全脸都是被火所熏成黑面,他已顾不上许多,冲到会客厅里就拿起金色电话机紧张地转圈,“喂,转路军长,急报,快!”   几十秒钟的沉默后,那一边话筒里响起了声音,“我是。”   侍从官一五一十把所有的事端都告诉了路羽樊,他内心焦急万分,虽说火势是控制住了,别墅烧得不成样子,但最重要得是那栋楼里的人没了,这可是头等大的事,搞不好就是要掉脑袋的,他赶紧报上去,听候发落。   那边的人先是缄默着不说话,侍从官接二连三地再发请示,就听见了一声巨大的摔东西之声传来,“路军长……”   “快去追,追不到人,你们自己把脑袋送上来。”路羽樊决裂的声音在夜幕里响起,听着都是一股彻底的凉漠,一地的文件资料四处散落,凌乱不堪,尖刻的声音再次传来,“全城封锁!”   城里拉起了警报声,锐利刺耳,听着尽是痛的,到处是穿戎服的军人,在文远城的大街小巷里来去匆匆,挨家挨户地搜人,满城皆陷在非常时期的恐惧之中,无不惶恐与担忧,尤其是城里人家有漂亮姑娘的,只要卫兵觉得和照片上的人有几分相似,就抓了走,也不管人家是与不是。   几十个姑娘就被人一起带到警备司令部的大楼客厅里,等候着发落,他一收到命令就从楼上快步下梯,到大厅里,望着这群惊慌失措的人,一个一个仔细地盘查,却终究没有寻到她,他顿时脸晦暗成青色,回头抓起底下执行命令长官的衣领,暴躁地说,“混蛋!再给我去找!找不到,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此时此刻,他已然不是自己,内心的焦躁,不安,仇恨,担忧,无可交替,不断在催打他的早已溃烂成无数个脓包的心脏。   “是……是!军长!”那个长官被提得老高,呼吸顿时不顺畅,讲话都不灵光。   此时,这一群乱作一团的姑娘们见此番情景,也都大惊失色,不时传出尖叫,哭泣之声,传满整个上空,被已处于脑子混乱的路羽樊听见,心里的火气顿时一下又提上来,立刻从腰间拔出一支枪来,就朝天空一放,那美丽绝色的莲花吊灯瞬间坠落在地板上,四分五裂……   “好厉害呀……”一阵热烈拍掌声单调地响起,由远而近,柳真真不知何时出现在警备司令部里,还穿着一身亮丽的女军官服装,十分惹眼,手指上的蔻丹鲜红出彩,实在夺人眼眶,“不愧是做了军长的人,动辄就要别人的性命。”   “你怎么进来的?”路羽樊这才把手枪收好,只瞥了一眼,便失去了耐性,熬夜红通的双眼布满血丝,转过身又下了一次命令,“还不快去!”   “等一下!”柳真真踱到他们俩人面前,拦住他们的去路,一只手伸过来就夺过路羽樊手里的枪,拿在手上玩捏,“路军长,若是我替你把她抓回来,你可怎么谢我?”   “有话快说,别拐弯抹角!”路羽樊闻声明显一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手枪夺过来,收入枪套。   “我也不喜欢和你兜圈子!”她把脚踩在顶灯的碎片上,霹雳啪啦,很是响亮之声,她收回脸上半浓半淡的笑容,说道,“我的人已经找到她了。”   “在哪?”他问得有些急。   “不就是一个会一点狐媚子的女人嘛,你们个个当她是个宝。”她很是不悦,而且这种深深的妒忌在她心里燃起了一团一团火焰,“你要切记欠我一个人情,到时,别不认账!”   碧城陌路尽   城外分界红枫岭岗哨林立,一身疲乏的卫戎满面倦容地来回巡逻,木栅栏上围着铁丝网,上面还扎了尖刺,一盏亮灯高照在岗亭之上,极少的百姓过往,只随意地看了看通行证就放行。这些被习暮云看在眼里,心里稍感松了一小口气,她蹑手蹑脚跑回藏在远处那已熄火的墨黑轿车旁,气喘吁吁,按住胸口,大气都不敢轻易出一口,“如……昔……我瞧见了,红枫……岭……岗哨不严,我们的通行证应当可过……正是夜半天黑,他们松得很。”   如昔正拿着柳真真给的两张盖有钢印的通行证在微弱月光下怔怔出神,这个红枫岭是最重要的关口,如若出去了,就不是路羽樊的管辖范围,逃起来便容易得多,但,正面与那些卫戎交锋,要出了纰漏该如何,二则,柳真真的意图是真是假,到这个决定时刻,如昔深感踌躇不定,焦虑不安,她不发一言,陷入两难境地。   “如昔……”习暮云的鬓发被风吹乱,稀稀落落地,此时,已是略显狼狈,“该如何?”   “大姐”如昔忽然抬头唤。   “嗯?”习暮云说。   “大姐,越是表面平静的地方,越是暗藏许多危机。”她面色凝重,如同拂上一阵霜色,显得她越发镇静,她将通行证收入怀里,又说,“我们不能全信柳真真,若是她有一点异心,我们入红枫岭,便是狼入虎口。”   “你说得对,柳真真素来为人狡黠多变,除了她一直爱慕二弟这码事未变过,其他的事却是极难琢磨。”习暮云与柳真真也算有过许多交集,她都看不出柳真真的性子,更何况如昔呢?不能冒险,如昔听后更坚定道,于是挥手示意习暮云上车门,习暮云赶紧上了车,她才说,“大姐,你信我吗?”“你这说得是什么话?”习暮云惊愕。   “信我,我便带你走另一条路,绕过红枫岭,有一条河照样可以出界,那里有一些船……”如昔说着便启动车匙,低头看了看一直带在身边的城郊地图,一眼便盯住那几弯水流标志。   “姐当然信你,快走。”习暮云警觉地说。   他们的车才刚一离开不久,就有卫戎巡逻中,发现了车尾烟的踪影……   黑色别克小轿车狂烈奔驰在林荫小道间,直奔前方的水道,这条路线全是早已策划妥当,满路的尘土随着狂奔的汽车群魔飞舞,短短时间里,这一处的天空渐渐带着月牙的白色,暖暖的红日慢慢崭露头角。   一路间,习暮云起先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顺利出城,恍然中,时辰怔忪间已溜过去,可她冷汗直冒,望着窗外的漫漫长夜,还有那些时不时传来的野生动物的嚎叫,树干婆娑,行影单只,总想着在某个地方,突然会跳出些东西来拦住她们。   一直到如昔大叹了一口气,告诉她,已安全许多,暮云才提起精神来惊问,“如昔,真想不到你的车开得如此好?”   如昔自嘲地摇摇头,泯然一笑,然后把车停稳,将双手举在暮云面前,尽然全是汗水,绯红的血丝布满手掌,“我也未曾想到,暮飞临时兴起教我开了几回车,今天倒会派上用场。”   暮云点点头,颇为赞赏地夸耀她,“弟妹,我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赞你,你这样的女子真不是一般的聪明,难怪这样多的人会独情于你。”   “大姐,这个时当,你还要取笑我!”她笑道。   “不怕你笑话,要是我的话,真没这胆!大姐佩服你!”暮云又说。   那一次,也不过是一次在郊外视察回家途中,两人不知讨论何事,习暮飞就下定决心要教如昔开车,自己就坐在旁边,手把手地指导,曲径的路上,好几次都差点被开到田埂里,幸及被眼明手快的习暮飞把方向盘转了回来,当时,如昔还天真地开玩笑,说,不定哪天她就一个人单独开在这曲径之中,切没料过,这一天真的来临,且是如此之快。   如昔这样靠在车座上,神经一松弛下来,身体活脱过来,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就是说不出来,松弛之后,难免会疲乏,可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有些苍白,她勉强地微笑说道,“我也就望着前面的路,一路开来……”   “呀!如昔,我都忘了,你都是有身子的人呢!身体可有不妥?”习暮云问。   这天越来越亮,如昔担心前面的码头会生出变故,后面保不定已经有了追兵,这样长的时间,帅府里的人一定把他们失踪的消息报了上去,这种情况下,她焚心似火,简直是可谓前途末路,想着,她便将此隐瞒了下去,拨动了行车挡,“不碍事,大姐,我们……还是快离开,以免夜长梦多!”   “嗯,你也小心,慢点开,这身子是大事。”习暮云自然也知道她们的处境,没有仔细查看,便应了声。   大雁成一字飞过湛蓝的天空,它们成群结队同行,一会是一种形态,一会又成另一种形态,远远望去,真是一道风景,就像在白桦树顶开了枝叶,不停地变动,不停徘徊。   习暮云远远瞧见,顺口就说了一句,“大雁南归,往后的日子想是更暖和了……”   可身边的司机位却是没给应声,暮云扭头一看,但见如昔脸色凄白,嘴唇咬得已腿了仅有的血色,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之下,一滴一滴落在肩膀之上,两只双手仍然坚持紧握方向盘。   “如昔……你这是……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暮云抬起手想帮她擦去汗珠,却不料及碰到一片滚烫,瞬间叫出声,“头这样烫!”   “没……事,大姐,我们就快到了,快……到了!”她尚有一点意识在,都要驱使自己把车开到码头,尽管,自己肚子开始发痛,可说什么,她也不能就此放弃。   她心里隐隐觉得,或许,过了这个档口,上了船,才能远离这场恶战,才能重归于他的怀抱,但,只有这个档口是她的全部希望,若是过不了……   “不行啊……如昔,你,你,快把车停一边,让我好好看看。”习暮云心里急得紧,一边是恐惧后敌的追赶,一面是身边的弟妹明显身体不适,而且不是一般的不适。   “到了……大姐,我们终于到了!”如昔仿佛没听见一样,右脚使劲踩下油门,那车如风一样刮过去,前面的滔滔河水顿时出现,再平常不过的一条河水此时在她俩人眼里也变得风景如画,美得无语形容。   今夜,码头只有一艘小船只,船夫看似未睡得模样,坐在船头抽着旱烟,远远听见汽车的声音,起初听见得只是一辆,可那声音太过巨大,一辆接着一辆,滚滚的轮子压地声音,夹杂着剧烈的几声枪声传过来,他赫然站起来,小船晃得厉害,都差点使他打个趔趄,掉进河水中。   他们到底是追了上来,如昔和暮云前脚刚一落车,就听见后面的声音,均回头张望,这一张望还得了,十几辆军车全向此处奔来,两人反应过来,连忙各自往船上跑,习暮云一人先登上船去,船夫楞在那,不知所措,习暮云朝他说,“开船,一百大洋。”   船夫立刻醒盹多来,将旱烟一扔,手脚麻利地将船上的绳子快速放离,准备拨船离开,却被习暮云出手阻止,“等等,还有一人没上来!”   原来,刚刚她走得太过快捷,甚至忘记了在左边的如昔,没想到她正捂着肚子一步一步走来,还不注意被一块大石头绊倒,匍在地上正双目惺红的望住她。   如昔显然是再没有了多余气力爬起来,她的发髻由于摔得厉害,已全部散落,凌乱地披在身上,凄美而又荒凉,她瞳孔里那潭湖水蓄出,泪光散尽,只听见她对船上的人大喊着,“告诉暮飞,我会等他,我会等他!”   “不!”暮云那一声喊去太过苍白无力,河水带着莫大的力道,将小船带入了其中,船夫极深的行船功力,很快,就把船带进层层浪起的水流里,不一会就成了青山绿水中的黑点,点墨成金。   南北望天际   卖报……卖报……   报童手中的报纸传遍了大江南北,不止北方政府获闻,就连南方政府也都频频得报,习军统帅遭遇习军中重大变节,一夜之间,文远城就被易主换帅,甚至后续几天,西北军阀柳祝明再次变节,伙同二十六军军长路羽樊给习暮飞来了个釜底抽薪。   在中原土地上,炮火已是数日,震耳欲聋,飞弹如雨,习暮飞带领习军及其部分南方政府的正规军驻扎前线,在枪林炮雨里,厮杀拼搏,根本不得而知外面世界所发生的重大变故,直到他屡次拨打电话回大帅府无人,无法通话已过数半月之久,他才隐隐地感觉哪里特别不对劲,可是军人的天职便是战斗,他一面指挥军队作战,一面设法探知消息,很快地,那些被蒋座阻挡下来的惊天消息终于传入他的耳朵,这如惊天霹雷当头一棒,他站在远处,久久回不过神,尔后,在电话里,他与蒋座闹得非常不愉快,挂落电话,召集部下开会,会上大家闹得不可开交,面对现下的形势,有几位老牌统制坚决反对习暮飞此刻丢下战事回去救人,六个时辰之后,他不顾大家的意见,拍案而起,一意孤行,遂交代了战事事宜,以及留下部分高级将领,以来值守战场,自己整装待发,准备带齐人马就回文远城里去,统制们素来知道习暮飞的脾性,这一回,他肯花这样长的时间与他们交代,已算足够耐性,见他眼冒火光,红色血丝泛尽,再无一人敢多进一言。   但,蒋座来得飞快,快地不可思议,他取下军帽放在侍卫官手里,手驻着一根精良雕刻的木杖,在炮弹横飞的战场上,毅然出现,也轰然震撼了习暮飞,他晓得,蒋座这一日,是在缅甸开全世界几个国家巨头的首脑会议,他这般匆匆飞来,怕会耽误政事,可显然是为了阻止他南下。   “暮飞,我晓得,你救妻心切。但你要知晓,我们三军将士是何其辛苦,日夜披命,没有一日不是与自己的妻儿老小生死离别,这不都是为了我们民主革命成功吗?此番战役已将近快两个月,斩断其他各路军阀的锐气,也只有你才可以做到,你的战斗作风,是他人无可替代的,你这一走,若战役失败,这么多死去的习军将士,你何以对的住他们!”这次战役,蒋座策划已久,评估各方势力,然后拉拢了几处军阀为他卖命,可以说,这战赢了,他就将带着南方政府,成为全国第一人,败了,他将再无法与其他军阀抗衡,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可以输,而这战地关键之一,就是习暮飞的速度作战法则,锋利闪锐,封喉见血,几军相携,速战速决。   蒋座说得声色俱伤,几乎是在哀求他,习暮飞自是明白此事的重要性,他是追奉三民主义的,对孙先生培养出来的继承人总是带有十分的信任,全民统一也是他一直的心愿,他可以不作全民的统治者,可以不作军阀,但对生活在水生火热的百姓,他始终带着一颗高尚的心。   这其中的道理,他不用想也自然明白,想要彻底结束这四分五裂的疆土局面,这一战役,无尚重要,可此种境遇,他的心情火急火燎,脑子已拨不出来空余去想作战之事,一心念得就是如何救如昔出来。   “您不要劝了。”这些事他何尝不是明白,可他不可能弃如昔于不顾,更何况,她还身怀六甲,路羽樊突然变节,囚禁她于府内,柳祝明暗中勾结,柳真真……一想起这些,他就不可能再顾及其他,自然是夫人比起任何一样都重要,“我是一定要救她。”   说着,他决然转身,想要掀起布帘,没想到被木杖挡住,只听见蒋座带有训斥的声音,大声说道,“你就这么弃军民以不顾,让自己一世的信念毁于一旦?国破山河,家归何处?在军校里,你应当学过,军人的职责是什么?是守在战争的最后,即便身上的鲜血流尽,也要扛起自己的枪杆。再说,你这么一走,算什么?你习军的战士该如何想你,一个为首的统帅都不在战场上,丢弃他们在烽火炮土里,他们又该如何激起自己的斗志来英勇杀敌呢?”   习暮飞面如死灰,那种无力的绝望充斥着他整座身躯,一边是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新婚妻子,   一边是热血洒尽的万众将士,他该如何择选,最后,他节节而退,颓然地坐在木凳子上,暗伤道,“蒋座您讲得,我都明了,可我万不能置她于不顾!”   “报告!”蒋座的秘书官脸色慌张,走进来便说,“蒋座,去北建城的南行铁路被人蓄意炸毁。”   “什么?”这一句如万色霹雳闪来,把他本已脆弱不堪的心灵敲得支离破碎,这条必经之路断了,就算快马加鞭赶回去,也恐怕半月有余,到时……   蒋座下重力拍落在他的臂膀之上,用长辈的口气再次安抚道,“放心,我会派人稳住那一方乱党,救出夫人。”   果然,谈判正激烈的进行,可二十六军军长路羽樊态度坚硬,前前后后,谈了无数个回合,就是不肯退让一步,执意要习暮飞放弃江南五省的控制权,否则,一切免谈,兵戎相见。   谈得甚尤不悦,南方政府自然也不是好惹得,风口浪尖之后便是刀光剑影,终于,南方政府,对文远城里的军队发出来最后通牒,如不放人,就先破城掠池!   可路羽樊偏偏不吃这一套,战争一触即发……   二十六军节节败退,眼见这文远城就守不住了,路羽樊抱着视死如归的气节,将与他们拼杀到底,好在,柳祝明的军队增援过来,暂时缓住了前扑而来的汹涌军队,两方在城郊对战,胜负难分。   春暖花开,又是一季的好天,岁月磨砺,将好好的一个国家搞得四分五裂,千疮百孔,处处硝烟而起,苦难得老百姓,也只能过一天算一天。文远城里,戒严多日,满街上只有形色匆匆的少许人士,没有手持通行证就想出城门的人,更加妄不可能。   只因上次走掉了一个重要的人质,所以,才会更加戒备,严格,现在,想逃出去的人,就算插了翅膀,也是行不通的,所谓天罗地网,不过就是这种处境罢了。   守望   湛蓝天空上漂浮着几朵白云,站在半山腰上的空中花园上往下放眼望去,青树林立,一片翠绿,盘山公路九曲十八弯看得一清二楚,这上面有一个点慢慢得移进她的眼眶里,她在花园里散步,肚腩已微微见形,凸了起来,滚金边的墨绿色丝绸旗袍做得宽松许多,如从后身看去,竟是没一点形态。   她拨开被风吹乱了的头发,一只手抚摸在旗袍上,另一只手始终握着那块当初暮飞送给她的碧玉佩,如今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越看,心里越发痛楚,当日,在镜湖山别墅里,她与他闹矛盾,与他近在咫尺,心却有如万里,而现下,还是这栋空荡荡的别墅,除了下人,侍从官,卫戎,再无多余一人。   “暮飞……你怎么还不来救我?”她捏紧了手里的玉佩,珍珠般大小的泪珠滚滚落下,流淌在脸颊之上,被风很快就吹干净,玉佩被她的手掌贴在肚子上,只听见她说,“宝儿,你要乖乖得,爸爸快来了,妈妈知道。”   春日沐浴,如昔站在旭阳之下,丝毫不减往日丰采,反而因怀孕更显少妇的气韵,路羽樊从别墅里到花园里来,看着这一道风景,顿时忘记了生死博弈的惧怕,怵在她身后,久久凝望着,突然想起,某一次,在执行军事任务的时候在一位督军的府邸里曾见过这样一幅画卷,上面写着,“林中有佳人,闻所未能动。”   如昔知道有人来了,便回过头来,脸色照常,这几个月来,对他,总是一贯的漠视,徐徐从他边上擦肩而过,目空无视,直到他唤她站住。   她果然顿了一下,冷眼瞥了一下他的脸,惊奇地发现,那一张脸因没日没夜的激战变得黑瘦不堪,显然已失去起先的风采。   也只有这一眼,她就想转身离开,却被他死死掐住手腕,“不许走!”   她也不反抗,神色慌张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任由他握住,口里说得话犹如冰山中冒出来的气体,寒冷彻骨,“放尊重些,路军长!”   北方内阁自顾不暇,抽出的军队被南方军卡在半路中,火烈激战,而他们的联合部队被南方政府派来的军队逐一击溃,眼见一断一断关口失守,尸体遍布山野,文远城里,鸡鸣狗跳,有许多士兵见守不住城,都纷纷逃逸,文远城就快失守,炮火连天放,就快祸及文远,镜湖山离文远还有一个时辰的距离,路羽樊回来就是为见她最后一面,这里,是最安全的,离城较远,又鲜为人知,习暮飞回来自然可以顺利找到她。   可是,真正要放开她的手,却是心痛纠结着裂痛,野火蔓延在他身体里,他的渴望到了极致,无论她怎样说,他都不想放开她的手,甚至于,他,渴望……带她一起走,可,他也是了解,这绝不是可能的!   昙花一现,如雾里看花,消失极快,回想至今,那一段携手生死岁月,本是应该他保护她,却没想到,最后,是她坚韧的执手相握,才换得他最痛苦坚持,那些如梦如歌,她偶尔流露出的婉约温情,进入他的记忆中,总是找到最深刻的位置,原来,他的渴望如此真切,谁又能料到,他亲手断送了自己得前程,得来的却只这一件。   “拿开你的脏手,路羽樊!”她更加尖锐地朝他怒道。   轰轰轰……远处的炮火声终于出现,虽说声音尚小,可还是被他们听见,而且,显眼的黑烟滚滚冒着,很快消散在空气中,又接着一道,一道,炮声……   他俩双双望去,她听见那声音传来,却是莫名的心里开着盛阳下的花朵,她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拉到近在咫尺之距离,几乎碰面,她羞愧地直推开他,他却攘得更紧,“别动!小心你的孩儿!”   他威胁她,确是生效,她恐伤了肚子里的孩儿,现在什么都比不了这个新生命的重要,她誓死用手抵住他,企图与他分开一点点距离,厌恶得脸煞青着,只咬着嘴唇道,“放开你的脏手,我是有夫之妇,岂容你如此轻薄。”   “……他就要来了,我败了,彻底得兵败,我始终斗不过习家,仇未报,士先亡,我已无多余时间,我必须逃,你……留在这等他,全城最安全的地方只有这里,他一定会在这里找到你,我……”他甚是激动,激动得连眼眶里都溢满了水珠,朦胧了他的视线,这些话说出来,更添置他心中的无限颓丧,本不是他该拥有的这方水土,他硬是掠夺,这种下场,早该预料到,但所有人都是这样,不讨个头破血流,就是不回头看看自己的位置如何。   他终于控制住自己无处宣泄的愁淡情绪,最后说了一句,“我从未想过伤害你,这一段日子,是我对不住你,你现在应当万分开心,他习暮飞终于还是完胜将军!”   他迈步离开,不再回头望一眼,即使她再美,也无关他事,他是早该还她自由,这样守住她又有何用处?他万万没想过,败得这样快,皇甫敬的兵始终未到,那些承诺都是虚无飘渺,他还在做最后困斗,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是对自己的仇恨最最终的宣泄。这样多的自家士兵的血液染尽了双手,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所谓兵败如山倒,摆在他面前的是个不争的事实,本皇甫敬与柳祝明都想掐住最后这一个救命锦囊,至少能与习暮飞谈上个条件,也不会败得这般惨烈,可他硬是不透露交底,自从上次在河边抢下人来,就封锁了消息,将人先是藏了起来,待柳祝明的人在所有地方搜遍,最后再把人转移到早已被搜过的镜湖山别墅,这一招,险中求生,也是他保住她性命的万全之策。   轰轰轰……   文远城外,炮声不断,在春天的烈日下尤其火辣,处处惹起的硝烟,炙热地燃烧起整片地方,太阳悄悄落下,也没消停下来,仍旧,逃兵四溢,追兵乘胜阻击,南方政府派出来的兵马成功击退路羽樊之二十六军及混成旅,柳祝明之四万军队,两方落败得溃不成军,柳祝明见不利情势,知道无力挽回狂澜,撇下苦苦支撑的二十六军及混成旅就退了军,可怜,本是属于习军的二十六军,兵戎相见,已是对立方,军令难违,路羽樊硬是拼了死命要死守下去,可终究,挡不住熊熊的联军将士。   坐汽车连上两夜赶回文远城的习暮飞,被前面的司机唤醒,“统帅,快到城门口了!”   颠簸的山路终于换成了平坦大路,可车子始终在绕着圈子,习暮飞睁开眼,用手使劲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打开窗户,看见一路狼藉的将士尸体,不禁痛心疾首,再抬眼看见高高城门上的“文远”两个大字,那个见过无数次的字迹,今天看起来,竟然是血迹斑斑,他忽然心里就有种特别不详的感觉,那种隐隐的悲寂之感冲上心头,叫他一阵发紧。   “快!直接去镜湖山别墅!”他已按耐不住,一只手使劲敲了一下前面的一座的靠背,司机闻声慌忙按住喇叭,前面的开道车听见,加快了速度,直往烟火炮声中穿流而去,他的车紧跟其后,而后面跟着的二辆军车,也不拉后腿,顺着一路奔走。   坐在一边的沈副官瞥了一眼,一言不发的习暮飞,憔悴不堪,脸色白如纸,胡渣四溢生长,往日的意气风发,经过这数月的煎熬,已把他磨得身形俱消,一边是挥军斥方遒,一边是娇妻陷囹囵,两头的压力,紧迫地催发他的衰魄,而他紧紧蹙着的眉头,总有一根神经在扯动着,沈副官知道,那是因为,他总在等待着那一个希望到来,果然,数月而过,他接到密电,竟是从文远城的二十六军处密潜发出,他听闻那个消息,终于露出极为难得一笑,由于太久没有笑容,这个笑,都显得过于僵硬,他还是忍不住重复了一声,“她藏在镜湖山别墅,速救!”   流光美玉   残阳落寞的洒来,照耀着一路的柏杨树婆娑影卓,这一队车,风驰雷电,在弯曲道路上,一闪而过,静寂山林中,一片一片传来轮胎摩擦地面之声,响彻贯耳。   “不好!二少。”沈副官突然叫道,一只手指着斜前方,坐在后座的习暮飞警觉地坐直,顺着那个切面,就看见了那股浓浓黑烟,正是从刚刚才隐隐出现的别墅出来,弥漫的黑烟,慢慢包围起整个院子,露出的也是仅有的一面建筑体。   这无非是给冰上落霜,这黑烟越滚越厉害,占据他心中的恐惧感也就越加深,他甚至是紧张得双手相握,骨节露出白色的印子,从不知道害怕二字的他,此刻,也仿佛有如魔鬼夺心,遍体痛彻,体无完肤……   沈副官见此,心提到嗓子眼了,再不敢看下去,匆忙对司机说句,“快,再快些!”   广阔的天空中飞翔着数不清的大雁,它们群飞而过,一会成人字形,一会又成其他美丽的形状,它们成群而对,在空中一跃而过,冲进了渐散渐散的浓烟里,熏得它们不得不绕过此地。   一两只孤独的乌鸦凄然叫着,反而停在别墅周围某处,不停地发出声响,黑色如墨的身体,在仅留一丝夕阳的森林里徘徊,注定了某种不好的因素。   烟火蔓延着,别墅已被毁至过半,精致的水晶灯,高档波斯地毯,高档红木家具在一片汪洋中成了木炭灰烬,四溢乱成一团,上面尚未熄灭的火苗放纵地跳跃,扑哧扑哧……   汪洋火光中,有一位女子手握通灵玉佩,躺在二楼的卧室里面,身中数弹,任由那火红的血液四溢在卧室的地毯之上,熊熊烈火渐渐在她眼中模糊,那之后,她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热气,火炉般的别墅里,也只遗留着一股股袭来的冰透心凉。   当四辆车赶到现场时,火势已变得迅猛,一发不可收拾,整套别墅几乎都已被火光围绕,呛人的黑烟迎面袭来,在场的卫戎忙掩面,但还是不同程度的猛咳嗽起来,几乎都望而却步,只有习暮飞不理会里面那一切未知的巨大危险,一边掩面咳嗽,一边独自一人以最快的步伐冲进了火势越来越勇的迷烟火光之中。   后面的沈副官警觉发现,在他身后,焦急地喊,“二少……不能进,危险!”   可最后那点迷影也被滚滚浓烟遮盖住,留在眼前的是深入骨髓的冷漠恐惧,黑压压的天空下,万丛森林之中,那伸出去的那块莫大岩石上的烟火,成了寂寞丛林中最惹眼的地方,摇摇欲坠的屋子,一块一块跌落,噼里啪啦之声贯穿于耳,声声凄凄,幕幕落落。   当天霹雷响起,闷热的天空中,闪过几道麻利的闪电,劈入半空中,犹如利剑击长空,划破夜空之宁静,雨滴如珍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了天的落下,紧随着一声响雷,一道闪电,方才还提着水桶胡乱向别墅里扑火的卫戎们,抬头仰望天空,瞬间的时间,就被大雨浇得全身湿透,这场雨来得及时,不费多少功夫,就把火势控制住,慢慢的,燃尽火苗的别墅只现千疮百孔,无一处是完完整整,破烂不堪,往日那华丽豪气的度假别墅,被这样一把火烧得,一切都消失殆尽,甚至,在这茫茫黑幕之下,残败的镜湖山别墅已然成为一个巨大的污点,染尽了镜湖山的山林丛地,残砖破瓦,永恒的沉没。   雨仍旧在下,只是见小,沈副官提着手电筒,绕过几处柱子,踏过好几具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一路支持。   绝路逢生散花尽   风尘九月初,这一天出奇地躁热,一辆囚车的驶过,划破了文远城里的波澜不惊,囚车中的人蓬头垢面,蜷曲畏缩的身体窝在汽车后座上,背部驼得厉害,他不住抬起眼睛往外面的街道望去,修复后的文远城看着更加繁荣,甚是宁静。   “看什么看!低头!”守在他一边的卫戎厉声喝来,他萎靡地打了冷颤,赶紧把头深埋在两腿之间,一路就这么随着囚车远行,他心里绝望了,逃了这么久,还是被抓捕到,遣送了回来,这条命怕是不保。   警备司令部的深牢大狱里面,他蹲坐在地上,两手紧紧抓住铁栏杆,两只贼眼不停转着,忽听见几双军靴纷沓而至的声音,慌忙退至牢底深处,双手相握,不停地发抖。   吱呀一声,铁门被打开,他出现在牢房之中,身穿藏青色戎服,清瘦无神,双目虽深陷了下去,但猎鹰般的又狠又烈的直射眼光,甚是比以前,还要锋利。他一见到牢中的人,就激愤地将人提了起来,目光狠毒地就像要把人活吃了一样,他揪起人,大声喝道,“尤铮!”   只就这一句,如同雷电鸣闪,贯穿尤铮的身体,他吓得差点把魂魄丢掉,以前手刃无数人的特务处处长今天也会失魂落魄,深恐丢极性命。   “二少……二……少……”哐当,一声巨大落地之声响起,尤铮被重重地甩到地上,他不停地痛苦呻咛,想要爬起来,却苦于无力挣扎。   “叛徒!血染我习军二十六军将士的鲜血,今日,我就要亲手毙了你!”   习暮飞蹙眉,遂露出杀机,掏出手枪,立即上过栓,眼见尤铮的命在一悬,这时,尤铮似乎掏来了最后救命的气力,爬到他脚下,抬起头,哆嗦地喊着,“二……少,饶……命,我……知道夫人没死……”   习暮飞手里的枪被放下,他猛然把尤铮再次揪起到自己面前来,面孔上立即就有了灼灼光辉,声音充满了极度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什么夫人?”   “二……少,如您能放我一条生路,我说得话,您一定是爱听的!”尤铮裂开嘴角,露出蜡黄的牙齿,他心里盘算,最后一刻,这是唯一生机。   “你敢要挟我?!”习暮飞挑起眉,嘴唇扬起,说。   尤铮摇摇欲坠,嘴角裂开地更大,“我的薄命贱如草,又岂可不知,但,二少您的心思,在下还是略知一二。”   习暮飞与他对视着,那狠决的笑意,微微露出,一把枪头再次对准尤铮的脑门,这一次,习暮飞是上了栓的,威逼着尤铮,尤铮虽害怕,但也知道不搏一搏,绝无生还之奇迹,于是,他狡猾的脑袋动了一动,说,“二少!你如若杀了我,就再无可能找到夫人!”   果然如他所想,习暮飞的枪终是放下,他冷眼瞅着尤铮不放,抛下一句,“带到办公室!”   他走后,尤铮虚脱在地,隐约感觉到身下湿染了一大片,大口大口地喘气,战战兢兢,心中不停地搜索,不停地回忆……   去年初夏,晚晴天,镜湖山别墅里,她半卧在床上,安详着睡得极甜,她在等待着自己的夫君,在想象着重逢后的喜悦,在做一切甜蜜思念的美梦,她记得,他离开时,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笑得是如此珍爱,让她感觉到全世界都是瑰丽姿色,美美的围绕住她,那个时刻,她想过,有他的真心相待,此生足矣。   美梦还是被无情打破,又是同一个场景,同一批人马,他们见人杀人,不管仆人或侍卫官,蹬蹬蹬地遍地找人,最终寻到了这个屋子里来,这些尖锐的声音早已将她惊醒,她站了起身,警觉地拿起那把军魂剑,左顾右盼,走到阳台上,寻摸着怎样跳下去。   但一切都已然来不及,这一行人很快破门而入,把她从阳台上的栏杆上拉扯了进来,押着她到一个女人的身边,这个女人一巴掌扇过去,让她遂不及防,脸颊火辣着,疼得想哭。   “找你杜如昔,可是相当不容易!”柳真真手里没有握枪,却是拿着一个火柴盒在手里打转转,她涂着火红的唇彩,与当日在习帅府里,帮她们出谋划策,逃出文远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踱步走过来,一扭一扭,抬起纤细手指,捻起如昔的下巴,“怎么?很惊讶吗?”   如昔把她的手甩开,不冷不热地瞅着她看,心里猜到七八分,自己大概是被柳真真骗了,“你何必这样来戏弄我?”   “杜如昔,你当初在蒋座面前虽是放了我,可你让我体会到生死之间的落差,那种滋味……”   她伸出手指捻起如昔的下巴,加紧了力道,又说,“我就是要你完完整整尝尝被人捅一刀之后的感觉,我设计烧弹药库,然后备车让你与习暮云逃走,甚至于给你们特别通行证,在你以为真的可以逃离开之时,我早已通知了路羽樊你的逃逸路线,你说,你怎么可能不落网呢?”柳真真阴沉地大声笑。   她说得已基本是被如昔猜到,耳后听闻,再见面前这女子的疯狂,不得不无奈地摇了摇头,“柳真真,你杀了平儿,照理说,你是我的仇人,可我情愿放下仇恨,让你重新走上一条正确之路,从未想过诚心戏弄你。”   “真心也好,坏心也罢。今日来,恩怨一并了,说白了,我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突然,柳真真抬起另一只手摸在她的肚子上,她慌忙用手挡住,退了几步,“你……”   “想得对极了,我的目的就是要了你的命。”柳真真一说完,就使了个眼色,周围的士兵一拥而上,在四周围放了几个装满汽油的桶子,另两个士兵就把她连拖带拽捆在床上,双手双脚都被制约着,她分毫都不能动弹,就在她被压之际,她脖颈之中的红绳玉佩脱颖而出,明亮姿态不得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柳真真眼尖,自然瞧见,一把夺过玉佩,放在眼前仔细一看,脸色瞬间比纸张还白,抓起如昔的头发便吼一通,“告诉你,这个玉佩既然不属于我,也不能属于你!”   “还给我……还给我!”如昔拼命地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眼巴巴看着那块玉佩被人夺走,“求求你还给我。”   她越哀求,柳真真越心里出奇的兴奋,把玉佩放在她面前晃了又晃,弄得她筋疲力尽,才收回在手掌里,“我今日要看着你和你肚子里的小东西,一起在火焰里被燃尽!”   说完,她狂笑不已……   整个屋子里一时间只有汽油的味道,越发浓重,火势开始得很快,屋子里的人纷纷而退,只有柳真真还矗在其中,眼珠子盯着床上人的身体不肯放离,这时,她身后来了一人,是尤铮,他在越烧越旺的屋子里匆忙间瞥了一眼捆在床上的人,心里胆寒,忙劝,“柳小姐,这可使不得啊,柳督军亲自交代,要完好带她回去,她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您这样我怎好交代?”   “废话少说,我父亲那边我自会有话可说。”柳真真回头瞪了一眼尤铮,见他不敢妄动,安下心来,再继续看着在烟雾缭绕之中的人不间断咳嗽,终是慢慢合上了眼睛。   他们俩也同时被浓烟呛住,不停咳嗽起来,尤铮拉起柳真真的手,就准备离开,“快……快……走……火势越发大了……咳……咳咳”   柳真真也一只手捂住鼻与嘴,咳喘得厉害,但她却一步未移动,兴许是她还未放下心,只见她丢开尤铮,一个人反而朝床的方向越走越近,因为那一瞥,她竟发现,床上的人微微睁开了眼。   她于是举起枪……   啪……啪……啪……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谢谢一路支持。   下落不明   尤铮顿时目瞪口呆,只见从阳台爬上数名士兵,对中柳真真就是数枪,而在头一人,正是路羽樊,柳真真当即毙命,卧倒在地……   “你是说,那名女尸并不是夫人,而是柳小姐。”沈副官站在尤铮的一边,审视盘问,露出质疑的表情。   尤铮点点头,把手中的杯子一仰,饮下一大口凉水,然后,试探似的朝临危正坐的人看上一眼,接着说,“那一天,我终于查到夫人的下落,告知了柳祝明,他命我带人上山将夫人带走,谁知,柳小姐也会携人跟了上来,我的本意……”   他边说,边打量了一下愁眉深锁的人,“我的本意是要带夫人下山,绝无害其性命之心,但我阻挡不住柳小姐,她……她实在太疯狂!”   “那现在你知道夫人身在何处?”沈副官追问。   尤铮答,“路羽樊救走夫人之后,趁你们未占领全城之际,一路逃出了文远,尔后,出了……”   说着,他故意停顿起来,沈副官再无耐心,咄咄逼人的口气,“哪里?”   那一声刺激着尤铮,他连忙跪在习暮飞的按桌前面,乞求道,“二少,夫人是断然没有死的,您请相信我!我也确实……知道她身在何处,但您要兑现您的诺言在先,我才能……”   “今日动身,我见她之时,就是你活命之刻!”   习暮飞拍案而起,话锋一落,雷厉风行之于他深深地在心中祈祷,这一次,若真能将她寻回来,即使让他丢掉这万里江山,也在所不惜。   往日这个时段,天气该早已转凉,可这一年尤其不同,闷热难耐,知虫不停在夜间小道草丛中奋力嘶喊,叫得人心惶惶,不可安心入睡,天空无一颗星辰,黑云密布整个炎黄大地,滚滚浓雾渐袭入暗空……   半夜里,数辆武装好的军车正准备驶出警备司令部,却被由后而来的几声大呼喊所震住,机要秘书手拿着电报大气喘喘挡在玻璃之上,他的脸上写满了惧色。   “嚷什么?不知道二少要出去办紧要事吗?”沈副官伸出脑袋,朝机要秘书道,他深知习暮飞要办的事现今也只有一件了,其他的,他是绝不想理会的,想到此,他心里就急了,忙攘了攘手,“回来再说吧。”   “二少……二少……不好了……”机要秘书身子发抖,颤颤巍巍冲到习暮飞身边,脸色白的紧要,“东北军大败!”   “什么!”砰得一声,关车门之声骤然响起,只见习暮飞从车里迅速跳出来,抢过那张单薄的电报,放在手中一字一句盯着看,越看越觉得头越发得重,机要秘书在一旁说道,“晚间十点左右的时辰,东洋人自炸北段铁路,谤东北军所为,两军激战,东洋军愈加增多,至凌晨,东北军已退至关外,此刻,恐怕,东北已保不住了!”   天空的迷雾愈加浓重,竟见不到一丁点黎明的曙光,乌鸦停在高干上冷叫数声,听起来,无限凄苦,沈副官睨了一眼他,不同历来任何时刻,那是一种无限的失落,不是低愁,抑不是悲伤,是为天下苍生鸣呼的苦楚,在他现今又黑又瘦的面孔上浮现,是那般无措。   再听一声,便如雷击一道劈来,机要秘书沉重道,“东北完全沦陷!”   众人都把目光放在了习暮飞身上,他此刻心神俱絮乱,黎明还未破,那片天地的主人已易主,且令人悲愤是,竟还是来自一处小小岛国。他知道东洋国狼子野心,蓄谋重重,这回终于狮子大开口。   从前即使再乱,再混战而已,毕竟是国人的面孔换来换去而已,如今,却极是不同,东洋人早设下天大阴谋,落下陷阱,一步一步实行,等待良机,从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行霸占东北关外苍茫大地,整个关外落入日寇之手,大概几百年前的努尔哈赤也料想不到,才多少时光,自己的老巢就被外国人端在手。   一片淡淡的光芒洒来,习暮飞屹立在威严军车一旁,仰天长望,晨曦每日必到,曙光总是可以给人带来力量,他发出口令,“回去,准备备战!”   话音毕,转身欲离去,群人都往回走 ,忽略了,早已躲在一边的尤铮,他倒吸一口凉气,腿脚不由自主扒开,他深恐这战事一起,习暮飞无暇顾及,自会托南方政府去查人下落,而他的谎话就会被拆穿,就没有半点可能机会逃走,想着,几乎神志不清,幻想着,趁众人心皆不在他,天又刚朦胧亮,以为在众目睽睽之下,还可以逃出生天。   砰!砰!   院子里,响亮的枪声迎风突兀响起,刮过习暮飞的耳边,忽像一阵凌冽寒风刮过,小刀子在他脸上磨过两下,他阵阵寒痛,大声阻止,“不要!”   此刻,已无力乏天,他带着最后一丝绝望,几乎趔趄冲到尤铮的身边,捏住他的衣服,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凄厉地问,“尤铮!快说夫人下落!”   “我……我要……”尤铮鼓起眼珠,大得惊人,那种惊人表现尽是对凡尘的留恋,可习暮飞还未问到答案,就见他嘴角抽动,身体绷紧,血液以最快速度流得干干净净,仍在弥留之际吁吁说,“我要……”   “要什么?说!我都给你!”习暮飞此刻已愿把所有给他,只愿留他一口气在,他的声音似乎颤栗着,比任何一刻都心里吃紧。   只见尤铮,绷紧得身体骤然一落,气息全断……   “尤铮,你不准死……你不准死……”他的最后希望落空,拽着那一具身体发疯般摇晃,直到尸体滚落在旁,他才被沈副官扶住,失落掉全副精神,城空中飞过几架日寇飞机,他才猛然抬头,发觉日光越发刺眼。   烟雨金陵城,总笼罩在一段愁云惨雾当中,全城之人上至军官,下至百姓,无不恐慌至极,东洋人的铁蹄到底是踏进门了,而这只是帝国主义侵略的狂妄开始。各大报纸如同雪花片一样遍布整座金陵城,漫天飞舞的传单更是肆意乱溅,军警在城里大肆搜起乱党来,一时人心又惶惶如是,到底是乱世,总没有一天的太平日子,外敌虎视眈眈,内斗见势而起。   城中偏僻的一处院墙内,一个女子正手拿针线,一针一线在缝制手里的小巧衣裳,薄棉纱衣,上面绣着几只秀丽蝴蝶轻舞飞扬,眼见最后一针就要打住,她坐在院中的玉兰树下,微微眯了眯眼,再睁开之际,忽见从墙外来了一张东西,如飘絮般轻柔坠下,她甚是好奇,步到一边,用手拈起那个传单放在眼前,念,“九月国耻难忘,东洋之野心,人人昭见,蒋座喝令三军退守,习军统帅习暮飞避而不援,拱手将国土让人,可恨可悲可叹,国家未来之路晦暗,深恐闪失国土之日不久来临,哭泣百姓将落入他国努力。人民们,起来反抗吧!”   她又默默念了一句,“蒋座……习军统帅习暮飞……”   脑子里始终盘旋着这两个名字,尤其是后一个,使得她脑筋一下就疼痛了起来,剩下那最后一点针线都未完成。她一只手拿着传单纸,一只手使劲敲自己的头顶,岂知越敲越痛,痛到自己跌地几乎不能自拔。   此时,一个老妈子模样的佣人抱着一个漂亮的小孩童走过来,急急地脱口而出,“侬咋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感谢一路支持!   倾国倾城   “夫人……夫人……侬咋样呢?”老妈子连忙把孩子放到内屋中的摇床里面,再跌跌撞撞跑到那个女子跟前,见她眉头深锁,脸色煞白,额头上不停地冒冷汗,老妈子只会手足无措,一边扶起女子,一边哆嗦,“这可如何是好,先生还在外头未归……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老妈子到这家里来帮佣带孩子已快九月有余,平日里一向安好的夫人,今日还是头一次出这样的病况,往日里,先生定时总会请一位西医来给夫人会诊,每次西医都会和先生在外头聊上一会时间,过后,先生就会带来一些药品,有一种药,他也曾叮嘱过,说如果夫人头痛起来,就切记要拿此药给她服下。   老妈子心下一喜,为忽然想起的法子大叫了一声,“有法子了,夫人……有法子了。”   那位女子被老妈子扶到床榻上,她已疼得在床上想用尽气力去翻滚,却只是豆大汗珠而下,手里的传单仍旧被她使劲捏在掌心之中,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疼……我疼……”   “找到了……夫人。”老妈子拂开脸上惊魂似的汗粒,跑到女子跟前,将那圆盖药瓶的药颗取出来,手忙脚乱的洒落了一地,不敢迟疑,就将两颗放进了女子的口中,并喂下了温水。   此时,在摇床中的孩童,啼哭起来,令老妈子乱成一团,只好抱着将近一岁的孩童在怀里喔喔喔的娇宠她……   “先生,你终于回来了。”老妈子操着金陵话,大叹一口气,对站在门口男子嚷着,那目光中终于多了一点安定的成分,毕竟,看这个家里头,是这位先生当家作主,凡事都是他亲力亲为,初见这位先生,她总觉得他有一股子迫人的英气,就和外面的军官气质相当,仔细相处下来,倒也算和蔼,家中里里外外的事,他都可以打理稳当。   只见男子一身青衣褂子,满脸的疲惫中闪过一道异样,他近来越发得瘦下去,老妈子看着那深陷的双颊,也不好多问,只当是近来连绵的战事累及心智,她知道先生是在一家商号做事,这家商号又是与当朝军政有着重重关系,这自然是脱不掉的关系。   男子放下手里的一个纸袋,四周瞄了一下,诧异地问,“徐妈,夫人人呢?”   “先生,夫人她突然头痛得紧要,我从没见过这番情景,就将她扶到房里休息,寻思着您说有一瓶药是可以缓解夫人头疼的,还好我记得,刚给夫人吃下两颗,现好上许多!”徐妈抱着已睡熟的孩童在怀里,裹在怀里紧紧地,一路引着闻言后骤然失措的男子进了后面的屋子。   女子始终蹙眉,不展,但此刻,她不再翻滚,身子安静下来,平躺在床榻之上,就算是闭目而息,也是极其不安稳的,呼吸一起一浮,手里拽着的传单已皱成一团,还是未落开。   徐妈妈静悄悄地把孩童放好,睨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的男子,见他从女子手心里扯出那张残破的传单,仔细端详,侧面阴影落寞孤寂,又有即刻就要被剐心一样的悲哀。徐妈心里越发奇怪,两人本是夫妇,怎么这般生分,从未见过先生留宿在夫人房间一夜,至少,她来帮佣之后,是未见过的。   晚间,已是落寞秋日,院子角落里的一棵梧桐树已黄了叶面,可依旧暖洋洋地矗在院落之中,静谧地守候着春夏秋冬的季节轮候。月亮高高挂上一轮,皎洁摄人心魄,男子负手仰视着高空中看似就在不远处的明月,目光坚定不变,但却失去往日的光彩,他呆呆出神,脑中不可抑制地闪动出光,想到那样的结果,不由地重重叹了一声。   整个院子里悄悄静静地,徐妈带着孩童居住在另一个屋子,孩童早已入睡,徐妈自然陪在一旁,另一个屋子里出来方才那位女子,站在门槛之内,目光纯良,青丝一片,手里拈着一件开毛衫。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男子身后,男子竟毫无察觉,可能是男子思量太投入,当开毛衫披在他肩上之时,他猛怔了一下,迟疑地回头,却迎上了她关切的目光。   面前的清幽女子,一头黑发披肩,半点妆容都未上,却是白净出尘,明眸皓齿,在她身上,一点诞过孩子的痕迹都未曾发现,她依旧有着倾国倾城之貌,甚至,拥有更多柔美的韵雅。   他痴迷于她,为她背负着罪过,为她以身犯陷,为她丢去三魂六魄,至今,他都未后悔过,只要她仍心甘情愿呆在他身边,过着寻常不过的居家生活,他就算死也足矣,但,每次,她总以那双纯净明洁的眼睛面对他时,他的心就会隐然作痛,到底是落败的草寇,给不了她富贵荣华的生活,更给不了她一个完整的真相。   这样负疚得过日子,倒也勉强维持表面的安宁,她总是信任他的,她以为自己从来就是这样一个女子,被他编织出来的平淡身世。但,纸终究保不住火焰,他们本就处于最危险的境地,竟已安然度过一年光景,算是运气。   可那张传单上再普通不过的毛笔字,却只在她静静的一眼之中都能搅乱她的神经,他后怕着,喘喘不安,只恐,那场狰狞的暴风雨就快濒临,只是,他仰望月静安好,怎么都不愿相信,那是风雨来临的最后黑幕遮布。   “君,秋夜寒爽,切勿染上伤寒。”她仰头,未直接遇上那双沉默的眼睛,只帮他穿好那毛衫,边整理,边又随口问,“今日也不知怎的,头痛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跌落车下落的毛病。”   他一只手上来,执住她的手指,放在胸膛之上,突然无限哀愁,随口编来的跌落车借口,在她脑海中竟如此清晰,她是记得的,他说过的字字句句,她全然没有怀疑。   想到此处,更添了他心口一口气,他情绪激动起来,想抓她入怀,“如昔,我是真心爱你,不要离我而去,不要去他身边,你,不要走。”   忽,一阵秋风刮过,那般凌烈,吹得人直哆嗦,她一阵强烈的抵触感而来,从她醒来之后,他一直待她相敬如宾,从未有过如此亲昵动作,一时,她不知道这是难以适应,还是自然反感,反正,她全身上下都是委实的不自在。   于是,她慌忙推离开,满目的厌恶,离他有几丈之远,她再一抬眸,只见他滞在那处,仿若呆子一般,静默,一动不动。   这样久了,她还是如此,难道,以后,他们就该如此?难道,这就是她能唯一交给他的真心?   也许是触目三分的无助感,触动了她,她有些懊悔,自己怎会这样,自个本来就是他的女人,为何这样长时间还对他时刻保持距离,她也不理解。他是敬她的,从未越过半分河界,而她的身体甚是可笑,孩子都与他生了,可每次,他稍有一点亲近,她便如同临大敌一般煎熬难受。   她穿着布拖鞋,轻轻挪动,终于走到他身边,面上带有愧色,“对不起,君,我……我也不知……”   他自嘲似得摇头,落魄凄凉,即要转身,“夜深了,风大起来,你快进屋歇息,别再……”   她亦顿住,不知该不该说下去,只随意问了一句,“君,我想问你,是否见到一张白色传单?”   只这简单一句,他的后脊骨都渗出冷汗,双手相互握得指节发白,低低地说,“没见过。”   “怎么可能?我今日明明是见了它才犯了头痛?”她嘀嘀咕咕地一边走,一边晃头,想从中思考个所以然来,可见不到那样东西,到底是枉然。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感谢一路支持,文快要完结,茜涵准备定制出书,期望有亲们有兴趣!另外,《乱世玉之恋》还有超长番外,一切你喜欢的人物还会再次出现,各自寻到归宿。   只剩她而已   翌日清晨,她到街市去购置一些生活须品,返回之时,突然想起,既然出来了,不如走上一走,这一路走去,不知觉间,已到店门前。   “请问刘君在吗?”她去问店里的人,店里的伙计见她一身打扮,不由多看几眼,一路引得她往里面的屋子走去,要她在一边厅里等候,她隐隐听见一扇门里有人争吵的声音,好像是刘君。   “舅舅,我不能放她走,就算她知道了,要了我的命,我也认!”“愚昧!愚昧!”又一个老者说道,“你这样护着她,总有一天会为了她白白丢了性命。”   “我已失了所有,现如今也只有她而已。”他又说。   “你知道我当初冒了多大的危险才把你们从柳祝明的眼皮底下救走,你竟要留在金陵,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就你当个宝,哪里不好留,偏偏在这里……祸害啊!”老者又气又怨。   “这里自当是最安全的。”他道,“谁?”   他终究察觉到门外的她,从门里顿然起身,出来查看,见她怔怔站在那,提着一篮子物品,不由惊出一身汗,“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好在她也没多加在意他们刚才的对话,只朝他扬了一扬手里的东西,笑靥如花,他拉起她忙往外走,“我都说了,不要来店里,有什么事等回家再说。”   “我又不是犯人!”她嘟起嘴,一副好不乐意的模样,“出来逛逛都不行?”   他见她不悦,只好一只手帮她提起篮子来,“这世道乱,我不放心你单独出行,这样,你也怪罪我。”   她只瞧着他不动,一副想要看穿他心思的炯炯神色,他心虚了,连忙瞥过脸,说,“好吧,以后我陪着你,你想出来就出来,行不?”   次年初,元宵佳节,金陵的街市中早已人流满满,气候还寒冷得很,但庙会的热闹,自当最吸引人心,尤其是那秦淮河畔人潮汹涌,两条沿河而建的石板路上花灯霓裳,妖娆媚人,在盈盈迷光之下,少不了一对一对佳人漫步。   一年一度的庙会,今年照例还是先舞龙弄狮,人们翘首顾盼,彩龙戏珠,连接在一片灯海之中,远眺望而去,恰似一条真龙飞跃人间,好不自在祥和。   小摊贩架子上,油锅中,滚动的元宵,正是佳节中不可缺乏之物,它热气腾腾地跳起,被商贩勤力吆喝它的美味,自然吸引不少人驻足品尝,在一处旧式清门的前面广场里,更是有武夫摆起了架势,刀枪,人马,皆以上阵,皮肉未伤分毫,掌声过后,武夫咧嘴大笑,与给位围观者拱手作揖,其中一位秀气女子端上银盘便四周一一越过,但见硬盘之中已落下不少银元。   旧式清门之上,有一块匾,上题有夫子庙三大字,这处便是久远朝代所遗留下的文人考取功名之考试点,金陵乃历朝古都,想来,这里必定出过不少大有作为的文人。   最热闹的地方,当属那条默默流淌过千年古国的河流,无数文人雅士都曾流连于此,与美人吟诗作画,举杯换盏,那些时刻,总是暧昧浓情,说不清这里究竟是风靡之地,还是风景胜地,但,至今,都有不少民间微言,那多情拂面的美貌姬女,在此留下众多痕迹,以至于今日,这处,还能隐隐闻到胭脂淡抹香气,渐入鼻息,袭人之快。   小河流水细细,里面已有许多星星点点的亮光,随着船只的移动,缓缓在波澜不惊的河水里漂流,拱桥之下一边,站了许许多多的人,尤为妇孺居多,也有男子陪在一边。   刘君蹲着抱着小可人儿,手把手教她如何做一个稳当的船只,口里娇宠得很,“暄暄,瞧爸爸的坐船,盯着。”   他动作迅速地做了一只纸船,有规律地摊开,模样还挺逼真,暄暄嚷着还要做,还要做,他只好服从指示,再动手做一个,谁知翾翾总来抢,刚做好一只便抢一只,一会下来,都有好几只船落在暄暄四周围,还包括她手里的几只,她俏皮可爱的脸蛋笑得成一朵花,自己也不是依靠在他身上,一人便向河边走去,等路羽樊晃过神来,她已将捧在手心的船只全扔进了河里,离河面就只一步之遥,她还不断拍着巴掌,笑得特别乐呵。   他那一秒被惊出一身汗渍来,小家伙的胆,真是不小,想起来,如果她不慎掉入河里,真是后怕,暄暄被他攘在怀里,直叫痛,“爸 爸……疼,疼。”   “这里危险,以后不准离开爸爸身边。”他微微责备道。   暄暄则抬起那天真无邪的双目回望他,大声嚷,“不!”   他哑然,再问,“难道暄暄不怕吗?”   暄暄自在得摇了摇头,一手指着两岸的人群,翘起那敦敦下巴,说道,“暄暄……不怕。”   她的一眼一目,一颦一笑,都太似一人,连这脾气都有八分相似,真是天性所至,平常家的孩子哪来得这样大的胆,说这样傲人的话。   “暄暄……”一个妙人的声音由上之下,女子手里拿着几只细小蜡烛,从桥上漫步而下,她浑然不知方才的事,见暄暄就甜甜地叫她,翾翾见了她,自然欢喜,就奔了过去,在她怀里撒娇,见了蜡烛,又奋力去抢蜡烛。   “别闹了,暄暄,再抢,妈妈可是要罚你的!”她故作一副严母姿态,话一出口,暄暄就嘟着嘴极其不痛快,手还迟疑着是不是该去抢她手里的蜡烛。   他一把抱过暄暄,暄暄乘势成功抢过其中一根红色细长蜡烛,“来,暄暄,我们来放水船,可以许愿的。”   “你纵她吧,以后她可闹得慌。”她无可奈何,只能一笑而过之,也动手折起水船来,他一边安装蜡烛,一边随口问,“方才去这么久,是不是蜡烛都卖光了,你找了好几家?”   她也过来相助他,取出火柴,一划即亮,那道光闪过她的脸庞,照出异常的光辉,她答,“也不是。方才,夫子庙那一头的酒馆里来了一位重要人物,我正巧在旁边买蜡烛,就看了一会。”   “重要人物?”他略一听闻这四字,就浑身上下不通透,脸色微变,“你瞧见模样了没?”   她忽垂下头去,只是黯然,抿嘴一笑,“可惜没瞧见!他被众人围在中间,旁边又是卫兵,又是百姓,我连他半分容貌都没瞧见。”   “不过,我见了他的背影,倒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暄暄在一旁耐不住了,脚一跺一跺,断断续续叫着快点,水船,水船。   他深陷在愁思当中,手便停下来不做了,还在勉强维持,“你几时对这样的事感兴趣?”   她吁叹一口气来,佯装天真,“我也不知为何,就想看个究竟。”   暄暄又在闹,她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娇柔地带开话题,“我也就是随心一说,快,我们来放河灯了。”然后,再带着暄暄步到静静流淌的河水,波光粼粼,暄暄乐呵呵只想跳跳,见她将盛有蜡烛的小船从河岸往水里一推,小船便缓缓前行……   她闭上眼睛,默默在心里许下愿望……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感谢一路支持,文快要完结,茜涵准备定制出书,期望有亲们有兴趣!另外,《乱世玉之恋》还有超长番外,一切你喜欢的人物还会再次出现,各自寻到归宿。   放河灯   一对母女依偎相依的背影落在他的眼里,今日看见,如同一根荆刺扎进心脏,且深度非浅,她们本不该属于他,却陪伴着他过上人间最美好的岁月,静安岁月之好,月见嫦娥淡泣。   他知道,如若她真是清醒过来,定是不肯原谅他的过错,以她的性子,即使粉身玉碎,也绝不会瓦全,当初,不是为了肚子里的那一块血肉,她……   到时,他该如何应对,他深深恐惧,心里仿佛有一个无底洞,摸不到踏实,而近在身边的那位统帅,知道实情后,是杀他,还是毁他,他已然不在乎,只不过,他的愧疚之心,时不时泛起,总让他在半夜里汗涔涔地惊醒,都是一片尖刻的训斥之声,那声音,不是别人的,而是他本人。   那年,大火毁尽镜湖山别墅,他救走她,而她因差点窒息,脑中缺氧,而造成记忆暂时缺失,其他一切安好,甚至于她肚子中那块坚强无比的血肉。再之,柳督军正四处搜人,誓要找到她,传下令来,杀无赦,为唯一的女儿报仇,他好不容易逃出文远,又怎可冒险返城,至少,先保全性命才是上策,这样一逃,便是数日之久,后来,他终被舅舅所救,他执意安身在最是危险的金陵城。稍一安稳,他才深深感受到,她变了,变得不再周身有刺,而是乖顺体贴,她这样乖乖得,视他为唯一之亲人,他怎再舍得放手送她而去。   之后,习暮飞归依蒋座,兵马皆可由蒋座调配,南北方这一大片稍作安定,亦发下命令,见他绝不能动枪,而是完好请他回军。他何尝不想回去,可一路错下去,伤痕累累,双手沾满习军战士的血迹,他何以再有颜面出现在习暮飞跟前,他是懦夫,根本不配与习暮飞结交为兄弟的懦夫!   而习暮飞也一直不断打听她的下落,有一种誓死不信找不出她的决心,他也想过送她回去,可她临盆在即,此去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就是祸及母子两命,他万万不敢……   这样一拖,竟然,是两年多的光阴……他目光越发黯淡……   “君,快来,你也放一只河灯……”她转过身,瞄了一眼他,并未加怀疑,而是莞尔一笑带过,“许一个心愿,河神定能佑你。”   油灯之下,暗流明光闪烁,翾翾嘴巴一抿一抿,很快进入梦乡,睡得沉极了,她被徐妈接过后,就被带入屋内,大门悄然关上。   她先回房间里,梳洗过后,默然地坐在梳妆台上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用梳子一遍一遍得梳过黑蓄长发,脸上抑制不住沾上点点红晕,从镜中折射出那一床榻,被褥铺好,帐面一边落下,油灯在一边点着,更显温馨柔和。   她断然起身,披住一件长及脚踝的风衣披褂,迈出小步子,这每一步都令她心神恍惚,不住得脸红心跳,手指捏在一块,泛出阵阵汗渍。   果然,他在院子外,许是累了,就垂首坐在凳子上抽烟,地上的烟头落满一地,这样的情形,她从未见过,因为她尤其厌恶烟草的味道,以前,他抽过一次,她连连作呕,自此后,他便不在她面前抽烟,就是在外头抽了,也会把衣服弄干净再进屋子。   今日,他是怎么了,这样烦闷,抽如此多得烟,难道,是因为她?她矗在那,出神地想,自她生产后,与他,并未有过夫妻之实,她如此抗拒,如此之久,他该如何去想……   她怔怔地出神,忘记了自己的斗篷里面只穿了一套薄薄睡衣,迎面就是一个喷嚏而来,尔后连打几个,刘君早已回神过来,脸上诧异表情不在话下,“你怎么穿如此单薄就出来?快进屋去,仔细受冻。”   他伸出手想更进一步靠近她,却止步不前,迟疑数秒后,终究还是放下了手,“去吧,天夜了。”   她定定地盯着他看,往日情形一并浮上心头,竟心中泛过一叶孤舟,丝丝清苦,尽在不言之中,她脸露羞怯之色,亲昵了一句,“君……”   他不解何意,见她异往寻常姿态,更是好奇,便以为她是心中有事要与他商量,所以他就轻轻应了一声,“嗯……”   “今晚,你就不要回那屋子睡了。”她低头说道,头埋地越发低了,两个手指直绕着手里衣裳一角不放。如一杯醒酒药灌下,他彻底得醒了,他怔住,痴痴地盯住面前的娇色女子,不敢置信,连忙转脸想遮掩,往前欲离去,“我还是回房得好。”   谁知,她会在后面牢牢箍住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西装绒衣外套上,她的幽兰气息传入他的耳朵,令他阵阵酥麻,“君……我知道,这些日子,我的不是……我俩本是夫妻,怎能老这样分床而睡……”   她靠得如此近,说话声音宛如天籁之声,在他身体里,血液都奔腾起来,他怎么可能不激动,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地靠近他,亲近他,她的心门难道就此打开,一切为他。   帐房内,充满着暧昧气息,他将她抱至锦绣床榻之上,慢悠悠地将她安稳放在自己身下,抬起手指在她眉目间捋动头发,她的一只手被他握紧,手背上全是汗水,她羞涩地望着他笑而不语,却不知那一眨眼间,他的唇已铺天盖地袭来,吸允着细唇中的清雅香气和芬芳,一只手将她拥在怀里,几乎不给她喘气的机会,他的呼吸愈见深重,眼神痴迷至深,如同夜里山坳中的独狼,发出令人生畏的光芒。   她睁开眼想看清他的容颜,却在挣扎间,忽见面前一片黑暗,原来油灯被人熄灭,一边遗留未落的绸缎帐子面垂下,她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已不见,仅此几秒钟而已,那沉重的呼吸扑面而来,她的唇再次被吸起,手指碰到了一大片肌肤,竟是无比炙热难耐……   “君……轻点……”她有些吃疼,一把推开他,在仅留一点光线中,看见那道闪烈的目光袭来,他结实的身体不住颤抖,抖个不停,他抬手摸过她的脸颊,呼吸尤为不均匀,“如昔,我……”   “嗯?”她答应着。   他的面贴来,顺着脖颈而下,碰至盘扣,急切地解落,可偏偏就是紧得很,他按耐不住,便继续吻下去,再用法子拨开盘扣,他的呼吸蓄乱,在她耳边响,“我是真心喜欢你。”   “我……知道……你是我丈夫。”她亦接受这样的他,因为在心底里,她已然接受,她的手心握住他那颤抖不已的手指,那一瞬间,气流倒退,只从上空贯穿而下,到他脚底,都是凉悠悠的一阵冷风,他的肌肉缩在一块,全然没有了那雄雄烈火烧身之痛,而今,只留下,一泼冷水忽然落下,把他浇个通体淋透,浑身无一处不冷彻入骨。   他终于落败,身心皆以败落,这样完好的女人,天真地信他的字字句句,甚至已将心交付与他,但,他实际上就只是个骗子,骗取别人人生的大骗子。   他抓起衣裳就从屋子外头跑去,任由她在后面错愕地唤他,也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朝前面跑,前面的路途哪条才是他该走下去的,他不知道,他只能奋力朝前,赤身胳膊在寒风夜暮中冷冽出一身汗珠,他停不下来,更加分不清那是热的,还是凉的……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感谢一路支持,文快要完结,茜涵准备定制出书,期望有亲们有兴趣!另外,《乱世玉之恋》还有超长番外,一切你喜欢的人物还会再次出现,各自寻到归宿。   上海落陷   二月,东洋人大摇大摆在海上运送军队和装备至上海口岸,舰队已公然在我国海域上滞留不归,去年东北沦陷,隔年,又狂肆如此,真是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只是上海租界众多,又有南方政府之七十八军驻守,量东洋人也不敢妄下狠心,搅黄了这一锅粥,自己身陷其中,也不尽然可以脱身,毕竟,牵扯了外国多国的利益在其中。   所以,南方政府也以为,东洋人也就是做一做样子,撒一下渔网,看是否捞得到鱼,捞不到,也就算了,大不了弃网返航。   可是,东方大地实在甚广,诱饵极深,东洋人胃口大开,怎能就此收手作罢,东北关外已然收入囊中,而沿南而下,他们的胃口大得让人深恐。   刚刚二月初,年关不久,东洋人就在海上不断滋事,七十八军属自当防卫,火炮而起,两方均有伤亡,且东洋人更多。南方政府里立即派出了内务总长亲自到上海,对东洋人作书面道歉,并勒令七十八军退兵三十里外。   七十八军乃习暮飞自归附南方政府后,亲自改编的一个精锐军团,又称战略军,由他亲自指挥,作为可直接调配的机动部队,这几年来,养精蓄锐,经他精心调校,已渐成一派气候。   他的军人,都知道,他素来秉持的宗旨是,纪律好,能作战,不怕死,听指挥,这些就是七十八军的军训纲旨。   面对东洋人如此胆大妄为的无理要求,身为七十八军军长的他,怎可做事不理,他与东洋人素来恩怨不断,这些年来,东洋人的爪牙伸得更广,气焰更加嚣张,奈何,北洋政府形同虚设,而南方政府看似一再退避,他军权已移交,也只能悲愤交加地望着地图上那一处岛国,眼里直冒烈烈火花,这样郁郁心情,无奈引至他再次闹上了胃疾。   这一天,阴雨连绵,他从医院出来,沈副官领了一些药品出门,他们一行人坐上雪佛兰轿车一路而去,细雨飘然而过,尽然有如刺骨的寒风扑面,医院大门外头,人头攒动,实实满满的人将这位于城中心的安立医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医院的警卫上前阻着,那群人都是穿着蓝衣蓝衫的青年学生们,被阻拦在外头,正义愤填膺地与警卫争吵不休,其中一个领头在前的人眼睛很灵活,一会就发现站在雪佛兰一边的他。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一帮人,无谓寒风凌烈,枪杆子面前,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学生,他们围住这里的目的,看来只有一个。   很快,那个领头男学生朝他这一方呐喊道,“习帅,我们学生请愿能与您谈一谈吗?放我们进来行吗?!”   话一毕,后面跟随的人都纷纷举起那一副副蓝色旗帜,上面赫然写着,绝不低头!那由数百人组成的人群,远观侧目,都有一种令人心情澎湃的激动,四个绝劲笔锋的大字,显示着学生们热血护国的真心,他们随着人声举起手来,齐齐呐喊出声,激荡人心,“日寇卑耻,自卫护国!”   眼见医院的警卫已无力再抵挡那一潮又一潮的浪水打来……   “二少,您还是先行回避为好,我来解决!”沈副官把手里的药袋传给身后一个卫戎,示意道,“陪行二少到医院里面。”   但习暮飞却置身于此,分毫未动,他一只手掌使劲压了压胸口之下的绞痛,另一只手抬起,“无妨,我与他们谈!”   “二少,学生们年轻气盛,若言语过激,闹不好,会出手……”沈副官焚心着,担忧地瞥了一眼,学生们似乎又挨近上不少。   身边的卫戎们很快就上去数位,欲阻拦住那如河流前来的人潮气势,方才那位带头高声呐喊的人再次指住这一行人,目光如刀锋,口舌如毒蛇锥心,“素闻执掌江南五省的习统帅爱国护国,英勇无敌,今日看来,全是无稽之谈,别说爱国护国了,就连自己的父帅之仇都未可报,被东洋匪人一破再破,英勇无敌也只能是用在互相厮杀过人身上而已,照我来看,全然是一个躲在南方政府翼下的狐假虎威一个伪人罢了……”   他说得慷慨激昂,言辞绰绰,那浓眉大眼中冒着一股子热烈的熊熊烈火,直逼正默默喘息的习暮飞,不料两双眼睛对视才几秒钟而已,他就被前来的卫戎用步枪柄狠狠伤了胸口,顿时,他痛苦地双手捂胸,但扔抬高脖子,想要把里面的人再骂个够。   “放肆!”沈副官指着面前的学生破口训道。   习暮飞终于动容,一步一步走,步伐稳健如松,冷峻的面容中露出凉凉笑意,这个世间,还有这种人,敢当着他的面指住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而且骂得如此文雅,他打心底有点感兴趣。   他果然抬手下令卫戎停手,卫戎们将他围住,而又将那个男学生围进圈内,男学生见他终于肯前来见面,咬牙把身板挺直,他仔细,由上而下端详着,面前此人,身穿深蓝色中山装,腰板笔直,身形高大过他,炯炯有神的双目,浓密的黑发,发际生得十分偏上,一瞧那脑门,就知道是绝顶的聪明,明朗大气的五官无不令人顿生欣赏之意,他很硬气,面对,嗜杀成性的军阀,丝毫畏惧之感都未表露出,瞧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真是好大的胆。   “这位学生,口才甚好!”习暮飞先出声,微抿嘴,笑道。   男学生头仰得颇高,仿佛就想把底气抬得比他高似的,由此来压压他的威风,“习帅,难道,我说得每字每句,有半点不符?”   他眼底的锐气一点一点增长,那多似杀气汹涌而来,后面的学生见状,都要拥挤上前,想护卫住那位男学生,却不料男学生扬手豪气一道,“同学们,别怕,光天化日,我想大名鼎鼎的习帅也不会对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们动刀动枪,对吗?!习帅!”   他最后一句转来质问,倒给习暮飞来了个下马威,他动,亦是错,不动,则……   然后,习暮飞不动声色地笑了,“方才我才说了一句,你就说了如此之多,暮飞佩服!”   男学生亦愕然,怔在那不动,他也是大惊失色,大概,他自己也没想过,习暮飞会这样给出他回答,他的一腔热血只想搏上一搏,他知道这南方政府中,也只有习暮飞尚留有那一股热血爱国精神。   “同学,你说的话都没错,暮飞确是无力乏极,面对山河落入外寇之手,只能眼睁睁……”习暮飞说着,胃里空空如是,只有如强酸般的胃水冲过去,一股酸气逼入身体,他越显颓然。   “不!习帅!晖之并无诋毁习帅之意,只因他人阻扰,我们这些孱弱学生任是没有办法接近你,才会如此恶劣一说,在此晖之郑重歉意。”李晖之一身正气禀然,微微向他倾身。   其实,他也是真无它法,就是这习帅到安立医院看病的消息都是好不容易探了出来,东洋人猖狂的行径早已在民间中蔓延开来,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不群心激愤,尤其是正处于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们,他们是未来国家的接班人,他们接受着国家最好,最先进的教育,他们明白国弱敌欺的道理,更明白敌进国绝不可退的道理,这个世间,从来就是欺善怕恶,人好欺负了,众人都来欺负,国家好抢了,没人抵抗,列强都来抢食!   一阵阵寒风拂过,后面的学生们都不禁心里打抖,可是他与他,丝毫不动,李晖之,诚挚双目以对,那种坚实的热忱使习暮飞震撼,这样的人如若以后学业有成,能来到他麾下,必当成大气。   习暮飞负手而立,摇头叹笑,“好!既已见我,也不必拐弯抹角,有话当说。”   一面浅蓝色旗面举上肩头,上面写着的绝不低头,楷体字,字字分明,是国人,都明白其中道理,万里山河,已尽失一角,这一回,敌国的意图,太过明显。   “习帅,关外已落入日寇之手,日寇觊觎我国雄壮河山已数年,这次上海滋事,绝非是简单道歉可以了事,他们得以南方政府书面致歉,更胆大妄为,所谓以动制静,南方政府如若再静默的话,那野心勃勃的日寇还将会大动干戈,肆意妄动,到时,江山尽失人手。”他一句都不含糊,说话时卯足了劲,一言到底,“我们虽只是只懂写些文章的学生,但也懂民强国盛的道理,南方政府这样含糊,一味退让,我们也将坚持把学潮游行到底!日寇滚出我国,誓死护国!日寇滚出我国,誓死护国!”   “日寇滚出我国,誓死护国!日寇滚出我国,誓死护国!……”身后整齐的人声随之响彻贯耳,男女学生纷纷扬旗示威,都是些年轻不过的孩子,喊出的话,却可以在瞬间地动山摇,震慑天地。   学潮已断断续续开始了几次,一次是在总统府前,另一次是在金陵最繁华的大道上,再一次是在蒋座的府邸附近,都未得到任何回应,还在军民摩擦当中伤了不少学生,因此,学生们对南方政府基本上都不再相信了,唯一的希望只能落在习暮飞他一人身上,不仅仅因为他的父帅被东洋人害死,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素来忌恨东洋人,民主情结尤甚高昂,但,最重要的缘由还是,那驻守上海的七十八军是属他所管,是退,是留,他一人说了算。   此情此景此境,他心里如同迅速燃起了熊熊烈火,那火焰并不是烈火焚烧,而是热气腾腾,将他团团围住,面前赤诚学生一片,他们虽不能上战场杀敌,却不顾生命危险,公然敢与军阀叫板,他们的精神可嘉。   上了战场,只有不怕死的人才会赢得胜利,以前,统治江南省区的孙帅,就是因为得了那嗜血成性的白俄匪人,在战场上,其他将士见了都会失色胆怯,心里已输了半截,又岂会有可赢的机会。   他兀自想到,剑眉一抬,抬起眸子扫视群人,然后眸光一顿,一只手猛烈抬起,白色手套上沾了多多少少的柔柔细雨,在此刻,他只想表达最贴切的心意,“各位同学,请放心,我的心和大家的是一样,绝无半点退缩之意,生为国人,死为国魂,誓死保卫家园本该就是我们作为军人的责任。上海,我必保!日寇,我必退!请相信!”   他为之一鞠躬,话一出口,心情竟随之放晴,那些压在心头的大岩石终于被挪开,是这些学生给他的重重一击,使他背负国家责任而决然离去,守卫家园,是于他,是与国人,每个人的责任!   学生们被他的话感染,热情洋溢地使劲鼓掌……   他立在风雨中,回想戎马倥偬,那时,多为争权势夺地盘,总少了点正气禀然,而现下,此刻,他方知,自己是理直气壮的,是为国为民,并不全是为了自身利益,他的路就是应当这样走下去,若她还在他身边,也定会支持他的决定,可是,天大地大,他寻了千山万水,究竟人是藏在何处,就是不可得知。   学生们已转身成群成对散去,就像刚刚结束了学校大会议一般,这些人都放松了心情,一路走得还颇愉悦。   “习帅,我们信你,希望你能信守承诺。”李晖之没有离开,而是定定站在他面前,用一种学生领袖的口气对他说,印堂发光,看起来确是一个胸怀天下之人。   习暮飞伸出手,朝李晖之举起,“李晖之,我已记住你!”   李晖之笑一笑,多有爽朗之态,单手与习暮飞手掌交汇,双掌竟同样劲力雄浑,两人几乎同时在一种气体交流中相聚,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感谢一路支持,文快要完结,茜涵准备定制出书,期望有亲们有兴趣!另外,《乱世玉之恋》还有超长番外,一切你喜欢的人物还会再次出现,各自寻到归宿。   翌年丰雪   夜里八点光景,已算是夜暮更深,白雪飘然而至,这一场雪,应当是冬末最后一场雪,再过后,就会立春,自然是万物复苏,绿意盎然,可,这白雪覆园,总是习暮飞最喜欢的季节,因为,彼时,她与他在雪地里牵手嬉闹,说他们之间的情话,听她轻声朗笑,看她莞尔红扉了脸,那时,梅花开得甚好,一株株红梅,林立后花园中,她穿梭在梅林里,他就站在一边凝视住,那一道风景如画。   “二少,您的药该吃了。”沈副官敲门许久,房里没有声音,他害怕习暮飞困倦了,就和往常一样躺在沙发上随意就这样睡,身上什么被子都没有,伤寒又在所难免。想着,就连忙推门而入,岂可料,习暮飞并未入睡,而是倚在一张独椅上,手里拿着一张照片,久久出神。   一边桌上的药粒全未动过,还放在远处,白瓷杯里的水已经凉透,沈副官无奈摇了摇头,回身去换了一杯热开水,他将水杯放在桌上,又稍夹带了声音,“二少,您该吃药了,不然,胃又会支撑不住了。”   “沈副官,外面是不是又在落雪?”习暮飞问道。   “是,真没想到二月天里还会有一场大雪而至。”沈副官把药和水递上去,再次恳求他,“二少,我们的人还在用心寻找夫人,您放心……身体养好,到时才能……”   他亦缄默着不说话,低着头,让沈副官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那道阴影隐约让沈副官觉得是无尽的哀伤,自从尤铮被毙,他为此伤身耗神已持续半年有久,暗自伤神本已耗费心力,加上近几月来,国家不断异变,他奔波在战场上,更是身心疲惫。   “沈副官,去年也曾落过雪?”他也不接水杯,负手走到窗台前,取掉锁链,摊手一推,外面的飞雪扑面,纷扬洒在他冷酷的脸上。   “二少,去年很早就下过雪,不比今年,雪落得较晚。”沈副官听见他突如其来地连声咳嗽,难以抑制,忙上前想伸手将已是夜霜凝满的窗棂关上,但,一只手伸来,他气喘难平,面对着屋子外那白雪茫茫,目光变得一片雪亮。   “别关,我喜欢这样冷。”他一只手使劲压在胸膛前,望住鹅毛细雪,脸上顿时神采奕奕,“我竟忘了……去年真的落雪了吗?”   “是,二少。”   官邸,梅林中,众多红梅花树棵棵在冬日里争奇斗妍,被风雪披上了晶莹外衣,一派红雪傲梅姿态,白雪覆盖了一地的泥土,远观,在黑夜中是一块人间圣地,洁净得让人忍不住踏上寻梅。   但,他还是走进梅林之中,在梅枝回绕的娇艳水洁当中,一路寻着,沈副官在一旁紧跟,手里还拧着一盏油灯,其实白雪天里,即使是夜,也亮堂得很,举灯主要还是为了更方便找到那个地方。   终于,他还是用手拨开白雪覆盖的泥土,然后泥土几层,里面掏出一个青色陶瓷罐子,那不过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罐子,可在习暮飞眼中,简直可算是如获珍宝,捂在手里,捧得小心翼翼。   沈副官不敢多言相问,不过心细的他自然猜得到,这样一个罐子埋在深院梅林当中,一定不是习暮飞自己的,而是他人留下,才尤显珍贵。   风雪洒落一路,再次把这个汤山别墅装饰一新,青砖琉璃瓦上覆上层层霜雪,当真是碧色连天,温泉水池早已被下人封闭好,本已无水的池中也不过几个时辰就成了一个碧波水池。   参天松柏威严守卫后山,雪覆面,层层落下,只听见簌簌之声,不绝于耳,远空里,总有一跃而过的无名飞鸟,分出一声嘶声长叫,想必此刻,这飞禽外衣上也披上了不少风霜。 夜里八点光景,已算是夜暮更深,白雪飘然而至,这一场雪,应当是冬末最后一场雪,再过后,就会立春,自然是万物复苏,绿意盎然,可,这白雪覆园,总是习暮飞最喜欢的季节,因为,彼时,她与他在雪地里牵手嬉闹,说他们之间的情话,听她轻声朗笑,看她莞尔红扉了脸,那时,梅花开得甚好,一株株红梅,林立后花园中,她穿梭在梅林里,他就站在一边凝视住,那一道风景如画。   “二少,您的药该吃了。”沈副官敲门许久,房里没有声音,他害怕习暮飞困倦了,就和往常一样躺在沙发上随意就这样睡,身上什么被子都没有,伤寒又在所难免。想着,就连忙推门而入,岂可料,习暮飞并未入睡,而是倚在一张独椅上,手里拿着一张照片,久久出神。   一边桌上的药粒全未动过,还放在远处,白瓷杯里的水已经凉透,沈副官无奈摇了摇头,回身去换了一杯热开水,他将水杯放在桌上,又稍夹带了声音,“二少,您该吃药了,不然,胃又会支撑不住了。”   “沈副官,外面是不是又在落雪?”习暮飞问道。   “是,真没想到二月天里还会有一场大雪而至。”沈副官把药和水递上去,再次恳求他,“二少,我们的人还在用心寻找夫人,您放心……身体养好,到时才能……”   他亦缄默着不说话,低着头,让沈副官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那道阴影隐约让沈副官觉得是无尽的哀伤,自从尤铮被毙,他为此伤身耗神已持续半年有久,暗自伤神本已耗费心力,加上近几月来,国家不断异变,他奔波在战场上,更是身心疲惫。   “沈副官,去年也曾落过雪?”他也不接水杯,负手走到窗台前,取掉锁链,摊手一推,外面的飞雪扑面,纷扬洒在他冷酷的脸上。   “二少,去年很早就下过雪,不比今年,雪落得较晚。”沈副官听见他突如其来地连声咳嗽,难以抑制,忙上前想伸手将已是夜霜凝满的窗棂关上,但,一只手伸来,他气喘难平,面对着屋子外那白雪茫茫,目光变得一片雪亮。   “别关,我喜欢这样冷。”他一只手使劲压在胸膛前,望住鹅毛细雪,脸上顿时神采奕奕,“我竟忘了……去年真的落雪了吗?”   “是,二少。”   官邸,梅林中,众多红梅花树棵棵在冬日里争奇斗妍,被风雪披上了晶莹外衣,一派红雪傲梅姿态,白雪覆盖了一地的泥土,远观,在黑夜中是一块人间圣地,洁净得让人忍不住踏上寻梅。   但,他还是走进梅林之中,在梅枝回绕的娇艳水洁当中,一路寻着,沈副官在一旁紧跟,手里还拧着一盏油灯,其实白雪天里,即使是夜,也亮堂得很,举灯主要还是为了更方便找到那个地方。   终于,他还是用手拨开白雪覆盖的泥土,然后泥土几层,里面掏出一个青色陶瓷罐子,那不过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罐子,可在习暮飞眼中,简直可算是如获珍宝,捂在手里,捧得小心翼翼。   沈副官不敢多言相问,不过心细的他自然猜得到,这样一个罐子埋在深院梅林当中,一定不是习暮飞自己的,而是他人留下,才尤显珍贵。   风雪洒落一路,再次把这个汤山别墅装饰一新,青砖琉璃瓦上覆上层层霜雪,当真是碧色连天,温泉水池早已被下人封闭好,本已无水的池中也不过几个时辰就成了一个碧波水池。   参天松柏威严守卫后山,雪覆面,层层落下,只听见簌簌之声,不绝于耳,远空里,总有一跃而过的无名飞鸟,分出一声嘶声长叫,想必此刻,这飞禽外衣上也披上了不少风霜。   他们回到房间里,习暮飞说,“沈副官,去取上次南方蔡将军送来的顶级铁观音。”   他捧着瓦罐,手心里都是霜风刺骨,那种沁凉的感觉,尤其像她的掌心,素来都这样冰寒骨体,每每他握上去,总是凉到骨心里。   沈副官受命退去,他取下外套,白雪化成水洒了一地,他看都没看一眼,手里还在一滴一滴得流水,也不理会,只在意那个罐子是否安好,放在桌前,仔细端祥,打开扭得过于紧的盖子,终取盖开,一坛子清水照出他憔悴面容,他闭目吸力,一阵阵馥郁芳香传来,那种细如流水的甜美,渐渐让他恍如已取水入喉。   屋内点火烧茶壶,里面就盛有从罐中所取的前年雪水,如昔曾称这天降之水,未及入地,由她捧罐接住,是人间最最干净之水,它没有六根的侵浊,更没有尘土的污浊,它来自圣洁的天灵宝地,不沾人间烟火,自然是最可贵得,这样的水,泡起茶来,喝过之后,都会使身体倍感舒透。   她说的时候眉飞色舞得,当时,他好不以为然,只是随她的意思,让她高兴,却没想到,现在,也只有这个是她唯一留给他的念想,是她亲自藏下的东西,让他仿佛回到当初,她在白雪漫天飞舞,轻舞飞扬,红粉金带,恍如隔世。   沈副官陪他同饮此茶,铁观音本不是十分香甜,不如碧螺春之清幽,而且茶味浓郁,但沈副官这一杯茶落入口中,实在是有别于以前,不但茶水甜幽,而且抿在嘴里总有一股子馥郁香气,让人无法不流连。   “二少,这水是从何而来,”沈副官连喝过两杯,忍不住偷问,“极品非凡,简直把铁观音的味道带到极致。”   习暮飞弹过手里的烟灰,面露暖色,他屈身去取罐,流连在此罐周身,“这水是积下的天降雪水,深埋在地下已有两年之久。”   “果真是神水。”沈副官笑答。   “是如昔亲手埋下,本想来年取出,就可以享用,谁想得到,会过了一年又一年……”他声音越发晦暗,瞬间沙哑,如鲠在喉。   “夫人果真是冰雪聪明。”沈副官赞许道,又见习暮飞的面色悲伤,知道他痴情之深,与夫人更是伉俪情长,都如此漫长一段岁月,他仍孜孜不倦,风雨不改。沈副官的心里暗自钦佩,这样一个正值盛年的将军,竟能将自己身体里的□压制得如此之低,而且还如此痴心不悔,只为一个女人而已。   沈副官曾不止一次劝他,甚至于替他引见过美貌动人女子,对此,他都会拂袖而去,然后恶令他不做如此无聊之事,再犯,必罚,然而,沈副官总是犯错,现在,他又想让习暮飞停止痛苦。有时,男人在虚幻极度中开心几回,发泄过后,身心皆会好过,于是,他试着说,“二少,夫人寻了这样久,下落不明,您这样苦难自己,何必呢?不如让沐风给你介绍……风流一番……”   “莫再说下去!再说下去,明天,你就不必来见我。”他闭目和腿躺在藤椅上,不再多说一句,眉心深陷,眼皮渐渐松懈,才这一会,他已然熟睡,沈副官不可置信地摇头,殊不知,是药力显现,还是茶水过浓,他从未睡过如此深沉……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感谢一路支持,文快要完结,茜涵准备定制出书,期望有亲们有兴趣!另外,《乱世玉之恋》还有超长番外,一切你喜欢的人物还会再次出现,各自寻到归宿。   沙场将军   月底,七十八军军长兼直接指挥官习暮飞越过南方政府蒋座等人的压制权限,不顾他们事先再三叮嘱过的暂缓事宜,与嚣张跋扈的东洋军舰宣战,炮声在滚滚江水中跳跃成浪浪红烟,终是洒热血,破头颅,与一逼再逼的东洋鬼子展开了生死搏斗。   守军最高首领亲自都督会战,亲临两军交锋最前线,他拿着望远镜在沙袋前面观察前方敌情,一只腿半曲,在望远镜中,东洋人的装备丰富精锐,而自己军队因没有听由蒋座的话,没得到南方政府一分毫武器和子弹支援,完全依靠自己。   高空中弹飞如雨,炮声震天,四周的建筑物都毁于一旦,满是惨白晦涩,东洋人已从军舰上步步逼近,一路越过防线,大摇大摆走上了陆地,他的七十八军仍在顽强抵抗,不沾丝毫退缩神色,将士们英勇无惧,扛起轻机枪,扫射嗜血成性的东洋军。   漫天景色已是被染成霞光四射,硝烟滚成一团,又一团,在半空中不断汇合,不断离散,江水滔滔泛滥,层层推起波浪,逐出水波数层,似乎连老天都在气愤,好多天的天气都是阴霾多风,尤其那江水推波逐浪,更是搅得在上面的东洋人军舰极其耐不住性子。   奋力守住国家尊严的七十八军,在全国上下高度欢呼赞扬声中,放开一切,拿无数将士的青春生命堵在这道江口之上,无数英魂都落足江水中,黄昏那一阵,稍停战事,两军相歇,都可以看见江岸不远处的水面上浮起无数尸体,那种场面让人看了不知该多悲撼,灵魂深处都将被震动,那些人都是奔在前面护着国人的英雄,是他们的死换来这刻的平静,往后的安定。   可同是国人的其他人,却对此无动于衷,几次派来电报,要求七十八军退军,不必死守,当初妄自行动的罪也可免,而习暮飞战意已决,不战死在沙场,就守住这最后防守之地直到自己的鲜血流尽,气脉尽断。   面对南方政府发出的最后通牒,他置之不理,尤其让他悲愤得是,南方政府的军政部不来半点支援后备,苦战到将近一月,更是无任何一兵一卒的支援,单单只有三师十六团对抗庞大的,且还在不断增援的东洋军,他们的人倒下越来越多,尽管许多爱国人士纷纷捐款支援,但终难敌东洋军这一握有无数新式武器的豺狼。   习暮飞举起望远镜巡视到如此多死士壮烈牺牲,心里陷入了莫大悲痛之中,已有数夜未合过眼,一稍有风声,他立即披衣上前线指挥作战,那积在体内的阴霾,哀恨,日积月累,变成了恶疾,再望着自己视如兄弟的将士们死得如此悲惨,仿佛身体里的一根筋被人活生生抽去,嘶声裂肺地痛,也只能掐腕,由肚咽下。   咳,咳,咳……   他用手捂住嘴,不料手里好像有一股子湿气,他伸出手掌摊开,那腥气便如风吹过,   吹散了他的眸光,他脑子动得飞快,起身就想取毛巾擦拭,没想到被刚刚走进营房的沈副官瞧见,顿时大惊失色。   “二少……如此下去……”沈副官心急如焚,习暮飞近几年的情形,他是最清楚不过,虽说正是壮年,可长期不按时饮食,又加上忧思成疾,胃病已不是好控制,加上这次抵抗东洋人,日夜操劳,已耗费他全部心力与精心,他是抱着誓死的赤子之心,定要围住东洋人的脚步,那倔强不肯认输的性子,面对现今的境况,可谓是不抵多大用处,只能说错用心思,后没有援兵,又没有精良的武器,将士越来越少,寸土寸失,纵是他再用兵如神,再骁勇善战,面对这种任何国家都看得出结局,他仍抱着至死不渝的方舟之心,不离不弃,不逃不退。   他的性子太烈,太直,不胜则亡,大难临头,他总是情愿舍弃自己,或许,这才是习暮飞,才是至情至性的沙场将军。   习暮飞望了一眼帘外暮色,更是浓黑愁重,他心底忽有不详,便抬起双眸直问,“外面的日军有无行动?”   “二少,日军今夜又增派三万精兵从渡口登陆,我军只残留四万,与日军的十万大军怎可硬拼呀?”沈副官的戎装在炮火中已沾了不少弹灰,甚至连窟窿都有好几个,他不是怕死,而是,他很清醒,这场寡不敌众的战役,就快走到尽头,于是,他普通跪倒在习暮飞面前,苦苦哀求。   他良久没有对沈副官答复,而是两只手支撑在大方桌前,头耷拉着,垂下,显然,他已陷入一种束手无策的境地,单单凭他的这一副双手,又如何有能力可以抵得住日寇的铁蹄,父仇,家仇,国仇……这些一并未报。   沈副官毅然抬起那双明显带泪的眼珠,铿锵说道,“二少,沐风并未贪生怕死,如二少坚持抗敌守城,沐风定当生死相随,只望二少顾念自己的身子。”   哐……   桌上的茶杯,烟灰缸,连同电话机,一齐被他一扫而空,狠狠摔落在地,他只能由此来泄愤,气息终是难以平复,胸口一阵一阵恶心上来,他始终双手压在桌面上,大口大口喘气,硬是将那腥味咽了下去。   “二少……”沈副官被震慑住,习暮飞作战之时,极少如此发怒,如不是被逼绝境,他绝不可能这般泄气,连忙站起来,想去扶他。   一地狼藉被习暮飞只瞥了一眼,那一眼如沉在笼子中的老虎般凶猛,他挥手一指,前方敌营方向,赫然起声,高调激昂,“传令我七十八军子弟,明日继续抗敌,日寇多来一个,血杀一个,多来两个,斩杀两个!”   “遵命!”沈副官立正敬礼,起肃,敬意。   习暮飞圣名一出,无比令全国上下,乃至到海外,更近到上海各界振奋,他们纷纷自发组织五十多支志愿队伍,大约两万人左右,来配合七十八军奋力抵抗东洋人,还有一些战地服务队亲临前线,一时烽火连三月,人马四处奔,国人的心日月可鉴,真正遭遇危难时刻,还总会有热血爱国之人团结一起,保卫万里家园。   甚至于,南方政府的部分临近上海周围省份的许多官兵都纷纷要求应战,到底还是被蒋座镇压下去,他非但不出援兵,而且还不许别人救援,这些伤透了习暮飞的心,想起自己一心追求三民主义,奉孙先生的接班人为良人,胜亲挚友,如今,他这套蜗守旧土的做法,更让习暮飞心灰意冷。做军人,头颅可掉,鲜血可洒,但,怯不可有,无路可退,就算自毙,也死得其所,可能这也是他从政不很顺利的原因,他不够圆滑,不够迂回曲奉,他只认得作为军人的一切。   妥协!他绝不妥协,一月之间,终日奔赴在鲜血染红的地面上,泥土都渐渐变成深红深红,前仆后继的人,来了一个,又走了一个,前方日寇的兵们,也不断倒下,纷纷落入城池之外,他们照样要付出惨死在异国的代价,尸身遍及数地,伤亡惨重,以致天皇震怒,三次易主帅,不断从海外增援兵员。   每每战胜,七十八军的将士为报前方战士死在江中,又被捞起,悬挂在军舰作为日寇炫耀的耻辱大仇,总堆起日军伏尸成山,然后鸣炮致意日寇注意,再随之热烈焚烧,日寇主帅被气得七窍生烟,无奈跺脚,但见众七十八军官兵和其他官兵饮酒以示庆祝,不知情得还当真以为是有了何种幸事值得庆祝,那热情如火的场面真是大大震撼了日寇,压低了他们的心理防线,这无不在说明,你日寇敢残忍无情悬挂我国人将士尸体,我国人将士也自当给你日寇一场热火焚烧之好戏,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自古而来,我国人也不是好欺负的,我们民族表现得谦虚美德,但并不代表懦弱!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感谢一路支持,文快要完结,茜涵准备定制出书,期望有亲们有兴趣!另外,《乱世玉之恋》还有超长番外,一切你喜欢的人物还会再次出现,各自寻到归宿。   最后的顾念   三月,雨水丰润,上海位处长江之口,自然受雨颇多,近几天来,也是阴雨绵绵,小打小闹终于停了,因为东洋人全面等候后援部队,又增四万,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带着遮耳风帽,肩挂刺刀,在柔风细雨中显得极其不和谐,他们的铁蹄踏在热土之上,个个带着邪恶的目光,步步不再是遥期,守军无线可防,只得退守第二防线,若这第二防线被攻破,上海,这个东方之都,就会很快落入他国之手。   阴雨中夹杂着炮火连天,我军齐声呐喊,日寇疯狂般像野兽的叫声,枪弹如流烟飞来覆去,这里上演着人间最悲痛的酷战。日寇冲进第二道防线三次,又被守军击退了出去三次,每个国民官兵都鼓起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加上主帅出现在大敌当前,丝毫没有退缩,镇定指挥,倾血护城,将帅与国民官兵的心系成一线,同生则生,同死则死。   一道紫光闪电划过天际,倾盆大雨不期而至,第二道防线外面不到一千米的战场之上,双方已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这一夜,他是怎样都无法安睡得,他坐在椅子上拼命地丢掉烟头,一个又一个,晦暗青圈挂在眼睑之下,深陷下去,眉心成“川”字,满脸的颓色。他的这根香烟即将要燃尽,烟灰结成一团灰丝,一弹即落,但,他不在意,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可在意得了。   烟火终于烫到他的手指,他却毫无知觉,仿佛自己的手指是铜做一般坚硬,任火如何摧残,还是完好如璧,他郁结的心情已达到顶端,求死之心,越发坚韧,明日,雨后,晨起,是将他与日寇最后决战,胜负几乎已定……   子夜来到雨声更烈,江浪声在远处呼啸通天,狂风肆意造作,掀起千层万层夜浪,沉昧在江底的鱼类,似彻夜翻腾出江面,波荡千里。   在临时安插的军营帐中,一盏绿罩面铜管灯照拂住他那刚毅面容,已是胡渣乱飞,瘦黑憔悴,他从胸口衣袋中取出一支派克钢笔孜孜写道,风声呼烈,太过惆怅,天微微亮,落花吹乱,你的微笑你的叹,何时在我面前,影子剪不断……人断肠求梦忆,愿化一缕香,飘散你的模样。   城破,君刎,临盼,爱妻岁岁安好!   写完,他缓缓将笔套扭转扣好,丢及一旁,两束寒冰泉水从眼中溢出,眼眶红彻,一世情短万世长,他终究没与她偕老,唉,也罢……他亲手将纸细心折好,心如刀割,斩断相思,黎明之前,他将人生最后的顾念放下……   暴风雨未止,昼夜通彻,七十八军将士哪敢入眠,明日决一死战,残留人数已为数不多,死伤惨烈的自愿军幸存兵员都被习暮飞摒退,回城避战,其余将士留与帅同守,将士们守在一起,唱起家乡的民歌,歌声凄婉,动人心弦,接着又唱起了军中革命歌曲,激荡人心,豪气冲天。   习暮飞躺在床上小憩了一刻,实在未有入眠,心里不如方才火急火燎,这一刻反而平静了许多,他靠在墙上,双拳相握,听着军帐外将士们的歌声,心中潮流澎湃,万千心绪说不尽人生沧桑,他不知道此刻大风大浪的江面上突然飘过一叶扁舟,舟上端坐一人,一个年轻的国人,神态自若,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是置身于战火和万千危险之中。   夜守城的卫戎来报,这个人要求见七十八军军长,习暮飞正在用心地擦亮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德式勃朗宁黑色小手枪,听闻后,脸色骤然变幻莫测,他命人将其带来,瞄了一眼那把心爱的手枪,放入枪套中,小心扣好带扣。   那人穿着一袭黑色长褂,单单瘦瘦,脸上表情自如,全然没有半丝畏惧之色,反倒是像少年持重,老成得很,他拱手作揖,“习司令好!”   “你是……”习暮飞越发思量此人神奇,孤身穿过敌人前线,几乎是在他们眼皮底下过江,竟然毫发未损。   “在下叶之龙,是竹叶帮的副堂主,今日授了蒋座之命特将信笺送到司令手中。”陈劲稳稳说来,遂从衣服暗扣下的口袋中掏出一封信笺,递与习暮飞,他见习暮飞并未有接信的意思,而是表情尤为冷漠,不发一声,沉沉一笑,补充道,“蒋座知道司令不愿看信,特要在下口述一段。”   “不必多说,你转告蒋座,我心意已决,若不战胜,必将视死如归。”蒋座近期以来所作之事,已让习暮飞彻底心寒,那些以往的情谊都随之灰飞烟灭,他们从来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只是习暮飞误以为是而已。   叶之龙负手踱了一圈,显露出不符年纪的老沉,遂说,“司令为国为民,胆色过人,叶之龙敬重司令是条汉子,否则也不会冒死前来递信。”   “不敢当!素闻竹叶帮神通广大,最大的能耐就是在任何时候都能在水里来浪里去,今日得以幸见,才知传言非假。”习暮飞缓了口气,道,沈副官在一旁把水递到陈劲手里,陈劲一饮而尽,也是极豪爽的汉子。   “我们竹叶帮也就是在江面上混口饭吃,决不能和司令相比,司令领兵顽强抵御日寇,此心感化叶之龙,想起偌大国家中,如此数个军阀鼎立,也未有一个可以做得像您这样,赤子护国,天地可鉴。”叶之龙嘴角翘起笑意,忽耳朵一动,好似听见什么动静似的,赶紧说,“时间紧迫,今日叶之龙也不多言,蒋座千叮万嘱我定要告知你,此信是关于司令夫人的下落。”   习暮飞的脑子一声巨大嗡响,如响雷劈过,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惊喜,他迅速接过信,打开后,见上面寥寥几句,“速设法撤,夫人身处金陵建邺区水西门389号。莫冲动,盼归!”   沈副官在一旁也跟着欣喜若狂,“二少,终于找到夫人!”   习暮飞幽幽眸光中终于显露了那死后逢生的淳淳亮光,脸上淡淡露出笑意,欣慰至极,但也只一闪而过,旋即黯淡下来,转身拱手向陈劲道谢,“副堂主的信让暮飞如获至宝,在此,万分谢过。”   “以后有机会再见,习司令!”叶之龙摇了摇头,含笑离去,一袭黑衫很快消失在漫天纷雨当中,真是来无影去无踪,这些行走在黑暗中的江湖人士,总是自带一身绝色本领,上天入地,都是尽有可能的。   “二少,该如何?”沈副官焦急,问。   习暮飞将信折好,再从口袋中取出方才早已写好的那一封绝笔信,一同交到沈副官手里,郑重道,“沐风,夫人在金陵建邺区水西门389号,拜托你!另一封是我写给夫人的信,切记交到她手。”   “不行!”沈副官不肯接信,固执地抬起头,“二少不走,沐风也不会走。”   “你必须走!”习暮飞望了一眼帐外黑雾中渐起的鱼肚白,下定决心,驱赶人走,到了这个时候,他这个主帅定不能临阵出逃,唯一的可能就是让沈副官代他逃出去,不管蒋座又有如何谋划,他习暮飞是必定要与日寇决一死战,他横眉一起,杀风渐现,外面越来越响的鸣号之声闯入耳朵,身体血液一下子冲到脑门沸腾起……   浴血奋战,阴雨连绵,号声如同鬼哭狼嚎围绕着这一血腥战场,踏在血与水四溅的泥地上,浓厚的血腥气味扑面侵袭,越来越似人间地狱,修罗道场,炮声连连,砰砰砰地次次从空中弹出去,半空中出现一道一道浓烟漫天,那其中若隐若现着被炮弹打飞的血肉躯体,寒心入体,悲嚎泣面……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感谢一路支持,文快要完结,茜涵准备定制出书,期望有亲们有兴趣!另外,《乱世玉之恋》还有超长番外,一切你喜欢的人物还会再次出现,各自寻到归宿。   惊鸿一瞥   元宵节后,安立医院里,急诊室里刚刚推进来一名孩童,午夜里,病人已经非常少了,医院更是人迹渺渺,只有几位白衣护士偶尔走过病房,昏黄的顶灯摇摇晃晃挂在屋顶,闪烁着暗沉的灯光,住院楼第二层的一半边都被卫戎戒严守住,巡逻的卫戎在周边来回视察,稍一有异常,便会有卫戎警觉。   如昔与徐妈带着暄暄分乘黄包车,急匆匆赶到市中心的安立医院,暄暄斜窝在如昔的怀里连叫得力气都没有,只是皱眉,苦着脸,老说自己肚子不舒服,声音虚弱不堪,把如昔吓坏了,方寸大乱,又极不巧,他自从那日离家,三天未归,正是三更天,外面又是黑漆漆一片,她可谓彷徨失措。   见暄暄疼得虚脱了,起初还总是嚷嚷叫疼,然后呕吐不止,泄泼了好几回,到后来,人渐渐虚脱,声音也越发低,她实在不能再等到天亮时分,下定了主意,带着暄暄去医院整治,叫徐妈去街口先叫车,等了好长一段时候,黄包车才进了巷子。   暄暄疼痛得一脸青色,丝毫血色都不见,软绵绵的小手在她握在手中,已成冰凉,她紧紧抱着暄暄,泪丝如线,滴落无声,她此刻是那样无助,面前的小生命,第一次这般猛烈生病,又恰巧他不在身边,她一面责怪他,一面又焦急忍疼,不住在心中祈祷,不住祈祷。   到了急症室里,徐妈在一旁安慰,她揣着一颗不安的心,在等待着医师的诊断,金陵城是南方政府的政治经济中心,自然位于市中心的安立医院也可算是医疗条件不错的,尤其急症室中更配备了几位优秀的医师轮流值班,医师给暄暄下地诊断是急性肠胃炎,倒也不是什么大病,但,孩童如若患上了此病,上吐下泻,导致脱水的话,情况就不能小觑。   医师看诊完,翾翾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惨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光彩,可怜兮兮的模样,越发叫人心底隐隐作痛,护士为她扎针,她的眉头骤然皱起,直到那一针下去,全部弄好,她都没再叫一句,只有气无力地躺在白色病床上,微闭着眼睛,楚楚得让人心痛。   “暄暄,妈妈在这,暄暄不怕……”如昔陪在她身边,双手抓住暄暄,生怕她因为疼,而不断挣扎,弄断掉针孔,又要费气力去扎针,那可是看着就揪心的事。谁知道她却没有了刚才绞心的闹腾,只顽强得皱了皱眉而已,更没有哭闹,这更让如昔难过。   “夫人,医师不是都说了吗?只要在医院打三天点滴,孩子就会康复,您就别忧心了。”徐妈在一旁,见她单薄的身躯只穿了一件极薄的贴身丝棉旗袍,此刻,已显得浑身在抖。   此刻她哪里顾得上它事,暄暄昏昏入睡,终于可以合了眼睛,陷入昏睡,她用手拨开暄暄额上的头发,低头在额上吻过,眼眶再抑制不住泪水,“暄暄,几时受得了如此之痛?”   “夫人……”徐妈在一旁看得也心略有所伤,更有点责备的意思,“先生也不知怎么回事,去了几天都不回,这还是头一遭。”   这样一折腾,竟外面的天也朦朦亮了,住院病房里,许多灯光都亮堂起来,进进出出的护士,家属,来往与病房,楼道之间,不时有传来脚步之声,翾翾的病房是一个三人房,还有一个病人,空得床早已被家属占下,如昔只能伏在床上稍微休息一下,翾翾一时要喝水,一时又出过一身虚汗,一时,点滴又没了,需要更换,她又得摇铃换护士,她忙来忙去,身体不堪重负,翾翾稍安定,她就累乏了。   徐妈从家里先拿来一些衣服和用品,她又叫徐妈回家稍作休息,然后再去商号找一下先生,这样一来,照顾翾翾的重担就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迷迷糊糊中,她总好像听见有卫兵持枪拦截的声音冷冷传来,那一会好像是梦,一会又好像是在耳边不远处,那声音过后,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影子,不知是否和方才那卫兵的声音有关联,那道影子中她分明可以感觉到那是一身戎装,那身戎装把影子的身形衬托得英武挺拔,影子站在那里,她不近不远地望着,却怎么也看不清是个什么模样,影子侧身转过头来,那惊鸿一瞥,让她从梦中惊醒,一阵心悸搏动,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何如此熟悉?   隔壁病床上的病人早已醒了,进进出出,扰得她也再无睡意,正好,暄暄也醒了,巴掌大的脸庞,少了些许惨白,干涸的嘴唇又嚷着要喝水水。她安然一笑,放下心来,能吃东西,便是身体恢复的初步,她满面倦容,却是笑意缠绕,“好,妈妈给你倒水。”   可当她打开瓶子时,才发现水瓶里只剩一点渣子而已,此刻,徐妈还没有来,她实在不放心单独留翾翾在此,于是,她去摇铃换护士前来帮忙,可等了一会就是不来,暄暄总是在闹,她也急迫起来,旁边的一位妇人见了,便走过来,说道,“夫人,您去吧,我帮忙看着孩子,您放心。”   她想着也不过几分钟的事情,便千谢万谢道妇人的照顾,提着白色空瓶子下楼去取水。因取水之处要绕过几处建筑,这样走来走去,她好不容易找到回来的路,走到楼下就已经明显头晕眼花,加上胃里空空如是,一股强烈的胃酸冲击,她扶着墙将头靠在墙上喘息了好一会,看到手中的水瓶才慌慌张张地往楼上匆忙赶去。   刚走到二楼,她就想往走廊里面冲去,不料一喝声止住她,“站住!”   一名卫戎首先持枪挡住去路,眼里有一种严厉的审视感,“这里不许旁人进去!”   “为什么不许进去,我的女儿还在里面,我刚刚才从病房出来……”她眼睛花了,认定就是刚才的病房,这医院病房几乎是一个样子,她只是弄错了方向,但,偏偏,就是那一间房子。   她的话未尽,另一名卫戎不耐烦地走来,拿枪朝着她,“吵什么吵?都说了这里不许进去,快走!”   “这里明明是……”她似乎也耐不住性子,本就一夜未睡好,又碰上这无理卫戎,心里实在不痛快,全忘了自己身处危险境地,她还想争辩。   “你再多说一句,别怪我不客气!”那名卫戎神色越来越凶悍,步步逼近,此刻,旁边的房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沉地,略带刚醒过的语气,“外面何人?”   “军长,是一个走错路的妇人!”卫戎的身子有些僵硬,扯着嗓子答道,然后压低声音对如昔说道,“快滚!惹了我们军长的静养,当心老子毙了你。”   如昔被人一推,几步不稳,落在地上,差点连瓶子都摔落在地,她脑筋疼起来,越发不可收拾,正好此刻,徐妈和几位医师一齐上了楼,看见这一幕,徐妈赶紧去搀扶她,她头痛得厉害,见了医师就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声音虽是颤抖却很响亮,“医师,我求您让他们放我进去,我女儿还在里面等我呢!求求您了!”   众位医生都有些诧异,正准备开口,徐妈说了一句,“夫人,暄暄不是住在那边病房里吗?怎么就换了?”   如昔这才恍然回头,似乎那一边也极像,面色尴尬地赶紧忙说了句对不起,被徐妈扶着向相反的方向走去,直到消失在众人面前,医师们刚进屋子,里面的军官已经固执地走到门口,被医师们堵在门口,见他扯掉手背上的针管,皮肤里还在滴血流淌,慌乱地要求他赶紧躺到床上先行止血,但,他毫不理会,拂开众人,飞身入走廊间,几个平常病人家属的身影出现,他扳过人来紧张地查看,却是一次次失望,满眼的血丝道尽了沧桑,方才耳朵里明明听见了那熟悉亲切的声音,难道是自己的错觉,他被众人围住,搀扶着快步走回了病房,他想再次回头,可后面是群人一片,怎么也看不到那张净如兰花的脸,习暮飞啊,习暮飞,难道真是相思成疾,他心里讪讪得想到,轻轻闭上眼睛,明明应该是一片黑暗,可偏偏就是那人影挥散不去,她仍是人美如画,娇态百千。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感谢一路支持,文快要完结,茜涵准备定制出书,期望有亲们有兴趣!另外,《乱世玉之恋》还有超长番外,一切你喜欢的人物还会再次出现,各自寻到归宿。   《民国吟:乱世玉之恋》番外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白茫茫笼罩一片蒹葭苍苍,群山绕河,长河穿肠,她坐在一条小船上,船在静静流淌的水流中平平稳稳,四周都是雾气蔼蔼,朦胧山水间,人与物都皆在其中,不是那么清晰,但,她的对面分明是有一人存在,是一个男子,她伸出白玉之手,想拨开眼前挡事的白雾,终于,他显露在眼前,是一个军装在身的英俊男子,他正稳如泰山坐另一头,朝着她笑,那笑容却是若隐若现得,但她能感觉到,那是一种爱意的笑容,她心里砰得一声响,拨开云雾,站起来,想要看个究竟,这个男子到底是何人,究竟是何人,几次出现,每次都只窥见相貌之点滴,却不见全容,她非要看个究竟,于是,情急之下,就从船这一头走过去,谁知,此刻船身摇晃地厉害,在河水中荡漾出波浪,她还未及抓到他的衣角,就立身不稳……   “夫人,夫人!”她的断断续续呼叫声被徐妈听见,忙把她从梦中拉出,她从中惊秫而醒,徐妈但见她满头沾露水,瞪大的眼睛有种惊魂未定的错乱。   “您这是怎么了,夫人?”徐妈问。   这一声似乎终于把她从余梦彻底醒了,那个着戎装的人到底是何人,此刻已在她脑海中扎了根,是君吗?但,她感觉不像,这混乱的情绪忽然让她有种冲动,她望了一眼刚刚睡下的暄暄,睡态酣甜,稍放下心来,遂整理了一下发髻,说,“徐妈,你帮忙照看一下暄暄,我回去梳洗一下,晚点过来。”   “夫人,放心去吧。”徐妈答道,守在暄暄床前。   她坐在黄包车上,一路,冷风习习,她一只手掌顶在额头上,路过热闹的集市,也不曾多望一眼,不时,有军戎人员穿流而过,她倒是瞄了一眼,总在若有所思,金陵城区中从来不乏军队,而且甚多,老百姓也是司空见惯,并不曾觉得有所畏。   或许,是昨日与卫戎争吵了一番,才会使她心悸有余,连番多梦,她还在苦苦冥思,忽过了一座桥上,车夫戛然而止,他气喘吁吁道,“夫人,有军车过,稍等啊。”   她掀开一点顶棚的布帘,看了一眼呼啸而过的几辆军车,无限威风,过后,她看见了那一条曾见过的河,但今日来见,却是无限的愁思,这愁思从何而来,不得而知,她问车夫,“这条河是什么名字?”   “秦淮河啊”车夫一边起步,一边回头瞥了一眼远思愁容的人,“夫人,不是本地人吧,这条河金陵人无人不知。”   “嗯。”她随口应到,冷风凌冽,吹散她胸口最后一丝暖气,车夫的话仿佛从前有人就在耳边说过,声音却是不一样的,这几个字在她脑海中确实存在过,这个声音是谁说得,是何人?她脑子越来越慌,受伤之后,她从未这般絮乱过,只在上次接到传单时,可当时那张传单已不翼而飞,她也没过度深究,但,这次不一样,一个人的身影总在她脑子里转,她不找出来,是不得安心过日子的。   到了家,她梳洗了全身,她浸在温热的水中,将脸突然埋入盆中的水中,闭气已用来消除任何气息,撞车,受伤,失忆……   这一切都是他告诉她的,里面的种种细节,她并未就此再问,过去二十几年的岁月,难道她只识他一人?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呢?还是他把自己保护过头,让自己独善其身,这些都说不通情理,太说不通…… 她终于坚持不住,从水中脱颖而出,大口呼吸着,脸上落满了水珠,照亮她的明媚,露出的肌肤胜雪,她细细琢磨,他平日里最紧张得便是那一处抽屉,说不定里面有什么线索可寻。   她用毛巾弄干头发,手里拽着一把钥匙,是刘君匆忙走的那一天不记得随身携带遗落的,被她拾了,没想到今日可派上了用场,她从未想过探知他的隐私,但今日,确确不同,她的好奇心不单单是这些而已,是她这个人的来历,完整无缺的身份。   想到这里,她又有点头痛欲裂,打开那张书桌中的大抽屉,里面整齐地摆放了几本书籍,一些收据,还有在铁盒子里的钱庄银票,里面并未有什么线索可寻,她看着铁盒子中的银票呆呆如是,一直发愣着:难道真是日思夜想,杞人忧天。   这时,门外忽然好像有了一丝动静,脚步声踏踏传来,令她两手一颤,不知所措,甚至都来不及将铁盒子放入抽屉间,还生生捏在手里轻带转身,一片光亮中,他着黑衣长衫出现在屋里,挡在光明之前,黑暮影子立在门内,看起来站立不稳,她看得清清楚楚他眼内的万分惊恐,那不是因她偷看而愤怒的目光,是深深的恐惧,没等她开口,他就将手里的一袋酥米饼甩入地,冲她的位置几步奔来,上前就要抢她手中的东西,此时此刻,她才真真正正看清楚他满脸的憔悴落魄,满脸胡渣乱飞。   “还给我!”他第一次这样对她如此态度,从方才的惊恐变成这般的憟然,“不准动它!”   如昔本是想解释一番这情景,可他的表现过分怪异,她将东西藏在身后楞是不还,抬起脸逼问,“什么东西,对你如此重要,我都不许碰。”   这一句犹如一刀剖心,他的眼眶几乎都红了,说不上多话,上来就是抢,他们在屋子里纠乱着,她实在是没有他气力大,硬是被他抢到,她见势,一番心力不稳,怒气上心头,一只手劈来就将铁盒从他手中打翻落地,咚……   他未及反应,铁盒已落地,里面的钱票全然倒出,稀稀落落一地,倒有不少钱庄的银票,一刹那间,一张黑白照片被两张银票隐约遮盖住,却突兀出现在她眼眸中,那束闪亮带刺的目光从她双眸中夺出,照射在他手足失措的面孔上。这次,他再未敢妄动,跌坐在凳子上,犹豫不决地在她与那地面上的照片只见来回徘徊,他亲眼见她蹲下,拨开遮盖住照片的钱票,照片明明白白被她捏在手里,她缓缓站起,双手抓住照片,仿佛已再无任何东西可吸引住她的注意,只有照片中的两人,让她目光痴迷,流连难舍,这个人,戎装在身,是他!那惊鸿一瞥,是他!那炙热笑意,是他!那张传单!习军统帅,习暮飞,是他!是他!是他!她记得了,她记起了……   “哎……”她使劲捏着那张照片,仿佛不由任何一人再夺去,头脑中不断被记忆的潮流冲击着,她再忍受不住,头痛欲裂,双手捂着头部,嚷嚷叫着,她是真的很痛,很心痛。   他在一旁看着,也顾不上了,揪心地紧张,但又不可不理,只想将手去扶她,可被她硬生生劈开,“滚开!……路羽樊,你好狠的心!卑鄙!下流!”   说着,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却是将跟前全面溃退之人看得心神俱裂,他甚至不敢再动她一根指头,他再没资格,再没脸面,在她面前伪装,一切水落石出,美梦已成虚幻中一个个彩色泡泡,一吹即破,他紧紧守在一旁,却是坍塌在地,一地的潦倒,一袭春秋岁月,不过是落花流水,一穿而过,他吁叹一口气,心中仿佛终于可以顺利喘息,她终于醒了!   而她跌坐在地上,用手忍不住一次一次划过那另令她朝思梦想的人,灵魂一次比起一次清醒,口里起了清清灵灵的声音,“二少……暮飞……”   “如昔”他停顿了许久许久,两人僵持着,偌大的空间里,似乎所有物品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中都有快要爆炸的气味溢出来,终是他忍受不住,幽晦的眼光中带着最后的期盼,“如昔,你听我同你解释……”   “刘君!骗子!不!路羽樊!一切都是你的谎言,谎言!”她声嘶力竭朝他吼道。   “我决不会原谅你!”她将照片紧紧贴在胸前,柔柔的目光刹那间掺进血红带星辰的碎末,拼凑在一块就是一个字,怨,几年的光阴,就在弹指间灰飞而过,所有的前尘万世一俱忆起,那日,他明明可以的,习暮飞就在城里,咫尺而已,他却带给她天涯的距离,所以,这一切的痛苦,都是他的罪过,她不论他救过她的事,也不论他养过她们母女几年的情分,这一刻,这一秒,只有深深的怨忿。   “我……心里明白,你不会再对我好了,”他从凳子上突然站起,满鬓的头发白丝掺杂,道尽了沧桑,躲出去这几日,他日不眠夜不休,整日整夜里,满脑子想得都是以前跟在习暮飞身边的种种历往,从孩提时代,到少年,青年,习暮飞对他的情与义,又岂是旁人三言两语可以左右得,但,到底是仇恨蒙蔽了双眼,仇刃是习允天酿下得,他却要习允天的儿子来还债,说醒目了,自己也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傻瓜而已,害了自己,又害了兄弟,更无耻得是还夺走了兄弟最心爱的妻子,瞒骗,欺诈,囚禁……这些种种,都是他的罪,他还有何种资格去质问别人的罪过。   几夜间的时光,他发白鬓头,终于想明白,“二少就在金陵城里,我带你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伸出手指想扶她起来,踏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他就是穿着布鞋都能感觉到阵阵寒意,更何况是一向体质虚弱的她,只穿着一袭薄薄的旗袍棉袄,她没有注意到他的手指,更没有感觉到寒意渗人,只是 ,抬起双眸,用极度讶异的口吻,再度柔声似雨质问,“他一直在金陵城吗?”   路羽樊心里如万箭穿心,盛满了愧疚,是他让他们咫尺天涯,她的温情似水,顷刻间,已是彻底决堤,迫使他深深地自惭,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是,二少一直在金陵!”   她的心里忽然有种一堵墙被众人推倒的感觉,坍塌一刻,正是她含泪挥别习暮飞之时,依依不舍,抓着他的衣裳不放,揉得他整齐的军装上衣都颇有多层褶皱,他无奈至极地只得安慰后昂首离去,那一去,竟不知仿若一世纪这样久……   他低微地矗在面前,欣然接受她的迎面一掌,本应是火辣辣的脸庞,这一刻,却是令他醍醐灌顶,毒水灌心也不过如此,他嘴角燃起笑,终是爱恨情仇交织在一起。   “对,是我让你与他隔着千山万水,是我让你以为我是你的夫君,是我……”他颇用气力牵她的手臂将她带起,他目光中带着火焰,是想把自己燃尽,他仍在嚎叫,嘶哑地用这种方式忏悔,“我恨他,恨他的父亲,我要他一无所有,可他是个战神,战无不胜,我败了!我必须要逃,我只能将你带走,你是他的心病,只有将你远远地藏起来,他才会失魂落魄,才会兵败不堪。”   如昔盯住眼前的人,顿然满眼昏花,她不明白,即使两年前,她被他截住,禁锢在镜湖山别墅里,都一直是有礼相待,从未有过这种疯狂举动,难道,是自己的心感觉错了吗?   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纠缠间,劈手又是迎风一掌,他停止住一刻,黯然下去的面孔上燃尽了最后一丝烈火,他在她的眼前,说出最后一句,“我就是如此一个不堪之人,你恨我吧!”   摆在墙角的木架上,一盆白玉兰花花苞中显露一丝痕迹,即将含苞欲放的玉兰花曾是女主人的最爱,不论她失去了什么,不记得了什么,身体里某种特殊的记忆却不是能忘怀,就如同这玉贵花香,总是藏在她的心里,见了就欢喜,那些想要被蒙蔽的人或事,终将在某个时段,春暖花开,水落石出。   她走了,没有回头,只是凝神一刻的驻足,只惆怅地说了那一句,不恨也不怨,只道悔,“当初,我真不该救你!”   谁也没想到,日本最后会举旗示意停战,然后派出代表方递上双方已签订好的停战协议,日军军方接受了南方政府的停战协议,但,提出了一个条件,七十八军必全军退出上海境内,重新划分租界,交出七十八军军长习暮飞。   最后一条言下之意,就是要习暮飞的命由他们处置。关于前面两样,蒋座再商言商算是同意了,但,最后一条,他亦断然拒绝,习暮飞虽然这次有背他意思,但,怎样说都是属他的部下,一个重量级人物,怎可你日寇说杀就杀,不仅丢及他的颜面,而且极有可能引起民众的群愤。   蒋座口气硬起来,日本这方咬牙硬恨,这回日寇死伤也不少,再这样僵持下去,非但得不到习暮飞,而且还会把蒋座激怒,到时,南方政府派兵支援,单算算南方政府拥兵百万的局面,日寇也不得不忧心如焚,而同意了停战,更加无理地多要了几块地界归分为日本领事租界区。   在东北区关外,老朝代的宫殿里,一位青年男子穿着西装革履,领上系着一个黑色蝴蝶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带着一副金丝圆框眼镜,正拿着一个新式照相机在把玩,旁边站着几个太监服侍在内,另外,一个老者只穿青金色长褂,外套一件黑色夹袄马甲,他俯首在青年男子的脚边,声音战战兢兢,且是声泪俱下,“皇上,上海终失陷,七十八军退回金陵,咱们的国土又被东洋人吞占去。”   “那自是乐事!山本先生前几日还过来告诉朕,又将要添喜庆,没想到这样快!”青年人继续把玩相机,眉眼都不抬起望一下跪在地上的老者。   “皇上,你切勿再如此沉沦下去,那些东洋人的话信不得呀,他们一个一个狼子野心,阴险狡诈……”老者抬头凝望,都是满眼泪花,眼前之人哪有半点心思复国,自己的心思恐怕要付诸东流。   “混账东西,还在此多说一句,若被他们听见,还不剐了你我的皮。”青年人清瘦的面孔上忽然一阵隐忍闪过,朝老者拂了拂手,四周张望了一番,忙使眼色,而老者装作没有体察到,仍然想要以老者的口吻去劝诫,此刻,青年人再抑制不住,拍桌而起,双目带着怒火, “杜午新,别仗着你是元老,就敢在朕面前如此啰嗦,快滚!”   “老臣千里迢迢来此侍奉皇上,只一心想着为皇上复国,绝无半点亵渎之心,如今东洋人的行径越发难以琢磨,老臣只是担心他们的阴谋是不止为皇上复国啊,他们……”   杜午新几乎声泪俱下,因常年累月吸烟土,身子已单瘦得很,如今在东北这极寒之地生存更是难以适应,病痛不断,身形已如削骨,他俯身贴地,几乎疲惫殆尽。   青年人在一个柚木大方桌前,凝望他几秒,脸上浮现着忐忑与不安,终是放下手里把玩的相机,朝跪地之人轻声叹道,“爱卿所说得,朕何尝不知道,只是,现今这处境,朕倚靠得也再无他人,您先请起……”   杜午新再欲说上几句,本能地顿住,幸及封口,因为外面已然有了沉重的脚步声,靴声阵阵,听起来尤其冷酷,他连忙起身立在一旁,别看他因吸食大烟而经常脑袋不清醒,但到东北后,反应倒是极其快的,他但见青年人收敛起自己方才的彷徨感,整理好周身,准备迎接大人物的架势。   三个东洋人一齐进来,其中一个穿着西装革履,走在最前面,他上前一步,取下头上的黑色礼帽,放在胸前,朝青年人深深一鞠躬。   “圣上,这一向可好?”山本先问,瞅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杜午新,那是一道如狼似虎的不安分的目光   “朕安好。山本君,今日来,可是有要事商议?”青年人从桌子一边绕过来,热情地招呼山本一郎入座,对太监下令,“奉茶!”   山本拂手示意不用,淡漠的笑意挂在脸上总让人有种不详得感觉,他对青年人说,“圣上,我今日是有喜事来上报。”   “是不是我……们赢了?”青年人说此话时,也自觉心虚,生怕山本盯着自己的眼睛发现什么端倪。   “圣上英明,我大日本帝国的军力自然是早该大获全胜。”山本骄傲地昂头,但眼光一顿,又改了口气道,“但可气得是,没有除掉习暮飞这个心腹大患。”   山本这一句的咬牙切齿,却是让一边的人听得胆战心惊,但杜午新清醒得意识到,山本的那句话意味着什么,稍稍让他松口气。   “习暮飞?”青年人随口问,“是那个一统江南五省和北部数省的习统帅麽?”山本一滞,脸部抽动了一下,看似诡异鬼怪,盯着青年人直发毛,青年人还想开口说一句,听见山本迎面拍掌的热烈声音,分外刺耳。   “圣上见多识广,住在这深宫大殿里,还可以对外面的事了如指掌。”山本一边笑,一边阴险地说。   “不,不!”青年人此刻有些慌了,“山本君夸奖,我也是从大东洋日报上读来的……”他言下之意便是这报纸是你们东洋人办得,你们给我读,我便读,怎能怪我关心时事,包藏祸心呢?   山本何等狡诈,怎可不知,他笑声很大,却是声声厉厉,他轻轻拍了拍青年人的肩,青年人后退一步,不知所措,听见山本又恭敬又顺带威逼得说,“圣上真是英明,山本佩服,只是,希望以后,圣上更加听话,才会过上更好的日子。”   “哦……”青年人岂敢再多说一句,只得连连点头答应,几次去扶脸上的眼镜。   “圣上,您要相信,有那么一天,习暮飞必定臣服在您的脚下,当然……还有我们大日本帝国天皇的威严之下。”山本作为这次战役的幕后策划者,曾极力要求除掉习暮飞,当初和南方政府讨价还价之时,这个条件就是他争取附加上去,也算他的私心,再加上决策高层军官对习暮飞都耳有所闻,觉得确是东洋国以后实行大亚洲国家计划中一个强大的畔脚石,所以几乎都表决除掉习暮飞,谁知道南方政府首脑人物力保他,不惜以地换人,欧洲各国生怕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也纷纷出来指责日本,他们只好作罢,但山本真是憋了一肚子气。   “会……会的。”青年人的额头上都渗出汗珠,在山本面前哪里还有一点皇者威严?杜午新在一旁看着干着急,他不知道山本这次又会来什么阴谋,就像上次捕捉如昔一样,让人听到后都冷汗直淋,他手捏着衣服,几乎全是黏黏糊糊的汗水。   山本不动声色踱了几步,对后面来的军官使了一眼,军官拿着一份文件,越过青年人,径直走到桌上,摊开,青年人极度讶异,山本对他说,“圣上,这里是一份文件,上面披露了习暮飞的重重劣迹,还有他的家庭丑事,请您在上面盖上玉玺,以资证伪实。”   文件纸上慢慢写着墨黑的钢笔字迹,狠狠地批判了他的一切,包括他母亲的失宠,他父亲的绿林匪事,他爱上后母之女,又与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争风吃醋,再后来,被兄弟背叛……   “我大清王朝重臣杜午新之女杜如昔……”青年人看到这一句,忍不住念了出来,瞬间,就瞅见杜午新此刻的脸已经绷得过紧,嘴唇紧紧相闭,站在那里强忍着,山本这一招,真够釜底抽薪,不用动刀动枪。他杀不了习暮飞,就动起了这番念头,用文字让天下人知道,习暮飞的一切,让他妄有常胜将军称号,让他声名狼藉。   “这些……”青年人才一开口,想探一下口风,但很快被山本的眼神压下去,立即命人取来玉玺,正正方方地压在上面,赫然醒目,青年人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一次,山本又要拿这些刊登在大东洋日报上,去大做文章。   山本满意地仔细瞧了瞧玉玺印章,将文件收好,递给后面的军官,军官放进文件包里,山本此刻才走到已近崩溃,但强忍住哀伤的杜午新身边,垂身扶住他,将他安坐在椅子上,望着他一直笑,笑中藏刀,“杜老,对不住了,把您的陈年往事全抖出来。”   “不……不妨事……”杜午新忙站起来,屈身一鞠躬,然后挤出一丝笑容,在山本面前低微地再低微,“山本君做得极其妥当,只要能帮皇上复国,一切都值得。”   “是……呀?!”山本笑容极深,负手而立,凶狠的目光再度闪出,也不做停留,朝青年人鞠躬转身大摇大摆离去,边走边笑,声音越大,大得能震动整栋宫殿,那是野兽捕食之前的狂声嘶喊。   “零儿,你等着,快了,快了!我就快找到机会,等我,我马上就去见……”深夜,在一处后院屋子里,他靠在床上,手指紧紧捏住那根银钗,年代虽说久远,但依旧闪亮夺目,被他保养得极好,他记得,她戴着那根钗时,在花园里漫游赏花之时,总在他面前腼腆微笑,争奇斗妍的各色鲜花都不及她半点姿色,她爱说,“花总是开得时候美,落得时候残,我愿望每天都能花开如昔。”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春暖花开的日子,金陵城里里外外晴空万里,鸟语花香围绕着这个南北重要交通枢纽,娇艳的芙蓉花处处落下妍丽的身姿,迎风吹拂面庞,绿林盈盈,春竹斑驳树影交汇,大街上总是人潮汹涌,来来往往,轿车,军车不断。   一切都是崭新立意,春天的气息无处不在,突然有一大批穿深蓝色中山装的男学生气势汹汹给冲进了金陵城区最热闹非凡的旺区之内,后面跟着一批又一批的男学生和女学生,男学生全是深蓝色中山装,女学生一律都是蓝衣黑裙,她们当中不少人举有示威的旗帜,在春风中红旗飘飘。   “快走!习司令快到了!”跟在后面的一个男学生朝后面接磋而来的年轻面孔们,大声嚷道。   后面的人依次成排成排得在闹市石板街上纷纷走过,那些人群似乎根本看不到个头,他们的最终目标就是靠近总统府的一个中央广场,听说,习暮飞从上海返回,必定要先到总统府来做,而这里是他的必经之道。   不过十分钟,那个绿意茵茵的中心广场上已密密麻麻站满了学生,他们摆好架势,在几处都拉扯好白布帘,上面写有反对东洋人侵占国家领土的字眼,那字体铿锵有力,虽是黑色,但明亮泛光,叫人看见了无不热血沸腾。   可他们等了有半个时辰,都不见军车前来的踪迹,倒引来了总统府派来维持治安的警察,围绕在一边,与领头几个男青年学生在做交涉,但显然,结果不好,双方都僵持着,学生们人多,警察人少,不一会就被他们围绕在中间,尽管他们有真枪实弹,但是,面对得是学生,不敢妄自行动,再说人数众多,他们只要一开枪,还没冲出去,弄不好就会被众人挤压而死。   学生们不走,警察们只能退及一方,已经派人去通知总统府,保不定就会派军队来镇压,但无论警察怎么和学生交涉,他们是认定要等习暮飞出现,否则誓死不退。   广场中央的升旗台上,挂着南方政府的鲜艳气质,绯红色鲜艳炙热,在艳阳下,显得尤其闪人眼目,人多揣动,把面前的道路都堵得严严实实,黑色制服的警察干脆放下了戒严的牌子,民间车辆一律绕道,但始终阵势太大,引来不少旁人围观,议论纷纷,驻足不离开,这不是一个硝烟满满的战场,却两方对峙,形同水火,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面对持枪随时可以战斗的警察们,没有一个胆怯,反而将旗帜举得高昂,示意他们的决心。   学生们没有想到,习暮飞并没有直接去总统府,而是驱车径直去了一个巷子,建邺区水西门389号,一路风尘仆仆,没有来得及任何的准备,他带着一颗欣喜若狂的心往这一处奔来,因为那里有她在。   他一直相信微乎其微的结果,终于让他失而复得,两年过多,他曾暴躁,迷茫,痛苦,却一直相信她还活着,他的人生里只有她像一缕阳光温暖过他冰寒彻骨的身心,遇见她,拥有她,是他缺憾的生命中最完整的弥补,然而,仅是他的一个念头,就这么将她与他隔开千山万水。确是应该怪他自己,若是他能携她出行,将人带在身边,又怎会有如此心如刀割的漫长别离。   “二少,到了!”沈副官将他的车门打开,他忽地愣住,胡渣遍布双颊,青黑黯淡的眼圈,褶皱的戎装,此刻在沈副官眼中,竟是如此疲惫不堪,他到底是一个痴心人,这么几年,从未有女子近身过,他的心思和回忆全然在身后的那个院子里。尽管沈副官只见过她一次,在习暮飞出征之前,远远地望了一眼,只觉她的淡然出尘不是言语所能描绘,现在,马上就要见到了,心里也不甚好奇。   “二少……夫人就在里面……”习暮飞似乎在犹豫不决,他在举棋不定着,被沈副官唤了一句,才如若梦醒,终于揉开眼睛,沈副官明显得看见那炯炯目光中静无声息地划过一线水流。   院子门被打开了,徐妈抱着一个丁点大的小女孩打开门,首先看到得便是习暮飞,然后是戎装齐备的沈副官,后面的军用车辆就四辆,他们一身戎服,委实把没见过世面的徐妈吓呆了,以为这家犯了事,连忙战战兢兢地开口,“各位军官,我东家可是老实本分的人家,没做坏事。”   “老人家,您不用担心,我们是来找人的。”沈副官此刻在徐妈身上打量了一番,断定此人应该在这家帮佣,再看她手上抱着的人,圆溜溜的眼珠子,明亮闪透,白皙透明的脸蛋上有两抹红色,仿佛涂了胭脂一般,手上正拿着一个红艳的拨浪鼓,见着他们,就不再拨动,而是眼睛一动不动,盯住面前的人,尤其是习暮飞。   习暮飞同样被这个孩子的眼神所震撼,那莫名的亲切感,从暄暄的眼睛里都可以看出来端倪,暄暄在笑,明明是个陌生人,但她嘴角的小小酒窝还是露出,甜甜地如此天真,可爱得让人爱不释手。   沈副官亦不自主地盯住翾翾好一会,眼神在习暮飞和翾翾脸上不断徘徊,那眉目之间,神态之刻,活生生得如同刻了另一个模子出来,他知道习暮飞走得时候夫人正身怀六甲,那面前这个甜美的小女孩难道就是……?   “军官,请问您找得是哪位呢?”徐妈抬起声音紧张得问。   沈副官响亮地答,“杜如昔,我们司令的夫人。”   徐妈妈松了口气,道,“长官,你们找错了,我们这里没这个人。”   “那你们东家怎么称呼?”沈副官越过徐妈妈,朝里屋东张西望,神情警惕起来,遂又补充道,“东家在里面吗?”徐妈妈摇头,心里琢磨了一会,虽有所迟疑,还是回答了,“我们……东家姓刘。”   沈副官眼光收紧,遂斩钉截铁说,“不是姓刘,是姓路!”   徐妈拼命摇头,“不是……真姓刘……”   “他身边可有一位夫人?”沈副官不耐烦,紧接着问。   徐妈木木地点头,“是的,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沈副官正欲再追问下去,却被习暮飞突然开口而拦截下去,“她是夫人的孩子?”话音响彻贯耳,半点都不像普通的询问,而是毋庸置疑的证实,他的眸子中出现的小丁点,是如此真切,如此相似,仿佛让他看见孩童似的自己,但,细致看看,也不完全是,小女孩的酒窝,小女孩的嘴唇,小女孩的笑容,都像极了她,纯美得无可挑剔。   徐妈点头,那一个动作仿佛给了他无比大的勇气,他从来没有对小孩亲睐过,甚至在以前,都曾有过深深厌恶感,可今日,就像着了魔一样,伸出双手,想要抱抱她,想要亲亲她的脸蛋……   沈副官楞了,徐妈僵在那处,也不敢多加阻拦,暄暄目不转睛地看住他的脸,谁也不曾会想到,暄暄竟会扬起酒窝,很乖顺地扑进他的怀抱。   “暄暄……”徐妈很是惊讶地唤了一句。   暄暄让他面对面亲近,毫无抗拒,甚至双手还会调皮地乱摆弄着他的军装领子不放,仿若跟他认识了许久一般,他双手紧紧抱住她,显得很生硬,因为之前从未抱过孩子,都不知道无从抱起,望着那熟悉的目光,心里只在抽痛着,双眉扩展开,带来一丝流光溢彩,“暄暄,你叫暄暄……”   沈副官不敢再耽搁,遂再问,“那你们夫人在家吗?”   徐妈答,“夫人和先生都不在。”   沈副官对后面的卫戎肃声说了一句,“你们进去搜!”   “长官,真的不在家呀!我哪敢撒谎……”徐妈一激动就叫了起来,然而卫戎仍然顺利就进入屋内,到处开始搜索起来,不过,还是十分客气,只在里里外外寻了个遍,院子不大,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出来,确实未有一人,徐妈委屈地说道,“我没说谎,他们真的出去了。”   “您知道他们的去处?”沈副官迫近徐妈,带有审视地问,徐妈支支吾吾地,可她哪敢隐瞒,终是说了,“夫人今日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听说有学生要去堵习司令的车子,在总统府附近的中央广场上,先生不准她去,好像是怕有危险,可夫人听不进去,疯了似的跑了出去,还把先生推倒了……先生随后去追……不知道先生是不是找到了夫人……”   如昔……习暮飞顿时醒目过来,这次取道西郊进城,正好避免经过总统府,可万万没有想到,会有学生们游行去向他示威,他心里犯急得是来见如昔,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再不分离,却不知道老天总在开他玩笑,他寻她来了,她又寻他走了,兜了一个大圈,他们只是互换了位置而已,永远是两相别离,错过了彼此。   他将暄暄还给徐妈,徐妈抱住暄暄,不知所措,她感觉东家与面前这位冷酷的军官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沈副官面带忧色,请示,“二少,怎么办?我们碰巧躲过了j□j,可夫人她却去找您了……”   “你留下几人守住这里,看好,不许有差池!”习暮飞又深深望了一眼正嚷着要落地去玩的暄暄,徐妈奈何不了暄暄在她身上手舞足蹈,闹腾得厉害,只得放下来,然后跟在后面追随她叫,“暄暄,小心呀!”   “暄暄!”他朗朗出声,没想到暄暄果真回头看他,调皮地露着白色j□j,又朝他天真地笑,那笑意真是甜进他的心里,久久不能散去,他忍痛回头,几步上车,“快去中央广场!”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正午两点的太阳压顶,暖洋洋的,学生们已等了快两个时辰,他们发出话来,若习暮飞不出现,就请蒋座出面澄清楚到底这次战役为什么最后不战而败,把国土拱手让入贼人之手,否则,绝不散离。   总统府果真调集来了军队,正往路上赶,蒋座自当是不会出现,他正在海外与美国人开政治会议,没有可能来与他们见面。   早在警察增派更多人手时,一个女子就蹿进了学生当中,她很是焦急,手里的绢帕都被她搅得皱成一团胡,她穿了一袭鹅黄色的长身旗袍,外面披着同色的坎肩,头发盘成一个髻,丝毫未戴,她迎着暖阳,面对着这么多的学生,更是焚心似火,但偶尔有穿军装的人过来,她总是想方设法挤进去看清那人的眉目,可总是让她失望,一会欣喜若狂即刻也就变成冷水浇心。现在人群当中不单单只有学生,许多百姓就凑了进来,看热闹,这下人数又增加许多,警察们没有上级的命令也不能多加妄动,对于已经挤进去的人,也权当没看见,只能在四周围维持着秩序,任由警察局长亲自与领头的几位学生进行谈判。   人头黑压压得实在是过多,路羽樊在人群中寻来找去,压根没瞅见那个人影,但凡有一点点相似的人,他都会推挤过去,扳身去认,然而每次都是失望。   两辆军车风驰雷电驶来,正在与外围的警察交涉,似乎警察们稍有阻挡,忽然,有人发现了他,那人大声叫,“习司令来了,习司令来了……”   接磋而来得是大批学生一齐朝这边慢慢聚拢,习暮飞从车窗里已看见那大片人群,面积大得惊人,根本看不见如昔的影子,难怪他在路上就看见正被调来的军队,还在后面匆匆赶路,这里若出一点冲突,便是大乱,这种境况,想要和平解决,绝非易事。   “让开!”警察持枪赶忙围绕住整辆车,来势汹汹的人群,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和百姓,可他们集合在一起,就构成了绝大的威胁,警察们怕学生闹事,只好将军车守住,以候军队前来,但,谁料及,习暮飞竟出人意料地从车里出来,朝警察们一挥手,其中一个为首的警察在其身旁不忘叮嘱,“习司令,您这样出去,怕是危险。”   “不碍事!”习暮飞从容走进人群中,一个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男男女女,本来都堵在他面前,见他镇静自若,丝毫胆怯都不显露,他目视过身边的学生们,一路望去,正看到了大幅宣传条幅标语,那中央正站着几个为头目的学生,警察局长那一身醒目的制服也格外显眼,他犀利地扫视过面前的学生,竟然,他们开始动摇,轻易地为他让出了一条道。   他着一身军绿色的戎装,立拔身段,背挺如松,他的目光深邃,如道寒冽的冷光扫遍整个广场,见到他的目光,学生抑制不住地开始胆怯。他一步步顺着人群让出来的一条弯曲大道走向那个方向,太阳洒在他的戎装上,使军服上发出亮亮金光,如同洒了金子一般。   沈副官紧随其后,手心里尽是汗渍,一只手始终扶在腰间,随时准备回击,在车上,习暮飞早已交待过他,学生并不会真想要他性命,他们要得不过是一个说法,所以不到最后时刻,切记不准伤学生。他记着,可也为洒脱自如的二少捏一把冷汗,人这样多,纵使他们有枪在身,学生们假以激动过头,说不准就会发生流血事件。   习暮飞终于走到这一路的尽头,南方政府的旗帜高高飘扬在空中,此刻已是顿然入目,警察局长守在一边,摘了帽子放在手里,用口袋里的毛巾使劲擦过亮堂的额头,向习暮飞问过好之后,走近他身旁,低声劝道,“司令说话千万别太冲,不管他们说什么,您先应着,回头都好说。”   习暮飞也不答话,只淡淡扫了一眼,警察局长就自然不敢再多吱一声,乖乖陪在一旁,远远望着街道那一头,显然还没有人到的痕迹,心里已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李……晖之!”人群不敢妄自靠近,习暮飞走到一个男学生面前,一眼便认出来当日力劝他抗敌的人,这回再次出现,他一眼便认出来,李晖之浓眉大眼,站起来笔挺豪气,满脸正义,看得出来,这次游行的核心人物非他莫属。   “习司令!七十八军军长!”李晖之拦住控制不住愤怒的其他几位男学生,自己独个站出来,带着八分蔑视,朝习暮飞望去,“今日,晖之与同学们就是想问习司令个究竟?”   习暮飞坦然望住李晖之,忽然嘴角上扬,这个男学生胆子太大,明知与政府争斗是非败不可,但,几次三番以身犯险,只为讨个公道,只为保卫这泱泱大国,保卫这最后的尊严,他欣赏这个人!   “你问!”   “敢问习司令,为何在与东洋人血战最后关头,临阵脱逃?”李晖之说话铿锵有力,目不斜视地与他双目交汇,绝无丝毫怯退,他不待习暮飞答话,说话连珠环炮地,口雌清楚地不得了,“为何在牺牲了无数个战士后,选择不战而退?!为何明明知道东洋人的狼子野心,还拱手把国土让给他们?!为何,明明答应要力敌外寇,却还是退缩?!”   在场之所有人憋住,不敢发出声响,只静静聆听着李晖之的激愤控诉,他的朗声高昂,声音带着独特的磁性,让人听了都有种冲动的幻觉。   “还有什么?”习暮飞沉下脸,眸中带着不清不楚的碎光,直想要把人淘尽般。   李晖之却并不为之害怕,直面他的目光,仍旧炯炯逼人,只见李晖之抬起一只手,手里赫然拽着一张大东洋日报,递到习暮飞面前,“晖之心中是敬重习司令的为人,对您的为国为民也为之佩服,但,您最后的行为让我好失望,让我们这些相信你的学生好生失望。”   头版头条!赫然醒目!除去习暮飞的照片,便是杜如昔,习暮连等人的相片,里面的文字写满了整个版面,写得极致详尽,句句都在嘲笑和讥讽,除了这些以外,最让人愤慨得便是污蔑亵渎,污蔑他的爱国之心。习暮飞握在手里,字字像针眼扎进他的手心里,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东洋人的险恶用心,到今日,他才真正体会到。舆论的力量该有多大,上面写得至少一半,是无稽之谈,胡编乱造,说他的劣迹斑斑,先作出英雄模样,到最后敌不过,就死皮赖脸求和,才可安然保全性命。   “难道上面说得都是事实?习司令。”李晖之咄咄逼问。   习暮飞并未动怒,事到如今,任由东洋人抹黑造假,任由学生们误会,他即是无话可说,无言以对,七十八军确是由他指挥,最后,确是避免了一场浴血奋战,他虽没有参与议和过程,但他却是整个事件的中心人物,最惹是非争议。战死沙场,是被万人颂扬的英雄,不战退兵,却成了世人皆骂的弱夫,这个世道,从来是英雄气短啊。   说到底,他总是惭愧的,面对学生们那热情激昂的面孔,慷慨激词,他只能向他们坦诚,因为,这个时候,他能做得只有承认自己的过错,他将报纸揉成一团废纸,随手掷在地上,忽然有种想抬头仰望天空的感觉,他淡然地说,“我并未想过议和,只是形势所趋,我应当承担责任。”   “我们的国土就是被你们这些狗军阀一份一份送给外国人,可耻!”旁边的一位女学生冲到面前来,指着习暮飞的鼻子骂。   这个女孩子的情绪波动带动了后面学生,他们纷纷朝前挤来,对习暮飞他们句句指责,李晖之并未想过让局面恶化,但挤压过来的人群,可不是一件可以小觑之事,他只是想讨个说法,并不想伤及习暮飞。   “同学们,别激动,别激动!”李晖之焦急地安抚上前而来的人潮。   只一霎间的功夫,习暮飞身边已围满了人,将他层层堵住,他面不改色地扫视了周遭,然后郑重地说道,“同学们说得极正确!我习暮飞是愧对你们的信任!明知东洋人野心目的,还是败退在战场上……在此,我郑重向各位道歉,对不住。”   李晖之惊楞了,他没想过,堂堂驰骋沙场的习暮飞习帅会甘愿低头认错,他没有看花眼,没有脑筋不清楚,面前又黑又瘦的人确是屈下了身子,朝众人赔礼致歉,此行的目的,无非是想要习暮飞重新对抗东洋人……   广场上只有寂静,沈副官跟在他一旁,简直不敢置信,从未见过,他对谁低过头,他的气场只有趾高气昂,没有俯首认错,他望了习暮飞一眼,见其目光磊落,诚挚的朝众学生低头后一片澄明望去,再以恳求的语气道,“同学们,你们的种种行为都是为国家,为政府,我委实理解。你们是世间上最明白事理的人,请你们回去认真读书,因为只有读书才会有知识,才能自强不息,以后为国家,为社会作出贡献,到那时,有了更多力量,你们才能保卫自己的国家。我习暮飞在这里,恳请大家返回学校,请求大家……”   他再次低头,耳朵动上一动,似乎感觉到一股异样,很快……就有军队纷沓而至,他真不待见两方起冲突,只有快点遣散学生,才是当下最重要的。这些朝气蓬勃的学生,是国家未来的栋梁,他们眼里看见的,耳里听见的,他们以为是真实得,岂不知,这个世界有多复杂,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没看见的也不一定是假的,是是非非,他们这样的年纪,素来就看不清楚,保他们的性命才是他最想做的事。   此刻,众人鸦雀无声,他瞭望众人,女学生们都是穿着蓝衫黑裙,青春气息无处不在,让他有某种错觉,那一年,她也是穿同样的衣衫,出现在他面前,奋不顾身地救了他,从此,他们就彼此烙上了永难磨灭的痕迹……   “李晖之,你快把学生们带走,总统府派了军队马上就到,快……”习暮飞忽然凑近李晖之,快速低声道,这让李晖子为之一愕,明亮的眼睛,一下子出现了几缕莫大惊恐,他立即说,“习司令,今日之事,事非得已,我们也是为国叫屈,望请谅解。”   习暮飞嘴角带着一丝自嘲地笑意,“此事确是我的过错,你不要再此多说,快走为妙!”   李晖之刚想召集人返回校园,忽就听见大批人踏步之声传来,声势浩大,几万人的军队很快就出现在学生们面前,他们全是戎装在身,全副武装,手里的步枪正对准每一个在中央广场上的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人群中忽然有一个男子发出一声尖叫,“狗军阀,欺骗民众……”于是,众人都你推我攘得,局面开始难以控制,就连李晖之不断大叫命令他们停手,直至嘶哑,都无济于事,外围不断出现枪声,啪,啪,啪……   习暮飞被李晖之和沈副官几人护到阶梯的旗杆之下,中央广场里面已是不断增援人数,军人举着枪不断和学生们推挤,摩擦,好多好多学生们都被推倒在地,更有学生猛烈地捶打军人,一时之间,局面难以控制,嘶叫,打杀,抢斗,甚至激烈的枪声……   她本夹在人群当中,没有机会靠近习暮飞,这样一起冲突,她反倒释然,忽然就豁然开朗,因为这刻习暮飞四周几乎是空的,军人和学生撕打在一块,她得以脱身出来,径直往他的方向跌跌撞撞奔去,她的发髻被人挤乱,脱落开,黑发散开,像极了瀑布。她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身上,从见到他出现,再听到他的声音,整个身体的血液都沸腾开来,她抹开眼睛里的泪花,直想再看个清透他的模样,她口里大声唤道,声音清婉动听,带着无尽的迫切和欣喜,“暮飞……暮飞……”   人声鼎沸,习暮飞四周顾盼,总仿佛觉得耳朵里有一种亲切久违的声音不断传来,他稍一个转身,终于,眸光中扑捉到那处迤逦身姿,她也正深情相望,世界在此刻凝固停止,周围一切的人与事,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幻,都是漂浮,一切不动声响,只有他们才是活生生的存在。他的目光中只有她,她也是相仿,忽然她笑得艳如三月桃花,小跑几步朝他的方向奔来,却不料被突如其来的人绊倒,摔在地上,艰难地想再次爬起身。   习暮飞推开用身躯护着他的沈副官,沈副官跟随在后面大叫,但被随之而来的人群堵拦在一边,“危险!二少!别去!”   他耳边岂能再听进去一句,使劲拨开面前的人群,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照行不误!云雾散尽之前,终于触到一只冰凉纤弱的手,指尖被他握在手里,一阵丝丝疼痛传来,他的掌心磨出了不少茧子,却还是那样温暖,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的容貌丝毫未变,只是变得更瘦些,满满的络腮胡,看起来,许久没有清理过。   她的目光中只有他那如获珍宝的笑意,失而复得的珍惜,两年时光中,每日辗转难眠,久不饮食,常饮烈酒为伴,已把往日那个风姿卓越的少帅摧残成沧桑的憔悴老人。   他落力在她的臂膀上,露出深情无限的目光,攘她入怀,牢牢将人拴紧,他已激动得不可自抑,过往的美好岁月,梦境中无数次顾盼回眸,流光闪耀,原来,幸福只在一霎间电光闪烁,再次拥有她的感觉,如同握住了天上飘渺不定的彩云,来之不易,实属艰难,他如同梦呓地说,“如昔,我太快活了,太欢喜了!”   “暮飞……我终于见到你,终于……”她抬起头,一阵心酸,目光流水淌动,徜徉在他暖洋洋的怀里依依不舍,突然,一个穿全身黑衣的男子,突兀闪现在她的眸光之中,她记忆之堤溃泛,当日,黑色装束的人围攻她,令她落马,差点……巨大恐惧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变得惊秫哆嗦,终于,只几秒的功夫,她甚至来不及叫出声,就看见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黑色小枪,而目标正是她面前的人,她倒吸一口凉气,甚至来不及再对习暮飞说一字。   黑洞枪口瞄准他,迅速发射出子弹,她费尽全身气力,在千钧一发之际,抽身挡在他面前,一秒钟时间,她的手指与他掌心插肩而过,温热气息迎面扑来,但,只一瞬间,便是寒冰彻骨,子弹穿过她的瑰丽旗袍,正中她的下腹。   她再不能稳稳站立,一步退后倒在他坚硬的戎服之上,他回神过来,手里已沾满暗红的血色,把他的眼睛都胀痛得不敢再睁开,她卧在他的怀里,糜烂的伤口上不断汩汩血冒,她的手指不停在找寻,“暮……飞……暮……飞……”她艰难地呼吸,却还在找寻,还在想握住最后的热量。   枪声一起,军队中的卫戎们纷纷朝天鸣枪,那如同炮声轰天的鸣声,几乎把所有人给震住,沈副官终于赶到他们面前,他看见这一暮,面色遂然成霜,但很快冷静下来,立刻扬手召唤四周的卫戎四面八方持枪聚拢过来。   他刚刚明明看见了那个一闪而过的黑衣人,这时,人群都停止纠缠,黑衣人藏在人头涌动中立刻就亮出了身影,沈副官大喝一声,“将黑衣人抓获!快!”   他扬手,一批卫戎便随他而去,推开拥挤人群,黑衣人闻声落荒而逃,在人群中躲躲藏藏,很快,如昔的耳边就听见不断枪声传来,啪,啪,啪,阵阵响得让她无助发抖。   碧天一色,江山淘尽,波浪重天,阳光普照下,她的桃色面孔依旧,露出淡雅的笑容,他一只手臂托住她的头,一滴一滴的露水,就这么重重落下,把她的心都给击碎。   她几乎已不能开口说话,睫毛上泛有光洁的晶彩,凝望着他的失魂落魄,他的莫大恐惧。她掏尽了气力,再伸出一只手,放在他发凉的额头上,抚了两笔,嘴唇已渐渐泛白,可她依旧留给他温柔的笑意,他一只手过来,将她的手指紧紧握住,不断加重了力道,“不要,如昔,不要离开……”   她扬起头,安定地摇头,目光忽然一闪,望住天空中的骄阳中心,迷失在那无边无尽的暮光之中,天空中飘着无忧无虑的云丝,飘散成尘埃,大雁成人字行川流不息,它们终于排队南归,成群成对,永远相依相偎。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他从衣服当中掏出那枚熟悉的碧玉佩放在她的掌心,她带着安然笑意握住玉佩……“孩子……”   他几度哽咽,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失去知觉,他只能把脸贴在她那美丽如夕的脸,仍是温热得,她仍在朝他微笑,她愿意这样天荒地老,愿意这样长久依偎,终于,她还是如愿……   习暮飞就这样,一直抱住她依旧温暖的身躯,不肯放手,傻子一样,呆如化石,沈沐风赶回来,眼见这一暮,心中也不尽悲凉,他不敢妄动,甚至不敢多劝,只能坚守在习暮飞身旁,直到人群被驱散而去,他依旧抱住她柔软绕香的身躯,将脸颊贴住她的脸,低低地像是在细说什么,沈沐风甚至于出现一种错觉,似乎看见他嘴角缠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朦胧笑意,与这般情形竟是大相径庭,沈沐风心中哗然,大概以为他有点疯痴,抑制不住试探唤了几声,“二少……二少……”   他斜目横飞,睨了一眼,沈沐风大惊,竟不敢上前一步,他的目中丝毫泪水都不存在,而是失而复得的笑意,笑意!   沈沐风愈发急得脑子坏了,“二少,事已至此,您千万别过于悲恸,伤了自己的身子。”说着,他接近他们,见习暮飞坐在地面上,一只手揽着如昔的胳膊,一只手,不停摩挲她的手掌,那种炙狂令沈沐风不禁生出错觉,竟一手伸来想去搀扶习暮飞,“我们带夫人上路吧。”   “滚开!”这声怒吼,乍听之下,犹如狼嚎,可却是低沉地令人包骨悚然,沈沐风被震慑住,半步不敢妄自移动,但见习暮飞将唇紧紧贴上那一袭芳香暖玉,久久不舍而松开,她如玉兰,高洁的姿态下藏不住素雅,他如青骢,狂野的奔腾中舍不开唯情,她生来为他而存在,为他在最盛世的季节绽放,冲破花苞,欲放奇光,而他在红尘乱世中,注定要遇见她,注定在生死泣血中接受她的默然开放。   原来等待一个人出现,只是月光下的回眸,只是玉兰树下的驻足,若爱只如初见,一切美好如愿。   他慢慢放下她,眼光一正,落在一人身上,形单影只的男人滞留在他们面前,一声不吭,却已然泪流满面,他已没有落魄,没有仇恨,没有孤注一掷的痴狂,更没有荒凉的独角戏,任何一样东西都不存在,他断送了念想,断送了自己,就像她说得恨当初枉救了他,他亦恨他当初生还,他早应当沉没,沉没他的处处卑微。   习暮飞突兀地站起来,腥红的眸子,波涛汹涌的浪潮滚滚打来,甚于深海里奔腾出的海底猛兽,凶猛骇人。簌得一声,他从腰间抽出配枪,举起了枪,天空中鸿雁惊叫四乱,拼命拍打着翅膀……   锁心   在京城的一条长胡同里,有一家朝中大臣的府邸,宽阔的空间内,无处不沾喜气,园内花团锦簇,春末中近夏,争艳的群体芬芳,时不时引来蝴蝶的青睐,更甚于那高阁庭院。府邸中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红色的彩纸变成缤纷的图案镶在各类的门面之上,添置了一番好景。忙忙碌碌的小卒,丫头们,进进出出可不忙坏,迎来过往宾客,真是高朋满座。   这杜家府邸,在京城虽算不上一等高官,可也是颇为有名望,杜家第一掌手的杜老夫人曾是一位位居权重的王爷之后,她下嫁给杜姓大官,生养了一子一女,儿子也在杜老爷辞世之后成为当家人,名为杜午新。   这一日,正是杜午新的杜府大办宴席,宴请各方来客的重大日子,宾客络绎不绝,正厅内外已摆放了上百桌的木桌木凳,全铺上了红色的桌布,挂了彩色的吉祥图案,一派欢声雀跃,宾客云集在此,都等着新夫人萧雁零的大驾登堂。老夫人和杜午新则站在正厅之内频频谢礼,和几位重要的朝中官臣客套寒暄,其中一位大臣新泽坐在正座上与老太太相谈甚欢,他便是朝中重臣,位居权贵,他是老夫人的堂兄,老夫人一心也想着往后儿子杜午新的繁荣前景也根系在他身上,杜午新刚在朝中谋得的官职也便是托了他的关系。   自然,他们的关系便不是那么一斑可见呢。杜午新也渐渐地跟着新泽这位老谋子走进那大清宫廷,出入都伴左右,自然攀望着自己的官职能够一路直上。   火辣辣的鞭炮在小卒手中放了两簇,那燃尽的炮竹冒着新鲜的生烟,弥漫开来,整个院子变得丝丝朦胧,管家大道一声,收回了全宾客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后堂口子,那迷雾拨开,竟出现一位温婉的美妇,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被大红锦缎包裹着,更显福贵。   “今日,是我杜家少爷新诞幼女满月的好日子,感谢各位的隆重光临,喜宴正式开始……”   管家挺着硬板的身子,满脸笑容,毕恭毕敬,向各位鞠躬,在正厅之内一些亲密的权贵之友则围上去看那娇小的婴儿,只见那婴儿睁着一双近似透明的眼睛,好不惹人爱。   “哎呀呀,杜小姐真是生得那个美啊,看那双名目啊,聪慧可人,长大后定会有一番作为。”   “少奶奶本就生得天仙美人,女儿当然留有那良好的血统。”   “杜少爷可是福气啊,这杜小姐杜千斤的样貌可算是天下无双了。”   ……一时,人云众多……   各路齐聚的名门夫人将温美的杜家少奶奶团团围住,一个比一个赞得出色,杜家少奶奶倒是恬静淡雅,不多话语,倒是杜午新在一旁听得可是满心欢喜,人都快飘飘而然,老夫人不动声色,拨开眉后的阴郁,走进那人群之中,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杜小姐的脸蛋,“雁零,你看依霏生得如此之好,想必下一胎更胜而过,我可盼望着尽快再抱孙子。”   萧雁零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尽量挤出那无力的笑容,这一番话,她听来,可算是直接对她下得命令。在这个家里,她是最没有地位可言的,娘家中既无权势,又无富甲,只是中道人家,被杜午新看中,也算是老天对她的怜惜,当初,老夫人是极力反对的,只是那会,清廷遥遥而坠,老夫人想早安下心来,她才得了这莫大机会入住杜家。   杜午新自是疼爱她的,否则不会定要娶她入门,而她的心里究竟是如何,可说是分不清楚,或许是受着父母的摆弄,或许是出于内心的感激,稀里糊涂就这么成了杜家少奶奶。杜午新对她百般宠爱,可一点,她是心里不痛快的,那便是他的懦弱,这庞大的家中,唯老夫人第一,他对母亲的顺从,几乎为百分百,除了那一次。   这年她又诞下婴女,虽生相貌美,极其讨人喜爱,可也不过一个女儿身,怎么也当不得儿子的地位,杜午新不在乎这个,可老夫人呢,她不可能不在乎。   深夜,杜午新抱着娇妻在帷帐中细细轻语,“雁零,你瞧那些夫人,太太说的,把我们的宝贝女儿依霏赞成天仙样的,我看着依霏也欢喜,这般漂亮,全是你的功劳。”说着,便点上一吻。   “可母亲不怎么喜欢的!她可是企盼着这第一胎就是个传宗接代的儿子。”萧雁零侧过身子,眼内突然冒出泪花,滴落在枕面之上。   杜午新轻轻扳过那娇弱的身子,看着那盈盈双目,不禁心头一痛,“雁零,我们还可以再生,一定会得个儿子,母亲必定会越来越重爱你。”   萧雁零身子一暖,躲进杜午新那绸缎料子的睡衣中,温情地问,“那……如果我一直生不出儿子呢?”   一阵缄默,杜午新心里是明白的,杜老夫人断定会要他再续个几房,直到完成杜家灯火。这话早就在他们成婚之日就落下,他怎敢违抗母亲下达的命令,何况当初,娶了萧雁零,也完全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背着母亲行事,那为得是什么,不就是萧雁零孤然一转身留下的那一双难忘的明目,映入他的脑海,再不可消失。   “怎样办?你说啊?”萧雁零忽然抬起头,絮发滑开至身后,迫切的渴望从那双清澈的眼睛中倾泻而出,让人看了都心疼。   可他终究是叹了口气,道,“不会的,你定会为我生个儿子,定会!”她身子被震动,眼神瞬间落寞下去,倾斜地推离他,自个躲进那丝绸被褥之中,双手拽着那绸面渐起波皱,亦不再多说一字。   杜午新也不顾她不睬他,几次去拉她,她都推开,他干脆俯身去亲吻她的脸颊,身子似镶在她身上一样,她仍旧冷冷地躲闪,忽然,他抽开被褥,挤了进去,温热地钳住她,她仍然不冷不热地不理睬。   他顿时觉得无趣,便缩了回去,两人背对背就这么过了一夜,直至月光洒进屋内,她才帮他盖了被褥。   京城中洋人的面孔越发得多了,他们穿着怪异,男士皆为短卷发,蓝眼睛,高鼻梁,女士却不太相同,各色的卷发,西式蓬裙,高跟鞋,裹紧的腰肢在行路时一扭一摆得,尽显女人的风姿妩媚。   萧雁零幸是没有被裹住小脚,那多亏父亲的冷待,因为自小不多关注她,所以没有让她裹脚,她本还从小自卑那双与众不同的大脚,可现新时代的出现,裹小脚似乎慢慢开始被人淡化,至少她不再受人嘲笑。谁会想到,那延续这么长时间的三寸金莲,将会在十几年后彻底退出历史的大舞台。   张妈坐在马车里,看着少奶奶撩开窗帘,盯着外周的人和事看了许久,抱着那已大个点的女婴摇了摇,道,“少奶奶,快别看了!这京城也不知咋的,来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洋鬼子,你看看她们穿得衣服,和走路的模样,可不是伤风败俗呢!”   “张妈,我倒不这样看,她们的样子很高雅,并无丝毫破落之相!”萧雁零还在继续看着一对金碧亮发的男女,走在街上,惹来不少人回眸。   张妈是杜午新先前请进来的佣人,专照看孩子,一直跟随着萧雁零,冷暖都知晓,萧雁翎平日里待她不错,她又岂不知这萧雁翎在府中的处境,听闻这些,她连忙劝阻道,“少奶奶,你可不能这么想,这杜府自早就是几代为官,家风甚严,女子当以秉承居家之传统,绝不可能也和那些洋人一样……”   张妈话未完,萧雁零便落寞地打断了她,“我也只是口里说说,并无胆念做那样的事。你也别多想,我进了这杜家的门,自是会守家受礼的。”这话说得显得萧雁零楚楚可怜,忧伤直上了眼角,张妈心有不忍,只道,“少奶奶,我也是为您好,我的心,您还不知道吗?谁都知道,这杜府上上下下都掌控在杜老夫人的眼皮底下,您还是谨慎点好。杜少爷待您自是最好的,可惜得是,他性子维诺,许多事也做不了主。”   “张妈,别说了,我心里清楚!”萧雁零终于放下那丝缎窗帘,忽听见那可爱的女婴,欢欢地叫了几声,她便收起了心中的郁结,把杜依霏慢慢抱了过来,“依霏,我的霏儿……”   张妈缓了缓,便说,“只要夫人再生个儿子,这老夫人也就无可抱怨了。”   萧雁零眼眸一垂,把脸贴在女儿的脸蛋上,久久不愿贴离,丝游无神地说了句“谈何容易!”   老佛爷在洋人和大臣的详尽解释,多番劝说下,终于下定决心,新修了一条铁路。时局动荡,清廷为了缓和气氛,愚弄群众,便放出“预备立宪”的舆论,效仿英国等欧洲国家的宪法,来一番大型变动。可笑的是,这仅仅不过一个幌子,是子民都清楚不过,清廷已经岌岌可危,内部制度早已不符合这外强内闹的时代,而勉强得想要把持住人心,维持这千年的帝王伟业。   时值初秋,老佛爷派出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以便返国后,可大兴改革。表面上,这五大臣却是奉着皇命出行,实际上,也不过是愚弄大众的把戏,这些老臣子,各有各得心思,谋取私利,都是为己,老百姓的利益,国家的安危,他们又岂会摆在心里。   这天,风高气爽,京城内外一切寻常。只是这铁路站台里外都重兵把守,一派森严。可来看热闹,送行的人群熙熙攘攘地推挤在侍卫兵面前,一一查过,总还是漏了缝隙。   新泽老大人一行人早早上了列车包厢,侍卫兵在门外守着,包厢内就留下新泽和杜午新两舅甥聊着,杜午新心中甚是欣悦,他从未出过国门,这次有幸能见见外面的世界,全依仗表舅的面子。   毕竟是年轻啊,眼见着这些年,京城的重大变化,新事物不断由外而入,他一半是排斥,一半则是钦慕,可随着时代并进,他不得不承认,外国定是先进的。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列强国的地貌和人文,正想就此与新泽攀谈几句,不料听见玻璃门外嘈杂的人声,他见新泽蹙起眉,双手后拴住,稳稳地就迈着步子走到门外。岂知这时,火车突然拉起鸣笛之声,列车刹那间发动,车轮顿时向前滚动而起,杜午新跟随在其后,还没来得及稳住,就听见轰鸣之声,那暴烈的巨大响声纠缠着滚滚的火药味一并而入。   待他从弥散的烟雾中隐痛清醒,就看见不远处躺着几具人体,其中一俱已经四肢分离,形态尤其吓人,他立刻收回了眼球,胃里一阵翻腾,眼中冒着惊恐的火花。再看扑倒在地的新泽,身上多处炸伤,他连忙勉强支撑起来,爬到其面前,把手指探到其鼻下,他重重叹了一声,还好,还有气息。   “来人啦!快来人!新泽大人受重伤,快不行了,快……快……”他冲着这血肉横飞的包厢内外大叫,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听见,他俯在那,手上,腿上,脸上尽是暗血,忽地,脑子一滞,闭合了眼睛,耳朵里却仿佛听见了外面官兵碎碎步的声音,乱糟糟地逼近。   又过一日,风雨交加,杜府上下,忙碌不休,管家刚送走了外请的著名西医,在这府上已忙乎了近一天,终于提着医箱和两位白衫护士一并离开。   杜午新总算是微醒,他眼眶中带着一层迷雾,只看见杜老夫人在其右边,对着左边伏在他身上的萧雁零指着鼻子骂,也不太清楚骂了多久,只感觉手臂上的衣服黏黏糊糊,沁凉着他的皮肤。   “老夫人,您看,您快看,少爷醒了!醒了!”张妈站在一旁,发现杜午新确实醒了,立刻叫住杜老夫人。   “儿啊,儿啊!你真是吓煞母亲了,醒了,终于醒了!”杜老夫人忙抓起杜午新的手,放在胸口,一片老泪纵横。   “午新……”萧雁零早已泣不成声,一双眼睛红菲菲地,也不知滴了多少泪,杜午新看着她的杏脸煞白的,嘴唇都失了真色,心里一阵闹腾,伸出手来,想抚摸一下那冰至的脸蛋,却不料牵动了伤处,疼得他大唤一声。   这一唤,引来杜老夫人的一阵白眼,对着萧雁零就是一阵严厉的喝声,“你出去!今天我在这里!”   “母亲……让我来……”萧雁零唯唯诺诺地跪倒在杜老夫人面前,话说得有一句没一句,她看着自己的丈夫,身中重伤,怎能这么离去,应当是伴其左右,茶水侍候才对。   “快走!这里已无你的事,在这只会碍着午新修养!张妈,拉她走。”杜老夫人横眉对着萧雁零,越看她娇滴可怜,越惹起她的深痛厌恶,这个家里,她的命令,谁敢不听!   “夫人,快起吧!”张妈连声恳求牢牢跪在地上萧雁零,见她不起,便去拉她。   “不!我要照顾我的丈夫。”萧雁零一股子倔劲上来,却是虽人见可怜,但志气不减,她望着迷糊中的人,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球,期望他给出一句话,她知道,他醒了,他可以把她留下。   “你……”杜老夫人再抑制不住全身的怒气,全一股脑子发泄在萧雁零身上,冲上去对着那张我见犹怜的脸就是一巴掌,狂躁沸腾。   张妈亦被吓住,连忙去拉杜老夫人,想挡住萧雁翎,“老夫人,息怒啊,你看,少爷还躺在这,让他触痛了伤口就不好了。”   谁知,那话已刚完,病榻上的人微启了一条缝隙,字句短暂,却彻底断了萧雁零的心意,“带……雁零下去,照看……霏儿。”杜老夫人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停留在惊滞状态的萧雁零的身上,真是不胜一番好心情,“新儿……”   话未及说完,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管家跌跌撞撞直奔入内,甚至忘记了礼貌周全,忘记了敲门,他大气而喘,脸色极度恐惧,身子无可抑制地颤抖。   “慌慌张张做什么?真是乱了章法?怎么呢?”杜老夫人眼见管家奇怪的表情,心里虽有一阵不祥之感,可脸面上还装着临危不乱。   “老夫人,新泽大臣重伤不治,仙逝了……”管家砰得跪地,与地板摩擦中重震一声,再不敢多说一句。   听闻这一句后,杜老夫人脑子如灌了水银,沉重不堪,刹那间,她脸色裂白,嘴唇哆哆嗦嗦,始终张不开口,一句未落下,就见她双眼一闭,重重跌落在地。   锁心   秋幕落下,蒲叶纷纷吹散,寂寞的庭院中早已不是半年前的红色绕墙,取而代之得是白影绰绰。门庭若市的往日杜府,这几日,也是冷冷清清,除了门内忙乎的佣人们,来人几乎甚微。   清廷发生这样大的事情,上至老佛爷都惊吓到躲进了地下密窖,下面的文武百官面对这宫廷的威胁,也迫得不得不家家户户谨小慎微。   杜午新后来知道,那日出洋考察,是一名青年假扮佣人模样混进了车站,然后在进包厢时被侍卫拦下,这侍卫询问他是跟哪位大人的,他随意说了是新泽,谁知这侍卫正好是新泽身边的侍卫,顿起疑,再次询问,这青年也急了,不与多说,冲上前就使劲推开玻璃门,从怀里掏出那小型炸弹,就往前扔,谁知,这时,火车启动,这炸弹被弹性转回,就在他脚边不远处爆炸开,他当场被炸得血肉尽散,那个侍卫也被当场炸死,至于新泽也是不凑巧,正好想去看个究竟,炸弹虽离他有一段距离,可威力还是很暴烈,他本已年事已高,加上多处受伤,实在是不可撑下去,就这么撒手归西。   每回,想到这里,杜午新都心惊胆跳,那青年的骨体,血腥的火车包厢,横躺的尸体,他抑制不住那番梦魇,多次从噩梦中呼醒过来。梦,这梦,恐怕哪一天又变成了他的归宿。他是那样怕死,那样不愿死,原来,人生不过一场浮烟梦,谁都会面对那一天,可没人愿意过早接受这样的宿命。   “真是岂有此理!量他不过是一个老佛爷面前的一个狗奴才,竟真拿自己当回事来!”杜午新甩开官帽,一巴掌拍落刚摆上的一杯热茶。   萧雁零穿着丝绵夹袄,襟下嵌着一块苏丝帕,她早闻言杜午新近日来越就宫里的事烦忧,今听管家急切说来,还真是惊出一身冷汗,自新泽大人与母亲相继而去,丈夫在朝中的地位一日低过一日,如今,可算是几番被人挤压,真不明白,外敌当前,这清廷内还会互相挤兑,何不团结一处,共商国策呢。   萧雁零虽是一届女流,可知书达理,对外界政事也甚是关心,尤其丈夫回家后,也会与她说上几句,她忧在丈夫的不可进退,更忧在这国家的命运。刚端上的好茶可就这么被杜午新摔在地上,落花般散开,只留茶叶余香。   “午新,可别气着呢!这朝廷里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安平的,你为这气着,可不值得!”萧雁零迈着小步走到杜午新面前,用手拍了拍他气鼓鼓的胸膛。   这冬日已过了几月,还是冰寒冬天,呼出来的气息漂浮不定,杜午新深知自己的官帽可是戴不了长久,就他这个性子,不知被多少人算计,被多少人牵着鼻子走,以前还有老夫人和新泽大人的照顾,他们撒手一离开,他才明白,自己以前所得的一切都是母亲替他安排妥当。想到这出,他目光幽了会,嘘叹口气,“自知自的本事,岂不知哪一天就落得个臭名的下场!”   佣人们一概远远地站着,听见这话,不禁面面相觑,悄然地退了下去。   正堂内,只留她与他,她站在他身边,凉凉的寒意扑面打来,“夫君如此说辞,雁零不甚心酸。”她边说着,边取下襟下的粉红帕子,轻拭着眼角的泪花,“既是你已心中明了,也要及早做打算之好!无论怎样,雁零定当永伴你左右,不离不弃。”   这番话说得杜午新肚中千肠万曲,热燥早被暖情而替代,他一把拽住她那双透凉的双手,紧紧地,再紧紧地,“雁零,有你,我还有何所求?”她抿嘴一笑,嫣然如梅花盛开,冰寒天地中一点紫红。   又是春末,几辆马车奔波走南下的路上,已走了好些日子,算算还有些天就该到江南。京城早不在眼前,那皇朝根底下的臣民自是骄傲的,随着路走得越远,杜午新越发沉默下去,他辞官离去,竟也无一人挽留,举家南迁,也无一人相送,多多少少给他带来了影响,他自小是生长在被人庇护,宠爱的环境中,突然失去了这些,心里不免落凄凄地,还好,少奶奶在一旁嘘寒问暖,加上女儿已一天比一天大,在他面前讨了他的欢心,他才勉强而过。   这杜家祖上本就是江南一带的人,父亲在世时,也留有大量家产,闲置在那方,派了人专门打理,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们会迁徙到此处,算是最稳定的居所,至于京城一边是托了人,宅子能卖掉则卖掉,尽快出手,他虽留恋,也不得不担忧起,哪天,那房子被朝廷没收,反正这世道,谁都说得没个准!   杜依霏才刚可站立着,一步一步地走,摇摇摆摆,萧雁翎只在一旁牵着,生怕她摔下,这马车虽是停得安好,可总比不得陆地。杜依霏却胆子大得很,卯着劲就要往父亲那边奔去,萧雁翎一不留神,眼见女儿就掉入杜午新的怀里,弄得他不亦乐乎,逗得女儿咯咯笑个不停。   “就你宠着她,你看,她才一岁,就这般胆大妄为,长大了后还不知是个什么胆!”杜午新抱住女儿,亲上一口,“霏儿满月时,虽说那些太太夫人都是奉承之词,可有一句却说对了,我们的霏儿长大后,必有一番作为!”   萧雁翎挽了挽垂下的发髻,面露桃色,“你又可知道未来?”   “我当然可知,霏儿是我的女儿,再说世间有几人可生得她这模样,必定出色,必定出色!”杜午新抱着依霏,逗着玩,弄得她手舞足蹈,眉喜言开。   “霏儿要尿尿呢!”杜依霏鼓着眼睛看着杜午新,萧雁翎看去,知道她可能要尿尿了,连忙伸手要去抱。   “我去,你在这歇着吧!”杜午新好不容易偷着闲,心血来潮地抱住女儿从马车上慢慢下来,“宝贝,等等啊,等等!”一路狂奔到树林的一角。   一片响彻天地的马蹄声纵横而来,那片树林中都即刻杀气腾腾,杜午新弄妥女儿后,抱在手中,一眼望去,顿然呆愣住,惊愕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一声。   那一方来客是戎马军官,穿得都是笔挺的东洋样式军服,后面还跟着一整排排列整齐的卫戎,后面的千军万马就更加望不到边,那马声嘶力竭,靴子的脚步声齐齐有序,不过,终在那一声喝令之下全部停歇下来。   从中走出了一个冷峻的军官,他穿得亦是东洋军服,上面挂满勋章,头戴高顶帽,很显然,他的着装与其他马匹上的人不一样,他得更甚军威。   他并未说话,只待他旁的一名军官,手持黑色鞭子,指住杜午新一行人严厉喝道,“你们是何人,胆敢在此挡了习大帅的道路!”   杜府一众人吓得哆哆嗦嗦,全都把眼瞟在杜午新的身上,他本已紧张得全身冒着冷汗,瞄住那说话的军官脸上那令人害怕的杀气,更是不敢多言一句,只抱着怀里的如昔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快说,谁是你们当家人!快给老子出来说句话!”那军官骑着马匹逼近,那手中的鞭子哗得放出一声,直落到草皮上,把草皮都掀起盖来,翻腾出一边。   这一声把杜午新逼上了前,抖索地看着那军官,说,“我们……是……过……路……”   “算了,老三,让他们出一条道就罢了!”那冷峻的军官在其后开了口,“我们还有军务在身。”那甩鞭的军官恶气不爽似的,猛得一抬鞭眼见就要甩到杜午新身上,却听见一个婉转清幽的声音从一辆马车上传来。   萧雁零也顾不得其他,毫不犹豫得从马车上跳下,不慌不乱地奔到杜午新前面,双手撒开挡住了后面的父女俩,“各位军官,手下留情,别伤了我的孩子!”   她身穿藕粉色长袍,外罩一件黄丝绸马甲,头发挽起一个小发髻,由于奔跑得过于快速,头上的那枚银钗下的吊坠晃得十分厉害,青色的小脸,透着不同年龄的精力和勇气。   “你是何人?”那军官厉声道,手中的鞭子还悬在半空中。   “我们只不过是行路的平常人家,挡了官家的去路,不是本意,但念在孩子还幼小的份上,还请习大帅高抬贵手!我们让了道便是!”她不卑不亢地仍然保护着身后的父女,毅然的神色更显她的坚强,她也不知道哪位是习大帅,只当是眼前这冷眉怒煞的军官就是头儿,连声哀求道。   “呵!你这妇人,好大的胆呵……”那军官正想落下那一鞭子,她眼睛一闭,在微风中纹丝不动,以为那定是逃不过这一鞭,可没想到,一声大喝顿住了眼前的军官,只见后面来了一匹黑色骏马,那位冷峻的军官深有意味地逼视着她,她屏住呼吸,看着那悄然推下去的军官,而换上了这位更似掌权的军官,这一来一退,她也不知道到底习大帅是谁呢?   “好你个不怕死的妇人!”习大帅不动声色地开了口,一双鹰勾似的眼睛盯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她也吓得脚下发软,强装着尽力秉持住,心中猜想,这必定是习大帅了,看他这样子,比起刚刚那人温和得多,只脱口而出,“您就是习大帅吧,这是一点意思,请您收下,放我们走,如何?”   她从身子里取出一叠钱票,她就赌这位英武的习大帅会收下,即刻离去。习大帅双手握着马栓,瞳孔更深层次得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浮起了让人察觉不到的笑容,一言不发。   杜午新在后面本想抽身而出,取出更多的钱票,可听见她说了一声,哀求道“嫌少吗?大帅,我夫君这还有,都给您,您就大发慈悲,行个方便,好……吗?”说着,她立刻从杜午新手里取来另一叠钱票,与刚刚那一些摆在一起,手掌上全是大官钱票,双手奉上。   风儿吹起她零落的一束发丝,她一步上前,走到高大良驹旁边,恭恭敬敬站在他身下,卑微地低着头,把它们递上去。   突然,砰得一声巨大枪响,那些钱票尽落一地,散落一地的钱票,楞是没人敢捡,一切都是始料不及地,她淬不及防地一抬头,便是被他吸进眼眶,再也不可能出来。   仅这一迟疑,她才猛然一惊醒,已坐上了他的良驹,滚烫地炙烧着她的全身,她的紫玉堂银钗掉落而下,铿锵有力,她散乱的发髻,飞舞在半空之中,迷乱着他的气息,他血光刀影的脸上露出得意张狂的笑。她本能地回头,却根本看不清那对父女的样貌。   金戈铁马,迅速地消失在这片的树林之中,很快,灰尘仆仆,它恢复了往日的幽静。只是那群将领们迎风而去的狂笑声回荡在树林中,久久离散不开,就如余音缭绕,不停回旋在这密林绿叶之中,落入杜午新的耳中,鸣鸣作响,其他声音他亦听不见。   锁心   风驰电逝,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西北关中地区日夜兼程赶路。这初夏俨然已来了,各路卫戎都热得汗流浃背,即使是坐在马匹之上,这样没日没夜地赶,也是快把人给脱虚掉。后方有将领来报,请求习大帅在这荒郊扎营一宿,明日再赶路,将士们实在是太过疲惫,已然没有气力。   习大帅看着微伏在在马背上喘气的萧雁零,脖子上尽是汗水,脸上疲惫不堪,再没了刚刚上了马之后的闹腾。她哪里还有有气力可闹腾,这几日的赶路,别说是她这女流不可承受的,就是后面那些铮铮男子都几近虚脱。   “扎营此地,明早再起赶路!”那后方将领得了允许,如获大赦,冲着后面的士兵就狂呼一声。   夜幕悄悄降临,这荒地里倒也热闹起来,各部忙着起帐篷,整理物品,煮饭的炊事员也忙得不可开交,一切都是井然有序,显然,这个部队经过了精密的训练,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以往再平常不过的事务。   有几个卫戎闲了下来,在一旁,碎碎而念,冲着刚刚把习大帅的帐篷整理好的一名卫戎叫了一声,那卫戎便跑了过来。   “我说,佟嘎,这大帅的寝卧你可安排好了?那妇人怎么样了,还在和大帅闹腾吗?”   “安排好了,那妇人可没这般力气了,你们先前又不是没看着她在马背上怎么对付我们大帅的,那气势啊,大帅也真可以忍?”   哈哈哈……一阵低低的笑声而过,另一个卫戎又说,“我们大帅也真够痞地,不由分说,把人抢了就走,那妇人的夫君现在不知找哪地在那哭呢!”   “那个男人算什么男人,没种!还要女人出来为他保全。我看大帅也就是被她那不怕死的精力吸引,才……”   “啧啧啧……你别看那女人生了孩子,保养得可是好了,生就是美人胚子,别说大帅了,就是其他男人看了,也不会不动心。”   啪……一声剧烈的地裂声音响彻他们几人的耳边,几人抬眼看了面前的老三,正怒目相视,便齐齐跪下,哆哆嗦嗦地不敢再言一句。   老三拿起鞭子指着他们,“再让我听见你们几个背后乱嚼舌根,我就拿我手中的鞭子抽死你们!听见没!”   “听……听……见……了!”   “还不快滚!”老三微微抖动一下鞭子,那几个卫戎就仓惶而逃,一会就离得不见踪影。老三回过头来,看了习允天的帐房一眼,眼神忽明忽暗地,一路走了过去。   昏昏的帐篷之内,一声瓦响清脆明亮,习允天站在那床褥旁,眼色敛了几分怒气,听着萧雁零有气无力地对他嚷道,“拿开你的东西,我萧雁零绝不可能伺二夫,如今,你掠了我来,我更是没颜面再见我夫君,饿死了倒也清白!”   习允天收起了眼中的颜色,嘴上不知觉中笑了,“萧雁零,好一个萧雁零。我终是得了你的名字。”   “你……世间怎会有你这种厚颜无耻的强盗!”萧雁零当头一棒,眼眸中突发血丝,使劲咬着嘴唇,半天,才冒出最后两字。   习允天听闻后,抿着笑意,不急不慢地脱掉身上戎装,那健硕的桐色肌肤之上有几处十分明显疤痕,让萧雁零看了骤然一滞,不得不低了头去,喝斥道,“你……要干什么?流氓,你如过来,我便咬舌自尽!”   “你说我是强盗,我便是强盗!你说我是流氓,我便是流氓!”习允天笑意更浓地从腰间缓缓地扯出了那牛皮的硬质皮带,往被褥一旁的架子上猛烈一扔。   萧雁零闻言后,大惊失色,本已虚弱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两行泪水轻易地就从那眼眶中顺流而下,她见他越逼越近,满盈双目一闭,深呼吸一口,正准备在口里就咬下去,只听他凉凉地说道,“你若敢咬舌自尽,我必定会要你们全家陪葬!”   她毫无思考地睁开了那双名目,泪水抑制不停,愤然道,“你……敢!”   “我不敢?这世间岂有我习允天不敢成的事!你听着,萧雁零,你若敢伤害自己半毫,我会找到你的夫君,你的孩子,还有与你一切有关联的人,让他们躺在我的枪口之下!”习允天阴冷地说着,明刀暗箭藏在那漠然的眼睛之中,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在她身边,强迫攘她入怀。“不要不信,我本就是草寇出身,没有什么干不出的事!”   她奋力推开他的胸膛,却感到那铮铮的男子气热烈地传递而来,“习允天,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好!只要你不死!我定当奉陪!”说完,他重力地一吻,盖上那因愤怒,虚弱而脱了血色的嘴唇,这一秒钟的窒息让她喘不过气来,当她重新找回那丝游离的气息来,发现他已吻得如痴如醉。   她悲愤交加,唇齿间,用力一咬,他猛然一睁眼,仅一秒的停顿,两方而视,更触动了他内心的暴敛,更加添了气力吻下去,他唇上的血液也混合进她的嘴唇,她只觉一股腥气,却想再次逼他放手,谁知,他不停进攻,她根本无力抵抗。   “大哥……”帐篷外忽地出现老三柳祝明的声音,是迟疑了许久才放出的声音,终是打断了他们你我争斗的局面,他立刻松开了她,看见她絮发乱成一边,嘴唇上留有一滴红色,大气喘喘地敌视着他。   他伸手去擦那滴血,她遂一巴掌扇在脸上,即刻便是火辣辣地五指印在他的面上,他摸了摸那张被她扇过脸颊,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起身,走了出去,只听见重力的军靴声。   老三一眼瞟见习允天右脸上的红印,不禁嘲笑了一番,两人并肩走在这野地上,一旁不停有卫戎欢快地大吃大喝,闲下来的时间总是让人舒坦的。   “这次剿了蛮山的土匪,还真是有惊无险,大哥,我真怕,那天你有去无回。”老三说得是逢了朝廷的钦命去剿匪寇,那蛮山匪类真是相当之猖狂,放下狠话,要划地组国,公然与朝廷对抗,这才给了习允天这个机会,带足了兵马,一路直杀过去。谁知那荒野之地,水与粮食都极度匮乏,他们被土匪引入一地,进退不得,差点就丧命于此。   说来,也是天助习军,习允天在当地的一个小镇上结识了一名商户,攀谈间,竟发现是老乡,两人皆欢喜不过,把酒齐乐。这位商户也是从关中之地迁徙过来,在这里算是个大户人家,只不过穷乡僻壤,当然比不得关中的好。   这位商户与当地的官员交往甚密,那天,习允天去剿匪,被困山中,眼看弹尽粮绝,后危难之时,多亏了这位老乡,他闻知后,立即请求了官员支了兵,比老三的兵来的更早一些,才解了习允天的围。   尔后,老三的大部人马赶到,再一齐进攻,把宅子围得水泄不通,匪寇头目几人当成击毙,其他势力全部纳为习允天的部下,慢慢调息。这土匪本是有财劫财,有饭吃饭,也不是天天温饱,见头目已死,先习允天又派出人好生相劝,以后,以正规军同等待遇,每月都有军饷,每日都有温饱等等,那些人遂都放下兵器,归顺于他。习允天为了感激那老乡的救命之恩,许下了十八年后的亲事,心中也把这件事默默放在了心上。   关中之地又起事端,眼见形势严峻,习大帅只得日夜兼程赶回去处理,这不,老三说起那番日子的事,还心有余悸。   “好在,有贵人相助!这不,我们安然归来了吗?”习允天甩开额头上的汗水,触了触胸膛上的疤痕。老三手握鞭,跟在其旁,疑虑地问,“大哥当真十八年后要二少与那家女儿成亲?”   “绝对当真!张大哥有救命之恩,我定当涌泉相报!”习允天肯定地回答,一眼望近那黑幕中的群山绿树。   “只怕二少那性子,长大了后不一定会听您的话。”老三跟随习允天多年,对习允天的家庭也是全番了解,知道他的长子性子刚烈,只提个暗醒。   习允天岂可不知,但老子总是要摆上威严给镇住的,“他不听也得听,我是他老子,他必须听命于我!”   老三畅笑一声,他心知,这对父子个性极像,不知日后还会争出什么事端来,这习允天表面看起来较他要温和一些,可真正处下事来,却是比他要狠许多。   老三转了话题,话锋又针对起帐里的人,“大哥,你这是何必呢!这世间的女子又不止她一个,虽她是有几分姿色,也不过是个从了夫的妇人,我看,大哥,你还是放她走,免得留在军中误了您的大事。”   习大帅也明白老三的心思,可这女人岂能说放就放,再说,她的倔强正抵中了他的死穴,怎么也要把她的心给征服。   “这事,我自有分寸!你无须担忧!”老三从未见过他对女人这样上心过,也只是个普通女人,还嫁了人,有什么可这么吸引他的,莫非……想着,他也直言不讳了,“莫非大哥,真正爱了这个妇人?才这么把她当回事?”   习允天心中一荡,也不知浮起了一层什么云彩,他一把扯过老三手中的鞭子,抬起,“老三,老子就是要征服她,什么爱不爱的,你再说,我把你的头都劈开花!”   老三连忙作躲开状,嬉皮笑脸地说,“大帅,不必认真,我也就是一说说,等明儿,到了前方的镇上,我定会让她心甘情愿地服帖,如何?”   习允天冷眼一望,把鞭子丢了过去,老三欣然一接,“你别瞎操心,我的事我自会处理,晚了,我要歇了,明日还得赶路,你与下部将领吩咐好,一早收拾行装便上路。”   “遵命!”老三起敬举起右手,立正行礼,脸上还挂着那丝诡异的笑容。   “行了!你小子!”习允天双手擦在军裤之内,正准备回帐篷,却似忽然想到了什么,说,“明日晚些,到了镇上,想办法弄一辆马车来!”   “遵命!”老三再次行礼,他嘴角带着迷笑,望着习允天离去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这边,炊烟慢慢隐去,大部分卫戎都入了棚,只留少量卫戎在守夜,一些已经轮番打着哈欠,想来,他们确是累极了。   门口两个士兵见习大帅走来,立即笔直身子,敬礼,“大帅!”   “她没闹了吗?”习允天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没!”   “馒头吃了没?”   “像是吃了几口。”   习大帅拂拂手,和气地说,“好,换一班人来,下去休息!”两人欣然松懈,立正到,“是!”   他掀开布帘,走了进去,脚步不知不觉中竟慢了下来。她侧躺着蜷缩在一边,长发被全部放了下来,散乱在身体四围,边上桌子上的馒头只剩一个。他稍稍安了心,坐在那床褥边,摸着她的絮发,柔软温情,再看她一副极度疲倦的模样,失神地一笑,兀自躺在她的身边,一躺下就沉入了梦乡……   锁心   喔喔喔……山中的野鸡发出明亮之声,萧雁零睁开眼之时,已是阳光充沛,眼里还氤氲着一层迷雾,翻过身来,似乎看见一位男子背对着她,赤着上身,正在穿军衣。   她轰然一动,开始摸索自己身上的衣衫,还是与昨晚入睡前一样,并无解带之痕迹,才一颗心放落。正想着说什么,突然听见穿戴好的他转身过来,说,“醒了?梳洗梳洗,准备出发!”   “你别过来……我自会起来!”她见他走得近了,心莫名地又慌乱了一番。   只见他戎装装束,一身笔挺军服,戴上那军帽,更添英气,她动了动嘴,他便停在那,神色一敛,细细笑道,“放心,昨夜,太累了,我没碰你!”   “你……”她瞪圆了眼,两腮绯红一片,一时语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也不顾她再多说什么,拨了拨腰间的皮带,笔直向门口走去,头也不回说了句,“快些!”   不一会儿,一位卫戎就送了早粮过来,放在萧雁零面前,她待他一离去,便狠狠吃了下去,心里想着,这一路上总有机会逃的。   她依旧坐在他跟前,与马匹一起奔进,到了傍晚,好不容易,凉风习习,一场大雨中,他们躲进了这小镇的客栈之中,老三安排妥当,便出去办事去了。   她极不情愿地被他牵住,走上了客房,这房间里一只小鼎中放着香料,一入房便是芳香怡人,令人神经也松惕下,外面一个小厅,摆着一张圆桌与凳子,里面一件卧室则放着一张温馨的大床,上面的锦缎白丝帷帐分挂两边,床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床锦绣和瑟的被子。   她极力想甩开他的手,却不料被他使劲拽着,她没好气地低声说,“土匪!”   “土匪?我现在竟又成了土匪……也罢!”他自嘲中,眼光一扫,打横就将她抱在怀中,准备走到内房去。   她不断挣扎,他便放了她下来,上下打量着她,衣服好几处被刮破,颇为难堪,便说,“走,换身衣服去!”   这老三也不知那么快在镇上弄来了辆马车,外面倾盆大雨,他们这一出门,刚好用上。老三心思慎密地望了萧雁零一眼,便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他敲开这家绸缎庄的门,店家看着这军官模样的男子,立刻脸都绿了,忙作揖。   “你这有现成的衣服麽?”他巡视了四周,问道。   “有!有!在后堂,我这就取来,请官家,夫人这边坐。”那店家弓着背,毕恭毕敬地请他们就一边上座,自己则赶忙掀开帘子进了后堂。   他依旧牵了她走到茶座上,她才脱离他的手掌,散了热气,她便讽刺道,“想必你们平日里尽是欺负百姓,这店家才如此得怕!”   很快,这店家就派了一个小子递上了茶水,尔后退了下去,他喝过一杯茶后,一只手摸了摸脸上的胡渣,“现今世道,怎能分得清好军和良民,乱世中,谁不小心谨慎地过日子?”   “你惯来抢杀烧掠,还好意思称自己的军是好军!”她也自顾自地喝下那凉茶,心里舒爽了一阵,毫不留情地讥讽他。   他咄咄逼视着她,嘴上带笑,话里却冷得吓人,“你胆子真大!说我军抢杀烧掠?”   “难道不是?”他怒不可恕,一只手抽出来就拽上她那纤细的手腕,弄得她生生叫疼,“我告诉你,萧雁零,当这名声,也只不过我一个错手,便是我一时念起抢了你。”她再用力地拨开他那雄性的手掌,额上渗出了水珠般的汗滴,一边不耻道,“抢便是抢,你还得理了你!”   “官爷,这几套便是作好的衣裳,请您过目!”那店家与小子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套各色的女子服装。   他即刻松开了她的手,瞄了几眼,便定下了那套水绿色的素花衣裳,“这套,给我夫人。”   她横眉冷对着他,本想开口回绝,又看着自己的衣裳确是零落不堪,在这里与他闹,也没有何用处,便起了身,取过那套水绿色的绸缎衣裳走到了后堂去。   她穿戴好,梳好了头发,随便弄了弄后面的发髻,长发自然的顺贴在衣裳之上,掀开门帘,看见他正在付钱。见她一走出来,店家连声称叹,“这身衣服像是为夫人量身定做一般,真是合体,真是合体。”   他如清涤般眼睛骤亮,走过来,巡视了一圈,说,“衣料不错!走!”   雨淋淋的天像塌下来一般,不停不休,整个马车都淋了个通透,他们才到了客栈,老三已在门外迎了过来,“大哥,你总算回了。”   “怎么?关中那边出事了?”习允天眉目一敛。   老三嘻嘻笑道,“没有,没有!老三只是担心大哥的安……危!”说着,他便一眼瞧见萧雁零换了身衣服从后而来,一身婉约地很。   “胡说什么?我好好的,哪来的危险。”说着,习允天便向后去牵她的手,一掌握住边接着说,“我饿了,弄点好酒好菜送上来!”   “早已准备妥当,大哥,请!”老三越发笑得不寻常,一只手向上扬起。   他们顺着楼梯一路走到了安静的那套客房,站在门外的两卫戎见他们来到,齐齐敬礼,遂恭敬地帮他们把门打开,待他们进去后,才轻轻关上了门。   “你们给我看好了,千万别让这个女人跑掉!”老三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走到门外,声音低了又低。   房内布置得太过温情,桌上摆着好酒好菜,一旁还放着红芯蜡烛,萧雁零实在不欢喜看见这种房间,这分明是……   “来,你看你这小脸,都瘦了,几天没吃好,今天多吃点。”习允天为她盛了饭,摆在她面前,殷殷恳切又像在哀求她。   她一时顿在那无语,端起一旁倒好的茶水,一口就喝了下肚,发觉那双眼炙热地盯着她看,她心直发慌,自个倒了茶,连喝了好几杯。   他端起酒杯也喝了几小口,深情地依然看,“别顾着喝茶,这里的饭菜都是极下肚的。”   她也不理他,低头就动起了筷子,很快地,她也就把饭菜用完,看着对面的人慢慢饮酒,品菜,好一副嫣然自得模样,她便心中又来了气,只是隐忍着,打开外面一扇窗户,却不料,那雨水刷地冲到她脸上来,他匆忙上前关了窗,扶住了她,“外面雨大!”   忽然,她体内的某种激素在很快地迸发,那种甜蜜如丝的幻觉游进了她的身体,她的脑子,她的眼睛,这雨水里也不知有什么东西,让她彻底变了个样。   她望着眼前的英气勃勃的男人,突然有种渴望,可她还在抑制着,她拼了命的在摇脑袋,拼了命去推他,只听见他说,“怎么了,是不是累了?”她听见了他的声音,一瞬间清醒过来,一步步后退,模糊间见了后面的房间,便踉跄地跑过去,终于靠在了床上,声音幽幽抖抖,“你快……出去,你……快……走!”   岂知他不但不听她的话,还走得更近,近到她无法在控制自己,呼吸急促得像冒火一样,“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问着,顺手便去摸她的脸蛋,一片炙热而来,她低迷地说,“我热,我全身好热,这么热,这么热!”   他这么看着她,也不明就理,仅这几分钟,她已全失了理智,开始不断拉扯衣服,露出那片肌肤如雪白晃眼,一只手想抓着什么,就递到了他的面前,他即刻明白了,回头去看那杯茶水,刚一回过来,就见她整个人都奔进他怀里,大口大口地喘气,迷离地细语,“热,好热,好热。”   她开始解他的军衣扣,一片湿吻就贴上了他的嘴唇,他来不及思考,强烈地抑制也抵不过她那温暖的气息,迟疑间,他的上衣已被全部脱下。她仍旧不放弃,接着摸索那腰间的皮带,他使劲放倒她在床上,眼色凝重地看着她,已娇柔百媚,深情蜜意,胸前的肌肤袒露出来,更刺激他的极限。   他眼皮一闭合,重重地吻了下去,肌肤衣料纠缠在一块,不时发出不同的声响,不一会,那衣裳之类物就掉入床边,只传来两人合欢的低呤之声……   那天夜里,风雨飘摇,哗啦啦地雨水冲刷着这个小镇,这客栈中大多数人都已是酣然而睡,只留守夜的卫戎,只这半夜中,这间权贵房内,他不停地索取,直至她模糊间,药力已醒,却也抵不过他全身迸发的火焰,任他摆弄,在他身下,她似散了架子般,销魂半梦,不愿醒来。   “昨夜,大帅房可有动静?”老三一大早起身,就来到习允天房门口,细细盘问卫戎。   两卫戎鬼鬼一笑,在老三耳边边说边笑。老三听闻后,宽心一笑,又看那俩人,脸色一肃,“笑什么?不准笑!”说完他便得意洋洋地下楼去布置出发事宜了。   帷帐中,两人躺在一块,丝丝凉凉的被子沁进了萧雁零的心里,她早已醒来,猛然看见旁边近在咫尺之人,竟睡得无比满足。而自己的身子裹在被褥之中全是冰凉,身上刺刺的痛,也不知道是那根筋在作怪,只觉得酸痛无比。   她无声地落着泪花,昨夜,她必定是喝了扰乱心智的茶水,才会……现今,她可怎样苟活,就是逃了回去,又有什么颜面在……   她滑溜的后背颤抖地不成样子,正是悲愤交加,一片温暖的胸膛贴了上来,他这么轻易地就拥有了她,现如今更是逃也逃不掉呢!   “你在哭?零儿”习允天被她的哭声吵醒,见她背对住他,心下一怜就贴了上去。他唤她零儿,更加使她怒不可恕,她闻声坐起,氤氲着泪水,抱着丝绸被子遮盖住身子,对着刚起身的他就是一巴掌。   这掌声之烈,把门外的卫戎吓了一跳,直接闯入厅堂,大声问,“大帅,什么事?”   “滚!滚出去!”他喝令一声,把俩卫戎吓得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他才恢复温和的气息,一只手去擦她脸上泪花,“零儿,昨日……”   “你别说了,别说了!我不听,你这个流氓,你这个强盗,你……卑鄙,你……!”她已无可抑制地拼命想封了他的口,不敢在想昨日那巫山云雨之事,生怕在多想一刻都是厚颜无耻。   谁知,他并不理会她的愤怒,任她打闹,只拥她入怀,无比怜弱她的身子,“零儿,我是流氓,我是强盗,我卑鄙,我无耻,你已是我的人了!从今往后,你别再妄想其他,你跟了我,我定会好好待你,绝不负你!”   “你混蛋,你混蛋!我……我……”她真想锤死这个打乱她平静生活的男人,她无所适从地,不知该如何自处,纷乱中,她声嘶力竭,泣不成声,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执狂   北大营监狱里,一个男子卧倒在硬板床上,一只腿上缠绕着白色的绷带,上面已是层层溢出血色来,从一小格一小格的绷带布透出,密密麻麻的血点。男子面色死灰,眼睛始终闭合着,嘴唇抿起,上面破了血洞,很明显是被他咬破,他蜷曲在床板上,另一只脚踝抵住灰色的水泥墙板。   哐当一声,男子半昏迷状态中恍然听见牢门被人吱呀一声打开,这种躁声总让人听了心慌,引得旁边牢房里的犯人看起热闹,纷纷起身,又听见两个卫戎大声对床上的男子喝道,“起来!快起来!”   男子呻咛了一声,仍旧不动弹,然而,面含愠色的卫戎们已经颇为不耐烦,两人将男子从床上揪起来,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好不容易将人从这间牢房带走,男子简直和一个活死人再无二异,只听见他身上沉重的铁链,如同万劫不复的桎梏,每走一步,都是一声巨响。   一扇铁门在男子门前被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铁窗,还有许许多多的刑具,甚至还有冒着火焰的铁烙放在火炉里吱吱响着,上面阵阵青烟飘出,若是平常人看到,断然会被吓破胆量,但男子只轻轻瞄了一眼,嘴角竟泛起笑意。男子被卫戎绑在铁架上,手上脚上皆拴好沉重的铁链,这样的重型看管,从来只对将要临刑的犯人才会这般严厉谨慎。   忽然,男子耷拉着的脑袋抬起,朝一旁的火炉中的黑炭怔怔发呆,笑意更浓,仿佛那不是世间炼狱,而是仙境饕餮。   卫戎正在准备刑具,无意中瞥见,悻悻说道,“死到临头!还发笑,我看你饿傻了。”   “他权当这些是饭桌上的美食去!”另一个卫戎将男子身上再次检查一遍,哈哈大笑起来,忽然,铁门被重重摔开,只见一人身着军绿色戎装衬衫,脸色惨白,满脸憋着一股无处可泄的恨意出现在刑房室里。   卫戎见来的人,赶紧跑到跟前,和腿敬礼,“司令!”那人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已被闹闹扣在铁架上的男子,双手揪起他的衣服,迫使男子不得不把脸正视,男子看着面前尽在咫尺的人,满脸的青筋都鼓出来,眼珠子张大得像要把他吃掉一般,男子不禁寒噤了一下。   两声啪啪,响亮的巴掌声顿然回响在牢房的半空当中,卫戎们矗在一旁,不敢妄加动弹。   男子的脸上突然显出了泛红的血丝,显然是那军官的巴掌血印,男子嘴角抽动着,肺部不堪重负,一股子呛人的味道在身体乱冲,他控制不住咳嗽起来,一口腥红的血液被他吐在地上,男子摇摇欲坠,然而,军官似乎还不够解恨。   “取皮鞭来!”军官厉声回荡,后面的卫戎赶紧从墙上取下一条蜿蜒如同蛇的长条皮鞭,军官握着皮鞭的柄头,朝男子举起来,“你想饿死?没这样容易!”军官脱鞭在即,面怒寒色,恨意绵绵,那种想要置人于死地的决然表情,让旁边的卫戎看了都暗生秫意,只见他扬起长鞭,朝面前仍旧一副半死不活模样的男子狠狠抽下第一鞭,啪……   “我不会让你这样快死去……”说着,军官又抬起长鞭,再下重力,一鞭又是下去,抽得男子身上又多一道血痕,接着,一道,一道,无数道……   男子不能再隐忍下去,在军官气喘吁吁,稍加停下来,以恢复自身气力的时候,嘴唇终是开启,“二少……”   “不准唤我!”军官此刻已是极度暴敛,即使他想克制,也无从按下处于极端的心理,“路羽樊,我要鞭死你,抽死你!”说着,那一鞭正要落下,只听见路羽樊卯足了最后一口气丝,颤颤巍巍地说,“二少,你……给个痛快吧!羽樊……死在你手里,绝无怨恨!”   本就压抑的刑房内,四周都是暗涩,空气中弥漫着汗渍的味道,还有一股腥味浓重,卫戎偷偷看见习暮飞手持长鞭悬在半空中,眉心锁紧,似乎正在强烈地抑制内心忿忿,只看见,那条长鞭朝旁边的火炉子甩去,劲力之大,突然就将火炉中的黑炭铁烙一同摔落地,已是火星四起,卫戎们啊的一声叫去,连忙想办法去扑灭火星,其中一个见势不妙,赶紧跑出去叫人。   “司令,您先走!这里危险!”留下卫戎见火星扑哧扑哧,担心习暮飞的安危,谁知,习暮飞会令他拿枪来,他本想多劝一句,可看见习暮飞那狠决的眼睛一瞟过来,只得乖乖递上去。   习暮飞拿起枪几步走到路羽樊跟前,使劲戳在他脑门上,声声撕裂开嚎叫,“为什么?!为什么?!”   路羽樊垂在那里,只剩一个躯壳而已,又听见习暮飞在暴怒过后竟带着嘶哑的哭腔说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要将她藏起来?”   “对……不……起”路羽樊奄奄一息,只求一枪,了结他们的恩怨,“我将命赔……”   “赔……你怎样赔,她再也回不来了……”习暮飞的双眼猩红,不由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枪口再次抵中他的太阳穴,“是你害了她!是你!不是你拥兵变节挟持她,她不会……”   “是我……”真正听到有人在他面前,再次证实了他的过错,他恨不能将心击落,只剩最后一口气,卑微地哀求,“二少,错……全……在我,一……枪,给我……求……你!”   “如昔……没有半分对不住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害她……你父亲的仇,你冲我来,我绝无怨言,为什么你要让她离开我?为什么?”习暮飞哽咽着,听着耳边的扑哧火苗声,越发刺耳,卫戎再一旁急切叫,“司令……”路羽樊心里只剩下愧疚,合上双眼,带着最后一丝气力狂叫,“我的错……开……枪”   砰……路羽樊身体一震,习暮飞拖着疲乏辛劳的身体转身走去,不再望一眼,说了最后一句,“你我之间的仇恨已了,我习家再不欠你!”   火苗慢慢变成熊熊烈火,滚起了浓浓黑烟,在冰冷沁凉的刑具房里步步蔓延,他半垂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的汪洋大海汹涌起伏,他再克制不住,泪落雨下……   候鸟   杰西米号大型渡轮上,一位穿夹克西裤的年轻男子站在船尾,海风吹拂,旁边也有像他一样驻足观赏风景的国人,亦有许多蓝眼睛金头发的外国友人,几个小孩在一边嬉戏,总在父母亲身边跑来跑去,其中一个小女孩的黄色金发飞扬起来,在阳光照射下,像镀了金子的瀑布一般,男子看着小女孩甜美的笑容,不禁笑上一笑,心里生出一丝疼爱来,暖洋洋的。   “Ben,你喜欢女孩吗?”此时,他竟不知,身边站了一位温雅娴静的女子,回过神来,他伸出手掌覆在女子放在栏杆上的手指,“男孩女孩我都喜欢。只要是我们的孩子。”   女子笑得眉眼都是乐得,“那以后我们养一大群孩子,你说好不好?”   “恩!”他把她飞乱的头发拨好放在身后,她将头半靠在男子的肩上,又幽又长的卷发在风中轻逸飘扬,“Ben,国内局势不稳定,我有点担心!”   “不用担心!”他扶了扶她的肩,目光变得长远,“我已八年没有回国,应该回来看看,父亲母亲肯定怪罪我了……”   一辆轿车在码头候着他们,旁边跟着好几辆军车,同是这个码头,同是一片天空下,只不过,这天天气尚好,只是风吹凉爽而已,男子手携女子从甲板上徐徐走下来,路面上的人越来越清晰,那一天,他们两人站在那目送他上船离去,而今日,只留他一人双手相负,站在那里屹立不倒,他仍旧穿着耀眼的戎服,只是戎服较以往不一样了,帽上的帽徽已然变成蓝色。   “二哥!”他将手中的行李放下,迟疑地上前,终是看到面前的人,依旧英姿彰显,只不过,那总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习暮飞紧紧握住他的手,两人互相拥抱,习暮飞在他身后拍了一拍,释然地叹气,“你小子终是舍得回家了!”   “嗯!回来了,是当回来了!”习暮连紧紧拥住面前的人,感觉到亲切而又放心,他们身体里流淌着同一种血液,这种血液总会让他找到归属感。“二哥,这是我的妻子,LISA。”   “二哥!”女子微微低头,温柔有礼地朝习暮飞笑,这才让习暮飞仔细看到,竟看得怔怔地,忘记了出声。   或许习暮连看出端倪,连声又说了一句,“二哥,LISA有个中文名字,你可叫她晚晴。”   “叔叔……”此时,不知从哪里来了这么一句可人的小女孩声音,习暮连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j□j岁的小女孩,在甜甜地换他,小女孩穿了一身雪白色蕾丝公主裙,头上戴有一个粉粉的蝴蝶结头箍,她的眼睛明亮,肌肤无可挑剔,他这么一细致看来,真可谓是明眸皓齿。   “who is shehow pretty the girl is!”晚晴在一边看着,不禁含笑惊叹。   习暮飞终是收回眼神,揉开眼中的氤氲,自此拨开心中的臆想,这样多年,他总是在恍惚……他牵起小女孩的手指,正色为他们介绍,“这是我的女儿,习诗暄。”   晚间,许是到了半夜,金陵城里的玉兰官邸静悄悄地,只有门房里稍有一些光线,外面巡逻岗哨有一组人,轮流在四周放哨岗,这处是习司令的住处,自然是要严加防范,四周的围墙亦都插有倒刺。   毕竟已是九月底,到底是有些寒气蔓延,天空中的月亮倒还明亮光耀,只见四周仿若有一层朦胧的光芒,遮住那月宫里的秘密花园。花园中的玉兰树枝桠繁盛,见不到一点萧索,临近桂花出香的季节,密布整个玉兰官邸的金桂树已发芽出来一簇一簇的白色果粒来,隐隐约约的香气飘起,只叫人心旷神怡。   此刻,有一人辗转反复难以入睡,步行到中央的花园里,沿着平行两排的玉兰树徐徐漫步,他负手相扣,眉心微蹙,第一次到这里,心里总好像不够舒坦,本是极好安睡的夜晚,可他是楞是没法享受。   习暮飞从总统府回来,拖着一身的疲惫,将领口的扣子拨开,坐在汽车上,从玻璃窗中,看见他在花园里踱来踱去。   “夜了,你还不去睡?”习暮飞独自一人走到花园里来,不一会的功夫,已走到习暮连的身边,见习暮连颇为惊讶,忙解释道,“方才到总统府去了一趟,临时有个事。”   习暮连知道习暮飞自任政府几军司令后,繁忙更复,不断的军事,国事,他都必须参与,打战的时候,必须领兵在前,不战的时候,又必须时刻保持备战的准备,连日操练,训兵,更是劳心劳力。但,在习暮连的眼里,习暮飞就是一个军事天才,他这样的人就应当做出一番大成绩来,只可惜,现今,国家的局势基本已定,南方政府已然击败了所有的对手,成为国际上众多国家承认的国家政府,所以集军政大权为一身的蒋座,成了国家总统。   习暮连素来听闻蒋座此人难以琢磨,几年前,当习暮飞孜身一人领军到上海与东洋人浴血奋战之时,蒋座手握重兵,却分毫未出,几乎害习暮飞丧命,想到这些,他不甚忧心,“二哥,我真不明白,你为何会一直甘愿居于蒋座之下,为他卖命。”   “走走去……”习暮飞扬起头,望住皎洁月光,丝毫不露声色,说了一句。他们慢慢走进花园的曲径,花草树亭深处,荷塘里的菡萏早已败落,本是幽绿的叶子也耷拉地身子,渐黄枯萎,稀稀落落地漂浮在荷塘里。   “当初孙先生曾与我有过关照,要我日后助他一臂之力,我允诺了,自然要兑现诺言。”习暮飞边走边说,“你不知道,孙先生那样的人,让你不能不佩服。”   “但,到底他不是和孙先生一道的人。”习暮连忧心忡忡,望着他平静无浪的面孔,心里隐隐蒙上一层看不见灰尘,“我担心将来……”   习暮飞一只手将水栏上的落叶拂到池塘离去,皱眉道,“将来的事,谁又知道?如今这种局势,我就是想要抽身,已是极难,这十分天下,他已得了七分。我没能力再与之对抗!”   习暮连自顾自得说,“另三分天下,是不是陕北……听说,出了一个叫李晖之的领导人,很是厉害!”   “嗯……”习暮飞向远处的水亭子望去,想起暄暄最喜欢在里面喂鱼,笑上一笑,“以前,我见过他,那时,我就觉得他以后必定出息,真可惜,没有将他收入麾下,如今,我们只能是对头!”   “我在美国时就听说苏维埃政府不断支援他们……那说不定以后……”暮连眸光一动,说。   习暮飞不可置否地摇头,“以后……如今,外忧内患,国内还年年饥荒,水灾旱涝,民不聊生……自古以来,这样的世道,必会大乱。不过……蒋座的胜算应当还是大的!”   “五弟,有时,我真羡慕你可以这样自由自在……”习暮飞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本递上一根,暮连忙反手抵住,他怅然摇头,“我忘记了,你从来是不碰这个的。”说完,扑哧点上一根,燃烧的火光一闪,他猛吸了几口,然后从鼻孔里哼了出来。   习暮连立在一旁,在月光照射下,他才猛然发现,正处盛年的二哥,竟然有了许多白发隐藏在黑发当中,可能是这样的目光,被习暮飞发现,习暮飞自嘲的一笑,“瞧见了?哎,都是沐风买个好玩意,才几个月,又现出来,我看以后还是不要遮得好,老就老了呗!”   “二哥,你哪里老?只是你事务繁多,压力巨大,自然是……”习暮连说道,顿了一顿,大着胆子又说,“我看,二哥你身边确是需要有人打理才行。”   习暮飞呵气笑,“有沈沐风就行了。”   习暮连摇头,也笑,“沈副官是男子,再怎样都不够女子周细。”见他缄默不言,烟圈在眼前飘散,眸光中掺杂了一许不易察觉的忧郁,习暮连自是明白,他叹过一口气,“她已经走了这样久了,二哥也应当为自己做打算,漫漫人生,可不是总能活在回忆中渡过。”   习暮飞将即将抽完的烟头啪地扔在地上,然后用皮靴使劲踩上一踩,不紧不慢说道,“你不是也一样麽?”   习暮连为之一震,脸色顿时绷得不怎样好看了,习暮飞瞧见,也怪罪自己,明明可以装傻,为何要揭开丑陋的伤疤,在车上,只见暄暄那样缠着晚晴,他就知道。“好了,你现今也和女子一般样了,啰嗦长啰嗦短了。我有了暄暄,已经够了。”   “暄暄这样小,难道二哥不考虑……”习暮连这才缓和了下自己的情绪,踱到一边听见扑通扑通几声蛙跃之声。   “别说这样了。你们好不容易回国,告诉我,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哥帮你?”他们两人一边走,一边绕过苍柏树,习暮飞拍他的肩亲昵地说,“这回可不许再走了。”   习暮连笑着说,“二哥,你知道我在美国学得是交通建筑,回国自然是要在城市建筑上下一番功夫。”   习暮飞宽慰道,“哦?看来,你确是早已规划好,想要一展抱负,来助国兴旺?”   月光从枝桠中沁透出来,斑驳洒在暮连的脸上,显得他的面容越发坚定,“谈不上如此高洁,但暮连在外国多年,游历多国,眼里看到那些国家的兴旺,想着总有一天,我们国家也一样可以这般,只是现今战事未平,总拖些后腿。”   习暮飞心中已有数,“既是这样,我帮你到城市规划署去谋个职位。”   一年悄然过去,晚晴领着暄暄在八角亭里喂养金鱼,旁边池塘里满池盛开的荷花美轮美奂,如有条道可以踏水而进,暄暄必定早就跑了进去,她胆最大,也不怕水里的鱼啊,乌龟啊,还有青蛙,尽管如此,还经常逗着偶尔一跃而上的青蛙玩玩。   晚晴的腰身略微大了,她一只手扶住栏杆,一只手去拉住已经站在坐栏上的暄暄,扯着衣角的一头,不停地说,“小心,暄暄,站这样高,小心。”   “晴阿姨,你的肚子里的宝宝踢你没有?”暄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倒叫晚晴心头一乐,两个月不见习暮连,本是不十分开心,又加上身体不适,好在有暄暄这个既天真又烂漫的孩子陪在身边,才不会寂寞。   “还没到日子呢!等到五个月时,我叫你来听一听。”晚晴温柔地笑。   “哇!”暄暄将鱼食一撒而尽,开心地直拍巴掌,“我要听,我要听。”   “小心啊!”暄暄快乐地手舞足蹈,晚晴生怕她脚底一滑,忙扯着她叫道,暄暄终于扑通跳下来,站在地面上,忽然小脸蛋出现了一丝忧伤,看着让晚晴心里一怜,“怎么了,小暄暄?”   暄暄微微嘟嘴,“晴阿姨以后有自己的宝宝了,就不爱和暄暄一起了!”   “who said”晚晴将人拖入怀里,把她的头靠在心脏旁边,用手柔柔的摸着她的脸蛋,“晴阿姨最喜欢的就是暄暄呢!”   “晴阿姨骗人,”暄暄又说,“晴阿姨最喜欢的人是连叔叔。”听得晚晴笑得合不拢嘴,抱着她汗水都不禁溢出来,到底是七月的天气,七月上旬,已是温度很高,加上高温持续又不降雨,这座城市里更是闷热难耐,晚晴拿起一边的团扇赶紧在暄暄身上摇晃,“暄暄好像什么都知道!”   “暄暄还知道晴阿姨和照片上的妈妈有些像。”暄暄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瞅着晚晴看,一副委屈又颇为自信地道,“爸爸总不让我说!本来是像得嘛。”   晚晴笑,“really那要拿给我看看哪里像?”暄暄两只手抓着两个小辫子,认真思考了一会,说,“晴阿姨的眼睛很像。”   她们俩一起又嬉笑了一会,就听见,一直伺候晚晴的梦菊朝她们边甩手绢,边惊慌失措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what is matter”晚晴忽然身体一颤,遂然站起来,问,“什么大事?”   “东洋人昨晚大举进攻芦沟桥,宛平城眼见就就要失守了!”   “芦沟桥是哪里?”晚晴很小就随父母远洋国外,哪里知道这样多的地名,看着梦菊的神情,心里越发沉不住了,“是不是暮连出了什么事?”梦菊摇头,又说,“太太,您不知道,芦沟桥就在宛平城里,而宛平城就在北平的西北面……”晚晴的脑袋一轰,差点不稳,摔向一边,被梦菊扶住,她急切地问,“那暮连可是安好?”   梦菊不敢啃声,直摇头,“不知道,我也是听外面回来的配菜师傅说得,他说北平正打的厉害。”   “ My God!”晚晴随口叹道,站在一边的暄暄可表现得老成十足,“我找爸爸去,他一定会救叔叔出北平。”   晚晴仿佛脑筋里混乱成麻绳,本是早知道国内连年战乱,但好在习暮连总没在危险的地方呆着,谁想到,皇城脚根的地方也会被东洋人觊觎,暮连作为政府的城市规划建筑署派去的主任,因为在金陵城实行的交通改制委实不错,得到蒋座大力褒扬,随即,就被遣派入京,就地考察,再行改造,谁想到,才不过几月时间,出这样大事。   晚晴先给北平的办公署致电,电话那端接线员告诉她,习主任正在宛平城里做视察,现在宛平城已经封城备战,一时半会怕是出不来,那边的话未落,晚晴的手就不住抖,抖得连话筒都掉落在地,现在的宛平城里已是战备戒严,烽烟四起……   到了晚间,晚晴简直可谓是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等到了习暮飞的电话,她滚大的珠子泪落面颊,声音似乎是哭嘶了,“二哥,求你救暮连,求你救他出来。”   习暮飞自是好生安慰,回头亲自给驻北平城的二十九军军长兼河北省主席宋平致电,宋平本是刚刚烂在东洋人的伪谈判里,心里腻得歪,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好生答应派人去全城搜人,但,他现在哪里还有这种闲工夫去帮忙找人,前线正是火力激烈,他心里自有一套盘算……   谁知道,人没找到,宋平自己倒先跑掉,东洋人一直伪善对外界宣传是要帮助大中华民族的虚情假意,终于在这一次事变中显露得彻彻底底,和谈,和谈,到底是想拖住宋平一行人的委屈求和,虚与委蛇的心理,而面对英国政府的调解,全然不放入眼里,到了这种关头,蒋座已是再忍无可忍,终于蒋座飞抵庐山召集全国各界重要人士,讨论必要“论战宣言”开办谈话会,论“如果战端一开,就是地无分南北,年五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   随后便商议全面会战的事宜,习暮飞亦同往,他的心情更是说不出来的五味杂谈,压抑着多年的义愤,仇恨,终于在不断克制和忍让中到达了极致,这一次,他和蒋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意见统一。   国民政府紧急拨发300万发子弹与大批武器装备运往二十九军,命令附近省事各部驻军正军待发,沿平汉、津浦路北上,火速推进至保定与石家庄一线布防,协同二十九军与东洋军决一死战。   可到底,是敌不过东洋人源源不断的炮火袭击,最终天津失陷……   十一月,上海失守,军队全部向金陵城溃退,然而东洋人的爪牙还未燃尽国人的鲜血,继续攀升蔓延,直至金陵城……   这一年的初冬,金陵城尤其寒冷,东洋人大摇大摆地公然用像野兽的铁蹄踏进了这个几朝古都的青砖石瓦,和野兽发了兽性一般,肆意杀戮,j□j,抢劫,金陵城已是遍地尸首,遍地鲜血,遍地硝烟,六朝粉黛的繁华圣地,被火光暴动,焚烧尽半,到处是哭天抢地,反抗,痛苦地呻咛,还有天光地恶的东洋人咧着嘴狂暴的笑声……   在陪都重庆的一处官邸里,晚晴终是诞下一个男孩童,看见那张颇为熟悉的皱巴小脸,眼泪再抑制不住,兵马战乱数月,该逃得都逃走,该找得地方都去找,只是这个档口,只能说有心无力,到底是没把人找到。   “BEN,你快回来看一看,我们的儿子……”这一日,重庆的天空雾气弥漫,晚晴抱着怀里的小人,凄然泪下,“爹哋虽然爱得不是妈咪,但爹哋会爱你,一定会回来找你,你说是不是……”   东北伪宫   紫玉堂银钗静静地躺在红漆陶盒里,他打开屋内的电灯,细细致致端详着,银钗保养得极好,上面的钩花雕刻明丽艳光,一端的蝴蝶吊坠栩栩如生,若是还能插在她的发髻上,该是如何好看,那段时光溜索地真快,就如同他抬头看东洋人招摇过市的战斗飞机在东北上空跋扈一闪而过,但,他绝不能相忘,如昔,花开如昔,花到底是没能盛开如昔,而是花随风飘逸……   嗒……嗒……嗒……   一阵急骤的宪兵用枪柄砸门的声音传来,只听见宪兵唧唧歪歪嚷道,“支那人,半夜里不许亮灯,关掉!”   很快,屋子里的灯光骤然一黑,偌大的宫殿里,又是一片漆黑,厚重的黑幕再一次压迫过来,把往日的前朝宫殿包裹得只剩下空壳框架而已,迂回百转的重重宫殿瓦屋外只有来回巡逻的东洋宪兵,这些所谓最底层的士兵也完全不把前朝的臣子放在眼里,时不时就是操着生疏的中文辱骂大臣为支那人。   快了,快了!我要你们这些鬼子真的一齐去见鬼!他仍旧端坐在桌台上,双手握住那根紫玉堂银钗,遂放在胸前,紧紧贴近心脏的位置,也只有那里,还能让他感受到生命的存在,不像白日里,如同行尸走肉,穿梭在东洋人身边。他只有压在心口上,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   东洋人的行径越发难以捉摸,东北已然完全沦落在手,他们发行他们货币,实行他们的国策,颁布他们的制度,任何人都不可以违抗,违抗的下场必定是暴毙……   他们源源不断增加兵力,驻防东北边境,暗地里不知道又在打什么样的坏主意,时不时就挑起一些事端,以来戏弄一下南方政府,抑或,来一场盛大的军事演习,他们越来越肆无忌惮地在东北沦陷区的海陆空轮番表演他们的把戏,人们终日惶惶生活,那种时不时要提着胆子过活的日子,只道痛不欲生。更何况已活在重重兵力包围的皇宫里,青年皇帝虽是名义上的满洲皇帝,可实际上和一个傀儡木偶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甚至,有得时候,还会被东洋来的军官拿来威逼奚落一番,他的日子显然没有当初被东洋人礼貌盛情请来时那样好过,至于底下的臣子自然更是周身芒刺,碰都碰不得,生怕一个字没说好,就被乱枪刺死,或被活生生地埋死。   他已经老了,骨头已瘦不成形,但,到底,他是把烟瘾戒掉,但,在人面前,还是装作一副大烟鬼的模样。他也已经没多少时日了,他的身体越发病弱,再这样下去怕是再完成不了自己的心愿。于是,他不断用眼睛,用耳朵,用尽一切可能去寻找机会……   终于机会是来了,他心里火辣地乐开了花,好久没有这般开心过,为此,他特地去请青年皇帝喝酒,两人在席间,不知不觉,酒性高涨,青年皇帝喝着喝着,从笑变泣,“现在朕是进一步不得退一步不得,我的命运现今只掌握在东洋人手里,只能奢望他们的话能兑现。”   杜午新已是昏昏沉沉,一只手不停哆嗦地手执酒壶,再往请青年皇帝的杯中倒去,自己举起杯,趔趄地站起来,目光笃定,“皇上,今后,您有机会定要逃开东洋人,这是老臣午新最后一次恳求,求您相信自己,不要相信他们这群魔鬼!”   青年皇帝举起杯,疑惑地抬起头,看着面前残老衰落的人,眼底里尽是哀伤,但这种哀伤却是那样咄咄醒目人心,像清晨醒来瞬间洒进的一束阳光,让他无可抑制地想闭合眼眸。   军事演习在城郊举行,好几个穿戴整齐的东洋记者,挂着镁光灯的照相机,手里拿着笔和本子,在台中央的人物旁边,拍照,采访,记录,夸耀……   青年皇帝坐在山本一郎旁边,穿一身东洋戎服,在阳光普照下显得特别显眼,但他没有半点自在,手指不断扯动脖颈上的那粒金色塑像的扣子,这粒扣子实在是压迫得他喘不开气,当记者象征性询问他时,他亦象征性地朗诵那段早已背好的台词,如何如何夸耀东洋军队,为之甚好,保护大亚洲的繁荣安定之类。   台下几万的兵戎持枪,穿戴得整整齐齐,只待长官一声命令,陆地军事演习就将拉开帷幕,那些真枪实干的家伙就会把对方当成支那人,露出凶恶穷尽的嘴脸,这些所有所有的军事训练都是高密度高强度的综合练习,东洋军方就是要把这些军人的思想变成一个念头,那便是上了亚洲战场,支那人便是猎物,不管如何手段,杀戮成了唯一的出路。   轰轰轰……   啪嗒啪嗒啪嗒……   火烈的声音传来,激战的待战声音也传来,山本一郎一行人分别都走下台来观看激烈的现场,一时,躁声环绕,但,山本显得似乎十分兴奋,所有人都将眼神,心思放在场面壮观的军事演习上面,连同守在一旁执行军务的侍从官也走开了神,此刻谁也没注意到本是守在青年皇帝一旁的人,他默默走进,一手拿着紧紧握着紫堂玉银钗,放在胸前,另一只手握住刚刚从桌底掏出来的黑色小型手枪,砰……   砰……   砰……   一枪连发一枪,连着发,他已最快的速度冲进丝毫却无察觉的山本身后,抵着脊梁骨就是一顿乱射,在炮火纷飞,机枪扫射的现场,还未有人反应过来,听到他们之间的博弈。   只见杜午新,嘴唇紧咬着,抿得很紧,每射一枪,仿佛要掏尽他的气力,他切齿地骂道,青筋都鼓出几根横竖不一凸显在额头,“死鬼子,杀我妻女,要你不得好死,要你不得好死,要你……”   山本终体力不支倒下,他万万没想到,一生狡诈精明的他,终身离不开枪械,但到死,他都来不及从腰间取出配枪,更令他匪夷所思得是,这样一个前朝遗老,平时唯唯诺诺,一副快要病死的模样,竟敢私自藏枪进来,将他置于死地,他死不可瞑目,鼓着死鱼般丑陋的眼珠子,躺在草地上,四肢摊开,但,终究停止了悸动……   啪啪啪……无数个子弹从杜午新的身体贯穿而过,他扑通在地,趴落在草坪上,长褂上沾满了血迹,鲜血流满了整个身躯,延伸到那只枯瘦如柴满是皱痕的手掌,青年皇帝惊秫地不敢妄动,看见那只手掌曲成一个拳头,拳头缝紧闭,突出来有一根银钗,已然沾上了鲜血,但仍见它的美意,他的嘴角始终弯成一个安详的角度,青年皇帝仰天深吸一口气,再不敢多望一目,阵阵哆嗦,浑身只剩寒意,眼角不露声色地跳出水花。   尾声   小男孩早已趴在她腿上睡着,落日余晖已洒满整片天空下的家园,层层叠叠的火烧云彩慢慢褪尽炫光,没有了流光溢彩,更没有了那兵马乱世,在她面前的只有安稳现世,平淡生活,那些逝去的江山岁月,曾经存在的美人将帅,统统随着一分一秒的流淌,悄悄没去。   老奶奶一只手搭在小男孩的身上,将小毯子替他捻好,另一只手将相片覆在自己心口之上,闭上眼,不愿让外人看见自己已泪流满面。   “老太太,到晚餐的时间了!”一个女佣在一旁轻声说,她不敢靠近,近些日子来,老太太脾气不太好,还时常陷入回忆当中,总拿起一张旧照片盯着看,看着看着便忧伤起来。对此,杨老先生总要不停地安慰,老太太才能稍稍静下心。   老太太……   杨老先生出现,他步态沉稳,并不失迅捷,徐徐低下身,在她耳边唤,“暄暄,该吃饭了,大家都在等你。”   老奶奶一瞬间睁了一眼,女佣在一旁都几乎看到带着明媚的一瞥,是那样动人心弦,伴有无限爱恋。   “铭哥哥,我刚刚和子溪讲了他们的故事,我想他们,非常想念。”杨踞铭像哄孩子一般,握着她只余一点温热的手,“你又不听话!尽瞎想,我们不是说好,下个月回国扫墓吗?”   老奶奶倚靠在椅子上促狭地笑,“是啊!我都忘了!”随后又懒洋洋地招手,“你们先吃,我再躺一会。”   杨老先生答应,叫女佣把小男孩抱走,走了几步,又不放心似的回头看老太太,“快些!太阳落山,莫受凉了!”   “就五分钟!我记得啦!”她的江南侬语有如青春时悦耳,她养神闭目,与往常无任何差别。杨老先生离开,带走一片夏天的微凉,她再不能睁开心灵,心里默默念起父亲,母亲……   诗暄……几声久违的亲切呼唤,不知由何方而来,反正只有她能听见……   她嘴角上扬,贴在胸口的相片从手中轻飘飘滑落,顺着旗袍一路滑落,最后一抹余晖洒在她的脸庞上,让她仿佛真如熟睡一样,温暖安静地沉睡。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